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书，我想我们都同意一段稳定、亲密的关系对你的心理状态有很大的帮助，叶一贯是个好对象，你不能既安心他的温柔，又期待他像暴君一样征服你，一贯没有双重人格。再说你不是没交过霸道的对象，霸道的人就是以自我为中心，比起他人更重视自己的感受，我不是说这样的人不好，只是不适合你，你回想一下，当初跟费里斯在一起时，你的感觉如何？」

大卫看李约书一脸疑惑，没好气的说：「你看看，你连费里斯是谁都不记得了，那个把你吊起来差点玩到你命都没了的家夥，要不是谭烈即时赶到，你恐怕都要被弃尸索恩河了。」

李约书似乎是想起来了，身体反射性地颤抖了一下。

「你的潜意识会渴求单方面、强迫、压制的关系，是因为母亲在你小时候病态的混淆了你爱与强迫的界限，约书，你长大了，你完全有能力用理智避免再次堕入同样的噩梦，你值得拥有一份亲密的、温暖的，可能有点小吵嘴，但不会伤害到你的爱。」

类似的话大卫已经说过无数次，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一再重复，如果天下能有一个神经病母亲花整整十年凌虐他的儿子，为什麽不能有一名医生连续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告诉他的病患兼朋友，他值得一份正常的爱。

「谈谈你和一贯的相处。」

「我们很好…」李约书不知道要说什麽。

「随便聊聊而已，譬如你们刚才的做爱好了，是你诱惑他的吗？」

「嗯…」

「为什麽想诱惑他？」

「案件遇到瓶颈了，我心里烦，想转换心情。」

「他被你诱惑了？」

「嗯，他原本在煮咖哩饭，结果我们一起滚上床。」想到这还挺好笑的，两个饥渴的男人连饭都不要吃了。

「他很温柔的跟你做爱对吗？」大卫看见李约书脸上露出浅笑，欣慰的继续问道。

「没错，我是想让他抓狂的，但他显然没有几条狂野的基因，演技拙劣。」李约书不满的哼了一声。

「你的情人很努力的想取悦你，那是因为他在乎你的感受、你的喜好。你不高兴他在乎你吗？约书。」大卫三不五时就必须纠正一下李约书的观念，这在他们对话是常态。

李约书仔细想了想，诚实说：「我不知道，不过今天回来的时候，家里亮着灯，厨房飘出饭菜香…感觉还不错。」

「你觉得温暖？」

李约书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最後他迟疑的点了点头。

「这是件好事，跟一贯好好相处，不要想太多，试着慢慢的去感受平凡家庭生活的点点滴滴，既然换了新环境，我希望你有一个全新的进步。」

14.

「嗯，我们可以讨论案件了？」比起微不足道的私人关系，李约书还是比较关心逍遥法外的罪犯。

「说吧。」大卫安然的两手交扣在腿上，他一向是优秀的倾听者。

李约书将足球场上的枪击案、金额庞大的赌盘到雷立的猝死，以及M的调查与不明的杀人动机原原本本的以中立观察者的口吻叙述出来。「大卫，这个案件的线索已经全断了，我甚至无法确定M是不是真有其人。」

「从你描述的事实我也无法判定M是不是真有其人，但如果真有这麽一个人，那他的危险性必然超过古往今来所有的犯罪者。」大卫轻轻的拧着眉，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红茶。

「怎麽说？」李约书听到他的形容心上一凛。

「一个人希望别人怎麽称呼他可以反应出这个人的思想与性格，就像你和谭烈互称对方为老李、老烈，是因为你们初出茅庐时不想被认为稚嫩，所以故作老成，自取的绰号就像是人格的映射，虽然映射不完全，但总能窥见一部分的本性。」

「我说M如果真有其人，那他的危险性必然超过古往今来所有的犯罪者，就是因为M这个名字。」大卫像在冥想又像是在思索般微微的敛下双眼。

「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他藏在黑暗的深处，控制一切，不露声色，他寻求的不是声名，不是浮光掠影的繁华，而是最实质的权力，他有一批忠心耿耿的部属为他办事，他的部属可以为他而死，他是拥有非凡领导能力的男人。」

