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别有幽愁暗恨生
选秀完后,宫内似乎又清静了下来,正值初春,凉风清透,莺啼柳绿,绿蕊叫花匠在园内移了不少花草,云梯边点了两排茉莉,坐在屋里都能嗅到外边的幽幽清香。
我坐在软椅上看着手中采女的花名册,此次选秀,真添了不少“贵人”,不乏家世显赫之姝,掩了册子我对着身旁的晚碧问道:“这册子,皇上可过目了?”
晚碧笑了笑道:“还未曾过目,户部做好后就被皇上叫着送了过来,叫主子先瞧瞧,主子将位份拟好了送过去便是。”
我哑然,不过是选几个妃嫔延续香火,哪用这般讨好我,与这些女子相比,我出身庶子不说,一介青衣哪里就比得上那些风华正茂的美人。
:“主子,你在想什么?”见我呆了阵子,晚碧忍不住出声说道
:“没……没事,我在想给这些女子什么位份合适。”我遮掩道
:“主子骗人,八成是在想皇上吧,我都看见你红着脸偷笑了。”
:“谁在想朕?”门口传来凤弦清朗的笑声,我使了个眼色,晚碧不做声地端起桌上凉茶退了下去。
我拿起手中折扇忙上前行礼道:“微臣,参加皇上。”
他瞥了眼桌上名册笑道:“可拟完了,小絮若无事,可陪朕出去走走?。”
我含笑应道:“臣自当陪同。”
言毕,我随他往东园走去,桃红柳绿,花团锦簇,花纵深处彩蝶翩飞,石桥玉涧,一派祥和之气。
忽然他止步道:“小絮,你可记得初次与朕来此地说过的话?”
心底怔然,惊觉东园的杏花已尽被换去,温然道:“臣如何不记得。”“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几片花瓣飘下,我拿扇接住,似不经意瞧着路边花树。
凤弦握住我手,我转过脸,对上他柔情似水的眼睛,心底颇有些感触,卫子垣若当初忠心的不是卫家,今日他身边的人可会是我?
我怀着怅然若失的心思与他携着手走到漪春园,忽闻花树深处传来琴弦声,甚是悦耳,我心下一动,微微顿了下步子,看向凤弦。
凤弦干咳声笑道:“怎突然冒出个人来。”见我面无异色,继续往前走去,握我的手却比方才紧了些。
入了花林,只见周遭全种着白玉兰,白净胜雪,花繁枝茂,树下摆着香案,一女子身着青罗头纱袍,配着翡翠柔绢裙,头梳百花髻,耳坠紫晶石,妖娆似三春之柳,却又存清濯之气,似乎是李贵人,入宫一年,凤弦除了她入宫去过次外,一年都未去她处,想必是耐不住了,我冷笑声,将眼投向别处。
凤弦松了我手,走到李贵人面前,勾唇背手正对着李贵人,李贵人似方才察觉凤弦至于此地,柔柔一拜声若莺啼道:“臣妾,参加皇上,不知皇上在此,惊扰圣驾,望皇上恕罪。”
心底泛起酸涩,大概我现在的表情与我家大娘看着我娘一样,都冷得厉害,想当年我娘尚在凤城未被赶去扶风老家时,每每去给大娘请安,大娘的眼神似要在她身子扎出几个血窟窿,如今我虽位及德妃,万千宠爱却也不能如她爽快,明目与女子争宠斗狠的事我是死也做不出来。
凤弦静静看着李贵人,许久却未将她扶起,忽出声道:“起来吧。”
李贵人的脸僵了下,很快又一副谦和恭顺的模样,颤颤地起了来。
