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履奇缘之云华传 下——寒无牙
寒无牙  发于:2015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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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回墨云华,自那日懵懂中发觉自己曾深陷情、爱之中后,为重回他以往坚守的无欲清静之道,这二十年里,他不问世事,日夜清修,一心求望大道金身。只是他情根虽被赤松一剑斩断,昔日情念却深植于心间,不能尽除,只待一朝醒悟破土而出。

那曾刻骨铭心的爱散落残存在他的骨肉之中,被磨蚀了棱角,褪去了颜色,只留下只言片语,纷纷乱乱,时隐时没闯入他的梦中,教他心不能静,夜不能寐,日夜困倦于那段苍白岁月之中,几要生出心魔,与他以往信奉的无欲清静之道早已相去甚远了。他为此每日抄经自省,始终不得其法,反倒因添心事愈加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真真是执迷乱心了。这些年来,他修为亦止步不前,始终停在元婴中期的门前不能寸进,这心中的许多困惑、磨难,因他性子孤清,自是无人知晓,全由他一人默默承受,时日渐长,倒愈发的冷僻了。

好在他仍一心守道,修为虽毫无进益,内心亦备受煎熬,仍不曾生出半点颓丧之意。自岷禾离山之后,他思来想去,自己心境已乱,早已不见自性真心,一味回避过往于事无补,还须正视己身,以心证道,解开心中谜云,才能求得清泰。那八十年的乱象迷乱了他的双眼,为今只有出门游历一番,寻到真相,才能破除心中执迷。他既做下决意,即刻便欲动身。

临行前,墨云华只身去往玉竹峰,见了文浩然,直接道明来意,“师兄,我欲今日下山游历,前去寻些机缘,待我父亲问起,请你代劳通告。”

文浩然深知墨云华脾性,心下了然,只道,“云华,如今外界时局动乱,妖兽四处横行肆虐,你此番出行,还需多加小心,莫要师父与我替你担心。”

墨云华淡声应道,“我省得,止水峰便由师兄替我照看了,我自去了。”转而飘身离去。

他乘云气径直朝外山奔赴,途径东陵坊市时,本打算稍作停留,识海中却突然闪入一道清亮雀跃的男子声音,冲他喊道,“师父上我剑来,我载师父一程如何?”

墨云华原不作防备,不想才出了山便旧疾重发,心神懈怠之时再次听到幻音,略一怔愣,痴喃道,“剑……”那止水剑跟随墨云华身侧多年,见证了师徒二人的世事变迁,已有些灵觉,深知墨云华心意,现下听闻墨云华唤它,随即飞出剑鞘浮在空中来回晃动着似在邀约。墨云华不解其意,却闻识海中连声叫唤着,“师父?师父?”他略一凛神,再是不做他想,轻跃上止水剑,止水剑旋即激出一道灵光,发出两声欢快的争鸣,载着墨云华一路西行,临到衍水,急转直下,顺着衍水东岸飞行数日。

墨云华混沌不堪,还不知止水剑要将他载往何处。他此番出行一面为了寻找机缘突破障碍,一面也为挣脱心中痴缠,求证本心。如此,便顺遂了剑意飞行,七日之后,终落到人间地界。

如今战火连天,景象萧条,墨云华落地之后收了止水剑,此地界他颇为熟知,筑基期间他曾随他师父来过一次,乃衍水东岸最昌隆的国家衍周国的都城大燕城。

只是今日不同往时,大燕城繁荣兴盛不再,已露出衰败迹象,衍水入京的护城河边架设了多重防御工事,连成三道屏障牢牢护着皇城。自三十年前五道塔祸乱之后,因人间是块安乐地,常被妖兽打劫侵扰,挑起不少战事,这皇城中的将领兵士不过凡胎肉身,自是不敌,危难关头,四下派人出城求了远近的道门弟子前来助阵,联合燕城兵士共同抗击妖兽。

江边飘着细雨,行人零星,墨云华孤身一人走在岸边,思绪如这烟雨一般迷蒙,也不知何去何从。那路面的青砖,因行人较少,砖缝之间挤满了湿绿的苔花,滑腻的紧,映入墨云华眼帘,倒像是打哪儿常见过一般,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他幽幽叹了口气,一晃神,眼前光影交错,艳阳高照,苔花的郁绿不在,闪入眼中的却是匆忙杂乱的脚步,耳边传来小贩的吆喝商船的鸣笛,这一瞬功夫他竟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依然是那道河,那条街,却面目全非。他四下一望,依稀中见到灰白的人群中一抹天青色的背影绿意正浓,正兴致勃勃挤过人群往前走着,那身姿,教墨云华无名的为之心动。

