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寰从空中缓缓落下。白无常和江无清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互相对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宸寰头发只微湿，鞋尖上少沾了些泥土，身上倒还是干的。那雨一靠近四人的身子便会自动避开，所以都不会淋湿。

“如此只要等到子时就好了，弟弟真是厉害呀。”宸珏拍了拍宸寰的肩膀。

宸寰偏过头，眼睛望向黑暗的丛林深处，眼神如寒刃般欲劈开整个树林。

四人袖子一挥，地上变得干净了许多，便席地而坐，默默地等待子时的到来。

随着子时的靠近，雨渐渐小了，最后停了下来。夜空放晴，那轮新月只能看见一个淡而无影朦胧飘渺的光圈，空气中的水汽更模糊了它微弱的亮光。

子时终于到来。

宸寰第一个站起来，抖了抖袍角，头也不回地往树林里冲去。

其余三人立刻跟了上去。

宸寰领先许多。树林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几缕微乎其微的光线漏进来。然而狼是天生的夜行者，无论多么幽暗的环境，宸寰都如日下行走般毫无阻碍。

眼前纷杂的树叶和枝桠瞬间划过，耳畔风声呼呼，还夹杂着一丝呼噜声——想必是凶兽的打呼声，因为离得还太远，故而听不真切。

宸寰加快脚步向前飞奔而去，后面的三个人快要看不见他身影了。

“他怎么跑那么快，”江无清皱眉道，“难道他想以一人之力擒拿凶兽？”

宸珏笑道：“怕是如此。他归心似箭，怎会不想快点了解此事。”

白无常促狭道：“怕是闺中有人在等他吧。”

宸珏笑出声来：“好眼力。”

宸寰循着呼声而去，这声音渐渐大起来，周围的树林也开始变得稀疏，看来那凶兽离此处不远了！

突然，那呼声消失了，代替它的是一声震耳欲聋撼天动地的咆哮，林中鸟兽竞相奔走四散而逃，树林的中央陡然站起一个巨大的身形，遮住了大半片天空。它抬起一只巨大的爪子，爪尖反射出森冷寒光，重重地向地面拍去，一瞬间，大地振动，行云顿遏，周围的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让人窒息。

凶兽魔刹地狗缓缓昂起头颅，血盆大口微微张开，一阵腐尸气喷了出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眼睛如凝血般猩红，盯着四人来的方向，精光一闪而过。

宸寰一跃而起，发现魔刹地狗竟有三个一样的头颅，中间的那个头上还有一只角，锋芒毕露尖锐无比。

后面的三人终于赶上了宸寰。白无常大声吼道：“那只角便是他的弱点，只要伤其角，制服中间的头，便能降伏此兽！”

宸寰双眉紧锁，握紧双拳，再张开时喋血爪尖杀意尽露！踏空踩月如离弦之箭，眨眼间竟来到那个角上，高举右爪又狠狠撕下，魔刹地狗疯狂地躁动起来，发出阵阵凄厉的巨吼，大地仿佛要被踏裂——

宸寰本以为一招便能得手，不料那角竟坚硬无比，刚才的攻击只留下五道划痕，伤口往外冒血，角却纹丝不动。宸寰咬牙，右手指尖划过天空凭空生出一条幽绿的光鞭，狠狠地朝中间的头上挥去。魔刹地狗见状迅速甩头，堪堪避过凶狠的光鞭，用力将宸寰从自己头上甩去。

宸珏趁着间隙立刻跳了上去，手中握着一把冰寒之剑，嘴唇快速地上下动着念着咒语，剑身上游出几道墨黑的咒文。她从魔刹地狗后颈处绕到前方，趁其不备一把将寒冰剑狠狠地插入它的眼中！

魔刹地狗痛得惨叫一声，挥舞着巨爪朝头上拍去。白无常举起手里的混月镰于千钧一发之际重创那只巨爪，股股鲜血顿时喷薄而出。

江无清见战势正酣，魔刹地狗怒火中烧雷霆万钧之势即将爆发，不待另外三人的下一波连攻便沿着魔刹地狗的腿飞速地跑到左边那个头的下颚处，右手握着剑狠狠刺了进去，又一个瞬移来到右边的下颚，魔刹地狗尚未反应过来，便又有一把剑用力地刺进了自己的下颚。江无清纵身跃至空中，掌心相合，然后指尖微动，那两把剑像是受到了强大的引力似的，一下子从两边的下颚处从后颈飞刺出来！——

宸寰浮于空中站定，突然，他的黑发渐渐变成了银色，双瞳变色，嘴角后咧，犬齿尖突，周身被一个光团包围，不到一呼吸，那光团一下子爆开，漆黑的夜空中，出现了一只通体雪白、双眸幽绿的巨狼！

