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寰简洁地答道：“看书。”

“看书？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天哪，我觉得那些东西特无聊，什么之乎者也的我听了就想睡觉。讲老实话，只要是郁老师讲文言文的课，我一般都在睡觉。其实我也不想睡啊，但是实在是太无聊了。”

宸寰不理会对面这个人的叽叽喳喳，细嚼慢咽地吃着饭。

“现在还好啊，我白天都在家，等开学了你怎么办呢？我可是整天不在家的，没人陪你会不会无聊？我家也没有四书五经，只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王后雄学案》什么的，我估计你也看不懂。”

宸寰终于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食不言，寝不语。闭嘴。”

程蔚乖乖地闭上嘴，在心里嘀咕：这就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啊。

收拾好碗筷洗完澡也快11点了。难得下班早，程蔚想早点睡觉。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家里只有一张床能睡，而且还是单人床，当然是不把沙发算在内的情况下。现在宸寰已经是个人了，不再是狼了，难道他要和神仙一起睡觉？他倒是想一个人睡啊，可是把宸寰赶去睡沙发这种事，他是有这心没这胆啊。瞧瞧那指甲，不知道多久没修了，看一眼都觉得眼睛快被戳瞎了。

程蔚一边纠结着，一边挪到门口。正想和宸寰商量这事儿呢，却看见宸寰已经安稳地躺在床上了。

程蔚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重复他是神仙他是神仙他是神仙，重重地抹了把脸，尽量摆出动人的微笑，轻声问道：“宸寰，你睡了吗？”

没有回答声。

“看来是睡着了。”程蔚舒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抬起一条腿就要爬上床。

“区区凡人也配和我同榻而眠？”宸寰冷嘲道。

“可是家里就一张床啊，我不睡这儿还能睡哪儿？”程蔚放下腿，没好气地瞪着宸寰。

“沙发。”宸寰懒懒地翻过身，一手撑着头，一手搭在腰间，高傲地看着他。床头鹅黄的灯光渲染出安逸的氛围，英挺的五官恰到好处地拦出一片阴影。

“凭什么啊！？”程蔚气得一下子跳起来，“这是我家这是我房这是我床！神仙了不起了还赶屋主人睡沙发了？我就睡床上怎么了吧？你咬我啊来啊！”

宸寰只是保持这个姿势看着他，一言不发。

两人僵持了许久，程蔚终于投降了，“行行行你睡床！你厉害！”他恶狠狠地瞪了宸寰一眼，甩头大步走向客厅。

程蔚躺在沙发上，怒火中烧，动来动去，换了好几个姿势还是觉得难受，正想着下面换啥姿势，卧室里悠悠地飘来了一句：“还有一间房，为何不去。”

没有回答的声音。一阵长长的沉默。

“那是我爸妈的房间，我不睡。”

章三：买菜

第二天早上宸寰醒的时候，程蔚还没醒。由于睡的姿势有点诡异，他正在打呼。

宸寰正准备调理元神，突然，“扑通”一声巨响从客厅传来，然后就是程蔚含糊的嘟囔：“怎么摔下来了疼疼疼！”

住在这里快一个月了，宸寰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已经习惯程蔚的性格了。

正穿着外面的衣服，程蔚就推门而入：“你早饭想吃什么啊？我去买。”

宸寰想想平时在蛇山上的玉盘珍羞，淡淡地开口：“随意。”

“行，那就还是和以前一样吧。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和我说。”

“和以前一样”的就是豆浆油条。宸寰刚开始对这种油腻并且味道奇怪的食物是避而远之的，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这样的感觉也不错。

饭桌上，程蔚很好地遵循了“食不言”的原则，然后一吃完，他就问道：“要不要和我去超市逛逛？”

宸寰皱了皱眉。

程蔚又说道：“超市就像古代的集市似的，什么都有，挺热闹的。”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人太多。”

“啊，现在还挺早的，人不多，大部分是老爷爷老奶奶去买菜。我怕你老呆家里给憋坏了，不过你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我一个人去。”

过了一会儿，宸寰道：“无妨。我们可以一起去。”

来到超市，程蔚不停地给宸寰介绍目之所及所有的东西，一直叽叽喳喳个没完。旁边的人看到程蔚一直扭着头对着旁边的空气讲话，觉得这孩子有点毛病，露出了怜悯的表情。

后来，宸寰实在不耐烦了，冷声道：“闭嘴。”

程蔚也终于意识到了周围人的目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两人走到蔬菜生鲜区。程蔚露出自豪的微笑，“前几天我发了工资，请你吃顿好的吧！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我有的是钱。哈哈。”

宸寰想起了程蔚两天前流着口水抱着五张粉色的纸睡觉的蠢样。

他随便说了几样，桂鱼、鸡翅、排骨、牛肉。

程蔚微张着嘴，“怎么全是肉？”

“狼难道是吃素的？”宸寰反问。

“也、也对。这个……你全部都要？”程蔚抹了把汗，强作镇定。海口真不能乱夸，这么多东西要真是全买了，下个月就别过了，还要交学费呢。

宸寰看他的样子，也猜出了几分，说道：“那就把桂鱼去了吧。”

