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看着众人，咧嘴，露出满是鲜血的牙齿，笑道：“嘿，你们这群傻瓜。”

大风搂着啊和喜极而泣，而夜殊和阮梓壹更直接一点，轻轻地扑到皓月身上失声痛哭。

白虎愁眉不展，疑虑万千，白清明也留意到了白虎的思绪，与他对视一眼。

而站得最远的只时。

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明明应该是一个很陌生的场景。

但，为何，他的心如此疼痛，他的心如此恐惧，他的心为何感到，如此凄凉？

明明，一点也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为何大伙，这么担心他？

即使觉得自己找回了全部的记忆，但为什么又觉得心里如此空虚，像是有什么最重要的，他还没有想起来。

但是，他想起来了啊，他想起来所有的人了啊，所有的记忆……不都是已经连接了起来了么？

——

“呐，只时，我是说假如哦，假如有一天我出去玩着玩着真的忘记了回家的路，那怎么办呀？”

“嗯？我们小皓月不是说他最会记东西的吗？”

“哎呀，我是说假如啦！”

“小淘气，假如你忘了回家的路，我就带你回家，假如你不见了，我就去找你，一定会找到你的。”

“真的吗？你又怎么会找到我？”

“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比天地，比我自己还要重要，即使我失去一切，也决不能失去你。”

“唔……唔……唔……”

只时看着坐在自己怀里，右手捏着花环，左手手指塞进嘴里被咬着，又在冥思苦想着，消化着自己说的话。

小小的他，活泼可爱，他一直都知道，他是他永恒的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

“有这么难懂吗？”他哭笑不得的说道。

皓月答道：“不是，我在想我要怎么回答你。”

只时好奇了，说道：“哦？很难回答？想回答什么？”

皓月想了一会，童真童趣地说道：“前几天我去人界玩的时候，人教会了我一个字，爱。只时，我爱你。”

只时愣住，很久很久。皓月两只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怎么了吗？这个字这样说不对吗？”

只时摇摇头，捧起他的脸。

那双纯真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映着他亘古不变的容颜。

只时的唇缓缓印在他的额头上，他听见自己说道：“不，我也爱你。”

56.兑现带你回家的承诺。

“咳咳咳咳咳！清明……”皓月虚弱地开口叫道，白清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想吃蛋糕……”

“你现在只能喝白粥。”白清明面无表情地说道。

皓月撅着嘴，可怜兮兮地说道：“白粥也给点小菜来好不好，给点米来好不好，那不是粥，那是粥汤……”

白清明给他换药，估计是伤得重了，皓月身上的伤口都好得很慢。他冷硬的语气和温柔的动作截然不同，淡淡说道：“说说混沌去了哪儿？”

皓月答道：“都说是碰巧知道公馆存在另一个空间，于是把他塞那儿去了。”

“详细点。”

“呜……我还是病人。”

白清明端着脸盆站起来，说道：“那好，等你好了我再来问你。”

皓月嘿嘿笑了两声。

他微微侧头，看着白清明走出房门的背影，嘴巴抿成一条线。

公馆在修复，这次所受到的损伤，和之前那一次相比轻得多了。所以，要修复重整起来，也不会很费事。

窗外透入丝丝凉意，皓月抬眼，红枫叶随风而入。公馆的结界消失了，只时的力量开始恢复了。也就是说，他在渐渐失去原本属于只时的力量，结界就理所当然地渐渐消失。

公馆与外面的时间同步，皓月才发现，原来已经是秋天了。

不一会儿，房门又被推开。皓月叫着来人：“小壹壹，小白白。”

“你不睡呀？”

阮梓壹端着水果进来，皓月说道：“当我植物人呐，一天到晚就知道睡。我想起来。”

说完他就自己努力地挪啊挪，想要坐起来。阮梓壹急忙跑过去，扶着他，说道：“哎哟，祖宗。”

“嘿，就起来坐坐嘛，还想去走走。”

阮梓壹给他披上衣服，拿起一串提子，细心地给他剥了皮，一颗接一颗地放进他嘴里，说道：“等你好一点再说，这会儿入秋，外面凉着呢，清明说你容易着凉，不让你多动。”

皓月撇撇嘴，问道

“只时呢？”

阮梓壹一愣，还不知要如何回答，皓月就自己先说了：“他想起了你们所有人，还是想不起我是吧？”

“你怎么……”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们不说，我也还是可以发现的。也许还不到时机，我愿意等，反正，我等他醒来，也等了那么久了。”

阮梓壹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说道：“嗯，肯定是时机未到，只时不可能会忘记你的嘛。”

皓月笑笑。拍拍他的头，继续问道：“那啊和他们呢？”

