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蔚的气势弱了下去，负气地坐下身不理会他，继续写试卷。
宸寰见状，也不说话，只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程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要去几天？”
宸寰语气稍缓，“不知，恐怕两三天。”
程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里又翻上一阵闷窒来。
强迫自己聚精会神地看了几道题，却什么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宸寰将出门两三天的事情。
“……那什么，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为何？”
程蔚沉默片刻，咕哝道：“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
“此行太过危险，你若要去恐怕不安全。”宸寰沉声道。
程蔚不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去睡吧。”过了一会儿，程蔚道。
宸寰看着他落寞的样子，平时扎人的头发好像也软了下来，沉声道：“……我会尽快回来。”
程蔚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窗户上宸寰的倒影。
“我会尽快回来。”宸寰语气笃定。
程蔚不知怎地，眼眶突然湿了。
然后他又用力地点了点头，冲着他的倒影绽开一个满足的笑容。
宸寰看着窗户上程蔚的倒影，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章三十一：旭日
过了两天，白无常和江无清又晃到了郁格家里。郁格把二人都同意一同前往南疆的事向他们禀报，二人点点头，告诉郁格通知宸氏姐弟，三天后卯时在郁格家会和出发。
郁格打电话把时间和地点告诉陈珏和宸寰。陈珏语气轻快地表示她一定会准时到，还说为了防止自己睡过头前天晚上直接去郁格家借宿一晚，郁格好说歹说最后还是无奈地答应了。程蔚接了电话以后表示不知道卯时是几点，郁格告诉他了以后他抱怨说不能迟点吗，这么早就要送宸寰去，他还想多睡会儿。郁格开解道他可以不用送的好好休息是关键，程蔚一口否决表示宁愿一晚上不睡也要送宸寰过去。
程蔚挂了电话，无奈地叹了口气。
宸寰道：“不必送。我知道如何去。”
“不是你知不知道的问题，”程蔚满脸不情愿地看着他，“你要出远门了，我怎么能不去送你？”
“你何必送我？不如在家睡觉。”宸寰别过脸，望向窗外。
“这是人之常情啊，哪有什么必要不必要的，家里人要出远门了，还这么危险，怎么能不送呢？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我就是要送你。”程蔚嚷嚷道。
“家里人？”宸寰声音一沉，目光转回程蔚脸上。
程蔚一愣——是啊，家里人，宸寰算得上是他的家人吗？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的叔父甚至是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可是他和自己相处了这么久，虽然说不上多和睦多融洽，可是两个人过得还是很开心很充实的，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家人”，那他的身份又是什么呢？
朋友吗？——不对，不是朋友，自己不会对着一个普通朋友时不时地脸红心跳，更不会梦见朋友吃自己豆腐……既然也不是朋友，那站在对面的这个人，他到底该是什么身份呢？
“程蔚。”宸寰见他神游天外，唤道。
程蔚回过神来，“怎么了？”
宸寰看着他，沉默半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程蔚看他摇头，突然慌了起来，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以肯定他的话，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微张着嘴无助地看着他。
他是他的家人吗？宸寰这样问着自己，没有答案。
仅仅是自己这一方笃定坚持是没有用的，如果得不到回应，那么这份千年难觅的情感最终也是会消失的吧。
宸寰突然很想知道程蔚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是家人吗？只是家人吗？
他发现自己突然有些小家子气，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径自回到房间。
程蔚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耳边一下子寂静起来，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心脏像是急于倾诉什么，跳得极卖力，程蔚耳边嗡嗡作响，一片茫然。
我到底把宸寰摆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呢？
他默默地问自己。
——
三天后凌晨四点。程蔚准时起了床，静静地穿衣下床，走到厨房想要给宸寰准备一顿精致的早餐。
宸寰起床穿好衣服走到他背后，轻声道：“随便弄些就好。”
程蔚回过头，声音低低的，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可是你今天要出门，我想给你做顿好的。”
