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陈珏朝里轻轻地扫了一眼,“我会说的,你快把书搬回去吧,就差这捆没发了,郁老师还等着上课用呢。”
程蔚点点头,抱起书回班上了。
陈珏立在原地,凝视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少顷,转身离去。
程蔚急匆匆地回到教学楼。正爬楼的时候,后面急急忙忙地赶来了语文老师郁格。
“程蔚,这是古诗文练习么?”郁格凑上来看了眼,“嗯,你去班上发了吧,上课要用呢,辛苦你了。啊对了,你有没有看见……”
“陈老师?”程蔚打量着他——一听到“陈老师”三个字脸立刻就红了,“陈老师应该在图文中心吧,快回来了。”
郁格的声调高了几分,急忙答道:“好的,谢谢你……我回办公室了。”说罢,匆匆下了楼。
他主要是想问我陈老师在哪儿吧——程蔚低低地笑出声,回了班。
班上依旧是吵吵嚷嚷的,刚开学都是这个样子。程蔚把包着书的纸拆开,一本一本地发过去。到了楚凝面前时,她小声说道:“谢谢。”
程蔚笑了笑。她又突然道:“要面纸吗?你出了好多汗。”
“不用,”程蔚扭头在袖子上擦了擦,“谢谢,没关系的。”说罢,继续往后发书。
发完书,程蔚直接去了男厕所,把头伸到水龙头下冲了一把,看两边没人,甩了甩脑袋,用衣服下摆擦了擦脸,又回到了班上。
过了一会儿,陈珏的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声音在走廊的那一头响起。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班上的吵闹声越来越小,最后竟是鸦雀无声。
陈珏微笑着走上讲台,优雅地放下教案,将底下的学生慢慢地扫视了一圈,唇角微微地抬高,用充满魅力的声音缓缓道:“同学们。”
有些男生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你们已经高三了。不要以为离高考还有几百天就能肆无忌惮挥霍时间。”
程蔚一边进行之前未完的运算,一边侧耳听着。
“想着上网的玩游戏的泡妞的钓帅哥的统统给我省点心,”陈珏的眼神重点关注了几个学生,“现在不往死里学,将来你们就等着哭吧。”
窗外吹来一阵微风,吹动了程蔚的书页,吹动了陈珏微卷的长发。
“你们的战争,开始了。”
上午主要是发课本以及开学典礼、高三考生动员大会,正式的课程下午才会开始。
程蔚其实很烦这些会,有这个时间听领导吹牛还不如多看看书。以前凡是碰到这种会程蔚必逃,陈珏虽然知道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表示默许。所以在去礼堂的路上,程蔚趁班长不注意很快地跑开了。
从礼堂回教学楼的路上,有一个学校挖的人工湖。程蔚走在湖边,想着今晚回去给宸寰做什么吃。
程蔚沉思着,突然像是有一股大力推他似的,掉进了湖里。程蔚蹦出一句国骂,往岸上爬。腿上像是被什么拉着一样,整个人动弹不得,还渐渐地往下沉。
程蔚喝了好几口水,也看不清水下到底有什么,扑腾着往上浮,可终究是挣脱不了,最后整个人都浸到了湖里。
双腿胡乱地蹬着,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得有一只手拉着他。程蔚瞪大了眼睛往腿上看去,什么都没有。湖底全是淤泥,连水草都没有。
水中阻力很大,程蔚胳膊拨着水,渐渐地没了力气,气息也急促起来。眼睛传来剧烈的酸痛,向上望去,只见岸边站着一个黑影。那个黑影纵身跃下,拍了一下程蔚的小腿,然后立刻拉着他上岸。
程蔚趴在岸边,吐了好几口水,眼睛里涩的不得了,四肢酸痛。歇了好一会儿,脑子才清醒过来。
“程蔚你没事吧?”程蔚抬眼一瞧,竟是郁格。
“没、咳咳,没事。”程蔚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郁格一愣,尴尬道:“……我刚才路过这里,看到水下有点不对劲,在想会不会是有人溺水了,结果跳下去一看是你。”
“唔,谢谢老师,”程蔚擦了擦脸上的水,胃里还在翻涌着,“老师你快去开会吧,陈老师也在那儿呢。”
郁格脸上一红,“那好吧,我去了,程蔚你自己小心点啊。”
程蔚点点头,勉强爬起来,慢慢地走回教学楼。
程蔚趴在课桌上,手不自觉地翻着课本,脑子里却想着今天发生的怪事。
原来并不存在的书,水下无法看见的手,究竟是为了什么?
宸寰现在住在自己家里,难道说这一切是他的叔父安排的,借自己来警告宸寰?可如果真是这样,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宸寰的位置,那么又为什么不直接找他?他现在元神尚未完全恢复,他的叔父想捉住甚至杀掉他都是易如反掌,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如果不是针对宸寰,那就是针对自己的;可是自己到底有什么会被别人瞄上?
