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笙想起最初遇到卫瀚时，这家伙就有说几句话就把人惹怒的本事。当然，他当时大概是故意想引起众怒，畅畅快快地打几场。但，现在面对的是神殿的祭司，惹恼祭司又有什么好处？不怕祭司降罪吗？

“你们不是不能，只是不愿意吧。”年轻祭司的声音里多了些寒气。

“神殿也不是不能，只是不愿意而已。”卫瀚仍然没有一点敬畏之心，“何况，我们有什么义务必须照顾这只小狐狸？”

“照顾幼崽是所有兽人的责任。”

“阁下不是兽人吗？”

年轻祭司的双眼里隐隐冒出怒火，也许，像卫瀚这样不敬祭司的兽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很勉强地忍下发怒的冲动，看了秦笙一眼：“那么，你呢？”

秦笙看不出卫瀚除了想要扔掉小狐狸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意图，他其实应该与同伴共同进退，但是——

小狐狸在他的脚旁转着圈圈，蓬松的大尾巴时不时地碰到他的小腿。

“如果神殿实在忙碌，我们能再照顾它几天。”

“最近有几场雌雄之会，实在顾不过来。不过，我会请鹰族兽人尽快行动。”年轻祭司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不少，“为了感谢你的付出，我可以给你一次试炼的机会。”

试炼？这种好像天上掉食物的好事，秦笙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的试炼，是替我送信去白云城神殿。”

秦笙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白云城，那不是传说中的城市吗？莱恩说它在世界之树附近，但谁也不知道世界之树在哪里。

“啧啧，真有意思，这试炼有几个人完成过？谁知道白云城在哪里？”卫瀚笑着哼了一声。秦笙的自作主张让他有些不满，不过，这些不满在听到“试炼”这个词后，全部转化成了对于年轻祭司的莫名愤怒。

年轻祭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不艰难，就不是试炼了。试炼的目的是考察兽人的能力是否足以照顾雌性，而他现在的能力，离独立照顾雌性的水平还差得很远。”

虽然自尊被严重挫伤，但秦笙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正确。现在的自己充其量只能填饱自己的肚子，怎么谈得上照顾雌性？甚至，来到冬之城后，如果没有卫瀚和沙克斯，他连填饱肚子都很艰难。

“如果你想要这次试炼的机会，下次来神殿时，我把信给你。”年轻祭司说。

秦笙知道这次机会来之不易，同时也有预感等待他的将是非常漫长的旅程，不，或许，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信送到之后，白云城神殿会给你举办成人仪式。”年轻祭司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来。

秦笙猛地抬起头，落入眼中的却仍然是祭司淡漠的姿态，没有任何变化。

他很清楚，在自己内心里，成人仪式占据着特别的地位。部族的图腾将会证明他是独立的成年兽人，是南部森林黑豹族的成员，是父亲真正的儿子。这比飘渺无影的雌性更加重要。当然，能够成人，而且获得一位雌性，作为兽人的理想便基本实现了。

祭司是不会欺骗的。

“谢谢。”

祭司点了点头，又淡淡地看了卫瀚一眼。

这一眼，在卫瀚看来，当然和挑衅没什么两样。

“阿笙，你带着小家伙四处转一转，我有话要和祭司先生聊一聊。”

卫瀚的话里透着不容人拒绝的坚持，秦笙有些迟疑，但还是捞起小狐狸，走出了神殿。

“祭司先生，白云城在哪里？”

“试炼的内容，不能透露。”

“漫无目的地寻找？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虽然听起来不是欺骗，但实际上就是欺骗不是吗？你们究竟有什么打算？”

“无可奉告。”

卫瀚幽蓝色的眼睛就像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一样沉郁：“你知道，他其实不能变形。”

年轻的祭司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来，怔了怔，点点头。

“那么他没有可能完成这种试炼。”

“你的能力足够，这也可以是你的试炼机会。”

