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看着的,是站在台上的谢涛。
“是她?”
不太像,这种异常的怒火太奇怪了。
“什么?真是高洁吗?”
我顾不上回答季雨阳的疑问,转头去看谢涛。然而谢涛的目光依然在四处游移,寻找着他一入场就想要找的东西,一刻也没有看向高洁,甚至教师席。
“小三不在教师席……那高洁是……发短信的人?”
短信发送人到目前为止显现出的两大特征:文学修养高,曾受过情感伤害。这两点高洁都符合。
季雨阳扯着我的领子把我的脸转过去对着他,“你不要一个人在那里纠结啊!赶紧给我说是怎么回事嘛!急死人了!”
“……你抖个什么劲?”
“我……冷……”
“让你大冬天穿西装!”
“我以为……大礼堂会开暖气……”
“这里是南方,有个毛线暖气。”
托季雨阳耍宝的福,我都没听见谢涛说了些什么悼词。之后是全员默哀,然后边在大屏幕上播放尚馨老师生前的照片,边进行师生全体的献花仪式。
“真是个美人呢,”季雨阳一边哆嗦一边望着大屏幕,“尚馨老师生前照过不少照片嘛?虽说是文学院的老师,但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喜欢穿旗袍了吧,还是这么素的。”
穿旗袍的人倒算不上少见,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妇女,旗袍的颜色也以鲜艳为主,配饰也十分浮夸。像尚馨穿的这种素色旗袍的确挺少见,照片上的她也并不佩戴饰品,只有一只洁白的玉镯一直在她藕荷色的腕上。
……玉镯?
追悼会后,我急匆匆地回了家。由于学生宿舍里没有暖气,被冻成冰棍的季雨阳也赖着我跟去,开我的空调喝我的热水钻我的被窝。不过我现在可没心情理他,翻出赵天成给的那叠资料,找到了现场报告。
其中有这么几句:
死者上身穿红色开襟毛衣,下身着黑色运动裤……头发凌乱……左手腕上戴一只镶蓝水晶的银镯。
现在,我终于明白我初见尸体时的那股违和感到底在哪了。
第一,之前我认为,尚馨长时间卧病在床,穿一些居家或运动型的较舒适的服装很正常。就算红色的毛衣非常刺目,但考虑到她自杀前那种精神状况,有可能是由于怨恨太过深厚而特意选了红衣服作为临死的服装。
但追悼会播放的尚馨的照片中,也有不少她平日上课,和与学生们在一起的日常照。从那里可以看出,尚馨平时的着装风格便十分淡雅,以白色为主,而且衣服样式多数都略带古典风格。
一个有着古典情结的女人,就算是挑选家居服,也会选择与其他服装风格一致的款式。而尚馨死时所穿的红色开襟毛衣和黑色运动裤,此时看来十分可疑。她为什么会穿这种对于她来说十分少见的服装?是有什么寓意,还是特意为之?
第二,尚馨的照片中,长长的黑发不是盘起,就是扎成辫子,发上定会做一些简单的装饰,而且打理得十分整洁。
但在尚馨死时,她的头发只用一条普通的橡皮筋扎起来,而且显得十分凌乱。
其实一二两点都可以用重度抑郁症来解释,当精神出现疾病问题时,患者往往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没心情顾及自己外表的大有人在。不过也不能说明为什么会有与自己以往风格不同的衣物,总不会是得抑郁症后特意去买的吧?而且看了张哲给的详细病历,我发现尚馨即使在使用药物期间,仍能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理智。从这一点看来,要说尚馨因精神疾病而自己变成临死前的那幅状态,我就要对此表示怀疑。
第三,就是那个镯子。尚馨虽然爱美,但从照片上的着装来看,她并不是个购物狂型的女人。她的衣服和饰品风格统一,特别是饰品,除了常年戴在手上的那个白玉镯子以外,就只有少数几样发饰。
对于玉饰的佩戴是有讲究的,我也并不怎么了解,不过尚馨照片上只有这么一只白玉镯子的话,应该是常年佩戴了。但她死时却戴着一只蓝水晶装饰的银镯,而且那只银镯的设计风格十分时尚,像是年轻人们会喜欢的东西,而不会是一个有古典情结的大学教师会佩戴的饰物。
并且,银饰长期佩戴的话,光泽度会有所下降。当时那只银镯给我的感觉却很新很亮,就像刚拆开包装一样。
一个假想浮了上来:尚馨的那身打扮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愿。
可是,当时我的确仔细地近距离观察过留在尚馨脸上的死前面部遗言,这才确认是自杀。难道真如赵天成所说,我也看走眼了一回?