程蔚摩挲着指节。耳畔嘶嘶蝉鸣聒噪个不停。
也许,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章五:牵机
程蔚也没有多想——神仙的事情嘛,凡人怎么可能会明白?想到此,他笑着摇摇头,随即收敛了神色,继续与题目战斗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班上又热闹了起来。程蔚却好似没有发现似的,仍旧不在意地埋头看书。
楚凝回到教室,走过程蔚身旁时,状若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
因为酷热而黏在额角的几缕发丝,微蹙的眉头,顺着文字而转动的瞳仁,不停地运算而飞速摆动的手腕;干净的校服,微微敞开的领口,稍有褶皱的下摆——多么令人心动!让这个少女心动。
终于算出这道难题。程蔚缓缓地放下笔,又从头到尾扫了一眼,吁出一口气,放下草稿。
楚凝听到后座的动静,扬了扬嘴角。想到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20块,嘴角又沉了下来。
郁格整理着桌子上的教案,轻叹了口气。各种事情在这种时候全部堆了上来,简直就是一团乱麻让人心浮气躁。
“咚咚”,门口想起了敲门声。郁格皱着眉抬起头,只见赵珏正靠在门上看着他。
郁格脸一红,毕恭毕敬地问道:“陈……陈老师,请问有什么事?”
“还‘陈老师’呢,这办公室里可没别人,就我们两个。”陈珏笑着走到他面前,一手撑着台面,一手叉着腰,直直地看着他。
“啊……嗯,不过在学校里,我们还是这样称呼比较好。”郁格往后稍退了些,身体坐直。
陈珏轻笑出来,站直了身体,抱胸说道:“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这么矜持?——算了,不逗你了,说正事吧。今天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郁格沉吟片刻,低声道:“程蔚有危险。”
陈珏微微点头,“今天这两件事都不偶然。我仔细看了下那间房间,还有残留阵法的痕迹。”
“我在湖里也能感受到这种感觉,只是并不真切。我看,最近程蔚还会遭遇到类似甚至更危急的情况。平时他在学校,我们两个还能帮他,只是他晚上还要去打工,恐怕……”
“不用担心,”陈珏眼带笑意,“晚上我们大可放心。”
对于程蔚来说,一天的课程从傍晚下课时就已经结束了,因为他晚上还要去大排档打工。他收拾好书本,重重地压在肩头,转身刚想走,楚凝在后面叫住了他。
“程蔚,打工加油啊!晚上要早点休息!明天见。”她露出可爱的微笑。
“谢谢。”程蔚点头致意。
来到大排档,座无虚席。人手不够,程蔚只好临时顶做厨师。换上工作服,抄起铁锅掂着大勺,偶尔抬起手臂歪过头擦擦汗。油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灶火也是热的要命。程蔚不停地炒着菜,一份接着一份,就像机器一般熟练而又精准。
这是今晚的最后一份,只是一份普通的炒面。程蔚亲自挑了今天的剩菜中比较好的一些,洗净切好,又是一阵一气呵成的翻炒,然后打包好,放在灶台边。换了衣服,和老板打了招呼,拎着餐盒回家。
一路走着一路飘香。程蔚的嘴角弯了弯,今天这份炒面做的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偷吃了,宸寰可就没有理由挑刺了吧?
走着走着,过了一个马路,沿街经过一个红绿灯,然后又经过一个,又一个,又一个……
程蔚停在原地,眼睛盯着红绿灯不断跳动的数字——没有变成绿灯。红灯倒数完了以后,依然是红灯!
街边是早已关门的商店、小吃铺子。一眼望去,却在不停地重复着最开始的几家店铺,没有尽头。就连路灯上的小广告,一路走来,仔细看看竟然也是一模一样,连贴的位置都是。
程蔚不死心地继续往前走,仍旧是重复的景象。
鬼打墙!
他之前曾经看过相关的科学文章,当人走的距离较长时,由于两腿长度的差异,会走出一个圆。可是,街道也就这么点距离,怎么可能走出“圆”来?
他摸了摸餐盒,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热了。迎面吹来的风,阴冷而凛冽,完全不似夏日的闷热。
程蔚急得面色发白,手死死地攥着装着餐盒的塑料袋,目光环视着周围,却不知道到底要看什么,还有什么是能看的。月光森冷,夜空干净得可怕。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个走不出去的街道,正把他困在这里!
突然,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
“程蔚……”
他喉头一紧,想要大声呼喊,却只发出了艰涩的声音:“我在这里。”
“程蔚。”远处出现一个光点,迅速朝他面前而来——是宸寰!
“宸寰!我、我……鬼打墙!”程蔚慌张地凑上去,一滴冷汗从脸上滑下来砸到地上。街道突然换了光景,正是离家不远处的一条街。
宸寰瞥了眼他手上的餐盒,拿过去,转身朝家走。
程蔚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这炒面都凉了,回去我再给你热热吧。”
“不用,”宸寰道,“你说鬼打墙,怎么回事?”
“啊……”程蔚愣了一下,眼睛不安地扫视了周围一圈,勉强笑道:“就是鬼打墙嘛,走不出去,街上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走不完。”
“你经常遇到吗?”
