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极乐门势不可挡、掌控武林，他自认为本派一向远离纷争、不插手江湖是非，也未曾和极乐门有过什么瓜葛牵扯，前时离家那小子闹腾的时候那点跟着看戏的事实在是不能拿来当做此时兴师问罪的理由，这是何故牵扯进来，他真算是毫无头绪，现在的武林早已离他很远了，难以拿捏，当年那点陈年旧事是不是不止自己一个人还记着的，分不清了。

“道长，久违了”

玄机子闻声起身，进门的人手持古木拐杖，紫金绣袍、高挽银丝，周身看去沉稳厚重，凌然之势竟是毫不输男子，苍暮之年、满面皱纹，只是一双眼睛依旧放射不屈高傲的神采，纵然是多年不见，但只是看一眼就足以让他知道是谁，有此气势的女子，江湖上这几十年就出了一个，神针门现任掌门惜花婆婆，身后必是大弟子秋尘无疑，看来极乐门当真是搜罗新旧人物齐聚一处了。

“老夫人有礼了，不知老夫人也在此处，未曾问候”玄机子躬身行礼，谦诚平和。

“道长客气”

清茶一壶已然放凉，玄机子推到一边命弟子换上新茶待客，和惜花婆婆这样人一起喝茶看月的机会可是不多的，尤其是惜花婆婆归身门中、绝迹武林，更是很少有人再见过其人。

“老夫人深夜过来，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道长严重，只是老身替诸位武林同道感到可悲”

“哦”玄机子放下茶杯，他感觉到接下来的对话绝对不适合风月的，甚至会连喝茶的兴致都会没有了。

“想我偌大武林、众多英雄，却是被他极乐门一群后生晚辈玩弄于鼓掌之中，道长不觉得该替自己说些什么吗？”

“是该，恐怕所有人都认为该，可这一天一夜不还都是老老实实的坐着吗”玄机字凉然一笑，他是想着极乐门只要不动自己一派弟子、不起生杀，就这么坐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丢丢面子又有什么，江湖恩怨就算是他想插手也只有一边看看热闹、叫叫好坏的份了，这些年天下四平八稳的，说来还赖于五年前极乐门那番大动，儿时不说，楚怀天、莫羽两人成名之后他也是远远见过几次的，无论立场如何、心情怎样，这后生晚辈都是让他从心里佩服，跟年岁、地位没一点关系，他自信楚怀天天地胸襟、大行大义，光明磊落的一青年才俊，莫羽温良至善、心系苍生的天人公子，断然不会有什么逆天之举，也绝不滥杀无辜，五年前事不关己他们都能不惜一门之众，免了四下无辜之难，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把这次不来由的事往坏的方向上想去，或许今日极乐门换两个当家他都不能这么自信，只是面对楚怀天、莫羽，他就是有这样十成的把握，管你他人信不信。

“道长久居深山，看来也是灭了心性，一心做世外高人了不成？”惜花婆婆的眼神里带着不能忽视的质问，一般人看了必会是心惊肉跳一番。

玄机子不做回应，他是敬重惜花婆婆乃武林前辈、一方名宿，饶是他也要尊称一声老夫人的，昔年神针门在江湖上也是名门望族，惜花婆婆十五岁入江湖历练，持一门绝技“千羽针法”走南闯北至今仍为世人称道，惩恶扬善一代侠名仍在，闭门之后其人仍在江湖排名，列第十一位，这样的一位名门大家、娘子典范，此刻坐在这里却是让他有些不一样的感觉，适才言语里讽刺的意味听之了然，自己早已不清楚江湖之事谁长谁短或是谁是谁非，也不太明白个中玄机，他现在所能想到的就是能令极乐门如此大动天下的，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这大事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但必会牵连甚广那是一定的，恐怕要比这三十年一等的剑祭严重的多，他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可以是楚怀天、莫羽那样心性的人再次站到人前的解释，其他的算是一概不知。

无论怎么样，惜花婆婆今夜来此绝非简单的了。

“老夫人教训的是，只是贫道一心向道，早已没了什么大志，倒是叫老夫人见笑了”

