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巨大的血红眼睛开始露出威胁的情绪，向铂夜缓缓靠近。

铂夜想往后退，但是身体却已经无法动弹了，只能看着那双狰狞的眼睛逼近自己。

在死亡袭来之前，铂夜感到身边又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另一双血红的瞳孔出现在他身边，里面流露的温柔情绪是他分外熟悉的，那双巨大的眼睛以保护的姿态挡在了铂夜面前。

这是冰镜里的始祖，对方居然跟着他一起过来了。

铂夜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那强大的暗流就向他袭来，而他身边的那双温柔眼睛丝毫没有退缩，就这么直直地迎了上去。

空气开始激烈地震颤起来，深沉狞厉的长啸在漩涡中轰鸣起来。无法抗拒的力量把铂夜往外推去，在离开黑暗漩涡之前，那双眼睛看向了铂夜，依然是温柔而哀伤的神色。

下一刻，铂夜眼前一片黑暗，失去了全部的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铂夜的双睫颤了颤，银湛焦急的声音传来，“夜，你醒了？”

他慢慢地恢复了所有知觉，这一次并不像上次那样席卷着铺天盖地的激烈痛感，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银湛扶着他坐了起来。铂夜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居然没有一丝伤痕，手心还握着一个硬硬的东西，摊开一看，是两瓣血红剔透的晶石，它们紧紧地咬合在一起。

银湛松了口气，拉着他站了起来，“没有受伤真是万幸，夜，我们赶紧回去吧。”

＊＊＊＊＊＊

他们再一次看见了那种炼狱般的场景，只不过上次的灾难发生在血族头上，而这次换成人类了。

回到青沐那里，却发现他并不在家，人类发生这种灭族的事情，他不可能坐视不管，一想到他可能又遇到危险了，铂夜的脸色冷了下来。

银湛说，“应该是去蓝烬那里了吧，我们过去看看吧。”

除了“花宴”，青沐应该不会去别的地方了，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去找蓝烬问个清楚。如此简单的头绪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摸索出来，铂夜果然是关心则乱了。

那家店面已经被强烈的地震摧毁了，循着暴露出来的地下通道，铂夜和银湛很快就走了进去。果然，所有人都在那里。

抬起头看到眼前这一幕时，银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身体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冰冷而僵硬。过了好久他才敢慢慢地走了过去，狰狞的根茎早已经穿透了乔念的身体，贪婪地吸取着源源不断的血液，少年的身体已经变得枯槁不堪，眼眶凹陷，皮肤起了一层层丑陋的褶皱，整个人就像一截枯死的枝干。

他并没有死，血液还在不停地流，但却是没有任何意识的，血祭的最终状态就是不死不活，作为提供血液源泉，生生世世，永不得脱身。

银湛终于知道少年的决绝和绝望从何而来了，他早就决定让自己成为最后的祭品，新生的血族依靠着他血液的源头，孜孜不息地繁衍。

是报仇，也是赎罪。

银湛紧紧抓住少年的手，把他抱在怀里，泪水从眼眶里一颗颗地滚落，滴在少年干枯的皮肤上。

一个痛彻心扉的温柔声音响起了，“小念……小念……”

那声音里仿佛浸了泪，沁了血，再一刀刀刻在心脏上。

每唤一声，就有血泪落下，深沉的哀伤，痛人骨髓。

青沐重重地跌在地上，他用双手捂着脸，长串的泪珠从他指间滚落，哭得全身颤抖。

铂夜把他扶起来，揽在自己怀里，“这一切都快结束了，所有的都会停的……”

青沐哽咽地问道，“是不是要去血域之森再次启动？”

还未等铂夜回答，青沐却摇摇头，“那是拯救血族的，无法让人类新生吧……”

“血族和人类的命脉相连，可以做到的……”

青沐抬起湿润的眼睛，“需要我怎么做？”

“你在原地等我就好……”

铂夜低下头去吻他，青沐下意识地轻轻闭上眼睛，那半块血红的晶石这样悄无声息地放进了他的心脏。

31.大结局（上）

青沐和铂夜要离开的时候，蓝烬死死地拦住了他们。

他紧紧抓着青沐的肩膀，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不能再去，血匙只能启用一次的，上次你都差点灰飞烟灭，这一次……不要再赌了好不好……”

青沐的表情很平静，仿佛他面对的并不是一场死亡，“烬，你真的渴望永恒的生命吗？可是我一点都不想……”

蓝烬愕然，他怔怔地看着青沐，神色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

“就算不喜欢永恒的生命，但我也不想看你去死，”他又把视线投向铂夜，“夜，你愿意让青沐用生命去赌？”

铂夜沉默着，俊美的面容就像凝固的冰雪，他缓慢而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垂下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有些湿润的光芒。

蓝烬露出一个绝望的惨淡笑容，慢慢侧过身，让他们走出去了。视线里是他们渐渐走远的背影，他突然感觉全身的力气被一点点地抽空，异常空虚又疲惫。为什么血族要一再因为人类而遭到劫难，之前是因为被陷害，如今呢，居然还要去帮他们吗？那他的复仇又算什么？已经成为血祭的乔念又算什么呢？简直是一场笑话！他绝对不能让历史再度重演！

