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萧挑挑眉,与纪小柏合计着去城里转转,探探消息。可人还没离开军营就给人拦住了。
看着面无表情的两侍卫,知道他们是司徒戾吩咐来保护纪小柏的,林萧解释道;“我们要去城里逛逛,看看情况。”
“林大人,小纪先生,如今城中一片混乱,稍微不慎就被流民所伤,若你们当真要去,请务必让吾等随行。”其中一个侍卫拱手道。
林萧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笑着点头,“可以,那就劳烦两位了。”
侍卫有些愕然,随后让开路,请两人先行,然后跟在两人身后。
四人骑马进了黔川,漫无目的的闲逛着,而林萧一路上不住地观察着。
黔川是青州的首府,虽比不上京都和江南沿岸城市的繁华,可也算是比较发达的城市。可现在经历了灾难后的黔川只有破落衰败,昔日的光鲜亮丽一去不复返。放眼望去,原本宽敞整洁的街道四分五裂,两旁的楼房只剩下断垣残瓦,一地的垃圾杂物和死人的尸体,偶尔看见两个人也是脚步匆匆……
走到隔壁街,发现这里的情况稍微好些,房屋的倒塌情况没那么严重,居然还有两家店铺开着门,店铺内外挤满了人,人群大声吵杂,隐约听到“米面”的字眼。
众人继续前行,走到街角处发现,在一间还算完好的房屋里,挤满了面黄肌瘦,满脸忧色的灾民。
“爷爷!爷爷!你醒醒!醒醒啊!”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大哭着摇晃饿晕过去的老人,便哭边道:“我给你去找吃的!爷爷你醒醒啊!”
林萧眉头紧拧,想到司徒戾已让九重去调粮,眉头才舒展开来。
突然,一个男人从街尾冒出来,边跑边大叫道:“张府门前在施粥!大家赶紧去啊!”
这句话在人群中炸开了锅,躲在一起的灾民立刻蜂拥而出,拼命朝着街尾跑去,而围在米粮铺前的人立马回头看向男子,目光满是欣喜,然后动作整齐一致的朝同一个方向狂奔而去。途中你推我挤,就怕被别人抢了先。慌乱中有人跌倒,而其他人却视若无睹的踏过去,惨叫声此起彼伏。待人潮过去,被踏伤的人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狼狈爬起,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走,我们去看看。”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林萧突然淡笑道。
看他如此神色,三人毫无异义。萧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让人信服,仿佛他天生就是个领导者。
四人慢悠悠的跟在那些踉跄而行的伤者后面,看着他们不顾一切的朝前方奔去。待走过街转角,才看到前方一座府邸前一群人围在一起推搡挤拥,闹哄哄的。而随后赶来的人也立马加入人群中……
林萧远远的就看清了被人群包围的地方——张府。往前走到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便细细打量起来。
几个巨大的缸被摆放在张府门庭前,十分引人注目,尤其是这些缸中熬好的粥氤氲着白色的雾气,粥香四溢。原本就蠢蠢欲动的人再被这粥香一引,顿时疯狂的骚动起来。那拼命往前攀挤的架势,险些突破侍卫们的拦截,承受不住不断往前推挤的力道,侍卫们不得不出腰间的佩刀来阻隔人群。
“吵吵嚷嚷的作死啊!还不把大门关上!万一吓着了夫人,你们谁担当得起?“一个长着八字胡须,眉目猥琐的中年男人黑着脸走出来,对看门的下人大声斥骂,”给我把门看好了!万一让这群刁民跑了进去,你们就回家吃自个去!”
骂完,中年男人还不解气,迈着小短腿步下台阶,走到阻挡人潮的侍卫们身后,大声喝道:“吵什么吵!再吵就给我滚!”
人群熙熙攘攘的,根本就没听清他讲什么,还是一个劲的在那推搡。中年男人被人无视,涨红了脸,用尽力气怒喝:“还挤?再挤,今天的粥就全部倒掉!拿去喂狗也不分给你们这些贱民!”
倒掉!喂狗!闻言,人群立马安静下来,众人可怜巴巴的看着中年男子,满眼哀求。
见自己的威胁如此奏效,中年男子十分得意,摸摸自己的八字胡,眯着的小眼满是不屑。冷哼了声,才大发慈悲的道:“想要粥就给我老老实实排队,一个接一个!你推我挤的成何体统!这是刺史大人的府邸,不是菜市场!若再发现有人吵吵闹闹,推推挤挤的,就把粥全部倒掉!全都不用吃了!”
显然这个威胁比刚才那个更有效,众人动都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就怕中年男子真的把粥倒掉,让他们去喝西北风。
场面得到控制,中年男子示意侍卫把人分成几队,一队队的来领粥。待排好队,中年男人朝看向他的施粥的杂役摆摆手,让人开始分粥。众人迫不及待的上前领粥,排在后面的人即使红着眼盯着缸里热气腾腾的粥水,也不敢不排队,况且这样井然有序的比起刚才挤成一推的样子,效率提高了好几倍。领粥的人在经过中年男人身边时,不住地千恩万谢。男人高傲的昂起头,一番高高在上的模样。可架不住那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和那咧嘴时不时抖动的八字胡。
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中年男子满意的摸着自己的宝贝胡子,对众侍卫得意的道:“都看到了?以后都给我学着点!”
