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师 上——文礼
文礼  发于:2015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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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在一个冬季的夜晚降生的。那个时候刚好是寒假前几天,杜春梅住的八人间宿舍里,大半同学都已经回家了。阵痛从周四就开始了,她一直以感冒为由待在宿舍里不出去,期盼孩子能在舍友都出门的白天出生。但到周五晚上,那一刻还是来临了。

当时宿舍包括杜春梅一起,共有三人还没回家。当天夜里,有个同学外宿没回来,宿舍里只剩杜春梅和打算等她一起回家的周童。那时夜深了,周童早已睡着。杜春梅摸黑找到准备好的纱布、床单和剪刀等工具,去宿舍间内自带的厕所里生产。

南方没有暖气,一到冬天室内的气温也跟室外一样冰冷。杜春梅咬着布团,光着下半身半坐半躺在厕所里,冻得发抖,却又因疼痛而汗如雨下。她提前了解了一些生产的知识,但真正面临这个时刻,她又无比害怕。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痛苦折磨了她整整四个小时,在天已经快亮时,孩子终于降生了,是个瘦小的女婴。

婴儿的啼哭声顿时刺入耳膜,她急忙小心地捂着孩子的嘴,尽量在不堵塞孩子呼吸的情况下减小啼哭声。匆忙中,她颤抖着拿起剪刀剪断了脐带,用干净的棉布和纱布把肚子包了起来。但她还没有做完这一切,厕所的门外便响起了周童的声音。

“春梅……是你在里面吗?”

听到周童的声音时,她知道这事终究还是瞒不住了。于是她打开厕所的门,在见到厕所内的鲜血和新生的婴儿时,周童吓得坐倒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童是杜春梅最好的朋友,杜春梅在婴儿的啼哭声中稍微跟她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周童才慢慢冷静下来。当时周童坚持要送杜春梅和孩子去医院,但还是在杜春梅的苦苦恳求下作罢。

好在时至寒假前,整栋宿舍楼里没剩几个人了,婴儿的啼哭并未惊动其他屋的人。周童帮杜春梅清理了身体,将她扶上床,拿来全宿舍里的被子替她保暖。又用宿舍现有的一壶热水把孩子清洗干净,把孩子包起来放到杜春梅身边。

杜春梅晕睡了一整天,再醒时天又黑了。她奇怪孩子为什么没有哭,见到放在桌上的奶瓶时才明白,是周童在照顾她。周童问她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要把孩子带回家。但杜春梅摇了摇头,之前她早就想好了一切。

现在她还没有能力抚养孩子,她家的家教又严,要是把孩子带回去,父母肯定连她这个女儿都不认了。因为预料到产期将在寒假里,放假前她已经跟父母说过,这个寒假要在外面打工,不回家了,学校宿舍那边也登记了寒假继续住校。

至于孩子,杜春梅打算把她送到孤儿院去,等以后毕业有了工作,再把孩子接回来。

但杜春梅产后身体实在太虚弱,一直在发烧。婴儿要是一直放在宿舍里也不是办法,啼哭声是掩不住的,万一被宿舍老师发现,之前的努力就全完了。她拜托周童这两天就替她把孩子送出去,不过白天太显眼,要送也只能在晚上。

周童说最好今晚就把孩子送走,杜春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喂孩子吃过奶哄睡着后,就用几件衣服把孩子包好,在口袋里放上自己编的平安符,交给了周童。周童出去后,她躲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天亮时周童回来了,说她从学校后面的矮墙上翻出去,坐夜班车将孩子送到了孤儿院。

之后周童也跟家里说寒假要在这边打工不回家了,以便留下来照顾杜春梅。整个冬天,杜春梅都在病床上渡过,到开学前,她终于熬过这一劫,开始了新的生活。而周童则成为了她的大恩人,两人经过此事后更加亲密,杜春梅更是对周童有求必应。

后来周童找工作的时候遇到了困难,杜春梅偶然知道卢森就在红魂旅游管理处,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她拉下脸面去求卢森。卢森自分手后再也没跟杜春梅见面,杜春梅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孩子打掉了。工作后的卢森也成熟了许多,觉得自己也愧对杜春梅,自然是肯帮她的忙。

