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还不想让铂夜知道这件事。身为血族元帅，他有时候会特别忙，异族跨界的事情都等着他处理。尤其最近还发生了人类的连续失踪事件，猎人世家更是频繁地要求双方会面。

最重要的是，这种事情被铂夜知道后，说不定又会暴走，迁怒，为自己大开杀戒。青沐再也不想看到漫天腥风血雨的画面了，他决定还是先问问军医大人。

偏偏凑巧的很，蓝烬刚过来的时候，铂夜也回来了。他吻了下青沐的脸颊，又朝蓝烬问道，“你来干什么？”

蓝烬忍不住腹诽，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充满了占有欲啊！他刚想回答，却看到青沐对他使了个眼色，于是就干咳了两声。

青沐抢着回答道，“是我叫他来的。”

铂夜微微皱起了眉头，“病了？”

“不……不是，就是……过来聊聊天而已……”

铂夜怀疑地看着他，“是吗？”

“嗯……嗯，就是……聊聊天……”

“你没讲实话。”

“是真的，”青沐的脑子开始飞速地运转，搜寻着合适的借口，突然灵光一现，“好像是……怀了，所以叫阿烬来看看……”

这下不仅蓝烬震惊了，就连铂夜都愣了一下。

气氛安静得诡异，青沐尴尬地笑了两声，拉了拉铂夜的衣袖，“……你不高兴？”

铂夜脸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沉声问道，“你就不能跟我说实话吗？”

青沐心里咯噔一下，铂夜怎么就知道他没说实话了呢？大概是试探自己吧，青沐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谎言圆到底。

“我好像是……有孩子了，最近吃东西老是吐……”

铂夜仿佛已经看穿了青沐的的心思，悠悠然地往沙发上一靠，说道，“血族是不像人类那样有孕吐反应的。”

青沐的脸骤然红了个透。

铂夜继续揭穿他，“更何况我并不想让你生孩子，所以一直都没有……”

青沐陡然诧异道，“那我们之前那么多次……都白费了？”

铂夜正要回答，蓝烬咳了一声，这种话题在他面前说真的好吗？青沐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过劲爆之后，已经恨不得钻地底去了，于是红着脸不作声了。

原本是想支走铂夜的，现在可好了，对方不依不挠地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青沐深深吸了口气，最终决定不能妥协，便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我很想要孩子，但是一直没有，我以为我身体有什么问题，所以……”

他故作难为情地扫了铂夜一眼，元帅大人的脸色却沉了下来。过了很久，他低沉而又缓慢地说，“为了这个孩子，你可能会死的。”

血匙的不死血统不一定能抗衡铂金血统的命运，铂夜不敢赌，而且他也不愿意赌。那种心脏被狠狠撕扯的感觉，他已经在千百年前的那场浩劫里体会过了，绝对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因为铂夜的僵持，青沐只能先把这件事情缓了下来。直到后半夜的时候，他反复确认铂夜已经睡着了，这才轻悄悄地起身，穿好衣服和鞋子，披着夜色出去了。

“花宴”还没打烊，里面亮着鹅黄色的暗淡光芒。青沐推门走了进去，蓝烬优雅地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叠，显然是在等着他的到来。

“今天找我到底什么事情？”

“我似乎出现了……反噬的症状。”

蓝烬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他猛地站起来，抓着青沐的肩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在白天的时候总是头晕，在太阳下还会……流血……”

听到这句话，蓝烬仿若脱力般地松开了手。他的神色变得绝望，僵硬地转过身，嘶哑道，“你跟我来吧。”

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生长，原本像花房一样的地下培育室已经成了一片茂密的森林。而那株硕大无边的蔷薇藤像山脉一样蔓延。

青沐睁大眼睛看着，惊讶到一句话都说不出。

蓝烬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你应该会没事的。”

青沐转过头奇怪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蓝烬脸上的表情虽然平静，但依然可以看出他内心的不安，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了。

“逆天而行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没想到还是把你拖下水了。”

“什么意思？”

蓝烬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道，“血族雄性原本是不能诞育子嗣的，所以，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付出代价。但是，这个代价我们是向人类索取的。”

“是不是和这次的连续失踪案有关？”

“不是失踪，是已经死了。”谈及人类的生死，蓝烬脸上的表情很冷淡，“他们的血液早就变成了孕育新生儿的‘营养液’，他们是祭品。”。

“青金贵族的身体只是相当于绝好的容器，孩子会在你们体内诞生，所以，就不用再伤害母体，吸取母体的血液了。”

瘆人的寒意顿时从脚底攀附上来，青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然而更让他心寒的，却是蓝烬冷漠的面容。

