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痕问麻三要了一把匕首，在酒坛靠近底部处轻轻凿了一个洞，把酒从洞里全部排出去。

不一会儿，地上已经淌满了醇香的陈酒，但霍真却感觉，只闻到一股尸臭味。

卫痕清空了酒坛，双手一撑坛的边缘，嗖一下便跳了进去。

霍真急的大叫：“小心，里面的人头是活的！”

他话音未落，卫痕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提着一个肿胀不堪的人头，长长的发丝如张牙舞爪的章鱼一般四处招展。

卫痕看了看人头，那人头的眼睛竟也慢慢张开，与他对视着。

“人头不是活的。”卫痕缓缓道：“酒里可能混合了一些草药，能保持人头不腐烂，离开酒坛后压力产生变化，眼睛会突然睁开，其实不可能是活的。不信你仔细看看！”说着，就要把人头抛给霍真。

霍真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别那么客气！”

卫痕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将人头丢到一边，又用同样的方法将另外四口酒坛弄干净，麻三也不嫌脏，十分镇定地从旁协助他。他俩身手利索，前后也不过花了几分钟时间便搞定了一切。

卫痕从岩壁顶上下来后，对他们道：“好了，你们可以上去了。”

叶赫风愣了愣，半天憋出一句：“卫英雄！敬佩！”

霍真深吸一口气，道：“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躲？我……怕受不了那味道！”

卫痕定定看了他一阵，然后把外套脱了下来，盖在霍真头上，将他鼻子和嘴牢牢遮好。

“这样好点吗？”

霍真哭笑不得，心道：再恶心总比送命强吧。

于是，卫痕先爬了上去，再用登山绳将几人一一带上去，一个接一个爬进酒坛中。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霍真虽然用卫痕的衣服遮住了呼吸器官，但浓郁的酒味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气管，不过衣服上那股他所熟悉的淡淡的衣服主人的味道，还是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突然，旁边的酒坛里，叶赫风伸出头来，大口吸着气道：“憋死我了！还要等多久？老子快变熏培根了！”

蓝小眉淡定地道：“我一个女人都不在意了，你一个大男人还别扭个什么劲儿！”

卫痕道：“再忍忍，等那些戴面具的从这里过去后，就可以出来了。”

“他们一定会从这里过吗？”霍真问。

“不一定。”卫痕道：“但刚才听他们的动静应该是往这个方向来。”

“真是憋屈，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叶赫风道：“我就不信那些面具怪有那么厉害！”

“嘘！别说话！”霍真突然瞪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们听！我好像听到了枪声！”

“枪？”叶赫风大笑：“面具怪会开枪？那人猴还会开坦克哩！”

“不，是真的！我真听见……”霍真话音未落，远处果然响起一阵枪声扫射。

“M16A4？”叶赫风面露惊讶，道：“美国空军专用步枪，原来面具怪的真身是山姆大叔！”

“奇怪，为什么有枪声？”霍真低声道：“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别人？”

卫痕也觉得很意外，皱着眉头不说话。

枪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是凌乱纷杂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冲进了他们所在的洞室。

霍真小心地伸出头向下看去，只见三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他们每人手持一把枪，背后还背着把步枪，装备精良。

但即使是这样先进的武器，看来也并没有帮助他们占到上风。其中一人全身是血，一走进洞室，便摔倒在地。他的一个同伴上前看了看，摇头道：“断气了。”

“外面那群戴面具的是什么东西？人不人兽不兽的，怪物一样，这么难对付！”另一人说道，语气中略有沮丧。

霍真转过头，见卫痕也正望着下方的两人。

“他们是谁？”霍真用口型问道。

卫痕摇摇头。

叶赫风压低声音问麻三：“喂，你们顾爷到底派了几拨人来找曾老头？”

麻三没有说话，比划了一根手指头。

正在这时，下方的两人再度说话了。

只听一人说道：“完了，看来这票钱我们是有命赚没命享了。”

另一人道：“你忘了老板说过的？实在找不到就炸了这座山，尘归尘，土归土！”

41.

霍真心想：这些人的老板是谁？要找什么东西？找不到就要炸山，这也太狠毒了吧！

这时，下面其中一人的对讲机突然发出杂乱的噪音，他按下对讲键，只听对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和破碎的枪声。

那人啐了一口，狠狠把对讲机扔在地上，嘴里骂了一句什么。霍真没有听懂，麻三突然道：“他说的是越南话，意思是外面那些家伙可能都去见阎王了。”

“他们是什么人，怎么又讲中国话，又讲越南话？”霍真问。

卫痕轻声道：“越南老挝的军队里有不少华裔，捱不了穷就在边境一带替人干活，很有手段，办事干净利落，很多中国有钱人喜欢雇佣他们。不过除非是有道上的大佬出面，一般人即使再有钱也请不到他们。”

