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寂静部落

夕阳下的狮族部落很安静，异常的安静。

如果是普通的部落，这正是炊烟四起、欢声笑语的时候。出去打猎的兽人们背着各种各样的猎物归来，劳作一天的雌性带着幼崽在房屋附近等待。也许因为收获太丰厚，还会举行篝火大会，大家共享美食、放声歌唱、携手舞蹈。

任何一个兽人部落都不可能这样寂静，静得诡异，就像一个人也没有的废弃之地。然而，明明仍然是那个狮族部落，每一幢房屋都像之前那样，完整地、静静地屹立着，只是穿梭在其中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或许，只有弥漫的浓重血腥味，才能说明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笙和卫瀚对视了一眼，慢慢地往后退入丛林里。本来以为战斗仍然在进行，他们只需要加入就行。但是，情况比他们预想的更糟糕，贸然冲进去可能只是送死而已，只能暂时撤退，等晚上再行动。

“或许，已经没有活人了。”卫瀚低声说，示意秦笙随着他一起爬到附近最高的树上。

两人站在树顶的枝桠上，眺望部落里，仍然没发现半个人影，也没有怪物的踪影。

“怪物有吃新鲜……”秦笙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的嗜好，也许只是昏迷。”

“嗯，但已经过去那么久，别抱太大的希望。”卫瀚坐下来，“这次学聪明了，也许正躲在哪个屋子里。”

秦笙挨着他坐下，一遍一遍地搜寻着，寻找哪怕一丁点的动静。没过多久，他的肩头一沉，卫瀚自然而然地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休息。

连续跑了一天一夜，难免觉得疲惫。秦笙微微侧过脸看他，白色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呼吸悠长而规律，显然已经迅速地睡着了。

秦笙并没有发觉，自己的视线有多温和。

即使将要面对可怕的敌人，但是现在，这个人正依靠着他，放心地把安全交给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就像潮水一样退下了，浑身都充溢着力量和温暖。

秦笙慢慢地勾起嘴唇。

夜晚降临了，肩头的人动了动，秦笙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散发着幽光的眼睛。漆黑的夜晚，是虎族和豹族的有利战场。

“怎么样？”

“没发现什么。”

卫瀚前后左右晃了晃脑袋，伸了个大懒腰：“累吗？”

秦笙在赶来的路上已经睡足了觉，摇了摇头。

“那走吧，紧跟着我。”

“嗯。”

两条黑影灵巧地跃下树，以种族特有的优雅而敏捷的步伐，无声无息地靠近仍然一片寂静的狮族部落。

虽然星空璀璨，但夜幕之下的狮族部落里黑黢黢的一片，仍然诡异且恐怖。每一幢房屋，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仿佛都活了过来，无声无息地注视着来者。它们本来是没有生命的物体，但在这个夜里，好像代替原有的主人活了过来，沉默地、控诉般地见证着闯入的虎族青年和豹族少年的行动，就像不久之前见证者主人和援救者的逝去一样。

秦笙握了握手中的长镰，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卫瀚进入每一个屋子内搜索。他们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搜遍了大半个部落，但是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而且，那些房屋里都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就像当初雷电城的失踪事件一样。

两人一路找过去，循着血腥味，来到祭坛附近。

秦笙的瞳孔微微一缩，身体僵了僵，卫瀚也停下了脚步。

祭坛是狮族部落最宽阔的一片空地，也是唯一的石板砌成的场所。每一块石板上都雕刻着沟沟壑壑，组成了狮族的巨大图腾。也许是花费了心血建造的地方，狮族部落对祭坛异常爱护，不但战斗不能在这里，而且大家日常也很少在附近活动，按时打扫得干干净净。作为外族人，秦笙甚至从来没有靠近过这里。然而，现在，每一条沟壑里都填满了血，整个祭坛都被干涸的血染成了褐色。血腥味浓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呕吐。

狮族确实战斗过，但是战斗的结果异常惨烈。

秦笙本能地弓起背，进入极端防备状态。卫瀚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转身继续搜索。血腥味太重，他几乎很难闻到别的气息，必须尽快完成附近区域的搜索，否则太危险了。

祭坛附近的房子有很多战斗的痕迹。有些外边看着完好，里面的所有物品都坏了，爪痕、撞击形成的凹陷处处都是。不过，两人接着搜了几间房屋，仍然一无所获。

忽然，附近传来轻微的声响。

卫瀚猛地转过身，盯住发出声音的地方。那是他们还没有搜索到的房屋，木门早就被撞碎了，门洞里黑漆漆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动着。

虎族青年谨慎地靠近，豹族少年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唔……”低低的呻吟，从屋里传来。

雌性？活着的雌性？

卫瀚小心地走进屋里，很快发现角落里一堆木柴正在动，好像有人正艰难地想爬出来。

“你是谁？”

木柴下的人不动了，低声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一个被吓坏的雌性。卫瀚微微松了口气，把木柴堆搬开，果然看见一个浑身尘土、伤痕累累的雌性正趴在地上。

雌性根本不会说别的话，只重复着“救救我”，四肢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想要扑过来。

