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分，但另外九百九十人会跟十个人抢，寡，必不能敌众。」李约书深深地看向M。

「你说的没错，亲爱的，所以得做好各种准备。」M低声呵呵的笑，拉着李约书离开了地下黑市。

回程的雪比来时大，呼呼的风声宛如可以活生生撕裂空气，扑上挡风玻璃的雪被雨刷扫下又很快的积涌上来，街头还看得到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努力赶回家，再不回家就要被风雪掩埋了……这种预感分外强烈。

许多车的引擎都被冻得熄火了，受困者看到ARK从旁边开过无不奋力敲窗大喊，有些焦急的更不顾零下十几度的低温打开车窗求M载他们一程。

M看也不看的抛下了他们，李约书默不作声，转到西行街路口时，一辆白色国产车上坐着一对颤抖的母女，小孩才六七岁，她们紧紧抱在一起，冷到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用祈求的眼光看着ARK，但ARK仍从距离他们一米的地方无情驶过。

「…救她们。」

李约书咬牙看向M。「…求你。」

「你之前说你不会分给一千人。」M挑眉。

「这跟食物没关系，只是顺手救人一命，把她们载回家。」他刚刚无视了这麽多求救的声音，现在又要帮这对母女，指责他伪善也好，假惺惺也罢，他就是…就是无法袖手旁观…

M勾起一抹微笑，一抹好像是属於叶一贯的那种无奈又宠溺的微笑，

「给我一个吻，亲爱的，我就带她们回家。」

李约书瞪向M。

「考虑时间只有10秒，过下一个的路口我就不会回头。」M理所当然的卑鄙了。

「我考虑直接把你打昏，丢出这辆车，然後自己回去救她们。」李约书硬邦邦的握紧拳头。

「我承认这也是行得通的办法，但就永远没有下次。」没有下一次的商量，没有下一次的谈判，也没有下一次的妥协，除非你李约书保证不会再有需要求他的时候，不然使用强制手段就是愚蠢的行为。

李约书狠瞪向M。

「李警官，我们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一个吻而已，没什麽。」在快接近路口前，M放缓了车速。

一声冷哼。

李约书摘下M的眼镜，猛然将他按在座位上，蹂躏般俯身含住男人的嘴唇啃咬，一个好像厮杀完全不温柔的亲吻，但不管李约书多麽凶狠的啃咬，M却始终被动的接受，他对於撕咬着自己、吸吮着自己鲜血的小兽非常宽容，双眉低敛，目含星光。

单方面的攻势渐缓，麻木的唇瓣被反客为主的抚慰着，溢出的血丝彷佛成了另类的催情剂，激起蛰伏在内心许久的欲望，不知不觉交融的气息纠缠得比任何时候都深刻…

啪啪啪！

强力的敲窗声让李约书如梦初醒。

60.

「大哥！拜托帮个忙！载我们一程！」两名眼眉都罩满白霜、头上包着女人围巾的男子用力拍打车窗，对街停着一辆熄火的车。「拜托！我们有粮票可以给你们！」

M虽还保持着淡笑，但眉宇之间多有不耐，还有一丝被人打断好事的不悦，他完全不想理会二人，就要踩下油门调头，未料他们下一秒居然面露狰狞，各端起一把枪朝着M的脑门…

砰！砰！

李约书牢牢将M压在身下，心脏几乎跳出胸口，喘息声大到连他都觉得吵杂。

「我没事，小书。」M微笑地轻拍他的背，笑意深刻。

ARK的车窗刻画下两道细微的蜘蛛裂痕，弹壳和子弹无声的躺在雪地里，须臾即被冰冷淹没，连同一地的血花及两句睁大着眼不可置信的尸体。

李约书回过神的迅速推开M起身。鹰眼四周一扫，100公尺外的大楼三楼透出一缕金属反光，假车祸敲诈犯被射杀时，他以为是M的保镖跟在附近，但现在看起来不是这样。

「到处都有你的人？」

「ThisisMYCITY。」M笑道，重新发动引擎转向。

李约书脸撇向窗外，貌似专注的不知道在看什麽，但不论漫天飞雪还是那两句新鲜的尸体都没有看进他心底。他满脑子乱糟糟的质疑自己刚刚为什麽要扑倒M，为什麽反射性地就动作了，为什麽！