凤弦侧颜对我笑道:“既然香寒在这弹琴,朕领你去别去转转吧。”
身后李贵人忙道:“臣妾也想陪皇上同赏春华。”
凤弦却不看她,只玩味地看我颜情,我涨红了脸,眼色往别处看去,不带半分情义道:“朕今日只想与德妃同游,改日吧。”说完拉我欲走,我转过眼见李贵人失魂落魄地跪倒在花树林中,好不凄凉,不忍道:“皇上……不如。”
凤弦却扬了扬眉,似威胁我般,我脸又是一红,每每他生起气来,都会死命折腾,只得缄口不语,随他离去。
到了迟丽园,叫内监宫女们在门口等着,独拉了我进去,园内种满粉树樱花,风过纷纷扬扬地撒了一身。
我迷茫地看着凤弦,他忽然趴在我肩头低低笑道:“小絮,你终于会吃醋了。”
我猛然明了,他刚才是故意做给我看,脸色一红怒道:“你故意作弄我。”说完似生气般要往门口走去。
:“小絮”
我惊异地看着把我压在树上吻上我唇的凤弦,心突突跳动着,心底冷冽的伤痕似柔柔软软地缝合上,天地间只我与他,再容不下别人。
回去的路上我与他都未说话,他抱着我坐在鸾轿上,我望着天上一牙新月,不知为何,我感觉我与他从那天起,与以往已不同了,却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同,这心情是否就像我娘那么多年心底依旧守着我爹一般?轻轻勾起唇,我偷偷吻了下凤弦的下巴,却见他惊醒般向我邪邪一笑,果不然……又是半宿。
第37章
今日是众秀女向我请安的日子,我挑了挑紫檀暗八仙立柜里的衣物,虽多是穿金勾银的料子,然除了我封妃时那件外,都素净了些。
晚碧垂首道:“是奴才的不是,应早些找司衣为主子改制宫廷礼服。”
我沉思片刻笑了笑道:“无碍,随便挑件就是。”说完正欲换上件竹纹青缎衫却听见门口传来小安子的叫声:元公公到
我与晚碧对视一眼,大清早的不知他来我这做什么,传他进来,只见元公公笑吟吟地带着几个宫女进了来,行礼道:“小元子给德妃主子请安。”
我含笑道:“大清早的,元公公往我这送什么呢?”
元公公献宝似地将宫女端的东西呈到我面前,竟是件金丝织锦红袍,并件芙蓉白缎裳,另装着各色翡翠象牙素簪,元公公谄笑道:“这些东西皆是苍梧国新进的供奉,皇上奴才改好了给德妃主子送过来,主子看样式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奴才再让人改。”
我让绿蕊接了笑道:“有劳公公了,今日本宫还要见各位妹妹,就不留公公了。”
元公公拱手笑道:“奴才不耽误主子正事,奴才这就告退。”说完领着宫女们走了。
绿蕊端着衣物笑道:“主子快换上吧,皇上真疼主子。”
我有些无言地瞧着盘里的红衣,我性喜净,衣裳大多是重重深衣,色也只用青,白,翠等素色,这般红的袍子,好看是好看,到底女气了些,想起他曾戏言只许我着女装示人,不禁有些羞怒,又滚红了脸。
晚碧抖开衣袍笑道:“瞧,多喜庆的衣裳啊,这料子真软和,轻飘飘的,主子过来,我们帮你换上吧。”
我扯过衣裳闷声道:“我自己换,说完躲进了屋子。”
门口传来几个小妮子的嬉笑声,真真个平日宠惯了,竟感笑话主子。
换好后,我被画屏推了出来,我轻咳声佯装镇定道:“如何?”