我把追悼会上拍的三个女生的照片发给宁雪,让她去打听这几个人,然后又打了电话给赵天成。
“尚馨身上的衣服和手镯吗?当然是和遗体一起还给家属了。”赵天成那边很吵,在电话里扯着嗓子吼,“那事很快就确认是自杀,家属早就把遗体领走了,遗体身上的所有东西当然是一起被领走了啊。”
要是能看看那个银镯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特别的就好了。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季雨阳凑过来说,“学长要看遗体?难不成学长还会验尸?”
“怎么可能啊,”我把刚才的假想说给他听,然后说,“我也不知道会发展成这样,上周六要是能留心点就好了。”
“要是遗体的话可以去殡仪馆看啊,不过当时穿的衣物应该是已经换了。”
“殡仪馆?”
“是啊,尚馨老师的遗体在火化之前都存放在乐岭殡仪馆呢,听说是要做遗容化妆什么的。安排的是明天早上火化,之后就要送到公墓了……”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季雨阳说,“下午在追悼会的时候跟文学院的学姐聊天的时候告诉我的。”
“你这头猪怎么不早说!”
“哎?”他愣了下,“我也不知道你会验尸啊……”
“都说了不是验尸!”我看了下时间,已经下午六点过了,要赶在明天早上火化前去看遗体的话肯定来不及了,而且估计明天会去殡仪馆送行的人也有一大堆吧。
要是殡仪馆有认识的熟人就好办了,找沈情吗?殡仪馆这种特殊的地方……就算是那家伙也应该没什么熟人吧,要让沈情想办法他说不定会找批人去直接砸了大门。而且话说回来,在那种全是死人的地方工作的人,应该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吧……
我突然灵光一闪,对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季雨阳说,“给我滚起来穿好衣服,我们去殡仪馆。”
“啊?真要去啊?”季雨阳脸一白,“天都快黑了……”
“等天亮了就来不及了。”
乐岭殡仪馆在乐岭深处,的士师傅听说大晚上去殡仪馆,立即用十分惊恐的表情考虑拒载的事,还好我事先想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出,于是掏出了警官证,的士师傅才不情不愿地上了路。季雨阳看到警官证吓了一跳,悄声问我是怎么回事。其实这个证就只有外面那个皮套子是真的,以前赵天成给我的。里面的纸片照片和钢印都是我自己伪造的,当时只是觉得好玩,真没想到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而且一般良民哪见过什么警官证,就算是伪造的也分不出真假。
我们到殡仪馆时,白海云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换下了那身白大褂,穿一身深色的衣服,那张苍白的脸在夜里就像单独飘在空中的头颅一样,季雨阳在第一眼看见他时吓得尖叫起来。
“辛苦了,”我拍拍他的肩,“大晚上还要麻烦你一趟,等下请你们吃宵夜。”
白海云一脸嫌恶地拍掉我的手,“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在这里有熟人。”
“因为这里有尸体啊,”我凑到他耳朵边笑着说,“有尸体的地方,就会有恋尸癖变态的熟人。”
白海云的熟人是乐岭殡仪馆的遗容化妆师,遗容化妆近几年才开始在中国市场上出现,但发展势头倒是十分良好。特别是那些残缺不全的遗体,将之恢复为死者生前的状态,虽然死者已经无知觉了,却能对遗属起到十分巨大的心灵慰藉的作用。
尚馨是从八楼跳下来的,半张脸都塌进了脑袋里,从警察局领回尸体后就送到殡仪馆来做遗容修复。明天早上的告别仪式也在这里举行,然后直接送去火化并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