这根本就是一场早就计划好的谋杀。

“人类的血液还是无法满足新生的血族，所以，他们开始在母体上寻求，就发生了反噬，”说到这里，蓝烬的脸色明显苍白了，“我没想到会发生在你头上，大概因为你是血族血统的源头，所以……”

蓝烬突然跪了下来，他握住青沐的手，恳求道，“再给我一点时间，会有办法的，我一定保证你好好的。”

青沐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了，脸上的神色慢慢沉了下来。

“相信我，可以做到的。”

青沐惨淡地笑了下，“阿烬，起来吧。”

蓝烬还是跪在地上，固执道，“你相信我！”

“其实，我在意的并不是我会不会死……”

永远没有尽头的生命，何尝不是一种惩罚？这种无止境的时间让吸血鬼成为一个寂寞冰冷的种族。人类的生命很短暂，所以那些温暖的片段就显得格外珍贵。在身为人类的二十年里，青沐无数次体验过这样的温暖。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他倒宁愿自己是人类，是短暂却耀眼的焰火，也不想被赋予无休无止的昏暗光阴。

他爱人类，很爱很爱。

青沐眨了眨眼睛，泪水轻轻落下，“复仇是个死循环，为什么要用这些无辜的亡灵来换取血族的新生？”

蓝烬诧异地看向他，“你忘了千百年前自己是因何而死的吗？”

“我当然记得，那种灰飞烟灭的疼痛怎么可能会忘呢？”

“那你还……”

青沐突然大声地吼着，“这些就能成为杀戮的借口吗？”

脑海里又闪过在不久前发生的血腥屠杀的场景，铂夜站在漫天血雨里，脸上的表情也是冰冷如斯。青沐下意识地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他被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吓到了，可是这种可怕的想法却似乎就是事实。

“你们是不是都知道这个计划？除了我……”

蓝烬哀求地看着他，“青沐你别这样……我一定会让你好好的。”

“回答我。”

他沉沉地低下头，“只是我和……”

“这个计划，”熟悉的嗓音突然传了过来，蓝烬抬起头，铂夜往这边走了过来，他看向青沐，“我们都知道，除了你。”

波澜不惊的话语，平淡的语调，漠然的神色，这些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捅到青沐的心脏上。原来他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谜团里，重生、漂泊、鲜血、杀戮……甚至是相遇、相知、相爱大抵都是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青沐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哀伤和疲惫，无边无际的寒冷彻底吞没了他。

他迈着僵硬的步子，往外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铂夜拉住了他的手，他却连头都没回就猛地甩开了。

青沐走了之后，周围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了。

蓝烬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沙哑着声音问道，“夜，明明你和湛都不知情的，为什么要这么说？”

铂夜平静地回答，“你和乔念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蓝烬强装着镇定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眶却渐渐红了起来，他哽咽了一下喉咙，然后低下头，“元帅，对不起……”

“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吧。”

“已经停不下来了，元帅……”

蓝烬的声音里透着蚀骨的寒意。

铂夜沉默不语，心底涌起了隐隐的不安感。

铂夜走了之后，蓝烬也离开了这里，但是他是去往另一个方向的囚禁室。自从那天起，凌渊就一直被他关在这里，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长满了尖刺的绵密花藤就像一道道围栏，凌渊是逃不出去的。

他讥讽地挑起嘴角，带着凉意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军医大人，是不是计划败露了？”

“这只是迟早的事而已。”

凌渊重重地叹了口气，“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是吗？”

凌渊透过花藤的间隙看他，“烬，你放我出去，或许我还能找猎人世家想想办法。”

“已经来不及了……”

蓝烬抬起头，他的眼神沉默而坚忍，带着的刻骨仇恨。凌渊下意识地想去碰碰他的脸，可是被那些尖锐的花刺挡住了手。

28.交换血统

青沐跟人类在一起那么多年，也有过伤害、欺骗、背叛，但是他更愿意记住他们的温暖美好，而现在，他们却成为了血族的祭品。

泪水从眼眶里掉落，被微风吹得冰凉。青沐突然感觉自己原来是那么孤独，也那么渺小，他想挽救，但是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现在谁都不想见，也不想回家。最后，他在公园的长凳上安静地坐了下来。

青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铂夜时，就是在这里为他作画的。不远处还有一颗木棉树，那时候，铂夜缓缓地靠了过来，轻轻地吻过他。

想到这里，青沐只感觉更加酸涩了，压抑的钝痛感简直让他透不过气了。

昏暗的视线里慢慢走出一个身影，青沐看到铂夜后，眼泪匝然而止，神情冷了下来。

铂夜走到他面前。黯淡的光线下，他俊美的脸看得不甚真切，声音轻飘飘地传来，“青沐，你是吸血鬼，他们只是人类。”

