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何必。我帮你本就是分内之事,你这么做倒是像没把我看做一家人了。”
程蔚听罢停下脚步,扯了扯他的袖子,讨好地道:“怎么会,我一直一直都把你看做家人啊。不然你把这顿饭当做是庆祝好了,庆祝即将到来的寒假,我不用每天五点半就起床,也不用拖着你和我一起受累,大晚上迎着冷风走回家了。”
宸寰失笑着摇头,往篮子里丢了几颗青菜。
程蔚听到声音摸了摸篮子,惊呼道:“怎么会有这么多青菜?排骨呢?——肉怎么这么少,不是让你拿肉多的吗?别给我省钱,我有的是钱!”
程蔚非常不满,他强烈要求宸寰去换一根肉多的。宸寰平静地回应“我就是想吃肉少的你想怎么样吧”,程蔚只好作罢。
最后,两人拎着一根“瘦骨嶙峋”的排骨和一大包青菜回了家。
这叫哪门子犒劳啊。程蔚在内心哭诉。
章五十八:朝拜
两人回到家,程蔚进厨房开始做饭,宸寰一直站在他身边,当他有什么困难的时候就去帮把手。程蔚对厨房很是熟悉,偶尔有些磕磕绊绊,但是总体过程中并不需要宸寰多大的帮助,最后终于把菜弄好了。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饭,偶尔交流个一两句话便又安静下来。饭菜的香气渐渐在屋子里漫开,米饭和汤锅中水蒸气蒸腾而起,旋绕而上最终消失在天花板处。
“寒假要来了啊,”程蔚凭着感觉给宸寰盛了一碗汤,摸索着放到他手边,“可是只有两个星期,时间还是蛮紧张的。”
“你有何打算?”宸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缓缓送入口中。
“看书呗,最后五个月,成败就在此一举啦。”
“嗯,”宸寰淡淡地应了一声,“你现在的钱够吗?”
程蔚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够的。等自招考试考完我就回去打工。要是过了我就继续打工,没过的话就不搞了,把时间腾出来复习。不过到了这个阶段已经没有什么好复习的了,该会的都会了不该会的也没时间弄会,只是加强熟练度而已。”
“也不必过分紧张……压力太大并无益处。”宸寰说着,抽了张面纸给程蔚擦擦嘴角。程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哎,我自认为自我调整能力还是挺厉害的,连你都来安慰你,我是不是太弱小了?”
宸寰失笑,“我不安慰你,谁来安慰。”
程蔚低头笑道:“是啊。”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是我的眼睛……”
宸寰放下筷子,认真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恢复五感。”
——
第二天还是要去学校的,学校要开学期结束的总结大会,还有一系列寒假的学习和计划安排表。
程蔚依旧翘了年级大会窝在班上,一边漫不经心地帮陈珏整理材料,一边在心里背着文言文。
每人一份的材料按照顺序排开,然后把一沓又一沓印刷出来的纸张放好。失明的眼睛并不影响这项工作的进行,相反地,程蔚还很乐意,因为多做一些类似的事可以提高他行动的感觉,这样就不用总是麻烦宸寰来帮他。
“分好了。”宸寰在旁边帮他分掉最后一沓纸。
“嗯,你拿去发掉吧,每张桌子上一份。”
宸寰默默地发好,走回程蔚身边,“可还有事了?”
“没有了,我们回去吧。陈老师说我弄完就能回去。”
为期十四天的寒假就这样开始了。今年寒假放得早,因为春节过得早。
程蔚过了两次一个人的寒假和一个人的春节。今年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同时他也很好奇,宸寰往常在山上过春节么?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宸寰淡淡地答道:“过的,不过过去一段时间不怎么隆重。”
“为什么?”
“空气不干净。”
……好吧,新年到来的那一刻全国上下都在放鞭炮,空气质量能好就怪了。
“那你们一般怎么过啊?”
“祭天、祭祖。”
“就这样?那和清明重阳有什么区别?”
“有。”
“什么区别?”
“庄重的程度不一样。另外,春节还必须去拜访西王母。”
“嗯?西王母?她在昆仑山吧,蛇山离那里近吗?”
“无论距离远近与否,朝拜昆仑山都必须走过去,不可借助仙术或者法器。”
“……看来西王母是个很厉害的人。”
“九州大地所有山上的神皆在她管理之下。”
“咦,那你今年也要去吗?”
宸寰沉默片刻,缓缓道:“不出意外的话,要去的。”
“唔……那你从这里走过去很远吧?这里是南方,昆仑山在大西北,不知道能不能坐飞机先到乌鲁木齐,然后你再走过去什么的……好吧我想多了。”
“所以有些离西北较远的神要一早就开始准备,”宸寰摸摸他的头,“我若是去,只能委屈你一个人在家了。”
程蔚撇了撇嘴,“哼,又不是没一个人过,早就习惯了,不就是一个人过春节么。”
宸寰笑道:“此处十五元宵可有灯展?”