卫瀚侧身一让，任她扑到地上，低声啜泣起来。“眼熟吗？”他在狮族部落的几天不是打架就是养伤，根本没注意过那些兽人和雌性的长相。

秦笙点了点头，依稀对这个雌性有点印象，围观战斗的时候站得很远，没多久就转身离开了，但是每一场都会来。

“我们要带着她？”

“留在这里很危险。”

卫瀚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这个雌性跟着他们只会是累赘，但是作为目前唯一的幸存者，确实不应该把她丢在这里。“先送她去丛林里躲着。”

“也好。”

“不……不要……不要扔下我！”雌性好像忽然听懂了他们的话，大哭起来。

尖锐的哭叫声在寂静的部落里回荡着，下一刻，戛然而止。

“闭嘴！”卫瀚紧紧地捂住雌性的嘴，脸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快点离开。”秦笙警戒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算了。我敢说我们要是放开她，她一定会愚蠢地大哭大叫跟上来。”卫瀚撕下雌性的一块衣料，迅速地塞进她嘴里。对于这个唯一的幸存雌性，他依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意思，动作非常粗暴。

雌性泪汪汪地望着他们，呜咽着想说话，显得非常可怜。

卫瀚熟视无睹，拖着她往外走。雌性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跟上他。

秦笙虽然对雌性仍然保持友好，但并不意味着在危险的时刻会放任一个不安定的雌性。他观察到雌性身上的伤口都只是皮肉伤，血也早就止住了，于是默许了卫瀚的行为。

这个时候，掩藏踪迹已经没有意义了，两人索性放开了步子。

三人的脚步声在沉寂的部落里规律地回响着，时不时还响起踢破门的“砰砰”声，以及某人懒洋洋的呼喊：“有人吗？！狮族的或者随便哪个族的，有人在吗？！小怪物，你在不在？！在就吱一声！上次我刺的伤口好了没有？你的脖子被我拽了半天，还疼吗？！”

然而，直到搜索完所有房屋，怪物仍然没有出现，也没有发现第二个幸存者。

第六十七章：怪物真相

卫瀚拽着雌性，停在狮族族长空荡荡的木屋边。这附近只有祭司的树屋，刚才也已经爬上去看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求救的讯号是年轻的祭司发出来的，他发现了危险并且及时求救。很显然，他没有回到自己的树屋，或者说，怪物攻击的时候，他和大部分人都离开了家，正在祭坛聚集。所以，很多屋子里都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祭坛附近格外惨烈。

怪物来得很突然，甚至雌性和幼崽们都没有逃跑的时间……

现在，怪物离开了吗？

“离开？”卫瀚把雌性推到一边，四处看了看，“小怪物的伤应该没那么容易好，外面愈合了，里面被我搅成一团血肉了。它需要食物，大量的食物。”

“它消化……很快。”秦笙低声说。

“也许吧。几百号人，它能吞多少？不可能连续不断地吃。而且，它的伤已经拖了十几天了，不可能轻易离开这里。不然，人都哪里去了——这部落里一定有密室，或者，就在储藏食物的地窖里。”卫瀚转过身，嗅着周围的气味，“阿笙，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躲在密室或者地窖里养伤，直到最强大的敌人追来之前再离开。”

“以这群狮子的懒惰程度，密室就别说了，地窖肯定也只会挖一个。呵，什么气味都闻不见，太奇怪了。这怪物居然懂得掩藏这么多人的气味。”

卫瀚说着，忽然抬起头。几乎是同时，秦笙也转过身。两人默契地互相看了看，望向祭坛的方向。

没有什么比浓重的血腥味更能掩盖其他气味的地方了。怪物其实一直藏在祭坛附近的地窖里。

“我们来烤怪物吧。”卫瀚认真地提议。

秦笙皱起眉头：“也许还有人活着……”

“你知道这个可能有多小。”

“但并不是没有可能。”秦笙看向他身后躲在族长的木屋边胆怯地看着他们的雌性。

卫瀚转头瞥了那个雌性一眼，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雌性都能活下来，也许那些没有被吞下的人当中也有幸存者。

于是，他们又回到祭坛，寻找隐藏起来的地窖。

这其实并不难找，秦笙用长镰敲击着石板，很快就发现整个祭坛下面几乎都是空的。祭坛的右侧有一个放置祭品的高台，挪开其中一块大石头，就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腐臭味扑面而来。

卫瀚皱了皱眉，这股味道对于嗅觉灵敏的他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但是，这也充分说明，他们的推测没有错。至少下面是有血和尸首的，不然味道不会这么恐怖。虽然悲剧昨天傍晚或者晚上才发生，但现在是夏天，尸体腐烂的速度很快，小怪物进食的速度也确实有限。

地窖内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人类的呼吸、呻吟都没有，一片寂静。也许确实没有活着的人了，不过，卫瀚直觉那个黑色虫茧状的小怪物一定在里头。至于拥有触手的大怪物，也许在洞里守护着，也许正在部落的某处虎视眈眈。