“是,刘管家!”众侍卫异口同声的道。
原来这人是张府的管家?林萧意味深长的看着那在众人恭维中趾高气扬的进了府的中年男人,心思急转。
他之前就听人说,这张清廉是个难得的好官,心系百姓,处处为百姓着想。自从地龙暴动以来他就时不时施粥布药,救济百姓。直到灾银被劫,官府没银钱购粮赈灾,他又把自己不多的祖产变卖了来买粮济民,就是自个吃糠菜粗粮,也不忍心看着百姓活活饿死。如果不是张大人善心大发,恐怕这黔川城的死人早已堆成山……
林萧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得纪小柏疑惑不已,“林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小纪对那刘管家有何看法?”林萧笑问。
“这……”纪小柏皱皱眉,犹疑道:“刚才那人那语气太……看样子不像是什么好人,可是……”
“小纪也觉得那不是好人啊?”林萧似笑非笑,有这么一个管家,他的主子又怎会是什么好鸟?
可也知道纪小柏“可是”后面的意思,于是转头看向身后的侍卫,“据我所知,这张清廉曾作为最大的嫌疑犯被收押入牢,此人身上疑点重重,为何那么轻易的就把人放了?”
“回林大人,释放张清廉实属无奈之举,我们都把整个张府翻遍了也没能找到丝毫可疑的地方。张府的账册我们也查过,完全没有问题。迫于百姓的压力和苦于没有证据,我们才把人放了……”
林萧笑笑,目光饶有兴趣的看着张府,之前他只是怀疑来着,现在看到这情形,心里更是坚信这张清廉心中有鬼。
“能给我说说这张大人的事吗?”
侍卫狐疑的看他一眼,道:“张清廉,青州淄柳人士,庆元二十一年进士,初为沛县主薄,后升迁为尤县县丞,庆元二十五年为云郡布政司都事,庆远二十八年为青州知州,因深受百姓爱戴,庆元三十一年升迁为青州刺史……”
“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啊……那他的家庭情况如何?”
“高堂已仙逝,家中只有一位发妻,无儿女妻妾。”
“这张大人和夫人真是夫妻情深啊,没有儿女居然也不纳妾……”林萧摸着下巴感慨道。
“非也……据我们调查,这张大人曾经纳过妾,不过被张夫人赶走了……”
林萧眉头一挑,“那侍妾被张夫人扫地出门,张大人完全没意见?”
“这……张大人年轻时家道中落,是娶了张夫人后才慢慢好起来,张大人能有今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张夫人哥哥的帮助,所以……”
“原来如此,这张夫人的哥哥是做什么的?”
“是个商人。”
“刚才在张府门前吆喝的小胡子又是什么人?”
“那人叫刘旬,是张清廉府上的大总管,同时也是张夫人奶娘的儿子,颇得张信任,因此,张清廉就把接济灾民的事交给他去做,灾民们对此人十分感激……”
“撇开其他不说,单论人品。你们认为像刘管家这样的人,真会有一副菩萨心肠?这样的人会善心大发的救济百姓?都说面由心生,这人长得满脸女干诈,只差在脸上贴上‘我不是好人’的标签,好吧说偏了,但刚才你们也看到了,这人什么态度?话语间满是鄙夷不说,还放言威胁,敢情就是真的把那些粥全都倒掉他也眼睛都不眨一下,不是说张府正在缩衣节食吗?这样浪费真的没有关系?作为一府的总管这样靠谱吗?还有,这刘管家可是张清廉颇为信任的人,你们觉得有这样的管家,他的主子又会好到哪里去?不要和我说,张清廉是被蒙在鼓里,不知此人秉性,我更相信的是物以类聚、狼狈为女干。”
呃……纪小柏瞪大了眼,满眼崇拜的看着林萧,“林大哥,你好厉害啊!”
闻言,身后的两侍卫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随后看向萧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尊敬之色。
“呵呵,相信司徒戾他们也察觉到了这点,但苦于没有证据,才不好动张府的人。”林萧摸摸鼻子道。
两侍卫又是一惊,看着林萧的目光越发灼热。其中一人崇敬的道:“我等查了几天才能证实的事,没想林大人只是那么一看就察觉问题所在,目光之锐利,实在令在下佩服!”