“欧阳……唔，白虎主持大局，毕竟只时刚醒来，力量又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修复公馆的大部分事情都落在他身上。啊和和大风天天往外面跑，他俩当苦力把需要的东西搬来又搬去，夜殊和我还有清明都在打杂呢。我和清明就主要负责照顾你。”

“我很快就会好啦，到时候一定要做一顿大餐，像过年一样，我们一家人要好好吃一顿饭。”

阮梓壹笑了，说道：“那当然，公馆也快修好了，你乖乖地养伤，不要乱动，那我们很快就可以开大食会啦。”

正如他们所期待的，皓月说，归根到底是他们照顾得好，所以本来养伤极慢的他，后来变成养伤极快了。他气色一天比一天好，没过几天，他就可以自己走来走去了。不过总是会被抓到，重新塞到床上。

公馆也很快就修复好，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特别是只时恢复了记忆，虽然在阮梓壹他们看来，没有皓月的记忆，只时的内心是永远不会完整的。但看到他与大家说起共同的事情，又忍不住小小地开心了一下。

“小白和小黑成熟了不少。”

夜殊一挺胸膛，自豪地说道：“那当然，我可是顶天立地的小黑猫！”

“……我想收回那句话。”

阮梓壹扑到他身上，搂着他，说道：“别理他！他总是那么幼稚。总是欺负我。”

只时失笑地摸摸他的头，夜殊愤愤了：“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能一辈子粘着只时的，你是我的！”

大风讥讽地笑道：“你能不能不那么幼稚，丢人。”

啊风戳戳他的肩膀，大风立刻狗腿地转头对他笑，夜殊说道：“你也狗腿得特别幼稚。”

啊和笑笑说道：“好好说话。”

“嗯嗯嗯！”

只时转过头看他们，说道：“看到你们在一起，感觉我真的错过了不少。”

白虎笑道：“那是当然，有很多事情，你都还没知道呢。”

只时转头看他：“看见你现在就在我眼前，就像好像什么都变似的。”

众人忽然一阵沉默，最后，由白清明来打破沉寂，说道：“有些事情，你还是得自己想起来的。只时。”

只时看着他，说道：“如果真如你们所说那般，但为何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呢，明明觉得把你们的事情全部都想起来了，我也没觉得哪里记少了。”

“不过，无论如何，都结束了！重新开始了，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阮梓壹大声地宣告着，众人再一次露出微笑。

皓月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从刚刚一直响个不停的欢声笑语更加清晰了。

窗外的阳光照设进来，给这凉秋添了一丝暖意，秋风拂面，干爽清新。他站的位置其实看不到大伙，不过，其实，这样也就足够了。

那暖洋洋却不喧闹的气氛，没有蔓延他的屋子里面来。只是，每当笑声一响起，他的眼里就噙满笑意，嘴角微扬。

所有的所有，都那么美好，像是一场梦。

他似乎站得累了。

他慢慢靠着藤椅，慢慢坐下来，半躺在上面，藤椅摇啊摇，吱呀吱呀的声音在这屋子里显得很孤独，却与不远处的说话声相映着。

慢慢的，慢慢的，他的双眼流下两行清泪。眼神空洞而无神。

如果可以，他还想拧一下小黑的耳朵，扭一下小白的屁股。

如果可以，他还想摸一下啊和的脑袋，踢一下大风的膝盖。

如果可以，他想和清明谈谈心，和白虎聊聊天。

如果可以，他也此刻和他们在外面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可这一切都在开始，都在开始不属于他的了。

他突然害怕起来，因为只有他自己。

明明自己看起来那么洒脱，但为何内心这份害怕的，悲哀的心情却那么强烈？

他很想，他很想留在他们的身边。

他不要离开。

空洞的眼里流出来更多的泪水，但瞳孔已经渐渐开始失去了光彩，他感到无尽的黑暗在靠近他，在笼罩他。

直到双目失去光明，再也看不到窗外湛蓝的天空。

如果可以，他还想听到只时在呼唤他一次，再拥抱他一次，对他说道：“你是我的孩子。”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在大家眼里已恢复健康的身体不再，美好的外表不再，剥落了他展示给大家的幻觉，那胸口的伤口从来都没有恢复过，失去生机的枯萎从手一直开始蔓延，慢慢地，蔓延了全身。

像是一具瞬间干枯的尸体，只剩一层黄黑的皮贴在骨头上，血肉似乎在顷刻被吸噬而尽。

直到，全身都枯萎了，那双眼再也流不出来眼泪。

一切尘埃落定，这就是他的结局。

秋风像个调皮的孩子，时不时地跑进窗户里面。

吹动他的头发，吹拂那干枯的肌肤。

脚部，手部，渐渐开始化成白色齑粉，随风而散，随风而飘。

正说着话的只时突然感到一窒，有什么东西，正在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身体，有什么东西，又在把他心里很重要的那部分一点点地刮下来。