“我对试练什么的没兴趣。”卫瀚其实并不是非常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异常的焦躁。明明他可以借助帮忙试炼的名义，以同伴的姿态始终待在他身边，这和以前不会有任何区别。但是，当这段旅途结束——

他根本不愿意再想下去。

“一切都是神谕。”

年轻祭司转身离开了。

“神谕？”卫瀚低声重复着，抬头看向威严的神像。虽然他并不像普通兽人一样尊重祭司，但是，他仍然敬畏神灵。并不是每一个兽人都能得到神谕，明显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而秦笙，就在事件的中心。

白云城本来就不是轻易能够找到的，事件的发生也许会让寻找的过程变得更加曲折艰辛。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就算这并不是普通的、愉快的旅途，作为同伴之间的相互扶持才是最真实、最重要的。

卫瀚深深地呼吸，让自己的情绪迅速平静下来。

白云城什么时候能到，到达白云城之后又能怎么样，都是神谕没有提到也难以控制的，不是吗？

第十七章：游历地图

卫瀚在神殿的围墙附近找到了秦笙和小狐狸。秦笙正在言简意赅地给小狐狸讲述神灵创世的故事，小狐狸睁着圆溜溜的蓝眼睛，听得异常认真。

“各种各样的兽人都拜谢神灵，全都是雄性。雄性不能延续血脉，于是神灵造了雌性。”

“嗷嗷嗷。”

“雄性与雌性组成家庭，延续各族兽人后代。”

“嗷嗷嗷嗷嗷。”

很明显，小狐狸有很多问题想问清楚，但是目前语言不通，它蹦跶了半天，蔚蓝色的眼睛有些黯淡，大尾巴也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

“再过几个月，化成人形就可以说话。”秦笙摸摸它的小脑袋，认真地安慰着。他实在没有讲传说故事的天赋，小狐狸是第一个听众，非常捧场。如果换了秦箫和秦筝，说不定早就因为没趣味跑得没影子了。

小狐狸蹭了蹭他的手掌心，转回脑袋看向卫瀚。秦笙闻到熟悉的味道，也抬起头来。

卫瀚看着这一大一小，微微一笑：“还想在神殿里走走吗？”

一大一小齐齐地摇了摇头。

秦笙已经很尽职尽责地带着小狐狸参观了，而小狐狸也觉得这里缺乏吸引力。

“那我们回旅店休息吧。”卫瀚说，迈开步子往前走。

秦笙想了想，叫住了他：“我去沙克斯的店里。”

“也行，一起去吧。”

路上，卫瀚异常沉默，秦笙并不知道他和祭司交谈的内容，但直觉他对试炼有些反感。但是，这可能是他唯一的能够成人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这次试炼很奇怪，但我会接受。”是的，忽如其来的幸运，往往并不正常。他很清楚，幸运的降临往往伴随着一定的危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游历十座城池本来就是危险重重，白云城一直都是目标之一，现在只不过是多了送信的任务而已。

“我知道。”卫瀚回答。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说服秦笙放弃试炼。虽然试炼在他看来一文不值，但在普通兽人眼里，是完成梦想的唯一机会。何况，以秦笙的情况，得到试炼的机会完全是意外之喜，绝对不可能放弃。而且，这居然是神谕，他也只有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当然，“心甘情愿”需要一段时间的酝酿，他暂时还做不到。“神殿的祭司确实不会欺骗，试炼……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我们是同伴。”

“对，我们是同伴。我会和你一起游遍十座城池。”

秦笙松了口气。他信任卫瀚，并不想因为这件事情令他不高兴，更不想失去他。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沙克斯的食物店里非常冷清。秦笙、卫瀚和小狐狸的到来，让熊族兽人终于有了唠叨的对象。不过，小狐狸迅速找到厨房去看望它的朋友们，卫瀚不客气地要了一盆肉大嚼特嚼，最后只剩下秦笙默默地听他说着今天发生的新鲜事。