“可悲！昔年沧流剑主一剑斩三恶的锐利早已被生死留长的道说磨光了，可惜这一代神兵利器终日隐辉匣中、不见世间，真是可惜”

“贫道惭愧”玄机子本着能忍则忍的心情好声应着，这点微词要是能惹怒了他，那他这几十年的道行可算是都喂狗了，这惜花婆婆一心挑起自己昔年好打不平的心性、拉入纷争，倒是让他很是不解，神针门未闻有什么大是大非，当日四下齐聚神光大殿的时候这老夫人尚且未曾现综人前，若非今夜突至，他还真不知道极乐门也能把这位昔年铁娘子请过来的，这其中曲折还真是让他费劲思量了。

“纵使有人要涂炭生灵、滥杀无辜，道长也还能安坐一处心安理得的修道养心吗！”

玄机子抬头，惜花婆婆显然是很生气了，像是训儿子一样拍桌子瞪眼，就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千不该万不该的事一样激动愤怒，想想自己还真是冤枉，这是招谁惹谁了。

“老夫人说的是楚怀天要这么做？”

“当下情形，还有二人吗？”

“请恕贫道多言，楚怀天其人堪称当世青年英雄，一身武学修为百年不遇，为人豪情大气，莫羽实乃是天人一个、风华绝代，饶是贫道这般六根清净的人见了一面都要感叹上苍造物，昔年二人携手走天下、闯江湖也是武林传奇、佳话一段，直至名扬天下、立派居尊，世人都知道二人胸怀坦荡、光明正派，可谓豪气冲天，带着一班兄弟、天下门人远是非、淡然江湖，可说是秋毫无犯，这些年未闻有什么不义之举，即便此番大动天下，所过之处也是兵不血刃、但无生杀，除了缘由未言之外也未曾向哪处、谁人为难，老夫人这是从何说起？”玄机子平静一言。

他算是说的不掩不藏，话里面是佩服、喜欢还是信任、放心一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全都是真心的，甚至觉得自己若说的不够坦荡才叫对不起自己这么些年的修行，坐在这里会想着该不该生气，完全是因为楚怀天想干什么至少也该提前跟他打声招呼的，只此一点，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坐在这里好吃好喝还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委屈。

“可笑世人皆被这二人外面迷惑，却是没人去问身后的了，想那楚怀天、莫羽立门之时不过弱冠之年，纵然一个武学神话、一个天才惊艳，这江湖水深千尺、错综复杂，他二人再无所不能，这一路成名直至今日立门天下，有极乐门今日指点江湖之势难道就没一点不见光的手段，谁人敢说他二人手下没有无辜伤亡、没有不义之举，况且极乐门哪一个堂主没有一身是非经过，全都像道长所言那般俯仰无愧吗！”

玄机子漠然，他说这些本就没打算让这老夫人听进去，他已经感觉到楚怀天、莫羽一定有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惹到这掌门了，只是这番话里根本就找不出什么可以拿出来摆上桌面的名头，听去是有些道理，只是即便是圣人有此成就，逼不得已之时有些手段、做些取舍、做些牺牲根本是无可厚非，就算是有什么不义之处，人家楚、莫二人自是带着一班兄弟处理的好好的过来，这些年皆传好名、未闻仇怨，一两名利之辈弄出的什么名头根本不过杂耍，你又何必苦苦相逼、盯着不放，非要找出什么名头给人家按上去，坏了人家的名声，找个理由、编个借口也要上门兴师问罪不成。

看着月亮、喝着清茶，一阵摇头，有些不知作何回应，有此番言语、这般举动，到底是楚怀天二人图谋不良还是有人别有他想，真是叫人不敢妄断了，只是你神针门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忙活去，何苦偏偏拉上老道一起下水，这断了清修是小，若是让岷山一派蒙受什么损失岂不是愧对列祖列宗、一怕上下。