一条桂鱼也少不了多少钱啊！为什么不去掉牛肉！程蔚在心里呐喊。

呐喊归呐喊，最后程蔚还是咬着牙强忍着内心的悲痛，把后几样全买了。到收银台一结账，将近两百块。他快哭出来了，可是打碎的牙只能往肚子里咽。

走出超市门，程蔚恶狠狠地盯着宸寰，大声说道：“这是你要买的所以全部给爷吃完！菜汤也要吃不许剩！”他的毛爷爷啊！

周围的人再次向程蔚行了个注目礼。程蔚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赶紧离开。

走到半路，程蔚发现自己的右胳膊肘越来越疼了。“难道是早上摔的？可是当时也没什么感觉啊。”他小声嘟囔着。

宸寰瞥了他一眼，又转回目光。

进了小区，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了。

程蔚正把右手上的袋子换到左手上，宸寰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给我一个。”

“啊？”程蔚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宸寰。

宸寰懒得重复，直接把袋子抢了过来，头也不回地朝家走去。

“哎你等等我。”程蔚赶紧追上去。嘴角不住地上扬。

程蔚一回家就开始忙活。宸寰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睛望着窗外。

这就是“赤子之心”的力量吧。超出常人的热忱和善良。在污浊的凡界，的确是难得一见。所以无论是看见自己是猛兽的样子，还是这副傲然冷漠让人无法接近的样子，都能够真心地去对待。

姐姐早已来到凡界几百年，父亲又在这期间被叔父谋害而死，元神俱灭。在叔父的魔爪下保全自己已是竭尽全力，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样充满了冷漠和无情的生活，已经大概有一百年了吧。

已经有好久，都没有这样可以卸下防御，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姿态的日子了。可是若要夺回父亲的主神之位，就必须将程蔚体内的伏羲之尺取出，届时程蔚将不得不死去。

宸寰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掌。手指修长，另一端是尖锐的指甲，折射出些许的阳光，看起来温暖又平和，完全没有杀戮时的血腥。

“可算把菜弄好了！快来尝尝我的手艺！这回我可是用心做的呢。”程蔚笑嘻嘻地把菜一道一道地端上餐桌，又盛好饭放到宸寰面前，“在我面前就别矜持了，我知道没有人能抗拒我的手艺！”

宸寰抬眼看看他的傻笑，淡淡一笑。

离开学还有几天了，程蔚想着去二手书店买几本参考书。又想到宸寰无聊时喜欢看书，就拉着他一起去了。

两人缓步走在街道上。

“反正也没人能看见你呗，怕什么。”程蔚说道。

宸寰挑了挑眉，“谁能保证这街上没有‘赤子之心’？”

程蔚愣了愣，环顾四周没发现神情古怪的路人，笑道：“这么稀有的东西只有我这种人才有，一般人是不会有的，放心吧。”

两人来到书店。程蔚对宸寰说道：“你先自己看看，我去买些参考书，等会儿来找你，想要什么书就和我说。”说罢便转身去了教辅区。

程蔚在教辅区挑挑拣拣，总算淘到几本物美价廉的。回到刚才的地方，扫视一圈，在一个小架子那里看见了宸寰。他走过去，正想问宸寰想要什么书，只见宸寰一脸的专注和聚精会神，也就没开口，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站了好一会儿，程蔚的腿酸的要命，实在是忍不住了，刚想开口，宸寰突然抬起头朝书店的各个方位看了一圈，最后在自己旁边找到了程蔚。

“刚过来？”宸寰问道。

“大哥啊我在这儿站的腿要断了。”程蔚没好气地抱怨。

“嗯，”宸寰微微点头，将手上的书递给程蔚，“此书不错。”

程蔚接过来一看——《曾国藩家书》。

“虽然世俗了些，有些内容却很在理。”

程蔚想，果然是千百年都住山上的神仙，兴趣爱好什么的一点也不与时俱进。

又随便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好书之后，两人便去了收银台。程蔚刚刚站定，宸寰突然朝书店内部走去。

程蔚不能直接大声问“你去干嘛”，只好急急忙忙地跟上去。小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宸寰神色凝重，眉头紧蹙，没有理会程蔚的问题，只是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到处转，像是在找什么。

程蔚又问道：“是找人吗？”宸寰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找着。

程蔚见状不方便继续问，只好跟着他乱转。十几分钟过去了，宸寰停下了脚步，依旧是那副神情，看样子没有找到。他轻叹一声，对程蔚说道：“回去吧。”

回到家后，宸寰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紧锁的眉头始终未缓。程蔚见状，心里虽然很好奇，却没办法问出口，总得给人家私人空间啊。可是最后，好奇心还是杀死了猫，程蔚终归没有忍住，大胆开口问道：“你今天找的人是谁啊？”

宸寰答道：“我的姐姐。”

程蔚惊讶道：“你的姐姐就在我们这里？”