霍真不由想到白狼，这么多年来，他就是在南亚和边境终日辗转，拿命做赌注替人冒险，过着灰暗无度的日子。想及此，心里难免酸楚，不过他已经答应了自己，这次离开云南后就一起回苏州一家团聚。到时候一定要好好补偿他这些年来形单影只，动荡艰辛所受的苦。

“他们又说话了，在说什么？”叶赫风问麻三。

麻三侧耳听了一会儿，道：“糟了，他们担心面具人会追过来，要把洞口炸了。”

“这里洞洞相连，一处垮了，整座山就会垮。”卫痕站起身来，“不能让他们乱来！”他刚说完便纵身跳了下去，下面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撞倒在地。

那两人怎么都不会想到头顶竟会有人飞下来，被吓得不轻，不过好歹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很快就镇定下来，上下打量着卫痕，目露疑惑。

卫痕指了指那人腿侧的口袋，道：“里面的东西，给我。”

那人嘿嘿一笑，从口袋抽出一根雷管，道：“你想要这个？做梦！”说着，抛给他的同伴。

说时迟那时快，卫痕跃起身往半空去接雷管，那人见状举起枪对准卫痕的胸口。

“小心！”霍真叫道，不管三七二十一从酒坛中跳出来，一边喊着，一边手脚并用地往下爬。

准备开枪的人没有想到上面还有人，顿时失了神，卫痕借机一脚踢开他手中的枪，不过可惜雷管滚落在地，被他的同伴抢了去。

这时，叶赫风也已经下来，抽出胜邪剑，一剑刺向那个手握雷管的人，那人一猫腰，剑刃从他头顶削过，锋利的剑锋带下一簇头发来。

“一把破刀也想逞能！”那人举起枪，朝叶赫风连开数枪，被他一一避过。

“法克你个老母！”叶赫风怒骂：“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家宝贝儿是剑！”他侧身一个回旋，剑刃直挑那人手腕，只听一声哀嚎，那人手腕几处手筋已断，鲜血横流。

叶赫风冷冷一笑，从地上捡起雷管。

卫痕上前朝叶赫风伸出手，道：“给我。”

叶赫风握着雷管，有些淡漠地看着他，没有回应。

正在两人对峙之际，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随即天摇地动一般，整块大地都开始颤抖起来，就像地震一般。霍真被晃得眼晕，一下摔倒在地。

麻三脸色一变，道：“是外面的人！有人真的炸山了。”

“恐怕他们是想炸那些面具人。”蓝小眉道：“要是被这些笨蛋害死了，我可死不瞑目！”

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

那穿迷彩服的两个男人突然叽咕了几句，趁卫痕和叶赫风没空注意他们，飞快地向来的方向跑去。

“他们说了什么？”霍真问麻三。

“他们说，这里快塌了，逃命要紧。”

“真要塌吗？”霍真急了，看向另几人，道：“那曾家爷爷怎么办？他可能还在这座山里！”

叶赫风看了他一眼，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上帝啊，世上竟然真有那么傻的人！小老板，你到现在还相信曾老头在等着你去救吗？恐怕现在需要人救的是我们！”

霍真不解地看看他，再看看蓝小眉。

后者脸上有些不忍的表情，柔声道：“霍真，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想通了，曾家爷爷不可能真在山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许他只是想借我们几个傻瓜做他的炮灰，替他探路。别忘了，他的亲孙儿已经成功地脱身了。只有我们被蒙在鼓里！”

霍真只觉得头涨得似乎要裂开了，进山后的种种在眼前一一浮现，一切似乎清晰起来，一切又似乎仍旧混沌一片，几乎要将他的神经扯断。

“轰”外面又传来一阵巨石落地的声音，另一方向通向洞深处的通道口，碎石纷纷滚落，眼看就要垮塌。

“再不想办法出去，我们就真死在这里了！”蓝小眉急道。

这时候最明智的方法，就是原路退出，趁进来的山洞口还未被落石掩盖前逃出去！

但卫痕却一闪身，朝洞的深处跑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叶赫风将霍真和蓝小眉往外推了一把，道：“快，你们先出去。”

“那你呢？”蓝小眉问。

叶赫风嘴角扬着一抹与平日一样的坏笑，道：“我还有话要问大师兄呢！”说完，也朝卫痕同一方向追了过去。

42.

