秦笙目不斜视地随着他穿过嘈杂的人群，钻入后面的小洞口。

顺着小洞口的通道往下走，里面又是一个大洞穴，地上铺着各种各样的兽皮，加上不同种类的兽人的体味夹杂在一起，格外难闻。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几缕寒冷的风从隐蔽的石缝里钻进来，稍微吹散了洞穴里的气味，却也让温度下降了不少。

两人都没想到，最便宜的旅店原来是这样。秦笙虽然不奢望像家里一样有被褥可盖，但旅店不应该起码提供一张床铺吗？卫瀚以前也没住过这样的旅店，地上铺的兽皮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兽人睡过了，或者有多少天没有清洁过了，又黑又干又僵硬。

可是，少得可怜的石币是经不起挑剔的。

“……熬几天吧，起码比野外暖和一些。”卫瀚很勉强地弯了弯嘴唇。

秦笙默默地点头。

两人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没多久店主就把食物送过来了。

这时候，两人已经饿得见什么都能吞下了。所以，尽管卫瀚心里不断地腹诽着，他还是吃光了所有的食物。秦笙从小就没吃过这样糟糕的烤肉，就算是饥不择食，也不能掩盖这些食物本身的失败。

饱腹之后，卫瀚化成了兽形，把秦笙圈了起来。

两人这些天都是这么睡的，并不觉得奇怪。秦笙非常熟练地挪了挪，靠着白虎最温暖柔软的腹部睡着了。白虎很满意地把大脑袋搁在前爪上，注视着一个个陆陆续续回到洞穴准备睡觉的兽人。也许因为空铺位太多，也许白虎表露的意思太明显，直到白虎睡着之前，他们附近的铺位上一个兽人也没有。

第二天一早，卫瀚出发去捕猎，秦笙在旅店的外洞穴里吃完无法形容味道的早饭，想到昨天某个吃货的叮嘱，于是也出门了。

他记得昨天换石币的地方似乎有不少专门的交换物品的“店”，既然有衣服，肯定也会有食物。虽然只剩下十个石币，但是调料这种东西应该并不少见。

不过，他错了。

从冬之城的最外层开始，一直找到最里层，他也没找到刻着“调料”两个字的店。冬之城里最多的是旅店，其次是“食物”和“衣服”店，另外还有“饰品”等各种各样的招揽雌性的店面。

秦笙并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仔细地想了想自己之前的假设，终于发现了问题。冬之城和普通部落不同，常住的居民非常少，绝大多数都是游历的兽人。雪山上的新鲜猎物以及其他物资有限，必然有人定期从雪山下带来食物和盐、调料等物资。这些食物和物资大部分存在旅店里，被来冬之城的游历兽人吃掉。对于这些兽人来说，盐和调料什么的都是不必要的，吃现成的就行了。剩下小部分猎物进入其他的店，成为当地居民的食物。也就是说，当地人肯定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盐和调料，也只有他们才需要这些。

想清楚之后，秦笙决定找一位容易辨认的雌性问清楚。至于兽人，一时半会，他实在分辨不出哪些是冬之城的居民，哪些是游历兽人。

不过，再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里的雌性好像特别警戒，他一靠近，她们就匆匆地走开，对他的呼喊也充耳不闻。

秦笙从来没想到，自己会遭到雌性如此明白的拒绝——而且是毫无理由的拒绝。

尝试几次后，秦笙决定直接去问最近一家店的店主。

离他最近的，是一家“食物”的店面，走进去，就能闻见浓郁的烤肉的香味。不过，墙面上刻着的价格足以让他却步——十个石币管饱。

“欢迎欢迎，请问这位勇士，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肉类？”大胡子店主很热情。

“请问，哪里可以买到盐和调料？”少年顾客很冷淡。

“盐和调料？我相信整个冬之城都没有卖这些的地方。”

秦笙纠结了。他知道某个吃货不会轻易相信这样的话，就连他也难以置信，偌大一座冬之城，竟然没有卖盐和调料的地方。

店主微笑着解释：“因为冬之城里除了旅店和食物店需要这些之外，没有任何兽人会自己开伙。”

“都在食物店里吃？”

“是的。勇士是刚来的吧，冬之城的食物、木柴、调料都是从雪山下运上来的，价格非常可观。所以，单独开伙还不如到食物店呢。”

“那您愿意卖吗？”

也许从来没有遇上这样的客人，店主不禁呆了呆。

结果，秦笙被带进了食物店的厨房。

木柴、烤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奇怪的没有生火的灶台，上面用骨锅煮着汤。咕咚咕咚的水声从那个灶台里传来，秦笙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店主把一排调料摆出来，有点得意：“勇士你可找对地方了，我敢说冬之城里没有一家食物店有这么多的调料。”