但令杜春梅没想到的是,一年后的一天,周童突然来找她,说自己要结婚了,结婚对象还是卢森。杜春梅当时就懵了,但周童言辞恳切地向她解释了一整天,先是道了一大堆的歉,然后说自己真的爱上了卢森云云。对于杜春梅和卢森的过去,身为好友的周童知道得一清二楚,虽然杜春梅是绝对不会再对卢森有半点感情,但听周童这样说,心里仍旧难过。

不过周童对自己有恩,现在的杜春梅也对许多事都看开了,也就藏起心结来祝福他们。周童和卢森的女儿出生后,杜春梅又想起自己的女儿,看着孩子很是喜爱,便做了卢圆圆的干妈,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这二十几年来跟卢家三口算是处得不错。

35.隐忍的期限

等杜春梅工作稳定,经济收入也上去了之后,她开始着手寻找自己的女儿。她来到周童所说的那家孤儿院打听,但那家孤儿院在近两年换了院长,翻修了一次,由于保管不当,一些资料也遗失了。孤儿院里没有找到符合特征的孩子,院长说前年因为翻修房子,有一批孩子被转到了其他孤儿院,便把当时转移的几家孤儿院地址给了她。

杜春梅一家家地去找,但始终没有找到。许多人都说刚出生不久又身体健康的婴儿最容易被领走,说不定当年就已经有人把孩子领走了。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周童也劝她放弃,就算她找回孩子,现在孩子大了,说不定不愿意认她,还会恨她当时为什么抛弃自己。而且,如果孩子现在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再去相认不是徒增烦恼么。现在杜春梅还年轻,要孩子还可以再生。

经过一段时间,杜春梅也想通了,不再执着于寻找孩子。她又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再次怀上了孩子,和男方一起准备结婚,但还没来得及结,孩子就流掉了。

去医院检查时,医生说是之前生产时保养不当造成的后遗症,而且以她现在的体质来说,就算怀上也很容易流产。知道结果后,男方质问她医生说的之前的生产是怎么回事,在她讲了之后,男方便抛弃了她。

杜春梅开始看淡了感情,一直过着单身生活。她觉得结不结婚已经无所谓了,也不指望能找到真心相爱的人。只是她喜欢孩子,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之后她偶尔会去离学校很远的地方找一夜情,也曾怀上过,但只两个月就流掉了。她开始向医院求助,坚持长期治疗,但这些年来,仍然没有一个小生命能在她的腹中待超过两个月时间。

“那雪榕路这个婴儿又是怎么回事?”见她回忆得差不多了,萧然就提醒她进入正题,“DNA鉴定结果,那个变成白骨的婴儿就是你和卢森的孩子。”

说到这里,杜春梅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狰狞。

“在活动室里看到宁雪相机中的照片时,我就有不好的预感。就算时隔二十几年,那个平安符我也太熟悉了。”

那天宁雪在活动室里照完后,就和同学在一起看照片,还拿出之前照的雪榕路白骨照来炫耀她抢到了大新闻。杜春梅看到照片上那件脏兮兮的衣服,顿时觉得眼熟,翻了几张照片后,产生决定性证据的一张出现在了她眼前。

那张照片上,一枚红色的平安符从口袋里被拿了出来。纵使相同的校服有千万件,但自己亲手编织的平安符却只有这么一个。二十几年前自己为孩子编的平安符,现在却出现在雪榕路上发现的包裹婴儿尸骨的校服口袋里,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杜春梅整个人都傻了,回家想了整整一晚。第二天校报出来了,她拿上报纸,约周童出来见面,直接将报纸放到她面前,准备等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周童看了报道,当即面如死灰。她哆嗦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结巴着跟杜春梅说,当时她抱着婴儿出去,走到半路发现孩子没呼吸了。她一慌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抱着孩子准备回宿舍。但在学校里徘徊的时候,她又害怕这事对杜春梅打击太大,一时间迷糊,就想先找个地方把孩子的尸体藏起来,等杜春梅身体好了再告诉她孩子的事。结果这事一拖就没了底,她也越来越说不出口,后来杜春梅打消了寻找孩子的念头,她就不打算再说,而是继续把这个谎编下去。

杜春梅根本不相信她的这套说辞,孩子当时这么健康,怎么一抱出去就突然死掉了?她三番五次追问周童,但周童一口咬定孩子那时已经死了,自己是为了不让她伤心才骗她的。见从周童那里问不出结果,杜春梅也就放弃了,毕竟周童当年照顾过自己,对她也是有恩情的。

“放弃?”萧然冷哼道,“那卢圆圆又是怎么死的?总不会这么巧,你的孩子被发现后,没过几天卢圆圆就惨死吧?”