宸寰淡淡地说道：“姐姐三百年前便来到凡界。我想找到她和我回蛇山。”

程蔚点点头，不再多问，把《曾国藩家书》放到宸寰面前，转身去房间复习了。

经过两个多月的认真学习，程蔚以惊人的速度将之前的基础全部复习了一遍。高中的课程本就不简单，做到这个程度，不得不说程蔚的脑子或许真的比一般人聪明一些。尤其是数理化，速度更是惊人。

如果一直这样保持到六月，那么父母的心愿，就可以实现了吧。程蔚这样想着，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谁说人祸只有伤痛和绝望？如果没有这次事故，程蔚说不定现在还只是个游手好闲的高中生，想着只要能混完高中就好，又哪里会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和辛酸苦痛，又哪里会这样深刻地感受到，一个完整的家，对于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出门时能够打招呼，回来时也有问候。做饭不再是一件累人的事情，因为还有人需要自己做饭；打扫也不会无趣，因为屋子里不是一个人，他和自己一样，需要一个整洁光鲜的生活环境。好像周围的空气不再冰冷，自己比之前多了不止一点的干劲，想要更加努力地学习。幸好才过了一年，他的心还没有麻木；可是又为什么是一年，为什么，不能再早一些。

这样平淡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依旧是做饭洗衣拖地复习，程蔚忙的不亦乐乎，宸寰沉浸在《曾国藩家书》中。然后，开学了——程蔚的高三正式开始。

章四：开学

久违了两个月的学校。一回到这里，程蔚不知怎地突然很想马上就开始上课。

来到班上，同学们都在叽叽喳喳聊个没完，一个个眉飞色舞，好不热闹。

程蔚拿出一个草稿本，随便写了几个比较大的不规则的数字，开始进行各种复杂的运算。

一套整运算下来已是花了不少的时间。程蔚呼出一口气，刚想再算一次，前座的女生突然递过来一本参考书。

程蔚有些奇怪地抬起头，只见那女生红着脸，软糯的声音嗫嚅道：“程、程蔚同学，这本参考书我多买了一本，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请收下吧……”

这个女生名叫楚凝，成绩很好。从上个学期开始不知道怎么地，她会给程蔚一些小物件，有一次还把自己的笔记硬借给了他。一开始次数还不是很多，到后来却是越来越频繁。

“这怎么好意思，”程蔚笑笑，并没有接过书，“我怎么能白拿你的东西呢。”

“没关系啊，”楚凝有点急了，握着书的指节有些发白，“反正是多买的，你就收下吧。”

“这样吧，”程蔚在裤子里摸了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出来递过去，“我买你的书吧，谢谢。”

“啊……”楚凝瞪着眼看着书被他拿走，桌面上躺着那20块，刚要拒绝，班主任陈珏突然走了进来，大喊了一声：“男生去图文中心搬课本！所有男生都给我去！被我逮到一个偷懒跑路的就去操场罚跑！”

全班男生发出一阵哀嚎，一个个皱着脸在李珏的注视下走出教室。

“谢谢你的书。”程蔚冲楚凝点头微笑，去了图文中心。

搬书这种事向来都是男生做的。高三的书本来就多，顶着个大太阳一趟又一趟地搬来搬去，谁乐意啊。这不，明明还剩下一捆书呢，却是再也没人愿意搬，都提前溜回去了。

程蔚看着自己班上的男同学一个个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离开的身影，无奈地撇撇嘴，走到房间里去搬书。

刚弯下腰，房间的门突然“啪”地一声关上了。

风太大了？程蔚没在意，抱起书站起来走到门口，用胳膊肘压了压门把手，却怎么也压动。

“锁上了？”程蔚皱眉，低头仔细地看了看门缝，——没锁上。

时间太久了，门把手不灵活了？程蔚放下手上的书，用力地开门，依旧打不开。又试了几次，同样没用。

程蔚抹了把汗，“学校该换门了，这都打不开了！”抬起手，用力地在里面敲着门，想引起外面的注意。可惜，敲了很久，还是没人来。

人全走了么？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自己出去了。

程蔚这样想着，准备退后几步把门撞开。谁料刚退后了一点儿，后面就撞上了东西。心里一惊，回头一看——本来空荡荡的房间里不知怎地，突然多出了好多书，垒的高高的，把他圈在书和门之间。

程蔚总算意识到不对劲！

他拼命地敲门，一边还用力开门，可惜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脚下突然一晃，垒的高高的书开始晃动，眼看着就要全部倒下来砸到他身上！

门突然从外打开。程蔚一下子反应过来冲了出去，再回头一瞧，哪里还有什么书？依旧是空荡荡的房间。

程蔚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滚下来。他抬眼一瞧，开门的是班主任陈珏。

“我还想你跑哪儿去了呢，没想到是在这里啊——怎么，偷懒？”陈珏轻笑。

“没、没有，”程蔚擦擦汗，定了定神，“老师，这门不太灵活，你向领导反映反映，要修了，我刚被困在里面死活出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