宸寰猛地扑上魔刹地狗，四爪死死地按住它，巨大的獠牙一口咬上那只角，魔刹地狗哀嚎声震耳欲聋撕裂夜空，它痛不欲生地带着宸寰跃起，想要在空中将背上的宸寰摔下去。宸寰右前爪高举，一爪拍下去，爪尖深刺入另一个头颅。魔刹地狗像是失了力气似的从空中一下子掉下来，宸寰加紧獠牙上的力道，极力遏制魔刹地狗的反抗，终于把那只角咬了下来！霎时间，一道庞大的血柱喷射出来，宸寰被溅了大半个身子。

白无常见状，冲上前去接住那只正在掉落的大角装进捕风袋，江无清手提捉影瓮，将瓮口对着魔刹地狗，念了几声咒语，便一下子不见了，被收进捉影瓮里。

宸寰在空中变回人身，衣服上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他不满地皱着眉，想着快点回去换身衣服。

凶兽既已降伏，四人便该打道回府了。

白无常笑道：“这次多亏二位了，否则还不知何时才能降伏它呢。”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捕风袋。

“举手之劳。”宸珏不在意地说。

“此次相助地府定当答谢，今日便算了，改日我们再来道谢。”白无常躬了躬身，拍了拍江无清的肩。江无清向姐弟俩点头致意，然后两人便消失了。

“我们也走吧？”宸珏对宸寰道。

宸寰看了她一眼，脚尖轻点地面，跃入高空。

——

程蔚背着书包从学校大门走出，赶往打工的大排档。

宸寰去南疆已经两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来那个凶兽真的很凶猛，四个人一起上还要花这么长时间，宸寰肯定也出了不少力气吧，等他回来要不要炖锅鸡汤给他补补呢？

程蔚脑子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走在路上，低着头也不看路，咚地一下子撞倒了一个东西上。

“对不起……”程蔚赶忙道歉，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身影，他背对着夕阳，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程蔚感到他笑了一下，嘴角微扬，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又道：“这位先生，真是对不起，刚才没看路……”

这人微微摇头，抬起一只手放到程蔚的额头上。

程蔚忽然全身僵硬动弹不得，胸口传来一阵穿心的剧痛，汩汩鲜血从嘴角溢出。他双眼惊恐不安地瞪大，死命地向上看，想要看清来人到底是谁。

街道上是诡异的死寂，像是凌晨一样空无一人。车水马龙和匆匆而过的路人不知何时尽数消失，像是一座空城，只剩下渐渐亮起的路灯，晕开一片幽冷。

程蔚前身的衣服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口中鲜血仍不断流出，心脏像是在被撕扯，痛到极致竟已无感觉，只觉四肢力气在渐渐散去，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耳畔轰鸣声不断，吵得他大脑快要咧开。

一片云缓缓而来遮住了夕阳余晖。面前的人不再逆光，凭着残存的意志力，程蔚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那是一张与宸寰极像的脸，却多了不止一点的冷酷和奸猾，眼角微吊，眉梢飞扬淡入鬓角，发丝银白清冷，看着自己的眼神贪婪而渴望，恨不得把自己撕碎才好。

程蔚感觉五脏六腑全部绞到了一起，脸色发青，嘴唇早就没了血色。

“宸寰……”他浑身抽痛，嘴巴微张轻声唤着，给自己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坚持和希望，支撑自己的意志，害怕自己一旦倒下去，就再也看不见宸寰。

“他不会来的。”面前的人轻声道，口吻就像是在讨论天气一样自然。

双眼逐渐失了焦距。程蔚仍不断地默想着宸寰——这是他此刻唯一还有精力去想的人。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柄剑，直穿过此人的手臂，钉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三两下蹿到他的背后，手腕翻转间剑已回到手上，反手握住朝他横劈而去；而他却身形微动瞬间跳到对面的街道，冷冷道：“来者何人。”

此人不答，只弯腰将瘫在地上的程蔚扶起，食指飞快地在胸口处点了几下，程蔚的血便止住了。将他放到一边，站起身来，剑尖直指那人，呼吸间便来到他面前，面若寒霜眼神寒鸷，漆黑的袍子鼓风飘动，猛地一个突刺，由下而上地刺过去。这人却像是早就料到对方的动作，脚步挪动轻快地避开，跃上一旁的楼顶，俯视着下面的人：“你是谁？”

此人依旧沉默不语，提剑作势又要杀过去，楼顶上的人却忽地不见了。

“误我大事者，死！”

空中一句威吓悠悠回荡消失不闻，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又突然出现了，好似从未消失过一般说笑聊天。

那黑衣人蹲下身，将程蔚背到身上，身法极快地向程蔚家中奔去。

——

宸寰和宸珏在空中行进着，走了一段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此路与我们来时的路不同……”宸珏观察了周围，皱眉道：“似乎有人施了什么咒术，我们绕了很大一段路，行程耽误了。”

“时间被拉长了。”宸寰突然道。

宸珏一凛，惊疑地看着宸寰。

“就算我们丑时出发，从南疆回去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远不可能会要这么长时间。太阳已一升一落，现在当是晚上了，可是我们还没有走完。”宸寰凝神屏息，却并未察觉什么异样。

“只有我们的时间被拉长了，”宸珏冷声道，“恐怕有什么人在做手脚吧。”