林萧说的没错,司徒戾他们的确是怀疑张清廉。这还是经过一番深入调查才得出的结论,而且这结论与他刚才说的相差无几。
“林大人所言甚是,可惜这张清廉太会做表面功夫,上次一事,差点引起民变,如无确凿证据,我们是动他不得的……”另一个侍卫叹道:“现已过去几个月,那二十万两白银还不见踪影,恐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林萧轻笑,“希望还是有的,我大概知道哪些银子的下落了……”
什么?侍卫表情惊骇,满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若有所思的林萧。
“走了,回去找你们家主子!”萧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被人群围着的张府,上挑的桃花眼笑意盈然。
第九十章
帐篷内,司徒戾红瞳微眯,紧盯着林萧的目光满是审视,“你说你知道那些银子的下落?”
“是。”林萧笑笑,完全无视司徒戾身上散发出来的迫人气势。
看他神色一派轻松不似作假,可就是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的司徒睿也忍不住怀疑,这人来这还没几天,他们费尽心思探索也不得而知的事,他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知道了呢?
除了司徒戾两人,帐篷内还有其他官员在,众人都为这案子想破了头,现下有人来解答,不由急切的道:“银子在哪里?”
林萧把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尤其是司徒戾,虽然这人还是面无表情的,但眼底还是有些希冀的,嘴角扬起一个淡笑,缓缓说道:“大家都知道,这批灾银无论是数量还是体积都很巨大,太过引人注目,被劫后如何藏匿是个大问题。若是我得了这些银子,肯定不会放在身边,不安全不说,还招人眼。最好的办法就是化整为零,用来置办房产田地和购买店铺,或是把整锭银子拆分成碎银逐次存入不同钱庄,又或者是借他人之手散出去,放高利贷什么的……等银子再回到我手上的时候,就变成了堂堂正正的合法收入。这种方法叫洗钱,通过以上渠道,把黑钱变成合法收入。操作过程中,进出账目分散得比较零散,只要把这些账目掺入合法账册中,咋看之下,账册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即使你们已经检查过账册,但还是没能发现问题。”说到这里,林萧停了下,看了眼被这个分析镇住的众人,“不过不用担心,这些账册查不出什么,但作案者手上那本记录了二十万两是如何拆分分散的账册会告诉我们,这些银子到底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唏嘘不已,都为作案者的心思之深奇为之震撼,更是为这轻轻松松就把作案者心思抓住的人感到震惊。心中不约而同暗忖:这人是谁啊?人那么周密的部署他仅脑子转了个弯就想到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对着这些炙热的目光,林萧不由摸了摸鼻子,其实他只是占了现代人的便宜而已,洗钱什么的,黑白两道都沾的他都不知道干了多少回……
司徒戾眼神复杂的看着那面色淡淡的人。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一刻他不得不重视起这人来。若说之前因为某些原因他因而厌恶这人,不想看到这人,可现在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人接近他究竟有何意图!
林萧的那些小动作,司徒戾不会不知道,原本还想着这人故意通过纪小柏来接近自己或是司徒睿,是有所图谋,可事实并非如此,这人住进王府后倒是安分,虽然某些言行过于随意了些,完全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但是看不出有任何对自己不利的地方。这次教唆纪小柏前来虽是出格了,但确如其所说,是来帮助自己,可是……
司徒戾纠结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同样,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帮助别人!最令他感到疑惑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这人的言辞!
他之所以从见第一面就不喜这人,正是因为他的言辞。他不相信世上除了那人,还会有谁有这样的言辞。不是说他看不起别人,而是这些东西他觉得不应该出自一个古人之口。不是他敏感,而是,他和那人相处了那么久,很清楚那人的言辞风格,也多多少少了解两个世界的差距,一些词汇断然不是没有那个世界的认知的人所知道的。
他之前因为对此人抱有戒备,特意让人查了这人的底细。江南富商林家的小儿子,性子胆小懦弱,人有些慧根,但从小体弱多病,常年在家休养,绝对没有出去游历过,那眼前这人是如何知道洗钱一说的?不要跟他说这是他从书上看到的,书里绝对不会有这种东西,也不要和他说,这是经商人家所教导的,这人在林家的地位不可能知道这些东西!况且,看这人的性子,面对猛虎临危不惧,还敢教唆人,绝对不是什么胆小懦弱之人……
很多疑点。手下传来的消息中,明显提到,这人在落水后性情就变了,不顾身体羸弱,执意要来京赶考,居然还被他考上了,而且之后又一直没有再和林家联系……
如此种种,司徒戾不由有个大胆的想法,人或许可以性情大变,但学识眼界气度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若是这人内芯换了,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或许这很匪夷所思,可更匪夷所思的事他都经历过了,这也就显得不足为奇了。
司徒戾红瞳沉了沉,若是萧在的话,林萧肯定知道这人是不是内芯换了,说不定这人和萧还有什么关系?毕竟那些如此惊人的言论是如……
心烦意乱。司徒戾越想就越烦躁,每次想到有关那人的事,情绪就控制不住,很想不顾一切的干点什么来宣泄那无处发泄的思念……
“都听到林大人的话了?”察觉到司徒戾的不对劲,司徒睿眉头轻皱,看他一言不发的黑着脸,只好出声道。见众人点头,才道:“那么尽快安排人手去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