乱，都乱了。

M遵守承诺的回头载了受困的母女档，她们住的不远且也顺路，因此不是很麻烦，到家时母女千恩万谢，李约书把谭烈留在车上的口香糖顺手送给了小女孩，看着她们入了门才离开。

ARK回到重天社区时，风雪几乎已经转为了暴雪，许多户人家的窗子被吹的哢哢大响，其中二三户更是直接被震破了，一家之主顶在风口抢修，没破的看到这种态势，赶紧拿胶带木条十八般武艺加固门窗，可其中不包括谭烈和袁长清。

不是他们没危机意识，而是李约书进了家门才发现这栋房子实在太温暖太安宁了，外面的暴雪好似都与他们无关一般，窗户不摇不动，细微的风声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室外的严寒。

蜜桃派的香气还萦绕在客厅，但盘子里连残渣都不剩了，谭烈正在看Discovery的新节目『世界末日大预言』，小不点则在玩他的线上游戏。

M脱去冰冷的大衣，还没暖起身子就钻到地下室开始忙活，只见他搬了好几个箱子出来，又在厨房里煮那个蒸这个，李约书稍一思索就知道为什麽了，立刻拽起谭烈。

「老烈，跟我出去一下。」

「才不要咧！这麽冷！」谭烈不情愿的把自己包得紧紧。

「暴雪恐怕会持续一阵子，前院的活动栏杆最好拉起来，还有车库的铁门，得找重物抵着，不然积雪可能冲进来。」

「蛤！？」谭烈哪还坐得住，赶紧跳下沙发。「不是M告诉你的吧！」

「这种雪势就算只下一天一夜，压垮几座电塔也不奇怪，得做好准备。」年初那场三个月的冬雪就压垮了好几座，造成部分区域停电，但还好修得快，也没有波及到首都，李约书有预感…这场暴雪不会那麽轻易放过他们。

果然过了一夜，暴雪不停反而更加冷虐，平均零下四十六的极度低温冰封了整个星球，世界各国无论高纬低纬都成了酷寒之地，几乎没有人敢出室外，当天中央电视的记者做了个实验，将一条沾水的绳子打开窗户往外一甩，拉回来时就成了硬邦邦的冰块……

暴雪第三天，大雪压垮了一座开阳市北方的高压电电塔，造成首都区域性停电，谭烈和小不点亲眼目睹对街路灯全数熄灭的瞬间，半个开阳市就此笼罩在幽暗之中。

「普通时候停电顶多骂人祖宗十八代，这时候停电可会要人命的。」没电代表电暖炉电热水器电磁炉电锅等等家电用品通通都沦为废铁了…谭烈倒在沙发上，平时的嬉皮笑脸与勇敢无畏在面对大自然的无情时已经变成了无比的沉重。

「六面兽，平板上不了网，我们也停电了？」小不点不死心的猛戳上网连接，但萤幕一直显示连线失败。

谭烈闻言拿起市内电话，听筒还有嘟嘟声，但不论按什麽号码都播不通，抓起电视遥控器尝试，电视能打开，可画面都是无讯号的白色线条。

「大概是通讯基地台也被压垮了。」李约木然说道。

昨晚和哥哥李伯罕联络时，李伯罕说暴雪太强，电力维修人员抱着必死的决心出勤，结果离地面不到十公尺就连人带车被强风吹翻，当场殉职，政府虽没有放弃抢修，但也暂时拿不出什麽法子，更糟糕的是南北好几座电厂因暴雪侵袭，设备故障无法发电，导致总电量也陷入不足的窘境，情况相当不乐观，政府目前正全力维持通讯广播系统正常运作，但他个人…也不看好，如果万一断讯了，李伯罕嘱咐李约书要待在家里千万别贸然出去，待天候好转，他会派人来接他。

暴雪多持续一天，就有更多的人死去，不能出门意味着无法觅食，断电代表着无法取暖，『饥寒交迫』这四个字就是现在无数人的写照。

「我要上网，我要上网！六面兽！给我网络！」小不点不依的在沙发上闹腾，对他来说没网络就跟没牛奶一样难过。

「我哪生一个网络给你啊，乖，吃西米露。」谭烈没好气的把自己的椰浆西米露贡献出去。

「我不要西米露！！！」

正当小不点满地打滚的时候，噔的一声，室内全暗，厨房的抽油烟机和客厅的电暖炉都停止了运作。

他们这里终於也停电了。

61.