等他意犹未尽地说完了，秦笙才开口：“沙克斯，白云城在哪里？”

“白云城？”熊族兽人抓了抓浓密的头发，“说实话，我开了这么久的食物店，从来没见过来自白云城的兽人。”

秦笙并不觉得意外，白云城如果这么容易找到，那就不会是传说中的城池了。

“不过，白云城有很多传说。据说那是一座浮在云里的城池，我想会不会需要爬到很高的地方才能找到。或者，你可以多问问能飞的兽人，也许白云城里的兽人很多都是鸟族呢？”

“嗯。”

“是吧？不过城里的鹰族就免了，他们从来不离开雪山，小兽人也几乎不出门游历。”

“其他城池呢？具体在什么位置？”

“春之城在东方的高地上，夏之城在南方的大湖边，秋之城在西方的黑色山峦脚下。”

秦笙记得很清楚，这和莱恩说的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一个字都不差：“有地图吗？”说实话，“东方的高地”实在太模糊了，连要走多长的时间，会路过哪些部落都不清楚。如果路上稍微有点偏差，可能就要绕圈子了。

“地图？”沙克斯一脸茫然，“那是什么？”

“标明每个部落和城池的位置的图形。”秦笙解释，心里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母亲故乡才有的东西。

“这，我没听说过。”熊族兽人脸红了，当然，大胡子遮了大半张脸，并不明显，“你去雕刻店里看一看，说不定会有呢？”

秦笙已经不抱什么期望，转身看了看卫瀚。

吃饱喝足的卫瀚表情缓和了很多，摇了摇头：“我也没听说过。”

之后，为了避免错过可能存在的地图，秦笙特地去了雕刻店一趟。这家店卖各种各样的木制雕刻、骨制雕刻，以及各式各样的饰品，据说深受雌性喜爱。就算是秦笙，一时也被精巧的饰物迷花了眼，给母亲挑了一条水滴状的晶石项链。但是，说到地图，店主和沙克斯一样，完全没有听说过。

秦笙从小就接受母亲的教育，当年母亲绘制的部落简易地图让他很快就能找到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出部落的方法。后来，莱恩也学会了绘制地图，使他对部落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某种程度上也促成了他离家出走的计划。他深信，地图是非常好用的工具。

既然别人没制作过地图，那就自己来！

一瞬间，秦笙想到了地图的很多用处。

以后，他可以对着地图向母亲讲述自己的见闻，让母亲知道他去过那么多的部落和城池。甚至，秦箫和秦筝在游历的时候，也可以按照地图走，更容易找到他们想去的地方。或者，每一个需要去往特定地方的兽人，都能够从地图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想到这里，秦笙有些兴奋起来。

他的内心充满了愉悦感，因为这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情。或者说，他终于发现自己具有独特的长处。这一刻的快乐，远远超过得知自己得到试炼机会的时候——当然，或许那时候更多的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卫瀚抱着小狐狸，在雕刻店外等着。当秦笙抱着一卷兽皮走出来时，他发现自己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随了过去。少年绿得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在看见他的时候，竟然笑了起来。

他笑了。

没有比这更震撼的事情。卫瀚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回到旅店后，秦笙就开始着手绘制地图。他买了一捆兽皮和几根木炭，在第一张兽皮上画出了自己从部落出发之后的行走路线、路过的部落以及附近的地形，并且注明了所需的时间。他已经非常习惯写写画画，几乎是一气呵成。

完成之后，他满意地检查了一遍，抬头就看见白虎和小狐狸蹲坐在对面，低着脑袋认真地看着地图。完全不同的气势，一模一样的姿势，似乎真的有点父子的默契感。

“这就是我的部落。”秦笙指着自己出发的地方。部落在地图上只是一个圆点，加上南部森林黑豹族的标注。但，那是自己的家人所在的故乡。

“看起来并不远。”