话音刚落，宸珏纵身向前，抬起右手对着浮空狠狠一抓，一个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人身着赭红色的长袍，嘴角噙着阴郁的笑，正是北峦。

“地府的？”宸珏退到宸寰身边，“来者不善啊。”

北峦整了整衣服，声音喑哑：“两位再过一会儿就能回去了，不必担心。”

宸寰质问道：“此举是何用意？”

北峦怪笑了一声，“二位回去了，自然便会明白。我只负责拖住二位，别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宸寰刚要发问，耳畔突然响起程蔚的呼唤，声音虚弱无力，带着恐惧和绝望。

宸寰立刻冲过去将北峦按倒在地，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冷冷道：“马上解咒，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北峦不在意地道：“请便。不过就算你杀了我，你们也不可能马上回去。”

宸寰伸出爪子，猛地朝北峦胸口刺去，不料他竟在一瞬间消失了。

空中忽然响起一阵声音：“宸寰，你还要与我做对吗？”

宸寰一惊，四下张望声音的主人，却只看见一望无际的白云。

“哼，自不量力。”

这是那个声音的最后一句话，消失在悠悠白云间。

“叔父……是叔父的声音！”宸珏喃喃道。

宸寰双手颤抖，程蔚和宸曦的声音不断在脑子里交织回想，他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两人加快步伐又行了一段，再穿过云时发现已经到达了程蔚家。

宸寰的神情不似往常镇定，敲门的手微微颤抖。

门忽地打开，里面的人却不是他挂念的那个人。

宸珏疑惑道：“你是谁？程蔚呢？”

来人——黑衣人面无表情，语调毫无起伏，“黑无常。半个心脏消失了。”

两人大惊，冲进程蔚的房间。程蔚眉头紧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虚汗不断，脸上和衣服上大片血迹早已变成棕色，触目惊心。

“程蔚。”宸寰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想要抚摸他的脸庞，却终究没有动作。

程蔚闻声缓缓睁开眼，微微咧开嘴，嘴唇上立刻裂开一道细细的口子，渗出些血珠。

“宸寰……你终于回来啦……”程蔚气若游丝地说着，双眼带笑。

宸寰俯下身，轻轻地抱住程蔚，柔声道：“我回来了。”

章三十四：乱动

程蔚努力集中精力，瞥了眼宸寰，眉头皱得更深，“你……你身上怎么全是……全是血……”

“不是我的，是凶兽的血。”宸寰探了探他的胸口——鬼婴仍在，心脏却少了一半。他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没感觉……”程蔚微微摇头，“你饿吗……”

宸寰心中一痛，摇头道：“现在关键是把你的心脏找回来。”

一旁的黑无常突然开口道：“在地狱。”

宸珏道：“在地狱？他难道是被阴间的人所伤？”

黑无常面无表情道：“不是。是宸曦。”

宸寰双手握拳，眼神变得凶狠阴寒，“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不过他的心脏怎会到地狱去了？”宸珏问道。

“给了北峦。”

“北峦……难道是今天那个人？”宸珏看向宸寰。

“不管是谁，我都要杀了他。”

“那我们要尽快取回程蔚的心脏，不然他怕是撑不了多久……”

“现在并无大碍，”黑无常难得说了个稍微长点的句子，“他不会死，只是若不取回心脏，就活不长久。”

宸珏冷笑道：“这是你们地府的人惹出来的事，凭什么让他受罪？”

黑无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说道：“若是想去杀了他，请便。”

宸寰道：“此事改日再说。先处理他的伤。”

黑无常看了两人一眼，“我回地府了。”说罢便消失了。

宸寰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程蔚的心脏，尽管半个心脏消失了，可是身体的机能仍在正常运作，只是他失血过多，五脏六腑遭受重创，尤其是鬼婴咒对心脏的压力，使得他整个人无比虚弱，如果不立刻救治，怕是会陷入长时间的昏迷。

宸珏看着程蔚的样子，一阵心疼，对宸寰道：“让我试试吧，不知道过了几百年我退步了没有。”

宸寰目不转睛地看着程蔚，点点头让开身子，宸珏错过身，左手掌心向上，右手掌心向下对着程蔚的左胸口，阖上眼睛，轻声念起一段咒语。

她的双手周围渐渐出现白光，不断有光点飞舞在周围。光点越来越多，环绕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所有的光点一齐向程蔚的左胸口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团，嵌入他的胸口。

程蔚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干裂的嘴唇也润泽了起来，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全身经脉元气恢复常态，自然地流走着。

光团渐渐消失。宸珏缓缓收回双手，微笑道：“看来还是有用的，太好了。”

宸寰点点头，又坐回程蔚身边，轻声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程蔚有些疲惫，神态却比刚才好了太多，笑道：“好很多了，陈老师真厉害，谢谢。”

“你是我的学生嘛，”宸珏帮他掖了掖被子，叮嘱道：“最近不要熬夜了，打工最好也别去，你现在身子虚，多补点好的，最好是吃些益气养血的东西。”

程蔚点点头，弱弱地问道：“现在几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