“有的,很大型的,持续好几天的那种。你要看?”
“从昆仑山回来此处,差不多是正月十五吧,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灯展。”
程蔚皱起眉毛,“正月十五我已经开学了。”
宸寰的脸色沉了沉。
程蔚微微感受到了他周身下降的气压,又道:“要是你这么想看,那就请假去好了……反正也就一个晚自习,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
宸寰嘴角扬起,“一言为定。”
——
寒假一天天过去,日子逐渐接近大年三十,这意味着程蔚的寒假过去将近一半,也意味着宸寰快要出发去昆仑山了。
宸寰为了准备昆仑山朝觐的事情,正在抓紧时间调理气息恢复元神。之前帮程蔚考试时使用的仙术对他的元神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使得他连完整的人形都无法保持,经过这几天的调理,他总算是可以把尾巴收起来了,可是头上的狼耳朵还是傲然屹立着。
说是必须走过去朝觐昆仑,事实上指的是从神所属的那座山开始走到昆仑山,所以宸寰需要先从这里飞回蛇山,再从蛇山走去昆仑。自从他的“父亲”去世之后,年年都是他去朝觐,今年若是不出意外,恐怕仍是如此。
除了调理就是睡觉,这两个方法是恢复元神最快同时也是最好的方法。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现在他每天都要花很长的时间来睡觉。
一日,程蔚忽然发现青菜没有了,打开冰箱在里面摸了一阵,也没发现什么菜。无奈之下,只能出门买菜。
他摸索到卧室来到床边,在心里唤了一声:“……宸寰?”
回答他的是宸寰平稳缓慢的呼吸声。
睡着了?程蔚微微蹲下身凑过去听了一阵,发现宸寰果然是睡着了。
本来还想让宸寰带他去超市买菜的,现下既然他已经睡着也就不好再叫醒他,程蔚心知他是为了自己才会这么累。
没办法,程蔚搜刮着记忆,终于想起了一家物美价廉的快餐店的号码。拿起手机一下一下地发了短信,完成订餐,又把钱包拿出来,想着之前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纸币右下角凸起标志所代表的面额,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摸出一张二十的钞票。
——
等了一会儿,门铃终于响了。
程蔚赶紧走到玄关打开门,一手抓着钱一手在一张纸上写道:“谢谢,请问多少钱?”写完后把纸递过去,可那边却没有任何声音。
门外的人并不回答。程蔚疑惑着,又给门口那人看了一遍,却还是没有回答。
程蔚紧张地把手缩回来,不好意思地写道:“对不起,我眼睛有点问题看不清楚,把你当成送外卖的小哥了。请问有什么事?”
门口终于有了声音,可程蔚却期望他一辈子都不要再听到这个声音。
“宸昼大人正在蛇山等你。”
来的是擎苍。
程蔚一听到这个声音浑身僵硬得不能动弹,想要转身跑到宸寰那里,却一动也不能动。
“宸寰……”
程蔚内心的声音低了下去,话音刚落,他便随着擎苍一起消失了。
章五十九:囚禁
宸寰皱着眉睁开眼,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翻身下床,一走出卧室房间,便直直地看见了敞开的大门。
而程蔚早已不在屋子里。
宸寰脑中嗡得一响,缓缓抬起左手,盯着食指默默出神。
忽然食指动了两下,之后就再也没动过。
那一瞬间,宸寰看见了程蔚的情况。
他正跪在蛇山莽荒宫的大殿上,而在他身前的,是宸曦。
——或者说,是披着宸曦外皮的……宸昼。他的肩上停着一只翳鸟,正是那日在地狱掳走他父母混魄的鸟。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程蔚为什么转眼间就到了蛇山!?
宸寰脑中飞快地转着。想了想,决定先去郁格家,把姐姐喊来一起商量应当如何救出程蔚。
他立刻去到郁格家,简单地说明了情况,郁格震惊之余也在想着办法,拿起手机打电话给陈珏,在电话中解释了现在的情况,电话刚挂,陈珏便一下子出现了。
陈珏站稳脚跟,严肃地说道:“现在刻不容缓,我们必须分秒必争把程蔚救回来,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她看着宸寰,眼神中锋芒闪烁,“我们立刻赶往蛇山,路上再做分析打算,不能浪费时间。”
“等等,”她话音刚落,郁格便高声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这与你无关。”宸寰看着他。
“我……陈老师,我想帮你,为你们出些力,毕竟程蔚他也是我的学生。”郁格看着姐弟俩,眼神坚定不移。
“……好,”陈珏笑了笑,接着又肃容道,“此番前去前途未卜,危险极大,有可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损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郁格看着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那我们快点上路!”