他回头看了看秦笙，必须有人下去查看，也必须有人在外面警戒。

秦笙点了点头，示意他没有问题。

卫瀚并不愿意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但现在这种情况没有第二种选择。让秦笙下地窖面对未知的怪物更不符合实际。

秦笙上前几步，站在雌性旁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卫瀚双手搭在地窖入口，身体往下探了探：“小怪物！你还记得我吗？有些天没见了，我来看你了！”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剧烈地蠕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奇异的响声。

就在这时，突然，秦笙背脊上猛地冒出阵阵寒意。有什么东西来了！不！它就在——黑色的鞭状影子迅速地一闪，他本能地反手用长镰斜斜割过去，顺势往后轻轻一跳。

“阿笙！”几乎就在同时，卫瀚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条黑色触手就已经狠狠地抽上他的背。他踉跄一步，栽进了漆黑的地窖里。

秦笙眼睁睁看着卫瀚掉进地窖里，握紧手里的长镰。他刚才的反应非常及时，一条被割断的触手正在石板上疯狂地扭动着。可是，怎么会这样？

他紧紧地盯着面前那个笑得扭曲的雌性，几乎难以相信她身后群魔乱舞的黑色触手就是从她身上冒出来的。

但是，除了她，这里并没有别人，也没有什么怪物——不，是的，她就是那个大怪物，一个居然能够伪装成雌性的怪物。

“竟然敢伤害我的孩子……竟然敢嘲弄我的孩子……”雌性喃喃地说着，触手越来越粗，伸得越来越长，下肢变成了一团卷在一起的触手，把她的上身高高地托起来。她的手臂也化成了几只巨大的触手，只有脸孔完全保持不变，但视线投过来时，却带着令人感觉毛骨悚然的恶意与杀意。

秦笙想起曾经在狮族部落感受到的恶意与杀意，顿时明白了：“那时候就是你。”怪物化成雌性躲在这个狮族部落，避开了高级祭司们四处通知警戒后，也许已经打算着什么时候把这个部落的人都变成食物，但是敌人突然来了，打了几天，还留在这里养伤。或许是忌惮，又或许觉得敌人在这里，狮族部落变得非常警戒，很难进行自己的计划，所以等他们走了才突然袭击……

“正好……你们不来……我也会去找你们……”怪物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怨恨，显得阴森森的。它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十几条触手就已经像闪电似的袭击过来。

秦笙闪躲得有点狼狈，他不确定那些触手上是不是有毒，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不碰到它们，把它们都割掉。

长镰显然是个好帮手，它的攻击范围广，一扫一大片，左右都就能割，很容易就能保护住自己。但是，它不适合太近身的战斗，而且反应速度必须足够快。很显然，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挡得住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触手。

秦笙很快被触手击中，狠狠地摔进了附近的房屋里。

几乎是同一刻，怪物把触手伸过去，想把他卷起来，但这几只触手无一例外地都被锋利的长镰割断了。

秦笙推开木屋的窗户跳了出去，藏在了木屋后面。怪物的触手蠕动着，判断他的位置，计划着下一次攻击。

“喂！大怪物！你不去看看你儿子吗？它好像被我吓坏了，铺满了整个地窖，收都收不起来了。”

怪物转过身，脸色铁青地看着从地窖口爬出来的虎族青年。

“你以为只有他才有武器吗？”卫瀚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拿起锋利的匕首扬了扬，“时间来不及，我只给它开了两个洞。”

洞穴里传来嘶哑的哭泣一般的声音，怪物睁大了眼睛，鼓出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下来，皮肤迅速变成黑色，像充气的鱼鳔一样不断地膨胀。“啊啊啊啊啊！”它的身高增加了两倍、增粗了两倍，就像一只长着人头的巨大章鱼，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震得附近的木屋微微颤动。

卫瀚默念着召唤守护神迹，脚蹬地借力，跃了过去。

秦笙也从木屋后转了出来，绕到怪物背后发起攻击。

怪物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卫瀚身上，几十条触手一起出击，像箭雨一样落下。卫瀚闪过几次攻击，割断了几条触手，但很快被抽中了，身上留下一条血肉模糊的印记，并且刺痛感越来越强。他正要退后，发现身体有些麻痹，而一条巨大的触手已经冲着他的脸抽了过来。如果这一下他挨得结结实实，半边脸都会变得血肉横飞。

这一瞬间落在秦笙眼里，时间仿佛都变慢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越过触手奔跑过来的，等意识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割断了那只触手，摔在卫瀚跟前。

卫瀚搂住他的腰，带着他滚了几圈，躲过接下来的攻击。但是两人都没收住，一直滚进了地窖里。

地窖并没有阶梯，他们直接掉了下去，落在一个软绵绵的、弹性十足的东西身上，勉强站起来的时候，底下还有什么东西在滚动，很难保持平衡。秦笙把长镰的矛头倒插起来，才固定住自己，但是那软绵绵的东西忽然激烈地抖动起来，就像一片汹涌起伏的浪涛一样。他这才想起来，这东西就是那只摊平了铺满地窖的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