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瑰察觉到画臻醒来,转身便对上了画臻奇怪的眼神,扭过头犹豫道:“他……他为你去采真珠草了。”
“什么?”画臻大惊,一把掀开薄被便要下床,却被沈瑰一把按住。
“你做什么?你如今的身子……”
“让开。”画臻一把推开沈瑰,愠怒道:“你既然知道真珠草其物,便该知道这样的天气去采它有多危险,你竟然还让他去。”
“如果孟怀德不为你去,那么你绝对熬不过今日,天雷的威力是不容你小觑的。”沈瑰也提高了声音回道。
“我即便是死,也不要他为我去冒这个险。”画臻似是回光返照一般,声音有力多了,也能使出微薄的法力,一挥衣袖,便凭空消失在房中,沈瑰气得一跺脚,也使出法术跟去。
灵岩山上,因雨势颇大,乱世尘土纷纷从山上滚落,孟怀德上山之路费了不少力气,也因爬山不便,并未撑伞,此时早已湿透,泥土打在他的身上,大雨淋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让他颇为狼狈。
即便如此,孟怀德也未有任何怨言,一步步向山顶爬去,并一路留意紫色小花,心中却是一心惦念着画臻。
几番险些滑倒,孟怀德也都凭着一股毅力撑了起来,直至到达山顶,却仍不见任何紫色小花的踪迹,心中不免焦急了起来,四处在石缝中探查着,甚至在一些长着稀疏小草的土中挖着,哪怕自己的手已是鲜血淋漓,也不曾停下,正是绝望之时,却猛地瞥到一抹淡淡的紫光。
孟怀德连忙几步跑了过去,动作轻柔地将旁边的泥土挖开,这才发现的确是一株五寸大小的紫色花朵,如此大雨,却不见这花被淋湿,想来的确是一株灵药,孟怀德小心翼翼地将真珠草握在手心,欣喜若狂,正欲回返,脚下的泥土却一松,顺着泥土的走势,撞上一个大石。
画臻赶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场景,大惊之下,连忙冲了过去,扶起孟怀德:“怀德,你怎么样,没事吧?”
“阿臻?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你还在病中,怎么能出来呢?快跟我回去。”孟怀德大声担忧地说着,反握住画臻的手臂,正打算站起,却仿佛陷在了沼泽中无法站稳。
雨势越来越大,冲刷着山上本就松软的土地,山石慢慢地陷了下来,他们这是遇上了山滑了。
画臻见这山上的情形不对,也不顾三七二十一,打算运用法力将二人带回,却觉得周身一软,乏力的很,心口也慢慢闷了起来,额上的汗也慢慢渗了出来。
孟怀德看到画臻的脸色越来越痛苦,心下明白画臻的病怕是又发作了,再这么下去,阿臻恐怕是会……
孟怀德心中担忧,画臻却也有着自己的思考,自己伤重,怕是无论如何都走不了了,可孟怀德却还能跑,只要孟怀德沿着滚石的方向跑,一定能离开这,去到安全的地方。
“怀德,你走吧,我怕是走不了了,可你却可以离开的,顺着滚石的方向跑,便能逃出升天的。”画臻大口地喘着粗气,尽量大声地说着。
孟怀德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抱紧了画臻:“我不走,我来这本就是要采药救你,如若你活不下来,倒不如我陪你一起,生不能同衾,死同穴。”
画臻心下感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环住孟怀德的腰身,手中的触感是一片冰凉黏腻,如第一次他奋不顾身救自己溺水,如第二次他心急如焚欲救自己于大火中,这第三次,却还是为了他,他怎么配的起呢?