——
三人进入最高的神宵天,以最快的速度朝蛇山而去。
“现在女娲之规和伏羲之尺都在他身上,他的赤子之心一半在……父亲那里,一半在他身上。只需以赤子之心做引导,仙器便能从他体内取出,届时他登主神之位便轻而易举!”宸寰一字一顿地说着,眼中满是怨恨和不甘。
郁格道:“赤子之心无法从凡人体内直接取出。他偷了那一半的心脏,又通过鬼婴咒设法让程蔚逐渐失去五感,估计是想让赤子之心逐渐与人体分离,方便他取出。”
“不错,”陈珏点点头,又看向宸寰,“他现在只剩下听觉一感?”
宸寰应了一声,道:“他视觉消失已是十几日之前的事,恐怕离他听觉消失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当程蔚的五感全部消失之时,便是他的死期。
宸寰眼前不断回放着程蔚跪在宸昼面前的场景。宸昼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蚂蚁,不屑而嫌恶,却又不得不等待他五感消失的时刻。
那种恨不得他立刻去死的神情,让宸寰从头凉到脚。
那是他的父亲,他千年来崇敬无比奉若神明的父亲。
而他的父亲正将死亡的矛头对准程蔚的胸口,不知哪一刻就会毫不犹豫地刺进去。
一边是他的父亲,而另一边,是他千年以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许诺永远的人。
他又想起了那个程蔚问他的问题。
“你会杀了他吗?”
宸寰面无表情地向蛇山前进着,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翻过来。
如果他的父亲一定要将死亡烙在程蔚身上,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挡在程蔚身前。
他要永远地为程蔚消除这个威胁;而即使有万般不情愿,他也只能咬紧牙关断绝任何优柔寡断。
此时此刻,他的敌人只有一个!
——
程蔚从混沌中回过神来时,他只能意识到自己正跪在地上。
周身传来两股极强的压迫感,尤其是面前的这股感觉,程蔚只觉从心底不可遏制地传来深深的恐惧感,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死在这个人的手上。
这人绕着他走了两圈,然后回到他面前,语调平淡不含任何情感,“他还剩什么?”
另外一人道:“唯剩听觉一感。”
这人轻哼了一声,道:“那也快了。宸寰他们是否发现了?”
“恐怕是发现了。”
他顿了一会儿,稍稍靠近了程蔚,又退回身子,讥嘲道:“宸寰竟将牵机缕交给了他,简直愚蠢之极——这么低贱的凡人!”
程蔚听着他的话,浑身止不住地微微发颤,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
带自己来这里的人是那个擎苍,那么这个说话的人就是宸昼了……他到底觊觎自己身上的什么,一直以来都要置他于死地?自己身上值钱的,也不过就是赤子之心和伏羲之尺而已,他手上的女娲之规又不完整,要登主神之位的条件根本不完备,他到底想做什么!?
“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
擎苍说完,面无表情地拎起程蔚,带着他走了很久七绕八绕,最后把他推进一个狭小的空间中。
“在这儿呆着,不要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程蔚站在那里听着他说话,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要逃出去,否则自己会死宸寰所有的努力会打水漂!必须要逃出去!
他猛地朝擎苍扑过去想要逃出监牢,却被擎苍一拳打中小腹,重重地砸在墙上摔在污秽不堪的地面。
“我说过,不要白日做梦。”
程蔚捂着肚子剧烈地干呕着,吐出几口酸水。
“你需要做的,唯有等死而已。”
语毕,重重地关上门。
——
程蔚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朝着监牢大门的方向爬去。
手指虚弱无力地伸展着,奢望碰到那道门,可无论怎么够怎么用力,指尖能碰到的,只有湿凉的空气。
“宸寰……宸寰……”他在心里不断呐喊着。
此时右手食指上那道看不见的牵机缕是他们唯一的牵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张大嘴巴拼命呼吸空气,身体蜷缩着弓起来,两只手缓缓地攥成拳,从指甲处流下血来。
弱小不是坐以待毙放弃反抗的借口。可是面对这种状况,他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就算再怎么不想任人宰割,力量上的天壤之别就注定了他唯一的选择。
他高举起双拳狠狠地朝着地面砸去!——
一下、两下……
手掌的侧面被小石子割开一道道细长的伤口,洇出一大片血丝。
他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不能认输。他在这里认输了,那宸寰怎么办?
他们是约定好要一起过日子的人,不是社会上那种随随便便浮夸靡乱的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血缘作为纽带却坚不可摧牢不可破,哪怕是死亡都无法斩断他们之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