杜春梅已经全然不顾平时温和的形象,脸上闪过一道狞笑,分明在表情中写着,对,就是我杀的。不过下一刻,她又平静了下来。

“人世不就是由巧合组成的吗?我的孩子被放到树上二十几年,不早不晚,就偏这几天被发现了。”

“那么,卢圆圆死后第二天,你不去你朋友家慰问,反而跑到医院去堕胎,这也是巧合吗?”

杜春梅显然没料到连她的病历都被查了出来,但她迅速调整好了气息,回答道,“没错,这事的确有关联。我本来又怀上了孩子,但这段时间发现了自己孩子的尸骨,就已经心灰意冷。圆圆是我的干女儿,如今她又惨遭横祸,我是真的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那天晚上我想了一夜,算是彻底想通了。我打算以后都不要孩子了,所以第二天一早就去医院做了人流。”

还真能胡扯,不过胡扯的前提是她很有信心,认为警方绝对找不到指认她的证据。这事确实在难度,虽然雪榕路婴儿尸骨案已经清楚了,但仍找不到杜春梅杀卢圆圆的证据。而且吴斌又这么坚定地替她顶罪……

我突然问她,“12月25号打掉的那个孩子,是吴斌的吗?”

她的表情一下子复杂起来,刚刚还硬撑着的脸顿时软了,眼神下垂,应该是在回忆过往。我知道我又说中了,但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吴斌想必是知道她怀孕了,所以就算杜春梅背叛他,他也下定决心替她顶罪。

“要是他知道你把孩子打掉,一定会很伤心的。”

杜春梅冷笑了一声,“你们男人懂什么?自己爽完了提裤子走人,剩下的烂摊子都丢给女人收拾!”

“吴斌不是那种人,不要把你对卢森的怨恨推到他身上。”

萧然打断我的话,对杜春梅说,“现在卢圆圆的案子中你有极大嫌疑,希望你配合我们调查。”

接着萧然又问了她一堆七七八八的问题,但杜春梅都答得滴水不漏。看得出她之前老早就准备好了一整套应付警察的说辞,问完后她光明正大地走出警察局,留下句找到证据再来找我。

问完杜春梅后,根据她提供的情况,又找来了卢森和周童夫妇。卢森听了之后非常惊讶,他的表情很诚实,明白地显示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他说那时和杜春梅吵架,的确是个意外,但他摔伤跟杜春梅脱不了干系,所以当时心里也怨恨她,就没再跟她来往。后来杜春梅找他帮周童介绍工作时已经过去好几年,他自己也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当初太不是东西,跟杜春梅谈过后双方也谅解了对方,做回了普通朋友。跟周童结婚这事也没太多考虑到杜春梅怎么想,因为他觉得他跟杜春梅之间早就没什么了。

杜春梅和卢森在这件事上的想法还真跟宁雪和季雨阳差不多。卢森知道杜春梅当初这么辛苦把孩子生下来也感到十分震惊,审完后出门就问周童为什么不告诉他。周童脸色灰败地坐在外面,也没给他们太多时间交流,就把周童带到了审讯室。

周童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女人,穿着打扮很朴实,长相普通,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跟杜春梅完全就是两种类型的人,真不知道她们当年是怎么当上好朋友的。

萧然让她老实交待,她先是颤颤巍巍地把跟杜春梅说的那一套话说了一遍,听完后萧然一拍桌子,她吓得抖了一下,整张脸都在崩溃。

“你当天晚上几点离校?什么时候发现孩子没有呼吸的?当时孩子有哪些症状?你发现孩子没呼吸的时候走到了校外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在发现时去求医?以你的医学常识,你凭什么认为那个时候孩子已经死了?为什么要特意包起来放到树上?”