蓝烬的长发被他运起的气流吹地翻涌起来，他微微抬手，一瞬间，所有的光线都暗淡了下来。他想召唤出巨大的食人花，把他们都困在这里，不准出去！

因为之前震裂的关系，关着凌渊的牢狱也早已被摧毁了，此刻他站在蓝烬身边，最先意识到他要干什么，立刻扑了过去，把他紧紧抱住，“别做傻事！”

蓝烬愤怒地嘶吼，“放手！”

凌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蓝烬一时间竟挣脱不开，下一秒，他就把尖利的獠牙刺进了凌渊的手腕上，剧烈的疼痛中带着让人麻痹的毒素。凌渊紧紧地咬着牙关，偏就是不放手，这反而极大地刺激了血族嗜虐的本性，蓝烬的双眼变得一片血红，狠狠地咬了下去，尖锐的长牙几乎穿透他的手腕，一阵阵的剧痛，就像越滚越高的巨浪一样席卷了凌渊。

这只手大抵是废掉了，但这并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大概是，他会变成低等的吸血鬼。毒素很快就随着血流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凌渊的双眼慢慢变红了。

他应该极度愤怒，他应该趁着自己还保有猎人的能力时，杀掉这只罪魁祸首的吸血鬼，但是很奇怪，这些情绪跟凌渊一点都沾不上边。

在那一瞬间，他竟然感觉如释重负。好像变成吸血鬼就能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悲伤、他的绝望、他的仇恨、他的不忍……

蓝烬看到獠牙从凌渊嘴里探出来，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一瞬间，所有的愤怒、疯狂都消失殆尽了，取之而来的是要把他吞没的寒意。

他都做了什么？他竟然把凌渊变成吸血鬼了。

突然涌出来的泪水模糊了蓝烬的视线，他下意识地想要轻轻抚摸凌渊手腕上的狰狞齿痕，却发现自己全身僵硬地不能动弹。

“你之前怪我偷了你的迷香，偷了你的爱情，现在你也咬了我，我们算是扯平了吧。”

蓝烬神情麻木，只是眼泪一个劲往下淌。

凌渊竟然还笑了，“你这是为我流泪吗？”然后抬起另一只还能用的手，一点点擦去了他的眼泪。蓝烬突然握住了凌渊的手腕，把他的手放了下来，然后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凌渊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

“你都把我弄成残疾了，是不是应该照顾我后半生啊？”

蓝烬的身体陡然僵硬了，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个间隙里，铂夜拉着青沐出去了。

青沐有点担忧地问，“阿烬没事吧？”

铂夜却了然一笑，“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吧。”

青沐无法理解了，追问道，“他为什么早就想把凌渊变成吸血鬼？”

“血族和猎人哪一个更好占有啊？”

青沐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军医大人的思维可不能用常人的逻辑套。

铂夜望着远处的天际，对青沐说，“这一次的结局可能会和上次不一样，估计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了，如果我不在了，你……”

青沐打断他，“什么叫你不在了？”

铂夜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青沐的脸，笑了，“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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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雾气笼罩的血域之森显得静谧而又美好，并不像一个隐藏着血族最高机密的地方。

铂夜和青沐站在一块草地上，彼此都没有说话。铂夜在凝神感应着什么，他能感觉这片森林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无关窥探其密。

青沐能从对方严肃凝重的脸上感受到危险的气息，他问道，“怎么了？”

铂夜摇摇头，脑海中闪过了那双温柔的巨大血瞳。

他和铂夜继续往前走着，心里渐渐疑惑起来，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黑暗漩涡很快就出现了啊，而这次却没有，连飓风都没有。他想问问铂夜，但是对方的手心竟然也有微微的冷汗渗出，青沐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开口。

黑暗漩涡出现的地点是在一片湖域的上空，他们现在已经到了这片湖，但是漩涡并没有出现。难道这片湖只是冰镜一部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不论是冰镜、还是黑暗漩涡、甚至是这片森林，其实都是由不同的吸血鬼始祖化成的，分别控制着不同的区域，铂夜回忆起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应该是冰镜控制了漩涡，那是不是意味着启动血匙的地方已经转移了？

铂夜把手伸进那片碧蓝的湖里，因为成功的交换了血统，那片湖域对血匙有了反应，湖水的颜色开始迅速地变红变深，最后成了一汪血潭。

青沐看到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他冲到铂夜的身边，却在距离对方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前进半分了，铂夜并没有下结界，而是这片湖域只允许血匙的靠近。

铂夜回过头看着青沐，脸上依旧是沉静的神色，“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也要好好的。”

青沐难以置信地摇晃着脑袋，“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快让我过去啊，我要去你身边！”

“青，对不起，我甚至都没有留下一个孩子陪伴你……”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步的距离，却是无法跨过的距离。