盐、胡椒、花椒、蜂蜜、柠檬汁、辣椒、孜然、八角茴香，确实不少。

秦笙花了五个石币，装了一大袋盐，胡椒、花椒、辣椒、孜然、八角茴香各装了一小袋，柠檬汁和蜂蜜各一小罐。

于是，某个吃货的要求终于能够满足了。

完成任务之后的秦笙无事一身轻，在店主的盛情邀请下，和他一起吃了味道不错的午饭。其间，店主介绍了很多冬之城居民的事情。

比如说，冬之城大约有七八十家常住居民，一半以上都是鹰族兽人，他们做的就是物资运输。如果顺利的话，普通兽人花一天一夜才能攀上雪山，但鹰族兽人一天至少能负重飞两个来回。下山的时候，花点石币就能请他们带着飞下去，非常方便。

比如说，冬之城里的店面大都是雪山附近部落的兽人开的，他们会帮助自己的部落交换物资，部落也会定期请鹰族兽人带物资上山。他就是熊族的兽人，还有山羊族、雪豹族、蜘蛛族等。

比如说，不久之前，有一伙人品低下的游历兽人劫掠了冬之城里的雌性。虽然神殿祭司及时介入，但仍然有几名雌性下落不明。所以，现在雌性们非常警戒，几乎不和陌生的兽人说话。

也许，面无表情不会接话但礼仪周到的秦笙满足了店主熊族兽人沙克斯源源不断的倾诉欲望。午饭结束后，沙克斯非常慷慨地决定今后都给他一半的优惠。鉴于他为人好客，肉类味道都不错，秦笙答应下次会和朋友一起过来吃。

卫瀚回来已经是四天以后，秦笙正在考虑要不要继续付费给旅店店主的时候，他拎着一串大大小小七八只雪狐走进来。雪狐们的四只脚都被捆在一条绳子上，很有精神地摇来晃去。

洞穴里所有兽人都安静下来，吃惊地打量着他。雪狐非常聪明，而且在雪山上生活了多年，并不容易抓住。普通兽人抓一只就已经够费时间了，能活捉一窝狐狸的兽人可并不多见。

旅店的店主眼睛都快挪不开了：“……这，这位勇士，这些狐狸……”

卫瀚根本没理会他，示意秦笙和他一起离开。

走出旅店后，卫瀚就把这串狐狸都扔给秦笙，慢悠悠地寻找那家卖衣服的店。

七八只雪狐一起挣扎，凄惨的叫声此起彼伏。

“……”秦笙从拱动的狐狸中挑出一只折腾得最厉害的小狐狸，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家伙向着他张牙舞爪，“这是兽人幼崽。”

“是啊。”卫瀚毫不在意地转过身，捏起小家伙颈部的皮毛，“这一窝狐狸养着它呢，我顺便就带回来了。”

顺便？难道还想顺便交换了它？

第十三章：狐狸买卖

对于饿了四天的吃货来说，用美食塞满肚子是最重要的，换钱什么的可以靠边站了。

于是，深深了解饥饿滋味的秦笙把闻着街道上食物的香味眼冒绿光（他认为）的卫瀚带进沙克斯的店里吃饭。

他这几天都在沙克斯这里免费吃午饭，顺便帮着干一点活，很自然地就想着兑现带朋友来吃饭的承诺。不过——这对沙克斯来说，也许并不是个好消息。

秦笙一手捧着小狐狸，一手拎着一串雪狐，站在厨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卫瀚狼吞虎咽。沙克斯捧着一大盆烤肉从厨房里出来，笑容勉强地放在卫瀚桌上。他并不知道秦笙母亲秦笛的故乡有种怪兽叫做饕餮，不然，他一定会明白自己当初要给秦笙优惠一半的决定是多么可怕的错误。不，或许他店里的定价本身就存在很大的漏洞——十个石币管饱和五个石币管饱一样，在能吃五十个石币的吃货的巨大食量下，都没有任何意义。

顺便说一句，熊族兽人沙克斯一天的利润大概就是二三十个石币左右。

“你的朋友……食欲真是旺盛啊。”一向爽朗的熊族兽人露出了苦笑。

秦笙点了点头：“而且饿了四天。”

沙克斯的表情更加纠结。

“这是他的猎物。”秦笙摇了摇那串狐狸，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原本安静了不少的小狐狸紧跟着嗷嗷叫起来。

“原来是活的！”沙克斯终于注意到重点了。

“你可以收？便宜——”

沙克斯忽然觉得背上一寒，不由得转过身向店内唯一的客人看过去。

卫瀚微微笑着，推了推空空如也的烤肉盆：“麻烦再上一盆。”

“……”

于是吃货继续用无人可挡的气势大嚼特嚼，沙克斯的表情越来越纠结，拿着空盆退到秦笙旁边：“就算我们熊族兽人冬眠需要多吃长胖，也不可能这么……他是虎族的吧？是吧？不会是象族的吧？”

秦笙很淡定地回答：“你见过象族吃肉？”

“他绝对是故意的，就像接下来半个月都不用吃了似的。”

“给你一只狐狸。”

“不，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

“……”

“这只小狐狸是兽人吧？怎么回事？他父母呢？”

“卫瀚从狐狸窝里带回来的。”

“……真厉害，随随便便就能带回一只小兽人啊！”

秦笙可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全兽人世界也不会有几个人能够出门打猎就捡回一只小兽人，这种幸运，某种意义上也是事情不断的不幸。当然，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最近有哪家丢了孩子？”