萧然冷着脸问了她一大串问题,周童一个都答不上来。问到最后,她突然哇地一声哭开了,卢森在外面听见她哭,想进来看个究竟,被门外的武警拦下来了。

周童哭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静下来,脸上挂着一副死心的样子,这才告诉了我们当天晚上的真相。

那时她抱着孩子出了宿舍,还没出校,孩子就醒了开始哭。她一慌就捂着孩子的嘴,等孩子没声了她才去看孩子,但当时就发现孩子脸色有些不对。她也没经验,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得抱着孩子又摇又哄,孩子缓过气后又开始哭,她急得又捂住孩子的嘴,想把孩子哄睡着。但那孩子怎么哄也不安静,听着婴儿吵人的啼哭声,她心里突然就上了一股邪火。

那时候周童一直暗恋卢森,却又在他面前有种自卑感。她长相身材都很普通,性格又胆小内向,跟男生连话都不敢多说。而身边的杜春梅却完全与她相反,杜春梅长得好,又会跳舞,性格活泼有一堆朋友,刚入舞蹈团就引起了卢森的注意,二人很快开始热恋。周童倒没那个胆子跟杜春梅抢,也知道自己抢不过,只能继续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36.被看穿的真相

后来听说杜春梅和卢森分手了,她又暗自窃喜,但依然没有主动出击,认为卢森怎么也不可能看上她这样的人。那天晚上寝室里发现杜春梅竟生下了卢森的孩子,她十分震惊,听杜春梅说了前因后果,她虽然表面上安慰杜春梅,心里却在幸灾乐祸。

现在一想起这个吵人的孩子是杜春梅和卢森的,她怒火中烧,一把掐住婴儿细小的脖子,竟将孩子活活掐死。

杀了孩子后她清醒过来,又感觉到无比害怕。她本想把孩子抱到校外找个地方扔掉,但一想到孩子的尸体被发现后肯定得上报,到时候查到自己头上就完了。原本学校的外墙有一处较矮的地方,她到那里时才知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修高了,她一个人根本翻不出去。学校的每个门都配了保安或者看门的大爷,也不能从正门或侧门出去。

不过学校很大,婴儿这么小,说不定能找个地方藏起来。她在夜里抱着婴儿的尸体在学校里徘徊,经过雪榕路时,许久未修剪的长须子垂下来挡住了她的眼睛。她抬头看了看树上,突发奇想。然后她把孩子用校服外套裹了,爬到树的高处,用鞋带把小布包绑在了树上。再次下到树底下,她往上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茂密的枝叶把布包挡得严严实实。她到垃圾场把剩下的几件包婴儿的衣服扔掉,等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到宿舍里,跟杜春梅说孩子已经送走了。

这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得胆战心惊,由于内心愧疚,她主动留下来照顾杜春梅。杜春梅竟一点也没怀疑她的话,反而将她当作恩人看待。直到她毕业时,藏在榕树上的婴儿也没被发现,她觉得自己已经逃过一劫了。

后来杜春梅给她介绍了工作,竟是在卢森手下当文员。她见卢森和杜春梅之间的确像是断干净了,卢森连杜春梅生过他的孩子都不知道。因每日工作都在一起,卢森也挺照顾她。于是周童渐渐放大了胆子,开始向卢森示好。一年后,二人便结了婚。她怕杜春梅会怪她,就主动找杜春梅说,杜春梅也并没有怪她,反而祝福他们。

生了卢圆圆后,杜春梅极喜欢这孩子,就当了卢圆圆的干妈。杜春梅找过一段时间孩子,但在她的劝说下又放弃了。于是这些年来,她以为自己当初做的事再不会被人发觉,就彻底安下了心。

谁知时隔二十几年后,婴儿的尸体终究还是被人发现。杜春梅来找她时她吓得半死,勉强解释了一通。当时杜春梅没有太过为难她,但没过几天,自己的女儿却惨遭横祸。她隐约觉得女儿的死跟杜春梅有关,但自己心里有鬼,没办法把这事到处嚷嚷,只能自己又悲又怒,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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