“不必，我说了会尽快回来，不相信我？”宸寰嘴角微扬。
程蔚撇撇嘴，只好放下手里的勺子，“好吧好吧，我相信你。听你的不弄了，那我就下点面条吧。”
宸寰点点头，走到餐桌旁坐下。
面条下好了。二人坐下一起吃早饭，程蔚吃着吃着就没什么胃口了，他放下筷子，有些担心地问：“你在外面奔波劳累，还要打怪兽，没东西吃会不会饿？”
宸寰没回答，像是故意在等待程蔚接下来的话。
“你带点吃的去吧？万一饿了呢？那个什么南疆……环境挺恶劣的吧？还有蚊虫蛇蝎什么的，要是被蛰了要不要紧？我看你再带瓶花露水去吧……哎，现在才发现你应该带好多东西，现在来不及收拾了怎么办？”
宸寰微微笑道：“我是狼神。”
程蔚愣住。对啊，他是神仙，自己考虑的这些问题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那自己还有什么能为他做的呢？自己一个凡人……有什么能做的？
宸寰仿佛看出了什么，声音稍稍提高：“你安心准备考试就好。”
现在是凌晨四点多，天还是黑黑的，窗外冬日的冷风像刀子一样无情地刮过，几个干枯如白骨的树枝啪啪地互相碰撞击打，使这个压抑的瞬间更添萧飒和肃杀。
程蔚看上去很沮丧，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快吃饭。”
宸寰说着，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点了点程蔚的额头。
程蔚一惊，双眼盯着他的食指默默出神。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有些激动地问：“如果我遇到了危险默念你的名字，你会立刻回来吗？”
宸寰沉声道：“会。”
程蔚的心一下子定下来，表情舒展开来，长长地吐出口气。他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拿起筷子很快地把没吃完的面条吸溜完。
“走吧。出发！”他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大声道。
——
离五点还差十几分钟，宸寰和程蔚便已来到了郁格家中。此时陈珏刚吃完早饭，正和郁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们来啦。程蔚，你起这么早，上课可别打瞌睡啊。”陈珏笑道。
程蔚调侃道：“陈老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在数学课上睡着的！”
陈珏点点头，补充道：“语文课也不行。”
郁格脸红。程蔚大笑。
秒针刚指向最上方的十二，白无常和江无清倏地出现在屋子里，程蔚吓了一跳。
江无清语气郑重而严肃：“此行凶险，两位多加注意。”
陈珏微笑不语，宸寰面若寒霜，眼神看着窗外不看那二人。
江无清心中一突，又道：“凶兽狂暴，非常人所能制服，还希望两位尽全力。”
陈珏仍带着笑，笑意却减了几分，宸寰则是不屑地冷笑一声。
白无常道：“那我们出发吧。”
程蔚听了赶紧凑到宸寰身边，从袖子底下塞给他几颗糖，小声道：“无聊了吃着玩儿啊。小心别受伤了，我可没那精力再伺候你一回，再说了还指望你帮我报仇呢。”
宸寰不动声色地收下糖，紧握在手里，稍稍俯身靠近程蔚的耳边，声音低沉：“在家等我。”
明明是冬天，明明凌晨时候冷得要命，程蔚却莫名觉得身上暖得不得了，心里热乎乎的。
宸寰抬起头用眼神示意陈珏，陈珏见状，开口道：“走吧。”
话音刚落，四个人便从屋子里一下子消失了。
程蔚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就不见了，他衣袖布料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在自己耳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也尚未消散。
程蔚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怎么填都填不满。
郁格见他失落的样子，试探地问道：“程蔚，要在我家休息一会儿再去学校吗？”
程蔚慢慢地摇摇头，“我还是回家吧，书包还在家呢……郁老师，再见。”
——
程蔚走在街上。冬天日出得很晚，五点多了天还是暗的，星星月亮都没有，整个天上一片漆黑，毫无亮光。
凌晨的大街上很是空旷寂寥，除了一些卖早点的摊子上不断地蒸腾着热气，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或者车辆。整个街道上空得要命，就像程蔚的心，明明刚才还热着的，又一下子冷下去了，好像宸寰走的时候把心上的暖意都带走了。
“小伙子，来个煎饼呗？可好吃了！”一旁卖早点的大妈冲程蔚吆喝。
程蔚愣了愣神，走上前买了份煎饼，拿到手上走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吃过早饭了。
扔也不是，吃也不是，原本滚烫的煎饼很快就冷了下去，跟着程蔚一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程蔚忽然又想起了昨天的哪个问题。他到底把宸寰摆在什么位置呢？
一路走一路想，走到家了也没想出答案。到了门口发现手上还有个冷冰冰的煎饼，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进了家门。
程蔚走到厨房，把早上的两个碗洗了，又抹了抹桌子，把昨天的衣服扔进洗衣机。
呆呆地看着洗衣机搅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钟，发现快六点了，于是走进书房拿出书包去了学校。
