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羽娓娓道来，像极了聊天闲谈一般，含着笑意的说着，却是言语认真带着恭敬地。

“你要说什么？”吴求重新拿起笔，他发现，在这人面前说什么都不好，那就干脆不说了。

“神医有舍从不现身人前，行踪不定，却是有着盛名的，偌大百草堂揽五湖、通四海，已是不可小觑的力量存在，纵使我极乐门白虎堂也要提防着点，说不定那一天被人家断了后路”

“你极乐门白虎堂主行商之能江湖上哪一个不是心服口服的，像魔鬼一般从无失手的，除了陇上首富赵家，谁也不敢说比他有钱，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还用得着你去担心这个？”

“我四哥听了一定很高兴有人这么夸他的”

“扯了这么远，你是要说什么？”

“有即是无，舍就是求，有舍自然就是吴求了，可对？”

吴求没说话，扔了笔，实在没心情写下去了，倒不是自己的家底被这人知道一清二楚的有什么，当初建立百草一堂也不是为了什么名声身家，只想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供自己研习喜好，顺风顺水的有今日一些成就，在他看来纯属运气好，绝不是自己有什么做生意的能耐的，只是现在从莫羽这边说出来就让他有一种不知名的感觉，这感觉在过去的几年里一直存在的，或是被自己可以忽略掉了，不知道是什么，只是在这个时候强烈起来。

莫羽看着，看来李长生做的还算可以，自己说道这样都未曾让吴求察觉什么，由此就可见李长生一番苦心着实值得佩服，这样小心翼翼的偿还自己曾经的错误，虔诚无私，也算是难得。

“说道算计，你用六年的时间来想着怎么算计我，并且真的算计到了，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我一个承诺，否则……”莫羽迟疑。

“否则怎样，难不成你让楚怀天杀了我不成？”吴求看着莫羽，双目含笑，被莫羽摸个底一点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也感觉不到什么不应该。

“否则我用尽身术，也要把你留在我身体里的东西弄出去”

“你……”

吴求失声，站起身子却是忽然又坐回去了，脸上瞬间失了笑意，几番阴晴不定的指尖惨白，粗重的喘息着。

“我知道非你所意，无需有愧”

莫羽握着吴求的手认真的说，吴求全身一震，从始至终莫羽脸上的表情从没变过，笑容也没有半分勉强，周身散发微弱柔和的气息，一点埋怨、半分责备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们会在我的冰针里动手脚……也没想到会是那东西，按理说那等小把戏根本入不了我的眼，只是……”

“只是那时你完全处于一种亢奋之中，只剩下激动了，我理解的”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只是除了你有天一心诀护体、不输于我的医术，而且只有你能令楚怀谈拉出一门之师试药天下……若错过我千辛万苦培育的花期，或许再过六十年也无此机会……对不起”

吴求跪立案几之后，没了冷漠平静，像是一瞬间被击垮了一般语不成句，终在目中落下泪来，茫然无助的像是失足的孩子，莫羽不说话，上前轻轻揽过吴求抱着，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

“我知道，你要明白，你专于医道，用任何手段实验药方都没有错，拿我试药，那是看得起我莫羽啊，是那些居心不良、别有所图的人利用了你，他们是对付我的，还是我连累你牵扯其中，这东西在身上也没什么，日后我自会找方法处理，无需自责”

“可是……”

“吴求，你是堂堂鬼医名门之后，一代神医单传，是要承师志行医天下的，怎可因一人生死断了志向，不要忘了在师门里你说过的话，也不要忘了你从小的志愿，知道吗？”

“换了其他人我或许可以不放在心上，你不一样”

吴求推开莫羽闪身一边，站到窗前背对这边，莫羽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可以猜出他的心情的，自己应该算得上最了解吴求的一个了，内心最深处，他比谁都更怜惜苍生。

“我也一样，不过是众生一个”莫羽摇头笑道，为何大家都会将他算在普通之外，连着不在江湖的人也是如此。

“罢了，今日有此一失，也算咎由自取，我知道找我的人不怀好意，却不知道他们任何事情，也不清楚前因后果，不能帮你什么，你要什么承诺，只要我吴求能为，盖无不允”

“知道你一无所知，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多少，尚未见到回返的令使，也不是要你告诉我什么，我知道你要我绝了医道，非生死之前我绝不出手行医救治江湖上的人，有你百草堂足可护全生死，我便只要你一个承诺”

第71章：出城

此时，莫羽站起来，看着吴求认真严肃，似乎要说的话很重要也很有意义一样。

“什么？”吴求侧身问道。

“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用一身奇能对我极乐门人出手，如何？”

“你太傻了，这一点你不说我也会做的，你为何不换一个”吴求轻声笑道。

“不要，我只要你这一个承诺，无论何种情况、如何地步，你都不可以出手为难我极乐门人”

“好，我答应你，纵使他日真会身不由己，我吴求宁折己身也绝不出手为难你极乐门人”

“好”