墨云华再管不住心神,寻着那抹天青色的背影,拨开重重幻象,加紧了步子追了去。

那抹身影甚是飘忽,闪闪逝逝,一会儿明,一会儿灭,墨云华浇注了全付心神,不敢有丝毫分心,一路随着走街串巷,拐弯绕道,却在一条巷尾跟丢了,当真是挫败!

待他再度看来,烟尘飞逝,一切清明,眼前景象全然不见,独剩两排残柳飘零在风中,道路两旁破败的红楼里依稀闻见脂粉香,却再没有倚在窗前红袖招摇温言软语的妖娆女子……

墨云华衣裾上染着点点青苔,失落的呆立在道中央,还来不及追索那抹天青烟影的去向。

——“师父,你来了,这是哪处?”那清亮的男子声音再度横空闯来,欢喜着问道,彷如遇见了救星一般。

墨云华错愕着退后一步,冥冥中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四下查探一番,却不见那身影。

“莫不是那八十年中,我曾在此地遇见过你?”墨云华呐呐道,思绪散乱,完全捉不到边际。他稀里糊涂的顺着烟柳巷折返,再度回到岸边,心念道,“果真萧条,先才不够幻象而已……你……该不在这处罢?”

待他抬首望去,远远望着街尽头伸展一面酒幡,正随风飘着,黄色的布面上绣着临仙居三字。

“临仙居?”这名字亦好似曾听说过。墨云华心下琢磨,循着酒香一路走过去。如今,酒肆生意惨淡,来往只剩下些来此护城的仙门子弟。墨云华刚踱入店中,倚在门槛上打盹的店小二眼力最是不错,见他举止脱俗,比以往那些仙师更尊贵了些,忙起身迎上前来,恭敬的招呼着,“仙师,大堂人多,您请上二楼雅座吧。”

墨云华点点头,随着小二上了楼梯,二楼不同于大堂那般富丽堂皇,依了文士喜好装点的古朴雅致。纷纷纭纭间似乎宾客满座,正高谈阔论,靠窗边的一名男子形神疏淡,面上带着淡笑,看似有些心不在焉。

墨云华略一皱眉,他不喜人多。不想那对过坐着的男子见到墨云华,陡而引出兴致,笑容满面,冲墨云华朗声道,“这位公子,若有雅兴,何不就座,趁此交个朋友,我们今日得闲正在此处论道,你若愿意,也可参与。”

墨云华自打进了大燕城便心神迷乱,到如今早已分不出是幻是真,见人与他说话,定神一看,就见那名男子身着绛色窄袖长袍,梳着文士髻,面目风流文雅,不正是那日十号擂台上斗法得胜一心想要拜入自己门下的外门弟子,心下微惊,不由得错愕道,“宋席殊?”

——莫不是先才街道上见到的那青色身影正是此人?那我当年岂不是?

墨云华五味杂陈,转而想起数度陷入幻听时的男子的语气声调,那声音明媚干净,毫无凡俗之气,与宋席殊大个不同,直觉宋席殊并不是自己所寻之人,这才定下神来。

一旁的店小二见身旁的仙师一上楼便有些痴怔,心道:这位仙长端的是清贵不凡,怎竟然有些臆症,竟在此念叨起前朝王爷的名讳了?心下寻思着,如今妖怪横生,凡事少惹为妙,随即应到,“仙长许是奔波劳累了,小的这就下去替您沏壶茶来。”

店小二一出声打破了墨云华的神思,眼前幻象随即化去,原来,这二楼雅座并无他人,正是清静。

他点点头,捡了个角落坐下,耳边却再度响起议论声,心里烦乱的紧,竟辨不清虚实了。

这是心魔丛生的征兆么?