“老夫人此言何意？”玄机子想着还是早点结束这不可能有一致观点的谈话才好，至于怎么收尾倒是没什么区别。

“四下群雄怎能屈居他极乐一门之下，若是大家团结一致，凭着四下弟子、里外好手，纵然是鱼死网破也要拧着不弯！”惜花婆婆站起来大声一喊，震动四下。

玄机子握住桌子上的茶杯，这夫人昔年在江湖上也不是现在这般好胜斗狠的样子，这些年闭门是做什么去了，当下还么怎么样呢就要喊打喊杀，神针门的祖坟让人刨了还是怎么着。

“贫道到底还算是六派中人，如若用得到的地方，但凭老夫人差遣就是了”玄机子起身拱手道，再不结束，这里估计要着起来了。

“好！到底还是一派之长，等老身联络好四下武林同道，一举冲破这里，杀上极乐门！”

玄机子看看地上被惜花婆婆拐杖磕出来的印记，再看看离开的背影，他着实有点兴兵一处、驰骋沙场的感觉，这老夫人到底是中哪门子邪了，非要跟极乐门对着干，先不论极乐门今日之势、大动之威，或是楚怀天、莫羽及麾下众堂主哪一个不是一方翘楚、武中高手，就是极乐门能不能看得上你神针一门、愿不愿意陪你下场子还是要思量的。

第110章：清凉

退一万步，就算是极乐门真有什么异动，真的要挥师武林，要灭哪门、平了哪派又有谁人敢拦，谁人拦得了。

这番未动之下就先来个大义凌然、视死如归的了，就算是一出天下大戏，神针门唱的又是哪一出、哪一台。

“真是有意思”玄机子摇头轻笑，清瘦的脸上还能看出已深入骨子里的淡然，一场喧嚣半点影子也没留下，目中还是只有风动云轻。

“哪里有意思？”院中响起声音，没来由、没方位，就像是清风一样绕走身边，平淡舒缓，像极了聊天闲谈。

“哪里都有意思”玄机子一点也不吃惊，自顾的坐下来又倒上一杯推到一边的清茶，似乎喝不够一般。

“我倒是觉着道长很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

“哪里都有意思”

听完玄机子就笑了，在自己山上的时候很少有机会笑的，很少有值得笑的事情发生，也很少有笑的心情，此刻他忽然感觉被拉出来摆到这里一点都不亏了。

“道长，那茶可还好喝？”此时小院前堂的屋檐边出现墨色人影，坐在边缘晃着双脚，薄底长靴上精致的秀案在月下闪着银灰，合着垂下来的衣袍来回飞舞，说不尽的飘逸俊秀，散发着扣人心弦的慵懒，安静的铺洒在四周，随处都是来自他身上淡淡的气息，独一无二。

“还是当年的味道”玄机子将那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放到鼻尖轻嗅着香气，这茶就是要泡过再凉透了才会散发清香，这种香喝下去就能直接香到人心里去，没变，一点都没变，还是第一次喝时的味道，还是当年的味道。

“累道长舟车劳顿，难道道长就不想教训我？”

“只为喝这一杯茶，留口气就行”玄机子看着瓦上人影，这么些年过去，已然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似乎抱着一盒子新茶站在山门前三天三夜不动来让自己教他武功的八岁男孩只是昨日场景，那一盒子茶是自己此生最难忘的香，那时，茶里面有一个孩子坚定执着、拧折不屈的天成之傲，今日，杯中有一个英雄浩荡从容、天地之大的勃然胸怀，还是一样的凉，一样的香，香的更纯、更远。

今日，极乐门该算是自己的骄傲的，该算是。

“小道师父，欠你的一半茶终于还上了，可是能喝上一杯？”

玄机子不言，拿出一只新杯子，倒上一杯茶，凉透了的茶，茶杯装满即有人落座对面，风动收止之时端起茶杯浅酌，终于喝道这杯茶，不特别，却又很特别。

自从走上江湖，楚怀天知道自己很少再有现在这样平静的心境的，这样的平静不是千军万马之前泰然处之，也不是刀光剑影之间风轻云淡，甚至也不是莫小孩在身边那样安逸平和，只是像手上这杯凉茶、唇间一点淡香一样，不能言说，全都在心里了。