“你……小羽”

吴求转身之际迅疾抽身，刚好接下欲倒的莫羽，单膝跪立揽着莫羽急急试脉，情急之下竟让他忘了身处，如年少之时在师门那样称呼，叫出小羽。

“强撑心神，便是为了得我如此一诺吗”吴求低声斥责，眉头紧皱。

“得你一诺，晕也晕的安心了”

莫羽微微喘息，闪着双目却是笑意不减，眉间苍白近乎透明，吴求当真百感交集，此生天上地下再人间，自问俯仰无愧，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绝世小公子，拿他这等天地之宠、人间绝色的公子试药也算违天背地了，又让他身藏跗骨隐患，不知他日又是一番怎样的折磨，直到现在抱着这软软的身子，看着这苍白极美的绝世容颜，他才真切的觉得后悔了。

“我会为你找出解法，在此之前你好好休息，勿动武、戒愁劳的等我，好不好？”吴求抓着莫羽的手，目中仅剩担心与愧疚了。

“要是这样你就不用给我找解法了，我自己都会疯掉”

莫羽无奈一笑，稳了稳心神坐起来，吴求仍旧跪立一边，他深知莫羽就算不是身在极乐门二当家的位置上，也不会坐视动荡不管不顾的，现在，中原武林一场浩劫呼之欲出，他又怎可能置身事外，极乐门上下独宠他一人，他又何尝不是将这上下之中放在心里的。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救傲决？”莫羽问道。

“不知道，没必要知道，江湖大乱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吴求坐下来，不以为意道，不是自己真的铁石心肠、罔顾生死，只是这世上偏偏有些人自己想找死，那其他人又何必劳神费力的忙活。

“还真不是几句话能说个清楚地，只是感觉这番中原江湖动荡，生死存亡里一半系在他身上的”

“那另一半呢？”

“楚怀天”

吴求抬头，莫羽说着三个字的时候目中全是温柔，笑意入骨，美若惊鸿初现，楚怀天在他心里当真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的，那人会为了这小公子不惜己身、不惜一门、不惜天下，他却也是甘愿担着楚怀天的身家，这二人几番揪扯、万千羁绊终成天成大爱、入骨柔情，世事伦理、他人眼光都太过苍白无力。

想到这里不自觉的一笑，想着傲决在你手里，楚怀天在你身边，那这武林存亡不在你一念之间吗。

“现在出此变故，我不得不把傲决藏起来，等到有时间再去解开他身上的东西”莫羽想着，那人要是知道是他的人带走傲决的，会是什么反应。

“我来帮你救傲决吧？”

“天一心诀真的有独到之处的，就像现在当世神医在我面前，我还是要班门弄斧不要命的去救人的”莫羽笑的很无奈又很委屈的样子。

吴求反倒是大声的笑了，这样的莫羽怎不叫人心生怜爱，世人皆赞叹医术无双，羡他少年得志，不知道有多少人夸他妙手回春，自己却从来没像此时这样高兴过，莫羽不过是说了万千人口中相同意思的一句话，就让他觉得这辈子真正值得了，想及此处，转身上前，拉过莫羽抱进怀里，紧紧的抱着不松手。

“你这小子，还像小时候一样，只知道想着别人，只知道担心别人，那些江湖人的生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若想，保得一门之安不过是你三分思量，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出生入死真的值得吗”

吴求轻声的说着，含着一点埋怨，想起年少时在师门，师父二人终日你争我夺，他们这两个徒弟也是相互较劲、水火不容，一处习医也会时常闹得天翻地覆，那些与怀里的小子一起相伴的日子却是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看着他回头一笑，看着他用刚学好的方法出手救人，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假装生气让他来求自己去帮他解毒，看着他淋雨发烧，皱着眉头被师父逼着喝药，这些，他都清楚地记得。

就连分开之后的有意为难，看上去是自己在争强好胜，心里却是知道那是自己希望可以离他近一点，就算一直在他的光辉之下，也要让世人知道，只有自己可以和他在医术上并肩站立，还有这一点能令自己毫无顾忌的站在他身边而不感卑微。

那时，若没有楚怀天，自己也许就可以这样一直看着这小子，看着他一直走下去的。

自己真的是有些恨楚怀天的，这恨里却全是因为嫉妒，自己没有楚怀天那般英雄盖世，没有安人那样的天地胸襟，没有那人那身惊天地的武学，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他、照顾他，不能给他今日极乐门这样大的一个家，去给他空间做他想做的事，让他的大爱在自己的天地里光芒万丈，看着他笑颜如花，那时，自己甚至除了会治病救人，其他的一无所有。

等到今日自己终有可以照顾他的力量了，还让楚怀天那样的人都屈膝身前，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他要的或是需要的，还是只有楚怀天能给，给得起。