阮梓壹说了一句：“我去拿点水果给皓月吃，这时候他应该醒了。”

啊和帮他挑了一些最好的，白虎转头看只时，终于发现他的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阮梓壹兴冲冲地推开门，叫道：“皓月！起来了没！吃水果咯！”

即使知道他要是没醒而被自己吵醒的话，会被他打死，但此刻愉悦的心情选择性忽略了这个可能。他第一时间是跑到床边，却发现被窝都凉了。

“咦？醒了？”

转头一看，从藤椅背后看，依稀看到那袭白衣和头顶，他端着水果盘，边走过去，边说道：“怎么起来就坐这儿，风……”

哐当……

盘子摔在地上，切得精巧的水果撒了一地。

阮梓壹听到自己尖锐而恐惧又惨烈的声音，肆意地充斥着整个公馆：“不！不！皓月！”

所有人听到尖叫声后，一拥而入，都捕捉到了那干枯尸体消失的最后一刹那。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希望这都是一场梦，一场没来得及醒过来的噩梦。

阮梓壹发了疯似的冲过去，却又不敢碰那只剩下几掬齑粉的，空荡荡的衣裳，他悲痛欲绝地叫道：“皓月！皓月……”

皓月去哪儿了，刚刚他看到的不是他！绝对不是他！

一个人影，轻轻地推开所有人。

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张空荡荡的藤椅。

白虎叫了一声：“只时。”

在阮梓壹红着眼，狠狠地瞪着那件衣裳的目光下，只时跪下来。

颤抖的双手，温柔地捧起那件衣裳，齑粉簌簌落下，

他的鼻子轻轻蹭了蹭，溃不成军的情绪汹涌而来，嘴唇抖动了很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皓月，乖，我带你回家了。”

说完，众人感到大地猛烈地开始摇晃震动，天色骤变灰暗，苍空扭曲，天地异变！

57.一起去寻找迷路的你。

只时的脸深深地埋在那件轻轻的衣服上。似乎周围的异动与他毫无关系。

众人还没在皓月的突然凄惨离去的哀痛中回过神来，就感到地震，感到外面狂风大作，看到天色突然就暗下来，一时不能确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阮梓壹失神地在地上跪坐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扑到只时身上，和他一起抱住那雪白的衣裳，像是在抱着衣裳的主人，无声流泪。

只时完全不在意他的周围在发生些什么事情，他抱着衣服，轻轻摇晃，轻轻拍打，不像抱着衣服，而是宛如抱着婴儿，在温柔地哄他入睡。

他喃喃说道：“皓月，我们回家吧。来，我去带你回家，不要害怕迷路，不要害怕自己一个人，我很快就来。”

说完，大地震动得更加厉害，像硬生生要把这片土地撕裂一般，他们听到房屋倒塌的声音，可见这地震非同小可！

他们所处的屋子也开始掉落泥石来，白虎最先回过神来，蹲下身来用力地抓住只时的肩膀，大叫道：“只时！住手！你这样做只会引来天庭的惩罚，只会让公馆里所有的人陷入危难之中！”

只时对他的声音恍若未闻，严重清泪不断，他轻轻说道：“我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夜殊干涩地开口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虎咬牙说道，同样带着无法言喻的悲痛“我也不知为何皓月会突然消失，但现在只时要倒流时间，逆转时空！”

说完转头继续劝只时：“皓月离开谁都很伤心啊，只时。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是为什么，我明白你是想回到过去把他带回来，但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呢？”

只时终于肯回头，淡淡地看着他，看上去冷静又平淡，他轻轻说道：“我知道为什么。”

白虎一愣。

“你们不懂，你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孤独的离去。我到底让他承受了什么，他现在一定很害怕，我到底让我的孩子吃了多少苦。”

只时把脸贴上那件衣裳，白虎再想开口说些什么，眼前情景一换，所有人的眼前的情景都一换。

夜深，人静。微风，暗香。

皓月背手，抬头仰望天空的弦月。他轻轻地叹息着，眉宇的忧愁一直深深地镌刻至心里去。

“小白不见了，小黑出走了。白虎不见了，只时……沉睡了。”

【你相信我吗？】

皓月一愣，惊愕地看着四周，问道：“你是谁？”

【你是我的孩子。】

皓月极快地回答道：“我是只时的孩子。”

【呵呵，你以为，是谁把你送给他的。】

皓月的脸上闪过几种神色，惊愣的，无措的，哀伤的……

【我是[时间]，而你，本就是我的一部分。】

皓月喃喃说道：“我是你的一部分？”

【只时是我亲自选定作为我的[代理人]的。他是最完美的容器，完美地容纳我所赐予的力量。】

皓月张张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代理得很好，我很欣赏他。所以看到他千百年来都是独自一人生活着，听到他内心的寂寞深深地呼唤着，我决定送一份礼物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