「这就是M代表的意义，他隐身幕後就能掌控一切。」

李约书一时沉默，然後说：「自大的家夥，我会逮住他的。」如果说问大卫之前，李约书还有些怀疑M是不是真有其人，此刻他已经确定了，他的直觉告诉他，确实有这麽一个见不得人的混蛋。

「要抓这样的人，敲锣打鼓的搜查是没有用的，因为真正知道他身份的人很少，只有他身边最核心的人才会知道他的行踪、他的名号，而这些得到他信任的人绝非泛泛之辈，你可以从雷立的生平经历下手，他一定见过M本人。」大卫提出他的建议，只是建议背後带着一股未明言的忧心。

M的人格特质对约书的吸引力太大了，危险犯罪者的身份，控制欲强的地下君王，於私於公都将构成最强烈的诱因，吸引他的朋友不顾一切飞蛾扑火。

「感谢你的帮忙，大卫，你的洞见总是能突破胶着的案情，我立刻就去清查雷立的档案。」李约书真心的笑道。

「我比较希望你记得我的专业是精神治疗心理谘商，并为此赞美我，而不是犯罪心理分析。」大卫故意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你两样都一样棒，我向你保证，大卫。」比了一个赞，外头刚好传来叶一贯的敲门声，说咖哩煮好了，要送进来还是出来吃？李约书随口应说会出去吃。

「下次再聊，大卫。」

「OK，晚安，约书，我也该睡了。」伦敦和开阳时差七小时，李约书这儿是晚上八点，大卫那里可是凌晨三点。

「晚安。」李约书匆匆结束了通讯，套了件衣服就出去了，叶一贯正把碗筷端上餐桌，嘴里哼着李约书回来时听到的歌。

「一直听你在哼这个调子，听起来是首儿歌？」跟大卫谈完後，李约书多少对叶一贯有些愧疚，他刚刚在床上的行为确实对叶一贯很不公平，虽然知道对方没有发现，但李约书还是试图弥补一下两人的关系。

「是儿歌没错，这是国际贫困儿童扶助协会举办的活动，我和教会里的孤儿一起合唱录制手机铃声，在世界儿童日那天开放付费下载，一条歌2块钱美金，所得都用来赞助贫困儿童，亲爱的，到时候你可要捧场一下。」叶一贯边给李约书盛咖哩捞牛肉，一边不忘要求爱人的支持，要是下载数挂零，可是很没面子的，也伤孩子们的心。

「没问题，你唱的好听一点，我让同事们都下载。」光听叶一贯的说话就知道歌不可能难听，一贯的声音温柔低沉，是标准的DJ嗓音，他本人也是标准的好情人，但这种正面的念头只持续了一顿晚餐的时间，吃完饭李约书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关进书房，跟谭烈和小不点谈起追查雷立经历的事情。

叶一贯似乎也习惯他这个样子，体贴包容的没说什麽，只是他可能和李约书前几任的情人一样，直到分手也不会明白，为什麽李约书明明喜欢他们的温柔，最後又都厌倦了他们的温柔。

几天後，雷立的身家财产交友状况人际关系都被翻成了厚厚一叠资料，但初步并没有看出什麽，倒是一直被当作跑腿小弟的贾石同同志舀到了一个有价值的线索。

那是李约书和谭烈都忽略的盲点！

「雷立和其他球员的帐户没有异状，但死者赵永勇三个月前在开阳市买房了，房子是位在市中心精华地段的新成公寓，登记在他堂弟名下。」谭烈看了看那份很努力模仿专业报告书写成的调查结果表，大力拍了拍石头同志的背。「不错！有在用心！」

石头同志差点岔气，晃了两下才稳住身板，不好意思的搔着脑袋回道：「误打误撞问到的，我打听过了那栋公寓的市价，至少要2000万，赵永勇家境小康，就算是明星前锋，也只是大学生，不是职业球员，他不可能有2000万，所以这里头一定有猫腻！」贾石同说出最後一句话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也就理所当然的忽略了心底那一丛小小的声音。

「所以这就是杀人动机？踢黑球的不是雷立，而是赵永勇！？雷立是为球队除害！？」太峰回路转了，谭烈托着下巴有点转不太过来。

「不，雷教练和赵永勇都和踢黑球有关，只是他们各为其主。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动机！」李约书断言。

雷教练是M的人，赵永勇是M的敌人的人，M的敌人应该会知道M的据点吧？

李约书的胸口倏地怦怦跳快了几拍。

15.