「M？」李约书听不见厨房任何的声音，谨慎地前去查看，结果看到M夹着手机站在两用炉前低头不知在摆弄什麽。「右侧的小红灯在闪烁，越闪越快了…算了，你把电话转给James。」

「James，他没用。」M补上这一句就挂了。

回过头撞上李约书探究的目光，M无奈的举起闪烁中的电子手铐。「如果我十二小时之内不回二监，就要变成烧焦的烤肉了。」

「你的『假期』到了？」二十一天有这麽快吗…

「恐怕是，不过政府显然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回去。」室外是极地的酷寒，还刮着暴风雪，不管受刑人身在何处都不可能即时赶回监狱报到，但狱方还是做如此要求，其心思再明显不过了。

非常时期谁还管得了那麽多，吃的都不够，怎麽还可能拿来养犯人，不用亲眼看见也猜的到，各地的狱警必然都克扣犯人的食物，甚至直接私刑把人处死，霸占他们微薄的口粮，开城第二监狱虽然是面子工程、示范监狱，但在这种时候，面子还值几毛钱，他们这些『放假』出来的，会因为赶不回去被电死，那些没放假出来的，大概早就咽气了。

「骇客小鬼，你能解开这垃圾手铐吧。」M笑着在沙发一头坐下，用的是百分之百的肯定句，说：「帮个忙如何。」

「不要！」很直接的暴躁回答。「六面兽！人肉毛毯会不会当啊，专业点！小爷的肩膀冷！」因为暖气停了而把自己裹成一颗大丸子的小不点不满的拍打兼当人肉坐垫的谭烈大腿。

M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背靠在软垫上，神情森幽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干嘛！M！你少动小鬼的脑筋，你可打不过我！」谭烈警觉的先声夺人。

「说吧，什麽条件才肯出手。」M完全忽略谭烈，直接问他怀里的小不点。

袁长清滴溜溜的黑珠子转了一圈，看了看没作反对表态的李约书，贼兮兮的提出他的条件：「小爷帮你，你以後得罩小爷和六面兽。」

谭烈咬牙切齿的拧住小不点的耳朵。「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自古正邪不两立！」

袁长清哇哇叫的拍开谭烈的手。「没听过！小爷只知道再跟着愚民政府混，小爷一定会英年早逝！」

谭烈气不过还想教训他，袁长清快一步躲到另一边，举起樱桃平板说：「你自己看，小爷刚才还没断网前入侵的政府高层会议视讯！」

那是极为机密的会议，只有七个人与会，画面不是很清楚，但声音却很清楚的播了出来。

「多亏大雪灾，估计至少可以平静安稳的清除八成的人口，我们的压力就不会这麽大了。」

「嗯，雪灾要持续三个月的事绝对不能曝光，安抚住下面的人，否则乱起来更麻烦。」

「以一年的生产空窗期及目前的情况来看，全国储备粮大概只能支应8000万人六个月的生活所需，保险起见，划入安全范围的最多只能有4000万人。」

「全欧洲安全人口是2500万，美国4200万，日本1900万，韩国1800万，东南亚诸国加起来也不会超过1200万，考虑种种因素，徐老，我认为4000万这个数合理。」

「着手选人吧，要忠心可靠的，注意保密。」

「是。」

…………画面结束时，他们像完成一件大事般轻松的笑着举杯。

李约书和谭烈却气得全身颤抖，这些人谈笑之间放弃的不是财产，不是牛羊，而是千千万万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欺骗人民，给人民希望，告诉他们政府一定伸出援手，要他们乖乖的等，但最後却放任他们在饥寒交迫中绝望死去！