霍真想拉住叶赫风，但双脚根本无法站稳，还未伸出手便摔倒在地。

蓝小眉扶起他，道：“我们也先出去吧。”

“不行，一起来就要一起走！”霍真固执地说道，手扶着洞壁，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蓝小眉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劝他，跟着他一起去找两人。

这座山的山洞密集，宛如蜂窝，结构相当复杂，几乎所有的洞都是相连的。只要一处被破坏，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层层倾倒，任何一处都无法幸免于难。

霍真感觉现在就像天崩地裂，整个山体都在震颤，头顶不断有碎石落下，虽然很小，但打在脸上、头上还是很疼。

“地上已经开裂了！”蓝小眉叫道。

霍真低头一看，脚下的岩石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缝隙，一直延伸到视线之外，仿佛将山劈成了两半。

“缝隙会越来越大，要小心，千万不要太靠近，不然会掉下去。”这是麻三在说话。

霍真点点头，心里很是感激。照理来说，这种时候麻三没有必要继续跟着他们，他是来找曾家爷爷的。如果照蓝小眉所推测的，曾家爷爷只是利用他们探路，根本没有危险，那么麻三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完全可以自顾自逃命去。但他还是帮着他们寻找卫痕和叶赫风，可见他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落石越来越多，就像雨点一样打在身上。岩壁上的巨大酒坛也纷纷被震落，发出震耳的轰鸣声，酒水四溅，流成一条河。那些人头落在地上骨碌碌地乱滚，只要手电一往下照，必定会看到一张睁大眼睛的狰狞的脸。

霍真拿着手电走在最前面，自己已经是步履维艰，还要顾及身后的蓝小眉不被落石击到。虽然知道她的身手比自己强太多，但她毕竟是女人，男人有保护女人的天性。

在几近黑暗的洞穴中不知前行了多久，眼前视线突然宽阔起来，此刻除了落石声，耳中还传来金属相击的清脆声音。霍真循声而去，只见卫痕和叶赫风不知为何事正兵刃相接，打得天昏地暗，巨阙和胜邪宛如两条游龙，一白一青，交缠不休。

“喂！你们在打什么？”霍真朝他俩喊道。

突然，脚下剧烈颤动起来，地面裂成了无数块，仿佛龟背一般，只听砰一声巨响，地上的巨大缝隙竟然爆开了，乱石四溅，尘土飞扬。

昏暗的视线中，霍真看见卫痕脚下的岩石正在迅速裂开。“卫痕，快跑！”他大叫道，但为时已晚，破碎成无数片的岩石忽然一下子垮塌下去，卫痕也随之陷落。

万般危急中，叶赫风一跃而起，伸手一把抓住卫痕的手腕，止住他继续下落的趋势。

卫痕的脚下已是一个无底深渊，附近的地面仍在不断塌陷。叶赫风趴在深渊的边缘，半个身体也已经悬空，但他咬紧牙，双手紧紧握住卫痕的手腕。

卫痕的左手被他抓住，但右手努力向上举起，想借势往上攀爬。出人意料的是，此时，叶赫风突然将他那只求生的右手挥开。

“想活吗？”叶赫风面覆寒霜，冷冷地问道。

卫痕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拉你上来。”叶赫风道：“要是你不愿回答，那我就只能道一声永别了。”

“叶赫风，你疯了吗？”霍真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正要上前阻止，忽然感到脖子上一片冰凉。

“别动，我不想伤你。”蓝小眉在他耳边道，细长的鱼肠剑正抵在霍真的咽喉处。

霍真瞪大眼睛，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越五剑的利刃竟会指向自己！

“为……什么？”

蓝小眉轻叹道：“赫风自有他的道理！你放心，我们和你是站在一边的。”

另一边，卫痕仍旧一脸平静，仿佛身在死亡边缘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般。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哦？那你的答案呢？”叶赫风挑眉问道。

“没有答案。”卫痕抬头看着他，道：“二十年前的人和事，已经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叶赫风大笑道：“不是还有你这个余孽吗？只要有你在，我们叶家、蓝家，其他几家迟早会重蹈覆辙，成为卫家的牺牲品！”

“你这次回来就是想杀我的吧？”卫痕淡淡地道：“在白石村我们落到墓中时，第二次塌陷是你在上面做了手脚，震塌墓口，把我们封死在下面。后来你发现那墓另有出口，所以你才下来假意观战，实则想等我和绮罗两败俱伤时，图渔翁之利。”

“你果然心里什么都清楚，表面上却假装不知！对我是这样，对曾家也是这样！卫家人果然是最会演戏的！”叶赫风此时已失了耐心，下最后通牒道：“我只想问你，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只有你们卫家人知道不是吗？”

卫痕的眼神充满让人无法正视的冷冽，“不错，那里面的东西，只有卫家人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里面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死心吧。”

叶赫风闻言，有一瞬震惊和茫然，随后表情化为冷淡，一字一字地道：“既是如此，那你就随二十年前的人一起，灰飞烟灭吧！”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手缓缓松开……

“不要，不要放手！”霍真用尽全力大喊着，不顾一切冲上前去。

事出突然，蓝小眉手上的鱼肠剑来不及收回，剑锋在霍真颈部留下一道拇指长的伤痕，血水立刻飞溅出来。

霍真一点都没感觉到疼痛，他的视野中只有卫痕的身影，如落叶般下坠，顷刻间被无限黑暗的深渊所吞噬。

“不！不！”霍真摔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卫痕身影消失的地方爬去，泪如泉涌，模糊了视线，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也堕下了地狱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