“是的。不过，我已经离家五个月了。”

白虎看着他，它并不理解他与家人之间强烈的情感，但这并不妨碍它羡慕那些从没有见过面的人。如果哪一天，他们分开之后，秦笙也能这样怀念——

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腰背都有些酸痛。秦笙舒展着身体，决定带着小狐狸去热泉洗浴。

白虎看着他边脱边走进热泉里，并没有跟过去，而是慢慢抬起爪子，轻轻地按在那个小小的圆点上。

第十八章：狐狸父母

时间就在喂养小狐狸、吃饭和睡觉的过程中悄悄地过去了。

每天，秦笙和卫瀚都过着非常规律的生活。早晨起来，去沙克斯店里吃饭兼帮忙；上午绕着冬之城走一圈，中午去沙克斯店里吃饭兼帮忙；带着食物回旅店，下午睡午觉，逗小狐狸；晚上泡热泉，逗小狐狸，睡觉。

这种悠闲到无所事事的生活，两人只过了几天就浑身不对劲，于是决定不以猎物为目的外出捕猎。

本来，以卫瀚的想法，不以猎物为目的去捕猎是毫无意义的。但是，秦笙的狩猎技巧确实有待提升，借这个机会提高能力也是情理之中。另外，小狐狸也黏黏糊糊甩不脱，不能在它眼前去逮雪狐。综合以上种种考虑，他们的目标是把小狐狸引开，试着活捉雪狐。又或者，遇上雪狼的时候也可以考虑变更目标。

雪狐身形比较小，听觉嗅觉都非常灵敏，逃跑的速度非常快。周围的雪地是它们最好的保护色，不易寻找，不易追击，才使它们在冬之城里一直处于奇货可居的状态。

秦笙是个非常执着的人，他能够保持一个姿势整整一天，静静地观察雪狐的动静。这也是锻炼眼力的好机会，他并不会轻易出手，甚至在心里描绘出了一窝雪狐的进出路线。

为了不让小狐狸打扰他，卫瀚不得不带着小狐狸远远地跑了一圈。途中遇上更小的雪鼠，他立刻把小狐狸放下来，放任它去追。等小狐狸玩得兴高采烈，他悄悄地撤回去看看秦笙，然后又悄悄地回来，看住小家伙。

直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狐狸们纷纷回窝了，秦笙才拉弓引箭，看准了射出去。一连几箭都射空了，他也并不急躁，一边盘算着它们闪躲时跑的路线，一边拿出剩下所有的箭枝。他射箭的技艺都是自己摸索提高的，没有任何人指导，只是日复一日对着不同的靶子射箭而已。虽然目前达不到母亲描述过的神箭手的境界，但是由无数枝箭积累起来的直觉和经验也是非常惊人的。

白虎坐在离他不远的雪坡后面，爪子勾着一只雪鼠，引得小狐狸跃来跃去。小家伙精力充沛，它则有点百无聊赖。

淡淡的血腥味传了过来，白虎微微一动，幽蓝色的眼睛闪了闪，一爪子把正好奇地伸长脖子的小狐狸拍进雪里。

小狐狸嗷嗷叫着挣扎，带着些委屈。

白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强力地镇压了它的不满。

秦笙射中了一只雪狐的后腿，他站起身想去收拾猎物，僵硬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一头栽回雪里。

在雪地里坐了一天，虽然天气晴朗并没有下雪，但足以让人冻得麻木。秦笙浑身都结了一层霜，连睫毛上都白晶晶的，乍一看去就像雪人一样。

白虎叼着小狐狸慢吞吞地踱步出来，看见他的模样，心里的情绪非常复杂。一方面，它非常赞成秦笙提高自己的狩猎能力，努力成为强者，看到他的进步也替他高兴；另一方面，怕冷的秦笙每次都得在雪地里结结实实冻上一整天，它又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