绿蕊走近我身,上下打量两眼捂嘴啼笑声道:“我以前宫里只觉毓淑容,萧修仪才算得上是美人,今日见了主子这模样,我才知晓艳绝后宫这四字是什么意思,就是她们站你身旁也要生生被比下去。”
我闻言脸色更红,佯怒道:“好丫头,会笑话主子了,惹恼了我,小心把你打发到浣衣局去。”
晚碧蹙眉哀叫道:“主子,奴婢知错了,主子饶了奴婢吧,没了奴婢,谁给你做京酱烤鸭。”面色却无半点惧色。
晚碧笑拉她道:“没规矩的,去帮我看看茶水烹好了没,都别在这瞎胡闹。”
如今熙媛殿里晚碧的话比我还管用,她言一出,几个妮子都出了去。
待她们出了去,晚碧上前恭谨地替我理好衣裳,又近身低语道:“主子,你先前给新选的秀女拟的位份皆不高,有些小主心里怕是不服气。”
我知她是说我给月娥拟了贵人的位份,此次选秀出身比她尊贵的大有人在,难免有眼红之人,我淡淡道:“我当日被纳入后宫,不也只封了个常在。”
说罢,携了她与绿蕊进了正殿。
我进去时秀女大多到了,萧云雁和毓姬,嫣充仪都起身向我行礼,满殿的胭脂味,我摇开扇子温和笑道:“妹妹们坐,不必多礼。”
说罢坐到上座,底下秀女依着规矩都齐齐向我行礼道:“参加德妃娘娘”
我淡淡道:“都起身吧,如今后宫只暂时由我统领六宫,众妹妹要早日学好宫中规矩,才能为皇上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我话一出口方觉言语有些冷淡,好似主母当着小妾训话,底下的秀女都骇得不敢起身,嫣充仪不动声色地喝茶不语,萧云燕下坐的毓姬却嫣然笑道:“我可从未见哥哥穿这颜色,好看得紧,这料子也新奇的很呢。”
我温言道:“毓妹妹若喜欢,我给你送几匹做衣裙可好。”
毓姬笑道:“那妹妹先谢过哥哥了,这料子做舞裙正合适。”
萧修仪冷笑声道:“德妃让你们起身,你们还跪着做什么。”
众绣女闻言方缓缓起来,我拿眼一扫,底下什么表情的美人都有,淡定自若的,闷闷不快的,颇不服气的,小心谨慎的,有多少在想着怎么爬上凤弦的床?想到这我颇不快地瞧了底下秀女一眼,有些胆子小的都白了脸。
萧修仪轻笑道:“德妃这是怎么了,皇上近日可都宿在熙媛宫,平日也都半把个月都难得踏入他宫,莫非皇上有什么惹恼了德妃,德妃脸色这么差。”
我早已习惯她这般直言不讳,底下有些秀女却都惊呆了脸,淡淡道:“萧修仪与其有精力关心这些,不如想想怎么留住皇上,为皇上早添龙裔。”
我这话一出,她自是气涨了脸,却也不敢对着我发怒,我便赏了些东西叫众人跪安了,人刚走,我便唤来叶儿摆些香瓜果子进正殿散散胭脂味,熏的鼻子受不了。
我倒在软椅上逗玉球儿,这小家伙已被我养肥了,真变成了只肉球儿,不多会晚碧含笑进了来。
我拿着羽毛逗着玉球儿道:“打听到了什么?”
晚碧笑道:“有小宫女听见萧修仪背着人骂你呢。”
我哦了声道:“都骂我什么?”
晚碧掰开手指数道:“说男人还这么狐媚,还说主子是狐狸精转世,还说主子就是个妖妃。”
我有点无奈地看了晚碧一眼道:“你似乎很赞同她的话。”
晚碧扑哧笑道:“我家主子是天人之姿,怎会是狐媚,她那是嫉恨主子得宠呢。”
我拍了她头下道:“还有些什么?”
晚碧道:“有不少秀女都去了萧修仪宫中请安,也有不少去了毓淑容宫里。”
我叹气道:“如今谁都知道谁先怀得帝裔就能平步青云,只怕日后有的闹腾。”
晚碧道:“可不是,只怕明日来见主子的人更多呢,就连月娥小主都有不少秀女主动亲近。”
我皱眉道:“莫要为此惹上什么祸端才好。”
晚碧又道:“主子,还有件事。”
:嗯?”