“这……你们可以去神殿打听打听，我想祭司们一定知道。”

沙克斯忽然又觉得背上一寒，抬头正对上卫瀚微笑的脸庞。淡淡的阳光下，雪白长发的俊美兽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也许无数雌性都会不由自主地着迷。但是，对于他来说，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威胁性十足。

“阿笙，你们……好像很熟？”

秦笙一时没听出来称呼的微妙转变，点了点头：“最近认识的朋友，熊族的沙克斯。”

“噢……沙克斯。你好，我是卫瀚。”

“你好。”

“这几天，阿笙多亏你照顾了。”

“没事，就一起吃午饭而已，而且他也帮了我不少忙。”

“午饭？嗯……是吗？”卫瀚的蓝色眼睛眯了眯，在阳光中，瞳孔缩成小小的圆点，“既然这样，这些雪狐就给你吧。一窝活生生的雪狐，以后可不知道会生出多少只来。光是死的雪狐，一只就值两百个石币不是吗？沙克斯，你的店里一天能赚多少？”

“大概，二三十个石币吧。”沙克斯不由自主地回答。

“一个月最多不到一千个石币，一年应该不足两万石币吧。如果养雪狐的话，一只母狐每年生五六只小狐狸，也就是说一只母狐一年就至少能让你赚一千个石币。你只要养二十只母狐，很快就比开店赚得更多了。”

“……是……是啊。”沙克斯眨眨眼睛，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兽人其实是个好人。

卫瀚弯起嘴唇：“既然你是阿笙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虽然这都是活的狐狸，还是二百石币一只给你吧。”

“这怎么能行！我可不能占朋友的便宜！”大胡子的熊族兽人使劲地摇头。

卫瀚拧起眉，非常坚持：“就二百个石币了。”

“绝对不行！这窝狐狸明年就会变成二三十只了！后年就能变成七八十只了！再过一年，光卖小狐狸赚的钱就能赶上我的食物店了！四百个石币一只吧！”沙克斯拍着胸脯，大声地喊着，转身就去找装钱的袋子了。

秦笙默默地看着这一出结束，瞥了一眼笑得格外欢畅的卫瀚：“两百石币。”

“……阿笙，你不能让沙克斯过意不去。”卫瀚很认真地解释，但加上一抹微笑，却多了几分不值得相信的味道。

“是啊，我们是朋友，不能占朋友的便宜。”抱着一个大钱袋的沙克斯爽朗地笑起来。

“因为是朋友。”秦笙拿过钱袋，倒了一半出来。

沙克斯摸摸脑袋，求助的目光投向卫瀚。

“阿笙……”

秦笙不再说话，垂下绿色的眼睛，把钱袋子系好。卫瀚很清楚他的固执，只能无奈地妥协：“好吧。”

沙克斯左右为难，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嘿嘿地笑起来：“那你们每天都过来吃饭吧！”

秦笙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实在不忍心拒绝，只能点头答应。

卫瀚亲昵地揽上熊族兽人的肩：“我们想换个旅店，沙克斯，这里最好的旅店在哪里？”

“最好的旅店当然是离神殿最近的那家，一人一天得二十个石币，还不提供食物！”沙克斯挤了挤眼睛，“不过，去了就知道，他们家才是冬之城最大的特色呢！绝对值得！”

“噢？”卫瀚笑了笑，好像想到了什么。

于是，接下来，在用力挣扎却被卫瀚的魔爪强力镇压的情况下，小狐狸不得不挥泪告别了它的“伙伴”们，和两个“坏”大人一起离开了“大毛熊”的食物店。

第十四章：朦胧觉醒

全冬之城最好的旅店，像一座小型宫殿一样，紧紧地靠在神殿侧面。外观看上去和冬之城其他的房子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由乌黑的石头筑成，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是大门拓宽了不少。

卫瀚、秦笙以及小狐狸踏进旅店的大门，一个俊美的雪豹族兽人就迎上来：“两位勇士，欢迎来到我们旅店。现在有靠近温室的房间、靠近花园的房间，啊，还有靠近神殿的房间，你们喜欢哪一种？”

卫瀚扬起眉：“就靠近花园的房间吧。”

雪豹族兽人似乎有些惊讶，笑起来：“我们靠近神殿的房间，可真的能看得见雌性……”

“带我们去靠近花园的房间。”某人的音调已经沉了下来，带着不容人拒绝的胁迫。

“……好的，请跟我来。”

卫瀚微笑着转过身：“阿笙，我们走吧。”

他没有给秦笙任何表示反对的机会，而秦笙对此也是兴趣缺缺——他知道要改变这个人的决定很难，尤其在没有充足的理由的时候。当然，他确实对神殿有些兴趣，但是却不意味着对偷窥雌性有兴趣。

靠近花园的房间在旅店的内侧。所谓的花园里，竟然真的长着不少植物，还有几朵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可能与旅店中较高的温度有关，店里比外面热了不少，勉强足够某些顽强的植物生存。对于已经十几天没看见过绿色的秦笙来说，靠近花园的房间，或许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再美丽的雪景，看多了也会觉得枯燥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