所有人中只有M没有半点惊讶，好似他早料到这样的结果。

「M，你说过小爷投靠你可以带家眷吧！这就是小爷的家眷！」小不点嫌弃的用下巴指了谭烈。

「李约书呢，你难道不希望我『罩』他？」M饶有兴致的在本人面前问道。

「那是你家眷！你不会自己的人都不罩吧！」袁长清小屁孩似的抠鼻屎弹出。

M楞了一下，随後大笑。

「你的条件我同意了。」

谭烈用处不大，但骇客小鬼的才能却极为有用，足够多抵一人的口粮，M的买卖算得很精。

既然交易成立，小不点自然就干活了，那副号称终极保镖的电子手铐不到半小时就卸甲归田。

「小爷回传了假讯号，狱方会认为你死了，不用太感激小爷啊。」手铐用的讯号走的是军方专属的通路，与民用网络不同，因此还能传送，袁长清光明正大的A走了手铐，这样他可以藉由内藏的特殊接收器继续上网。

「本领不错。」M笑着揉揉手腕。

「M，我还没有认同你。」李约书出声插话，意思就是他不见得会对他『逃狱』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亲爱的，这个冬天很长，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是的，很长很长的冬天，就像梦境里的一样。

枯骨无数。

62.

早上7点，李约书趁着暴风雪稍歇的片刻，和谭烈抓紧时间到前院铲雪，不稍微清一下的话，大雪很快就会将房子完全掩埋，同一时间出来清雪的左邻右舍也有不少，每个人都低头干活，不像平时一样寒暄，李约书察觉好几道视线一直观察者他和谭烈。

重天社区的房子都是斜顶古风设计，屋顶积雪多到一定程度就会自动滑下来，因此没有被压垮的危险，也不需要清理，李约书把雪推到前院围栏，拿了两个大塑胶桶装雪，继停话和停电之後，水也停了，自来水管线裸露的地区在暴雪的第一天就管线爆裂，管线深埋的地区多撑了几日，但源头被冰封，全国几乎无一例外的大断水。

「李警官。」一名平时不太跟李约书接触的邻居压低帽檐，搓着双手踩雪走过来。「叶先生在吗？」

「他病了。」李约书漠然回道，他大概知道对方想什麽，但M可不是那种会雪中送炭的好人。

「喔，啊…是这样的，上次他跟我们家借了一包米，您看是不是…多少匀一点还给我们，现在时局真的不容易…」中年男人一副为难窘迫的模样，看起来很让人同情。

「这事我不清楚，等他病好了我问问。」李约书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寒光乍现，直接掐熄了中年男人想要大声哭嚎的心思，中年男人低着头不甘心的嘟嚷：「有借有还，天经地义，请叶先生可不要赖帐。」说罢快速的奔了回去。

风雪渐强，街上很快就没了人影，李约书和谭烈双双进屋，屋内的温度比外头好一点，但也没暖多少，谭烈脱了外套立刻奔到客厅中央的立式暖炉旁烤手，这玩意是停电之後M从仓库里搬出来的，若是以前，它不过是个不值钱的老古董，丢在大马路上都没人要，但现在恐怕千金难买了。

谭烈往炉内加了一些无烟煤，提起暖炉上的不锈钢茶壶给自己和李约书各倒一杯姜茶，热热的喝下肚，别提有多美。

「老李，我看今夜有几人要动歪脑筋了。」隔壁隔壁家的，对面从左边数过来第三间、第五间，还有正後方的邻居，都趁着雪势比较小来探看他们这里的情形，这些人颧骨突出、两颊消瘦，看起来都饿得狠了，反观他和老李的相对精神，难怪会被人盯上。

暴雪封城已经超过七日，本来之前食物就取得不易，没有事先大量囤积的现在估计都断了粮，恶劣的天候让饿极了的人们无法大规模暴动劫掠，第一个盯上的自然就是邻居了，虽然电视和广播不能看，但光猜也能猜到这几天发生的抢案杀人案绝对只多不少，要不是这附近的人都知道李约书是警察而有所顾忌，恐怕他们早就上门了。

「之前应该换铁门铁窗的，唉。」谭烈担心的叹了口气，被逼到绝境的人潜力无穷，老旧的木板门几乎没有防御能力。

李约书对於自己之前没有采纳M的建议也有点闷，这种不希望M是对的，他偏偏又是对的的感觉实在很堵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