晚碧逾越笑道:“元公公刚传了话,今晚皇上又要来熙媛宫,已三天了,主子的腰可受得住。”
我一愣,不自觉地向腰间揉去,忽然觉得……宫里多添几个妃嫔也没什么不好。
【三十五】帝裔(一)
四喜如意青缎凉被软软搭在身上,我揉了揉鬓角,昨夜睡不安稳,荷叶白地青瓷枕咯的头疼,我唤来晚碧换了只药枕到床头,柔滑的锦缎里塞满了决明子,一股子青草味,闻起来十分舒爽。
凤弦这几月终开始夜宿别宫,估摸着怕我气闷封了我母亲三品诰命夫人,许她自由出入皇宫见我,母亲得了册封,第二日就进宫见我,往日颇为憔悴的面容已变红润,穿贵也十分华贵,与我说了一宿,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去,谈话间无不透露着忧心,后宅之中,区区方寸之地的姨娘们都勾心斗角,更何况这冷血的后宫,我只得耐心宽慰她,母亲进宫我方知东华宫变后父亲已休了大娘,大娘家里门第本十分显赫,奈何与国舅一党有染,死的死抓的抓,已没什么人,连对自己结发妻子尚且如此,若不是如今我受皇上宠爱,不知我母亲日子多难过呢,好在见他现在待我母亲还不错,遂也安了心。
走上白玉石桥,见周围开满了白色小花,夏雪片莲,不负赐名,清丽脱俗,为这白玉石桥润色不少,墨扇一摇,丝丝幽香沁入鼻息,瞬时畅然不少。
我对着身后绿蕊夸笑道:“蕊儿花种的真不错。”
绿蕊甜甜笑应道:“谢主子夸赏。”
游了会园子略有些乏了,我便乘了鸾轿回去,路过西门时,晚碧叫人绕开往棋阁那处行去,我知她是怕路过春丽园时引我不快,不禁暗赞晚碧的谨慎细心,能一入宫便遇着她是我这生最大的幸运,正游离见忽听一声响动,侧目一看,不知哪里来的宫女软软摔倒在地,端的木盆内的水溅了一地,小安子急上前去怒骂道:没眼力的东西,德妃也敢冲撞!
宫女勉强撑起身子颤声道:德妃主子饶命,奴婢该死。
我一怔道:“抬起你的头。”
女子露出她已哭花娇俏的脸儿,半年的脸还有些青肿,饶是如此,我也认出她来,果然是她,当年悄悄接我入李府的小丫鬟花娘。
小安子见我未发怒垂首退到一边去,我柔声道:“花娘,你怎入了宫。”
花娘含泪道:“回主子的话,我是跟我家小姐入的宫。”
我下了轿让晚碧扶起她道:“那你又怎会到浣衣局去。”
花娘微蹙着眉,抿唇不语,拿眼盯着脚尖,不用想也知道李枝枝那样的女子又怎会善待与她,见她身上还有伤,我叫小安子带她先去太医院,并派人去给浣衣局主事传了话,将她先调到晚碧舅娘手里,我本想叫晚碧将她接到我宫中,细细想,这帮丫鬟平日都是心思多的,她来了未必快乐,不如放到司衣那,尚衣局的活也不算累,如此也算报答她当日之恩。
过了会又嘱咐晚碧道:“这女子予我旧时有恩,替我多照顾照顾她”
晚碧应了方回了去,绿蕊却颇不悦道:“主子,那女子我看多半是故意在你面前演一出苦肉计,还不晓得存得什么心,好死不死偏摔到你面前,我看她就是别的妃嫔想插到你身边的细作。”
晚碧拦她道:“不过一个小宫女,你又发什么疯,她在我舅娘手下,你还担心我看不住人?”
我拿扇轻轻敲了敲绿蕊的头笑道:“怎就这般小心眼,难道主子平日亏了你。”
晚碧笑道:“好啦,下午夫人还要来呢,你若无事就替我一起去做些茶果,莫到时怠慢了夫人。”
绿蕊吐了吐舌头随了晚碧去,留了叶儿在旁伺候,我正端了杯茶水打算润润嗓子,却听到小安子急步赶来的声音,扑腾跪道:主子你快去看看吧,景春宫出事了。
我愣神地放下杯子,今日这是怎的,这么多事,急上了鸾轿往景春宫行去。
【三十六】帝裔(二)
入了景春宫,方发现萧云雁,毓姬,太后众人都在,只是气氛静的可怕,见我来了,有几个妃嫔都退到一旁让路,里面只闻得一女子啜泣声,伤心欲绝地泣语:我的孩子,孩子没了,我的孩子。闻声我已猜出出了什么事,凤弦的孩子接二连三地夭折,我不禁为他心疼起来。
我前脚刚进,凤弦后脚也进了来,脸上已是一片森然之色,冷言道:“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