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寰从空中变出纸笔，程蔚快速地接了过去，寻了张桌子立刻趴在上面奋笔疾书起来。
宸寰向他们解释道：“他有些话想对伯父伯母说，正在写。”
二人眼中满是不舍，目不转睛地看着程蔚的背影。
不过一会儿程蔚便写好了，他把纸递到父母面前，他们接了过去仔细看起来。
看着看着，两个人都哭了起来，读到最后，又破涕为笑，只是这笑里除了欣慰，还有一丝辛酸、愧疚和无奈。
郑媛小心地将纸叠好放进胸口，眼角噙着泪，温柔地道：“不用担心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爸妈不在你身边，你要多注意，最重要的是注意身体，还有吃的……妈一时也讲不清楚，讲来讲去也就这些，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心里都清楚，只希望你不要让爸妈走得不安心！”
程蔚紧握着拳头，抿紧嘴唇狠狠地点头。
“关于这个……问题嘛，爸妈也不好说什么了，”程似宏咳了一声，微有些尴尬，“经历这么多事情，爸妈早就不在乎这些了，只要是你喜欢的，能让你开心的，爸妈无条件支持你！对吧，老婆？”
郑媛笑着点头，眼角皱纹绽开，勾勒出早就在她身上停止的时间的痕迹。
他们又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全是些日常小事，衣服怎么洗才能洗干净，钱怎么用才能用得干净，电视机坏了怎么修，洗衣机的水管要接好……这些细致入微的事情，只有一家人之间才明白。
程蔚坐在父母中间，十八岁稍成长的锋芒又隐了下去，憨憨地笑着，就像个幼稚天真的孩子；宸寰静静地站在这三人身后，看着程蔚弯弯的眼角，心中百味杂陈。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终于，白无常还是带了些鬼差过来，沉声道：“二位，该走了。”
他的父母和他互相望着，各是静默不语，眼神间的交汇却胜过任何语言。
——
程蔚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父母被带着，一步步远去。
然后最终，消失在阴间朦胧模糊的空气中。
章五十六：坦诚
程蔚愣愣地站在那里，盯着父母离去却早就空无一人的方向发呆。
宸寰默默地走到他身旁，静默不语。
程蔚张了张嘴，两行清泪从脸上滑下。
“宸寰……我送走他们，送了两次。”
宸寰的脑子里响起程蔚平静的声音，毫无起伏，却饱含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深沉。
“而这次之后，我就再也看不见他们了……我一直都觉得，我是个很不孝顺的儿子。他们生前，我总是惹他们生气，学习不认真还老逃课去网吧。他们出了车祸之后，我才知道要好好学习，好不容易熬到快高考了，他们本可以知道我的成绩，可以看见我踏进大学校门，可是……”
“……这不能怪你。”
程蔚摇摇头，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他们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我们是一家人。这辈子可以做他们的儿子，我感到很幸运也很幸福。”
宸寰摸摸他的头，柔声道：“从今以后，我会代他们照顾你。”
程蔚笑了笑，把宸寰的手从头上拿下来。他的手比自己的手大一些，程蔚只好用两只手拢住他的一只手。
“没错。从今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我们要一起生活。”
宸寰紧紧地反握住程蔚的手，弯下腰在他眼角轻轻地吻了一下。
“回你一个，补你之前的。”
程蔚垂下眼看着地面，傻傻地微笑。
——
地府中的事都已解决，宸寰、程蔚和陈珏向白无常、江无清道别之后便回了阳间。
宸寰和程蔚各自坦诚了心迹，彼此间的拘束和顾虑也就更少。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和生活氛围并没有多少变化，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事儿拌拌嘴、逗着玩儿什么的，不过改变嘛，还是有那么一些的，比如说——
一天夜里，程蔚刚躺进被窝，宸寰就开始了他的质问。
“你前座的那个姑娘是不是还在喜欢你？”
“……你问这个干嘛。”
“她对你一直很好。”
“那说明我们的友谊深厚！这是长时间培养出来的阶级友情！”程蔚转过身去，不耐烦地呼了两声，借此表达他的不满和对睡觉的渴求。
宸寰把他转回来，捏住他的脸，“我有权知道事实。”
“嘿，你不拽文啦？你那文绉绉的公子哥儿气质呢？”程蔚伸出手准备捏回去，结果被宸寰的眼神给吓了回来。
“入乡随俗。不要岔开话题，回答问题。”
“她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她啊。”
宸寰手上的力气忽然加大，程蔚的脸被捏得变形，两片嘴唇挤到了一起活像章鱼。