此次生死，一分意外、两分被动、六分苦求已久，还有一分就是自己的私心了，只是一切过后，心中竟然只剩下满心的愧疚与自责了，真算是报应。

“人生就这么短，只是做点可以做的事情罢了”莫羽平静道。

“楚怀天还欠我一个条件，你来答应好不好？”吴求在莫羽耳边轻声的说。

“好”

“活着，我只要你活着，你答应我在下次见到我之前好好的活着”吴求没有放开莫羽，颤抖着说了这一句。

窗外黑夜浓重，一地银白散发着冬日凄寒。

莫羽离开后，吴求看着烛火久久不动，连日来的兴奋荡然一空，什么心情也没有了，得偿所愿的成就感一点也没剩下。

欧阳风就坐在后院栏杆上，看到莫羽出现在楼梯上直接扔了茶杯点足而过，跃上二楼将莫羽抱起来飞身下楼。

“小莫，我们回去休息，明天再见那些令使好不好？”欧阳风看着怀里莫羽轻声问道，五步外闻声而出的人尚未敢靠近。

“四哥，会把他们冻坏的”莫羽抓着欧阳风的衣袖笑道，然后就偎在欧阳风身前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欧阳风无奈的摇摇头，示意边上的人上前来给莫羽盖上毯子，抱着他往回走，客栈门外武强一直候着，看到堂主出来立刻跳下马车，掀起门帘，不想欧阳风将莫羽放进马车之后竟然又走了出来，跳下马车看着，武强垂首站立，心下不知什么情况，自如意出来堂主就一直护着二当家，这是要放此时的二当家一个人出去吗。

“二当家现在身子很弱，你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护着，到城外十里处山坳竹屋要是有半点差错，老子亲自把你送到玄武堂去，现在泗槐城所有的江湖人都开始有动作，我要带着他们去清场看情况，有意外就放讯号，我身边的秦少春在城外等着你，到时听他安排，记下了？”

“堂主放心，属下誓死护二当家周全，如有差池，提头来见”武强正言开口，虽不明白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一个人，那些传言之中不离左右的羽卫，或是此时在城中的门主、堂主他们，但现在他不想其他，只想着怎么才能完成任务。

“不用知道为什么，照做就行了，现在就出发，你要明白马车上坐的是谁，是什么意义”欧阳风低声交代。

“属下明白”

武强驾车向着大街城门出发，身后欧阳风对着客栈前的人一招手，人也闪身没进黑夜，萤火亮光闪出，在泗槐城上开出一片璀璨。

武强觉着自己从来没像今晚这么清醒过，现在已是后半夜了，变得更加寒冷，驾着马车不快不慢的走着，在青石街道上发出有序的声响，走过的地方安静的有些诡异，按常例后半夜的街道会如此安静也不奇怪，只是现在时太安静了，就连一点虫鸣都没有，间接挂着的灯笼摇曳里只有他这一辆马车，武强觉着自己的手心都出汗了，瞪大眼睛看着四周街巷，奔着城门向前。

他也听到了各处响起的莺歌短哨，虽然分不清这是哪一堂的传讯，但这独特的哨音必是本门独有无疑，一闪而没的萤亮焰火分散在黑夜里，几乎是伴着他的马车在走得，四下屋檐看不到任何人影，也没有任何声响，难道是羽卫或是其他同门在四周护送着这辆马车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敢在门主堂主集中的泗槐城对二当家不敬。

“不要回头，继续走”

武强听到车厢里二当家的声音传出，他感觉动手的声音就在身后，只隔着几步之远一般，但是二当家一句话他就没回头的接着走了，心却悬起来，扑通扑通的跳着。

“二当家，这是……”

“不要过问，是有人想借着本门大动之后来试探我们的深浅”莫羽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还是那样淡然清和。

“堂主他们是在四周吗？”武强小心的问。

“你害怕吗？”

“属下绝非怕死，是怕自己武功低微，难以护得二当家您周全”武强已经看到城门高墙了，他知道这城里不安静，城外只会更凶险，泗槐城里有多少同门他不知道，难道对手强大到所有人都有事做吗。

“放心，是我有意调离泗槐城里各堂、分寨门人，给他们机会得手，你只要把马车赶到城外十里小山坳紫竹小屋就可以了，期间只要没有人正面对你出手就不用理，知道吗？”

“是，属下遵命”武强回道，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用再想下去了，因为自己绝想不明白，现在只要干好二当家交代的事就可以了。

马车驶出城门，上了官道，两侧冬林密影，武强在城门两边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只是在他驾车出城之后，城门竟然随即关起，发出厚重的回音，未等他反应，自城墙之上飘下墨色人影，遮面挂风，落足车厢门帘之前未发出一点声响，连前行的马匹都未曾惊动。

“别出声，继续走”

武强没喊出来即被制止，看来人黑衣长风，只可见一双锐利双目在夜里闪着精芒，手上提着把长剑，只观这人周身气场，就知必是决定高手无疑。

“公子”来人对着车厢低声开口，拱手行礼。

“好久不见”车厢里传来莫羽含笑的声音，轻柔舒缓，在寒夜里听得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