他索性闭了眼,稳住灵台,默念清心咒,再不去理会那些雅座中高谈阔论的治世之道。

从临仙居出来,墨云华恍惚中走出大燕城外,他既在此地寻不到过往踪迹,还需前去别处找寻。

现下,时局纷乱,百姓流离失所,大燕城城防牢固,又有仙门弟子连番驻守,才免于破城之苦,衍周国其余大小城池却灾祸连连,早已衰败不堪,那些失了家园的受难百姓正四处躲避妖兽,过着暗无天光的日子。

墨云华清修明志,素来奉行无为之道,从不存争权夺利之心,亦不曾插手人间祸福轮回,在他看来,世事变迁皆有定数,苍生福祉如同个人命运一般,皆有成往坏空之变,岂能是年年风调雨顺,一成不变的?上天若要降下灾祸,定是因这泥世早已恶欲居间,腐朽不堪了。他修道素来只为追求真义,验明己身,毫无篡改祸福之意,至于那些人世虚名,功名利禄他皆看得淡薄,并不欲留在皇城之中决意王朝兴衰,这便沿着衍水北上,一面离清心中思绪,回想往昔,一面救助沿途无辜百姓,治病救人,倒是在百姓口中留下美名。

这一路上,他依着止水剑的灵觉跋山涉水,走在当年引导炼缺历练凡尘的老路上,孤身一人游走十年,看遍世间的情仇爱恨,悲欢离合,历经一个人的红尘,捕捉收集那八十年消弥于心间的记忆碎片,重修心志和信仰。他沿途开过医馆,教过学生,救过百姓,杀过妖兽,将普世之道授与众人,渡化不少天资灵慧的学生前去仙门求道。乱世之中,他这十年看似清淡的举止倒是在这恶欲充斥的苦难人世中为世人点燃了一盏清静道光,打开一扇求善之门,亦是他修德扬善行无为之法的功德。

辗转奔波,他虽对往昔事故仍觉困顿不解,却在历经种种人世沧桑之后,终明悟了诸行无常,宿缘天定的道理,他心心念念追寻了几十载的那个人,虽仍轮廓不清,他却深知,此番别离定是红尘中命定的劫数,既逃不开,挣不断,如今倒也不必为了自己曾经动情而烦乱,自是顺遂自然,遵从本心而为,待有朝一日豁然开朗,定能迎刃而解。

他这般想,心情松快了不少,待登临风都冰原,已是两年之后的事了。

第135章:壹叁伍巧见魂香

风都冰原位于极北,临近外海,条件艰苦,资源匮乏,妖兽对这苦寒之地没有必争之心,因祸得福,倒成了人世间最后一片净土。

近些年,来此地清修避世的人比起当年愈发多了些。自鞠陵战乱以来,东域,北域已基本被妖兽袭扰,许多中小门派是倒的倒,散的散,门中弟子流散四方,大门大派仍在苦力支撑以抵抗妖兽求取战机。奈何上天并不垂怜,时局更偏向了南域一脉。只怪乎华夏道门多年来皆偏安一隅,自视甚高,又一味求取仙家至宝,生出贪念执迷,这才着了妖兽设下的圈套,导致现今哀鸿遍野,生灵涂炭的惨况。

论及缘由,一切灾祸皆源于人心中滋生的恶欲。恶欲迷心,生出偏执,才会乱性,失了法度。

灾祸因人而起,有心人自是看个分明。华夏道门中往常蛰伏不出厌倦泥世纠缠的清修人士借此纷纷来这苦寒之地避世,只为求取金身,一朝与天齐。

墨云华辗转多日,沿途追索着昔日片段,历经半月终是来到自己苦修时曾住过的那间冰屋。

一切如故,他推门而入,闯入眼帘的竟是一只圆形木桶,似作泡澡之用。年岁久远,木桶如今已十分陈旧,墨云华一时想不起是何时置办了此物,瞟见那桶边丢弃的几颗早已枯败的鸡血藤,想必是为了某人活血通络之用,正暗自寻思着,思绪纷飞之际,室内火光融融,就闻“扑通”一声,有人下到水中,几点水花迸到墨云华跟前。

墨云华下意识的避让开来,再回首,桶内水气氤氲,被火光缭绕蒸腾起一片淡淡柔柔的光芒,一名男子赤身裸体背对着他坐在桶中,白净的肌肤上布满细细密密的伤痕,形成一片血染的艳红,像是被烈风所伤。

这些年,墨云华早已习惯了在幻象中来回穿插,虽还不曾见过此子真身,却早已熟稔。这回见此子全身是伤,纵使他心下清明,知晓眼前不过幻象而已,却仍挡不住为之怜惜,心痛,怔怔着步上前来,轻轻牵起衣袖,手中化出一团暖光,欲施小甘露术替男子抹去伤痕。

可叹他情至浓时竟忘了自己置身幻象之中,待他手中真元扑向木桶,幻象转瞬即逝,再是苦等亦不曾复现。

“怎到如今……都不许我见你……一面吗?”墨云华不免黯然伤神,这条寻心之路,他经受了孤清寂寞,困苦煎熬,独身一人走过十二年光阴,如今仍半知半解,还不知心归何处?