“放开！”由于程蔚并没有用嘴说话，他借牵机缕发出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嘴唇的变形而变化。
宸寰挑眉，“不说就不放。”
“你醋劲这么大干嘛！瞧瞧，房间里一股子酸味。”
“你说谁吃醋？”
程蔚看见宸寰眯了眯眼，眼神极度危险，只好改口：“我，说我自己呢。”
“你吃谁的醋？”
“……你有完没完了。”
“你回答这两个问题，就能完。”
“哪来两个问题的？不就一个么。”
“一，那个女生是不是还在喜欢你；二，你吃谁的醋。”
“第二个问题那也能算是问题？你对问题的定义是不是和凡人不太一样？”
“一样，快回答。”
程蔚纠结得脑子都要大了，又困得不行，丧气道：“没有。你。”
宸寰满意地松开手，“睡觉。”
程蔚舒了一口气，刚转过去准备睡觉，又被宸寰转了过来。
“又干嘛。”他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睡觉。”
“那你把我转过来干吗？”
“睡觉。”
“……我明白了，”程蔚好笑地叹了口气，“你让我对着你睡。”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宸寰不置可否地闭上眼。
程蔚拉拉被子，往他那里凑过去。
“好像有点冷啊。”
宸寰伸过胳膊揽住他。
程蔚餍足地闭上眼，嘴角微扬。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学校的老师和同学知道程蔚的嗓子出了点问题后，比起以往对他更加关照起来。程蔚觉得不好意思，他们倒是毫不在意，最后一年了，好歹是在一起将近两年，之间的感情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期末考试迫在眉睫，程蔚只剩下了听觉和视觉，还好那些消失的感觉对考试并无影响，若是这两个关键的感觉消失，那么他所有的努力都将全部付诸东流。
不知道最后的这两个还能撑到什么时候。程蔚一边抓紧时间复习，一边在内心默默地祈求：至少撑到期末考试以后，至少视觉千万不要消失。
又是一天结束。晚自习下课，程蔚边下楼梯边对宸寰说道：“今天晚上是吃山芋还是玉米？”
“……吃面吧。”
“你想吃面了？”
宸寰点点头。
“好吧，那就吃面。我想想，冰箱里的肉……”
话还没说完，程蔚突然一脚踏空跌了下去，幸好这是第二级台阶，他并没有摔倒哪里。
“怎么了？”宸寰赶忙将他扶起来。
程蔚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揉揉眼睛，“没什么，没在意，我下次小心点。走吧。”
两人回到家，程蔚进厨房下了两碗面。宸寰拿起筷子，刚吃了一口便又放下，眉头紧锁，沉声问道：“你是不是眼睛看不清楚了？”
程蔚一愣，否认道：“没有，面怎么了？”
“酸。你煮面从不放醋，今天怎么是酸的？”
“啊……那就是我拿错了吧。刚酱油没有了，我补了点酱油。”
“酱油和醋的袋子是放在一起的，可酱油的袋子是棕色的，醋是白色的，这两种颜色并不难区分。你和我说实话，究竟是不是看不清楚？”
“那、那可能是我把柜子门打开了，挡住了光所以才没看清吧，你别想那么多，继续吃。”程蔚心虚地提起筷子，不敢抬头看对面的宸寰。
宸寰的语气有些冷，他质问道：“这就是你对待家人的态度？”
程蔚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缓缓放下筷子。
宸寰脑海中的声音有些无奈和委屈：“我不想让你担心。”
“你这样反而让我更担心。既然是家人，坦诚相待便是原则。”
程蔚轻轻地点点头。
“现在是看不清楚还是完全看不见？”
“看不清楚，”程蔚说着，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很模糊，掌纹的话就更看不清了。”
“这么近也看不清？”
“……嗯。”程蔚深呼吸一口气，也逼着自己承认这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宸寰思忖片刻，缓缓问道：“考试是在何时？”
“两天之后。”
宸寰站起身来走到程蔚身旁，摸摸他的头。
“我……难道真的要看不见了？”
即使不是通过嘴巴说出来的句子，宸寰也能听出程蔚语气中的颤抖和不甘。
“我这么努力，只是想考个好大学而已，难道就这么难？为什么他一定要来刁难我？”
宸寰顺了顺他的背，声音低沉，“我会帮你。你看不见，我就来做你的眼睛。两天之后的考试，我不会让你铩羽而归。”
程蔚不知道宸寰会怎么帮他，只是只要他说出这句话，自己就一定会坚信不疑。
章五十七：犒劳
程蔚的视力在这两天急剧恶化。到了期末考试那天，他的眼前一片混沌，不是骇人的黑，也不是无际的白，而是像有一团雾不断在他眼前翻滚涌动着，让他什么都分辨不出来，只能隐隐看见事物的轮廓和颜色，再往上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次期末考试是全市一模，如此大型的考试对考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就是这么重要的考试，程蔚却无法正常发挥，他的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走进考场，宸寰按照程蔚告诉他的考试号找到他的桌子，扶着他坐下，站在他身边说道：“等会考试时，我会抓着你的手。我所看见的所有内容都会在你的大脑中出现，虽然不是用眼睛看见，可这种方式也能让你看到题目。你不要紧张，我就在你身边，会一直陪着你。”