恐怕面对第二个人，自己都不会像这样平静又安静，什么心情也没有，什么事都不在思量。

玄机子看着茶在唇角笑意之上的楚怀天，除了莫羽，还会有人知道自己曾经教过这极乐门主武学的吗，还会有人相信自己有一个别样又独一的称谓：小道师父，只是短暂的三个月时间，今日的楚怀天身上是否有自己一点教习过的痕迹，曾经拒之门外又抱在手上过的天儿，再坐到他面前的时候，春秋走过，自己竟然还是一模一样的心情，无欲无求。

楚怀天想着有多久没看到眼前的师父了，三个月之后直到现在，多少年了，本想着自己该有什么兴师动众的表现的，不想只是远处静静的看着，然后回归安静，这教自己起步、救过莫小孩的师父一如从前，拜师时候藏起的半盒子茶，到今日才泡在壶中呈上，算不算已经是达到那时的要求：俯瞰天下、傲世称雄。

“小道师父，莫小孩要管那什么“天变”，他现在先要找东西，让我在这里看着，顺道在剑祭之前整理一下”楚怀天放下茶杯简单一说，他是有些不忍心抬头看的，昔年被自己一眼看上非要拜师的潇洒小道，今日已是骨瘦这般，是不是太寂寞了。

“管就管吧，那孩子，就是为这世间苍生出世的”玄机子一点也不意外，六派九帮在极乐门面前真就是这般势弱了，他就是要看看这些自命不凡的名门正派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样子，终有一日被人踩在脚底还不敢动弹，都是因果，怨不得谁人。

“头疼的要命，不如小道师父帮我管管莫小孩”楚怀天像小时候一样一脸坏笑道。

“那贫道就把那小子抓回来关到岷山上去修道，如何？”玄机子似乎是在思索一样。

“那我呢？”楚怀天疑惑。

“你，与道无缘、概不接收”

“那小道师父就等着我变成你岷山门前一尊石像给你一派守门吧”楚怀天皱着眉头。

“能得楚怀天守门护山，定是山门清净、盗匪绝迹，说不定还是人畜远离、神鬼避让的，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玄机子说完就抱起茶壶杯子起身回房，走过之处无不是清风回舞、点点含笑，直至关门入房还可感到一股子清亮，楚怀天看着手中茶杯，长出一口气后笑意渐扬，然后放下茶杯转身离开，这小小的院子一坐之后，把自己这两天的不安都冲淡了不少，轻风过后，比任何时候都从容于心。

“这就是你起步的师父？”欧阳风落足院前看了看里面笑道。

“嗯，实在是不该打扰的”楚怀天驻足回头，目光里闪烁着太多的情绪，欧阳风甚至是觉着这小子很少有过这样多情绪一起出现的，适才只是远远看到那道长，真是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了。

“老三说了，没有任何无礼之处，是这道长自己要过来的”欧阳风觉得自己难以清楚这二人之间是怎样的心情，以今日这小子的修为，道长当年起步教习虽只是沧海一点，却算是这一片海的起源，楚怀天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已经很少用剑，只是能偶尔见他长枝为剑舞起一些凌厉淡然的剑招，恐怕只是为想起这个师父的，只是这一点对待，就足可见重要。

“就是知道是没强求我才觉得不应该，真要是被三哥打出来的，才好”楚怀天长声一笑起步，这里真的是有些清凉的。

“摆出去的名头是聚齐天下各门各派，要是少了哪一家也是不好，最多叮嘱兄弟们看着点就是了”欧阳风走在后面，此刻他已经没有一开始听到这个命令时的震动，也不再去想这样是不是应该，就算真的不应该或是不需要，哪怕就只是空忙一场也没什么了。

“我和你们一样，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需要，或是到底要做什么、会如何收场，就当做来出来跑跑玩玩好了，谁也别去管为什么”楚怀天甩甩头笑道，这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也没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