……

自这夜以后,他再不曾在冰屋中见到过幻象,只能靠一味苦修排解心中抑郁。

这一日,他照例出门去外海苦修,途中远远见着有三名男子联手困住了一名粉衫女子,偶有激烈争吵,双方不遑相让,打斗十分激烈,那女子势单力薄,相持之间,不慎被对手一举击中,受了些伤。

墨云华素来不欲插手他人恩怨,本该掠过,只是前方人群中隐隐传来一丝微淡的气息,那气息竟与他随身佩戴多年的木簪中的气息有些相似,他颇为惊异,不由得落下云头迎向前方。

那方正在激斗,其中一方的三名男子原是西域玉霄门的弟子,正值筑基后期,偏逢西域魔族祸乱,不得已之下千里迢迢来到风都避世修行欲冲击金丹,可巧在此地遇上旧时仇敌,这便一哄而上欲收拾了那粉衫女子以泄心中仇怨。

墨云华临近了,便觉出那道微淡的气息来自粉衫女子身上,为探明究竟,他撩起止水剑,挽出一个剑花,剑光引动灵流,引调冰原上的雪水朝那三名男子扑将过去。其中一名男子修为更弱些,来不及躲避,瞬时间便被冰冻封住,不得动弹。

那三人何曾想过半路竟杀出个程咬金来,狼狈不堪时侧眼打量,端看来人气息绵长沉稳,便知修为远在他师兄弟之上,偏此地紧邻清静派,玄丹门等大派,他师兄弟三人无依无靠,未免惹上高人,一身修为终泡汤,只得咬了牙恨恨收场。

墨云华本无意为难那三人,见对方及时住手,肃声道,“如今大乱,你三人还要在此地行恶么?若想留个活路,现下速速离去!”

对方得饶,冷哼一声,抬着那冻成冰柱的师弟,一溜烟没了踪影。

待那三人离去,粉衫女子伏身道谢,“小女陈嫣,清静派灵机峰弟子,谢前辈相助之恩。还未请教前辈名讳,来日晚辈也好登门拜谢。”那粉衫女子生得明媚动人,一笑一颦中含着丝清静派女修少有的娇柔媚态。

“贵派与我派万年来守望相助,举手之劳,陈道友毋须记挂在心。”墨云华虚扶了一把,言语淡寂。眼前这女子他毫无印象,亦不曾在清静派见过,可这女子身上飘散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却紧紧扣住了他的心弦。

陈嫣何曾想过自己恰逢旧日同门时,竟来了上清门的前辈相助于她,她修行至今,仙魔二道亦见过不少天之骄子,论及这通身气派,却无一人可与面前前辈相提并论。她原出身玉霄门,不比寻常道门女子,少有骄矜,如今被这等天仙般的人物灼灼逼视,却也禁不住羞赧起来,露出些小女儿的情态。

墨云华对陈嫣的细微变化毫无察觉,怔忡间只觉得自陈嫣脖颈间传出的那道淡薄的气息如耳语呢喃般环绕着他,窜入他的心房,与他血脉相连,随着心间的起伏合奏一曲情潮。他陷落在这狎昵的氛围中,魔怔了般不由自主的伸过手去探到陈嫣脖颈,竟带出一根如发丝般纤细的挂绳,绳上坠着一颗红色冰珠,隐隐露出一点银辉,煞是好看。

陈嫣哪料想突遭人非礼,冷了脸退后一步,疾言道,“前辈——请自重些!”

墨云华经这一冷喝回了神,探出的手仍停在空中,面上极不自在,“陈道友,恕在下先才失礼,只是……道友脖上挂着的那颗珠子,可否借我一观?”

“前辈要它作甚?”陈嫣颇为戒备,双手护住胸口。

“我……”墨云华急切得紧,来不及寻个理由,虚空一抓,硬生生夺来那颗冰珠,紧紧攥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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