青沐猛然站起来，冲上去朝他狠狠挥了一拳，对方也不避开，就这么硬生生接下了。铂夜握住他的手腕，青沐却又死命挣脱了，发了疯似的一拳拳砸在他胸膛上。

铂夜一动不动。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坐视不理！”

青沐撕心裂肺地吼着，拳头在砸在铂夜心口上，力道却慢慢小了下去。最后，他脱力般地蹲了下去，捂着脸，哭出了声音。

“你们都觉得……人类该死，是不是……”

铂夜把青沐从地上拉了起来，扶着他的肩膀，说道，“你现在是血族……”

青沐挣脱了他的手，攥紧了拳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当个普通人！”

铂夜听了之后却并没有生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叹了声，“别说傻话。”

他把青沐揽在怀里，任凭对方怎么挣扎都给压制住了，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从青沐头顶传来，“相信我，我会想办法阻止的。”

青沐顿住了，似乎不相信他会这么说，抬起眼睛半信半疑地盯着他，但最后还是僵硬地点点头。

其实，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铂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贵为军部的元帅，是为了保护吸血鬼而诞生的杀戮贵族，他一直憎恶人类，他们明明软弱得不堪一击却又十分阴险狡诈，屠杀起人类来，他从来没有节制，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为了青沐，他才不得不屈尊降贵地来到人界，在人界逗留了那么久，直到现在，他都谈不上对人类有好感。但是，他偏偏可以理解青沐的心情了。

吸血鬼的生命实在太过漫长，如此长久的时间让一切都变得渺小、空洞、无意义，而人类却愿意用他们短暂的如同眨眼间的生命去温暖冰冷的心。

看来，他自己也不希望人类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呢。

他抬起眼睛看向远方，天已经快要亮了，地平线被初升的朝阳染成迷幻的橘红。这个世界如此安谧美好，不应该被鲜血层层包裹住。

青沐跟着铂夜回去了，到家的时候才发觉今晚又哭又吼耗了太多体力，所以感觉非常倦怠，而且反噬的作用让他身体的血液减少，脸色非常苍白。昏昏沉沉地往床上一躺，青沐立刻就陷入了沉沉地梦乡。

铂夜让青沐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把血液喂到了他嘴里。在睡梦的中青沐依然本能地吞咽下血液。

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相当长，直到青沐的面容终于浮现出了血色，但是铂夜的脸色却变得苍白。他轻轻抚摸着青沐的脸，低头吻了他的唇。

等青沐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沉睡了那么久，伸了个懒腰还以为只是第二天。铂夜已经不在了，房间里空荡荡的。习惯了陪伴之后，突然一个人就会感觉不适应了。青沐怅然若失地呆坐了一会儿，被一阵敲门声拉回了神。

他跑过去开门，乔念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

他整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好，脸白的跟纸一样，似乎一吹就破。

青沐赶紧把他扶到沙发上躺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弱？”

“哥哥，帮我一个忙……”

“你说。”

乔念把青沐的手拉过来，放到他自己的腹部上，一阵轻微的颤动传到青沐的手心，他条件反射地想抽回手，却被对方按住了。

乔念痛得皱起了眉头，声音虚弱无力，“帮我……把孩子拿出来，我自己下不了手……”

青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快啊，要不然……孩子会撕开肚子出来的……会痛死的……”

乔念张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急促地呼吸着。

尽管自己都害怕地打颤，青沐还是咬着牙掀开了乔念的衣服。他这才发现乔念的肚子上被抓出了好几道口子，往外渗着血。

乔念焦急地催促道，“快啊……”

深吸了口气，青沐亮出尖锐的黑色指甲，慢慢划开了对方腹部的皮肤，血肉被撕开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们耳里。

青沐只觉得悚然，但乔念却分外开心，甚至努力地牵起嘴角，笑了。

红蔷薇上沾满了粘稠的黑色血液，硕大的花骨朵儿包裹着一个婴儿。取出花朵后，乔念腹部的伤口就慢慢愈合了。

那娇艳浓郁的花瓣慢慢绽开，孩子就躺在花盘里。虽然眼睛还没有睁开，但是那属于血族的獠牙和锋利的指甲都长了出来，肚子上的血痕大概就是他的“杰作”了。

乔念高兴坏了，急急地想抱起孩子，也不管自己的身体还是虚弱无力的，于是刚抱起来的时就无力支撑，那孩子就这么直直地掉了下去，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