赵永勇的堂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年前来开阳市打工，租房缴险之类的都是赵永勇安排的，对赵永勇很信任，赵永勇买房不登记在自己名下，要登记在他名下，这个乡下人也没起什麽疑心，直到赵永勇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射杀，又有不名人士到他打工的饭馆找他，他才害怕躲了起来，东躲西藏担心受怕了好几天，一遇到贾石同这名有同样老实气息的农民出身员警，一下子什麽都说出来了。

赵永勇跟雷立不合，曾经挂了电话之後大骂教练食古不化，跟钱过不去。赵永勇常在训练期间跑出来跟人吃饭谈事情。赵永勇往老家汇了不少钱，砌了一栋土豪宅，大修祖坟。

李约书还要查下去，他要知道赵永勇到底跟谁接触！但有人在阻碍他们，先是一批档卷说找不到地方存，硬是塞进特别行动组把原本就不多的空间占了大半，还要求他们做分类登录，後来又扔了几个脚踏车窃盗案过来，命限时破案。

「赵永勇背後的人很有能量啊，至少直通刑侦一队。」谭烈嘲讽的高高趴卧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直接把像山一样的档卷箱当床。

「我把窃盗案转到刑侦三队了，他们负责经济财产犯罪。」李约书正在过滤开阳市的大型犯罪团夥，已经初步锁定了一组目标。「怎样，小清，能追踪到吗。」

「只要他有在使用这个电话，那他就逃不过小爷的五指山，」小不点含着棒棒糖，一面快速输入指令。「完成了，下一次他打一电话，云端交换机就会自动植入小爷特制的病毒，之後不论他有没有通话开机，说什麽在哪里通通一清二楚！」

「小鬼，你这招哪学的，比警方还厉害啊。」只要知道电话号码，敲一敲键盘，窃听跟踪一并搞定。

「别拿小爷跟你那愚民国度的愚民相比，现在的智慧型手机都连上云端，交友网站、行动银行、围脖帐密，什麽资料都在云端里，只要你会找就能找的到。」所以他从来不用愚民用的手机，哼哼。

「诶，牛奶没了，愚民，给小爷倒牛奶！」不满的敲着樱桃小丸子马克杯，回头却根本没看到贾石同人。「这愚民哪闲晃去了！」小不点气呼呼的在平板上拉划几下，萤幕立刻出现一个地图红点，旁边显示通话中。

「小清，关掉，不要追踪石头。」李约书皱眉。

「小爷要叫他回来给小爷倒牛奶！」袁长清任性的戳了红点，贾石同的声音传出来。

「爸，你别担心，好好照顾妈，该吃啥药就吃啥药，营养品也别省得，我晚点再打三万块过去，让妈吃好点。」

「儿啊，那二十万已经交给医生了，医生说下礼拜就可以手术，你说这手术…安不安全，能不能成啊，要是你妈有个万一，那俺咋办啊，不行…俺歹把田卖了，送个大红包给医生，那他手术也尽力一些不是？」

「爸，咱们已经交了费用了，医生会医好妈的，要不我给当地的警局打给电话，让他们去医院关照些，医生就怕咱们穿警装的。」

「这…不麻烦吗？」

「不麻烦！就一通电话的事儿！还不相信你儿子啊。」

「好好，我儿子出息了，出息了！」

「爸，晚点记得去取钱，我先挂了。」

「好，小心啊，替爸向借钱给你的同事们问好，等你妈好了，爸一定亲自去开阳办席跪谢他们。」

「知道了，你和妈多保重。」

通话结束。

李约书听完後脸色沉了大半，谭烈倒是幸灾乐祸的吹了声口哨：「瞧不出来这块石头开窍的还真快，投资天才呐，刚工作不久就能攒到二十万！诶，小鬼，快查查我的户头，没少钱吧，哥可没借钱给人的习惯。」