程蔚虽然看不见他，却知道他站在自己的右边，对他点了点头。
监考老师走进考场，撕开试卷袋将考卷从前往后发了过来。程蔚仔细听着他的脚步声和考卷摩擦的声音，当他走到自己面前时，忽然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迅速接住考卷端端正正地放到桌上。
“铃声还没响。等响了，我再帮你看题。”
程蔚默默地感受着来自右手的温度，心中的紧张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却被一次又一次地按下去。身边的这个人拥有神奇的力量，不管自己多慌乱，他都能安抚自己，使自己平静下来。
铃声响起，宸寰俯下身帮程蔚看题目。
程蔚正好奇题目到底会怎么出现，脑子里便突然出现了第一道题。清清楚楚的一行字就这样窜了出来，程蔚一阵惊讶，快速地思考着，刚将答案想好，宸寰便抓着他的手填上了答案。
“下一题。”
第一场语文考试很快过去。字是宸寰抓着程蔚的手按照他的想法写下的，其工整与漂亮的程度可想而知，这种卷面也能给程蔚加分不少，毕竟他自己写的字算不上多好看。
借着宸寰的倾力相助，程蔚顺利地完成了为期两天的一模考试。这两天来，宸寰一直不厌其烦地帮程蔚看题目、写答案，有的地方写错了，他也会帮他改过来，堪称无微不至。
最后一场结束后，宸寰牵着程蔚的手回到班上，稍微整理了一下东西，便准备回家。程蔚心想着：宸寰帮了他这么大的忙，自己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不如今晚下狠心，去超市买点好的回来犒劳犒劳他吧。
他伸过手摸了摸桌上的书，突然手边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滑了过去。
“咦——宸寰，刚才那是什么，怎么有个毛毛的东西？”
“没有东西，可能是我的衣服。”
宸寰说着，稍稍往外站了一小步，将自己的尾巴自然垂下。
“哦，可能是我弄错了吧。”
陈珏走到后门口，想布置接下来几天的工作，一抬头便看见人形状态的宸寰头上长着尖尖的耳朵、拖着华美的尾巴站在程蔚旁边。
她一惊，朝他看了一眼。宸寰感受到背后的目光，皱了皱眉，对程蔚道：“我出去和姐姐说些事，你先坐在这里等我。”
他走到外面，陈珏不等他开口便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元神怎么比之前虚弱了这么多？”
宸寰不看她，无言地看着楼下匆匆而过的人群。
陈珏看见他这样，又道：“我是你姐姐，有什么事你不能和我商量吗？”
宸寰这才转过眼睛，缓缓道：“程蔚的眼睛快要看不见了。”
陈珏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所以你为了帮他考试，就……可那种仙术极损元神，你怎么能这么做？还连续两天都这样，万一不能保持人形怎么办？你看你，耳朵、尾巴都出来了！”
宸寰淡淡道：“这只损耗我一些元神罢了，对程蔚，却关乎他的一生。”
陈珏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快要迎来寒假的学生们都很兴奋，整栋教学楼都喧闹无比，这个高考前的最后一次“长假”，对他们来说既意义重大，在将来也将充满回忆。
每个学生都渴望能上一个好大学。十二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如火六月中那短短的三天而已。在这长长的一链中，程蔚不能有任何过失。他的每一次成绩都会成为自主招生的参考数据，而这又将提前决定他的命运。
宸寰面色平静，若是细细看去，竟还能看出一丝愉悦和满足。
陈珏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又瞄了一眼窗边的程蔚。她忽然开口道：“上次你说的那个要求，我答应你。”
宸寰微愕，有些不明白他的姐姐为什么在这几天改了主意。
陈珏被他看的有些好笑，她拍拍宸寰的肩，笑道：“行啦，姐姐明白你们俩少了谁都不行。谁让我是做姐姐的呢，就答应你这个一千年来唯一的一个请求吧！不过，你要记得报答我喔！”
宸寰低下头笑道：“谢姐姐成全。”
峰回路转之后，宸寰心情好了许多，他走进教室对程蔚道：“好了。我们回家吧。”
程蔚点点头，把正在讲台上讲话的陈珏所有的要求听完后，拉起宸寰的手回了家。
——
回家之前，程蔚非要宸寰带他去买菜。
“我必须好好犒劳你！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不感谢你我会愧疚而死的！”程蔚这样对他吼着，宸寰无奈，只好带他去了。
程蔚让宸寰挑一根肉多的排骨。宸寰看了看冰柜里的排骨，捡了根肉少的放进篮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