来到学校，班上还没开门，才发现是自己来得太早了。没办法，只好站在走廊上看书。寒风一阵一阵地刮着，管外面站着多少人站着什么人。没多会儿，程蔚就冻得脸通红，鼻涕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程蔚拿着书在走廊上呆呆地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空，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看了一次日出。
脑子里宸寰还是狼的样子从窗户外摔进来的样子忽然从程蔚的记忆里摔了出来。当时宸寰像刀子一样尖利的眼神，微微喘着气，伤口不断地留着血……
又想起那天自己提早下班回到家，宸寰从浴室里拉开门走出来惊为天人的样子，发梢微湿，还在往下低着水，看着自己的眼神高傲又鄙夷。
又想起和他一起去书店买书，他看着书的神情，一丝不苟严肃认真。还有他抢过自己手上的袋子，当自己遇到危险时突然出现救了自己……
还有，他吃早饭时的优雅高贵的姿态，俨然一个王者，哪怕是最普通的动作，举手投足间也透露着一丝不容侵犯的神圣。晚上他坐在桌边等着夜宵的时候，既不耐烦又淡定，自己看见他这个样子笑了出来还被他骂了一顿。
还有，最近才发现的，他起床时总喜欢先翻个身背对着自己，再眯个几分钟才会起床，总之就是不会让自己看到他穿衣服的样子……
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朝霞穿过惨淡愁云照亮了整个世界——此时南疆也日出了吧，也会有这么漂亮的朝霞吗？
最近楚凝负责开门。她一来到班级门口，就发现程蔚正对着太阳傻笑。
她悄悄地走到程蔚旁边，忽然叫了一声：“程蔚！”
程蔚惊得跳起来，看见旁边的楚凝，无奈地笑笑：“原来是你啊，快开门吧，我吹得冷死了。”
“瞧你那傻样，”楚凝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教室把灯和饮水机打开，“刚才笑得那么呆，想谁呢？”
程蔚不自然地扭过头，“没想谁，想题目呢。”
“蒙谁呢，想题目能想成那样？”楚凝学着程蔚刚才的样子傻笑了一下，“肯定是想着什么姑娘吧，不肯告诉我？”
“不是，你别瞎说。”程蔚撇撇嘴，走到座位上坐下，拿出英语书。
“跟我还害羞什么啊。”楚凝不怀好意地凑过去，“快说，哪个班的姑娘这么好运气啊？”
“不是姑娘！”程蔚举起英语书挡住脸。
“不是姑娘？那你脸红什么紧张什么？”楚凝笑出声来。
此时班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十七岁的青涩和懵懂的青春，在一个冬日蠢蠢欲动起来。程蔚忽然意识到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心动而清新，算不上昼思夜想辗转反侧，可是不经意想起来，那个人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了，越不去想他，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越清晰越生动。
程蔚看着他常坐的这个窗台，眼前他的长袖他的袍角仿佛映着朝霞和阳光不断飞舞。他弱弱地抬起手，却停在哪里，并没有伸过去。
“怎么了？”楚凝疑惑地看着窗台。
程蔚摇摇头，低下头，然后忽然抬起头，眼睛里有光在闪烁，“楚凝，我问你个事儿，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嗯，你问吧。”楚凝点点头。
“你说……假如有一个人，这个人不是我的亲人，我只和他相处了几个月，还经常吵架拌嘴，我老惹他生气，他也老踩我痛处，可是我会经常不经意地想到他，觉得和他呆在一起挺安心的……”
“停！”楚凝打断他，“你说的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程蔚一愣，心虚道：“……女的。”
楚凝神情一苦，随即又笑道：“那你肯定是喜欢上她啦。”
“喜欢？”程蔚像是找到了答案，却不敢相信又无法确定这个答案，“你可别骗我，这很重要。”
“我知道我知道，”楚凝会心一笑，“情侣都是这么过来的！打打闹闹的，最后就好上了。”
“那、那如果他是男的呢？”
“你刚不是说女的吗？”
“呃，女的女的，我搞错了。”
“……你没冻出什么病来吧？这也能搞错？难道是网恋？”
“说什么呢，现实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事儿就我们俩知道，你千万别往外面说啊。”
“知道啦，除了我谁还会关心你的八卦啊，真是自恋。”楚凝白了他一眼，转过身看书了。
程蔚低着头坐在那里，脑子里“喜欢”两个大字一直放大放大放大，快把他的大脑撑破了。
这就是喜欢吗？真的吗？可是他们都是男的……
程蔚一下子觉得很难为情起来，可是不知怎地又有些莫名的激动和兴奋。
是喜欢吧……是喜欢！
程蔚抬起头看着高升的太阳，静静地出神。
章三十二：口口
宸寰和宸珏纵身而入万丈高空，离太宵天只有很短的一段距离。姐弟俩腾云驾雾前往西南方的南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已到了南疆云南和广西的交界处。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大瀑布，由好几片小瀑布组成，几段山崖重叠而上，瀑布折为好几段奔腾而下，轰隆声不绝于耳，水雾在眼前漫开，缭绕开一片朦胧与仙气，如仙如梦。
“那凶兽竟会在如此胜处？真是奇怪。”宸珏走了几步靠近瀑布，面前的潭水溅起的水花滚到她的袍角，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