袁长清没理会谭烈倒是飞快的查了贾石同的帐户。「5天前有一笔20万的款项汇入，当天就转出去了。」

「我跟他谈谈。」李约书扣住完全不知道事迹败露才刚进门的贾石同，不由分说的把人拉到後面停车场。

「李哥！？」

李约书也不废话，直接问：「你哪来的二十万。」

贾石同先是瞪大眼，後是视线游移，额角盗汗。「你说什麽呀李哥，我听不懂。」

李约书冷着脸取出手铐，俐落的喀嚓一声锁住贾石同的右手。「再不说实话，我直接拉你去内务部，肃贪组的人会很高兴天下掉下来一笔业绩。」

「李哥…」到底是年轻底浅，又是老实人，被李约书这麽一铐，想到身败名裂家中父母，脚都软了一半，马上就招了。「是、是一个叫虎子的人给的。」

「他为什麽要给你钱。」

「我也不知道…他没叫我办什麽事，就说做个朋友…」

贾石同那天被踢出来独自查案，在东区碰到一群黑帮分子，为首的就是虎子，虎子看到他一口一个石头哥亲近的不得了，硬是拉他一起喝酒，酒席中他接到老父的电话，说母亲忽然急病送医，情况危急，手术费要二十万，他当场就慌了，虎子看他一脸惶惶，问了他母亲的事之後，立刻叫手下划了二十万到他户头，还拍拍他的肩说做兄弟的不用客气。

「赵永勇买房的事也是他们聊天时听到的…」贾石同头低得不能再低。

李约书一把抓住他的下巴，将他整个人抵在水泥墙上，强迫他看着自己眼睛。「你是员警，你知道不该收他的钱，给你钱必是有事相求，甚至是相胁！不是现在也是以後！你他妈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拿！」

「我这不是没办法了！我妈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我爸一辈子是农民，家里就一块田一栋破屋，今年收成也不好！叫我哪变出二十万！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妈死！李哥，我老实，但我不是傻子，我有眼睛，刑侦一队的人去哪都有人好吃好喝的供奉着！我同期的同学在中央市场随便走一圈回来口袋都能塞满一叠红票子，我就一个妈，为了养育之恩，难道我不能拿这麽一次！」

「今天你能为了救你妈昧着良心一次，明天就能为了让你爸过上好日子昧着良心第二次，然後就有第三次、第四次…乃至於无数次，反正拿一次是拿，拿二次也是拿，你永远回不了头！」李约书狠狠揍向贾石同的脸，打得他鼻塌嘴裂，血丝蜿蜒，狼狈倒在地上。

16.

「贾石同，你说你最痛恨那些勒索小老百姓的员警，但你现在已经和他们没什麽两样了。」李约书严厉的斥道。「不要不以为然，直接勒索小老百姓和从黑道大哥那里拿钱是一样的，那些钱也是老大们鱼肉乡里搞来的，全是脏钱。」

贾石同楞住了，红红的血一直从鼻子淌下来也忘了擦，脑里回想起小时候家里的艰困，一辈子种稻米的父母被那些吸血鬼克扣盘剥到连一碗粥都要跟邻居佘求，穷到不顾脸面到处东借西挪，加上起早贪黑不要命的干活才拉扯他上警专，家里到现在还欠一竿子亲戚的债。

他恨透了那些吸血喝髓的城管警察，但他也跟那些人一样了…？

「老李，这家夥好像不信啊，行，让哥带他去见识见识。」不知何时跟出来看戏的谭烈又走进去拎了小不点出来，抓着贾石同一起上了警车。

李约书在气头上，由谭烈开车，小不点抱着平板不甘不愿的说了一个地址，谭烈飞车一会儿就停在了东区一条繁华的小商业街旁，这儿的店面比较小，主要是卖便宜的衣服鞋子，路上也有一些摊贩，卖些给工人吃的面饼。

「石头哥，这就是你那虎子兄弟的地盘，视线请向右90度。」

贾石同转头一看，僵硬的看到二名面熟的虎子小弟正在砸摊，大喊没交清洁费就不准在虎爷的地盘摆摊，摊主是卖山东杠子头的老人家，没法反抗只能护住小孙女惊恐的任由他们砸，旁人也惧怕他们个个视而不见，两小弟砸完搜刮了没几个铜板的钱盒，嫌太少还揪着老人家吐唾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