“没有啊,今天是第一次,”程蔚又清了清嗓子,“今天在学校里也发生了奇怪的事情。”然后,他便把今天发生的怪事告诉了宸寰。
宸寰沉默不语,回了家,吃了面,依旧一言不发。程蔚也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情况,整理了下厨房便去书房看书了。
到了12点半,程蔚实在没有办法再集中精神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地在眼前重现,被困在书山里的惊惧,被拉在水里时对于死亡的恐惧,看着无尽的街道而产生的绝望,敲打着他的心脏,一下一下,震耳欲聋,让人胆战心惊。
“程蔚。”突然被惊倒,程蔚打了个冷战,回头望过去,宸寰正站在门口。他走过来,右手食指上缠着一根极细的线,在灯光的映衬下发出幽幽白光。
“手指。”宸寰看着他道。程蔚愣愣地伸出左手食指。
宸寰将自己的食指伸过去,靠在程蔚的手指旁,那根细线一下子消失了,同时,程蔚也感到自己的食指像是被线绑住了。
“这是牵机缕,”宸寰收回手,“下次你若再遇险,心中默念我的名字便可。”
程蔚点点头,看着手研究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又看看宸寰,“为什么要给我绑上这个?”
宸寰不说话,转过身走出房间,背朝着他,扬了扬手里的筷子。
第二天早上从沙发上醒来,程蔚悲催地发现自己感冒了。他很郁闷,就算昨天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可是现在温度还这么高,就这样也能感冒?自己的体质难道已经这么差了么?
鼻子有点塞住了,讲话的声音也闷闷的。程蔚撇了撇嘴,感冒嘛,难受个七天也就过去了。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也在考虑要不要抽时间锻炼锻炼身体。
程蔚和宸寰差不多同时起床。早饭刚做好,宸寰便已坐到了饭桌前,眼睛盯着桌面若有所思。程蔚好笑地把早饭摆到他面前,学着古代侍女的调子捏尖了嗓子说道:“少爷,用饭啦。”
宸寰瞥了他一眼,拿起筷子也不吃饭:“闭嘴。简直不堪入耳。”
程蔚不在意地端起碗,声音极其夸张地喝了一口粥,含糊道:“废话,我一个男人哪能把女人学那么像,再说我这都感冒了,嗓子当然发干。”
“感冒?”宸寰挑了挑眉,“可是风寒?昨日落水之故?”
“是是,风寒,”程蔚夹起一块饼,“这几天可得委屈少爷您了,只能吃这些。偶尔刮刮油也不错啊,就当养生吧!”
宸寰冷哼一声,小口啜着粥。
程蔚又突然道:“我有个问题很好奇啊,你们狼神怎么吃东西呢?是像神仙一样山珍海味满汉全席,还是把动物撕了直接吃,吃完嘴边还淌血的那种?”
宸寰眉头一皱,放下碗,凛声道:“仙当然有仙的规矩,怎可能如此粗暴野蛮。”
“可你们是狼啊!”
“……不是狼,是狼仙。”
“那不也是狼变过来的?”
宸寰眯了眯眼,“区区凡人……”
“我是凡人,”程蔚赶忙高声打断他,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坏笑道,“可我现在还有仙家法器加持!还是你给我的!看!”说着,伸出左手,眼神像贵妇一样,不断翻过来翻过去地细细打量,就好像戴了一颗超闪亮超豪华的大钻戒,还配合着啧啧的赞叹之声。
宸寰看着他极其犯贱的表情,强忍住内心的愤怒,差点把碗给捏碎,只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桌子上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一个吃的不亦乐乎津津有味,一个眉头紧锁投箸不食。
程蔚满足地砸吧了两下嘴,抽了张面纸绅士而又优雅地擦了擦嘴,走到宸寰面前,拿着擦嘴的那张纸,手摆在腰侧,做了个万福,又学着之前的调子说道:“少爷,我去学堂了!”说罢,把面纸随手扔进垃圾桶,拿上书包出门去也。
宸寰黑着脸坐在原地,看看自己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粥,又看看程蔚那干净得能做镜子的碗,再望望门口,拳头紧握,恨不得给自己几拳。
这一顿早饭,程蔚的半个胃给了粥另外半个给了娱乐成功的兴奋,而宸寰,则是把整个胃全给了怒火与懊恼!
章六:回春
宸寰和他的父亲,在他的姐姐宸珏那空荡荡的房间前对峙。
“父王,姐姐为什么会突然下山去凡界?”宸寰望着他的父亲,目光森冷。
“寰儿,你还是不要多问了,父王也……”父亲宸昼声音沙哑,沉重而又无奈。
“是不是叔父他做了什么……”
“寰儿!”宸昼低喝,“不要多嘴!——你看你的身后,不就是你的叔父么?”
宸寰身形猛震,缓缓转过头去,只见他的叔父宸曦披头散发,跣足颠步,衣服上是大片的猩红,擎着一柄血淋淋的青铜剑朝自己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