青沐看着铂夜，泪水滚落了眼眶。

下一瞬间，那湖水就化成了一条巨大的血红色透明缎带，以无法看清的速度缠绕了铂夜的身体，任何声音都没有发出，岸边就已经空无一人了。

青沐的眼泪没有断过，直到后来，变成了淡金色的血泪，滴在他手背上他才恍然发现，这是铂夜的血，原来他们的血统早已互换了，原本是他应该承受的命运和劫难，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换掉了。

突然，在天空炸开了几道沉闷浑厚的雷声。

天空开始下雨，血红色的雨。

血域之森也开始哭泣了吧。

32.大结局（下）

铂夜掉进深深的湖底时，周围的水波忽然起了一阵奇特的颤栗，有一种时间瞬间暂停的错觉。血红色的视野里，又看到了那双熟悉的巨大瞳孔。

他的身体不停往下沉，意识也开始涣散，那双眼睛缓缓靠近他，依然带着那种固执的温柔。

他抬起手想要轻轻触碰一下，但是他的指尖却开始消融了，从手指开始，他的身体一点点地融化，消融在水里。在彻底消散之前，那双眼睛温柔地看着他，仿佛能够读懂一切。

人类和血族命脉相连，一个栖息于光明，一个诞生于黑暗，人类是光是本体，血族是影子。而当本体消亡时，影子如何生存？

人界将重获光明和新生，血族逆天而行，终将接受惩罚。

但是在浩劫中消亡的吸血鬼亡灵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等待他们的，是另一场新生。

人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开始透出淡金色的光芒，越来越亮，直到耀眼的光辉吞没了整个天地。所有的尸骸、废墟、荒迹……都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光线很快又暗了下去，天地间又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任何光芒，就像初生时的混沌。

过了很久很久，有光线从天际透出来，渐渐地，无限绚丽的云彩从天边滚滚而起。

世界被照耀成一片梦幻般的颜色。

乔念感觉异常疲惫，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后无力地躺在废墟上。意识回笼，他慢慢地记起了所有的事情，他让自己做了血祭，不得不放弃了最爱的人还有这个世界。乔念慢慢地认清这个残忍的现实，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小念……”

然后一只柔软而温热的手就覆上了他的脸。

从掌心传来的暖暖热流，平复了他愤怒，戾气，还有悲伤。

乔念的眼角溢出泪来，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想，因为真正的他已经万劫不复了，银湛早就不在他身边了，是自己离他而去的！

他艰难地动了动身体想要睁开眼睛，唇上却突然覆上了一处温热的柔软。

慢慢打开沉重的眼皮后，他看到了面前的银湛。对方拉着他的手让他坐起来，乔念怔怔地看着他。所有感官都如此清晰，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真实。

乔念慢慢呼出一口气，他把头靠在银湛胸膛上，“阿湛，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银湛笑了笑，“那不是梦……”

乔念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银湛把乔念的手握紧，一阵阵温热的暖流从手心传递出来，那是人类才有的温度。

乔念的心脏猛然紧缩，却意外地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们……变成人类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原本已经变成废墟的地方恢复得完好如初。凌渊和蓝烬还在沉睡，乔念走近他们，把手轻轻放在蓝烬的胸膛上。

温暖的热度，甚至能感觉到胸腔里有力的缓慢心跳。

乔念的视线模糊了，他用手抹了抹眼泪，终于笑了。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哭声，乔念转过身，银湛已经把孩子抱起来了。视线交汇处，俩人相视一笑。

再没有比这更动人的场景了。

几天后，青沐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乔念高兴地一把抱住了他，然后把耳朵贴到他的胸膛，有力的心跳，温热的暖流。

可是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青沐的神色异常平静，平静得死寂。

他这才发现，青沐是一个人回来的，铂夜不在了。

后来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所有人都会轮流着陪青沐，绝不允许他有一刻无人陪伴。青沐淡淡地笑着说，其实没关系的，他在很久之前就是一个人，只不过现在又回到了那个状态而已。但是他自己都知道，这种话是自欺欺人的。

他很想铂夜，疯了一样地思念。他会经常性地失神，有时候靠在公园的大树上画画，青沐看着那空荡荡的长凳，突然失了神，于是就长久地维持着那一个姿势。他分明觉得铂夜的笑容和俊美如神祗的面孔还清晰得毫发毕现，只要微微一抬头就能够看见他对自己微笑。但是，空无一人。

乔念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轻声唤他，哥哥。

每一天，乔念都会陪他去散步，去公园的湖边走走。

那天傍晚，倒影在湖里的万家灯火如同翡翠琉璃，在黄昏的橘色中轻轻摇荡，景色甚美。

青沐浅浅地笑起来，说很想把这场景画下来，但可惜没有带纸笔。乔念说，没关系，他现在就去买，哥，你在原地等我回来。

青沐点点头，乔念就拿着钱包转身离开了。

乔念走了之后，青沐在附近来回走着，他几乎是本能地把视线往那张长凳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