画臻沉重的闭上眼,靠在孟怀德胸口,听着孟怀德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就这么一起死去也不错。
“好,那我们就……死同穴。”画臻轻轻地回应了一句,嫣然一笑,抬起头用力吻上孟怀德的薄唇,二人抵死缠绵,大力地吸取着对方口中的蜜汁,仿佛要将对方吞下肚一般。
越来越多的大石落下,向二人砸来,孟怀德却都能准确无误地为画臻挡下那些乱石,画臻自然是知道的,他无声地流着泪,与孟怀德深情拥吻着,尝着雨水泥土的味道,以及鲜血的滋味,直到漫天的大水混着岩土向他们袭来,随后陷入一片黑暗。
第二十四章
画臻轻轻眨了眨眼睛,神智还有些迷茫,入目可及的便是床顶的帷布,发生何事了?他只记得他在灵岩山上与孟怀德深情拥吻,而后山滑淹没了他们……
可如今自己全身干净清爽,也全然不见了重伤的疼痛,这到底是……对了,怀德呢?画臻心中一惊,偏头一看,就看到孟怀德正躺在他身边,安静地沉睡着,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来,四处望了望,这分明是孟府他的房间,他们是获救了吗?
画臻用手支着脸颊,动作轻柔地撑起自己的身子,隔着不过一拳的距离,细细描绘着孟怀德的容颜,如刀刻般深邃的五官,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张他初见便不喜的薄唇,画臻轻轻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孟怀德的唇,无声地笑了笑,都说薄唇之人薄情,怎么他却那般专情呢?生死关头,也不丢下自己。
思及大雨中的那一幕,画臻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含笑俯下头去印上孟怀德的唇,他原本只想轻轻一碰,却在唇碰至孟怀德的那一刻,被一双有力的臂弯搂住,一个转身,自己便已被压在孟怀德身下,被动地承受着孟怀德温柔却有些粗暴的吻,劫后重生,此时的他们只剩甜蜜,庆幸,幸福。
这一吻持续到二人气息都稳时,孟怀德才不舍得离开了画臻的唇,语带戏谑地调笑着:“怎么?我好看吗?一醒来便直盯着我瞧,让我想睡都睡不着呢?”
画臻抿了抿唇,不说话,眼里却分明是带着笑意的,孟怀德也不恼,自顾自道:“为夫的长相可让你满意?阿臻是喜欢我的额头呢?还是眼睛?还是鼻子?还是我这张唇?”
孟怀德每说一个地方,便在画臻的额头,眼睛,鼻子上留下细碎的吻,随后磨蹭着画臻的唇,一只手不规矩地探进画臻的内衫,上下的揉捏着,温热的触觉让画臻有些情动,还不待二人做些什么,一声巨响便吓得二人一下分开来。
沈瑰尴尬地看着骤然分开的二人,硬着头皮调侃道:“我可是……打扰了你们啊?”
孟怀德向来是个翩翩君子,此时被人打扰了好事,却没有了好脸色,但碍于沈瑰是个女子,只好黑着一张脸不说话,画臻倒是施施然推开孟怀德,从床上坐起,自然地回道:“知道打扰了我们,还不出去?”
沈瑰听了这话,倒不觉得不好意思了,走进房内坐下,径自倒了一杯热茶小酌着:“你们俩倒是会过河拆桥,对待救命恩人,难道就是这种态度吗?”
“是你救了我们?”画臻问道。
“除了我,还有谁?我……”沈瑰本是想说,自己到时,二人已被泥石流淹没,只好动用法术将二人救回,但碍于孟怀德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便只好换了一种说法。
“我武功不错,又带了几个府中的下人帮忙,才将你们救回,而后看你情况危急,让下人将你们清洗过之后,就拿真珠草给你服下了,这真珠草的效用还真是好,才服下没多久,你这气色已是不错了,还真是多亏了孟二少爷将那真珠草抓的死紧啊。”沈瑰缓缓说道。
殊不知当她将二人救出时,二人紧紧相拥,孟怀德手中还将真珠草拽的很紧,让她心下一酸,不知是何滋味,如若玄烨也能如孟怀德一般,该有多好啊。
孟怀德适才被人撞见亲热之事,也不见他如何尴尬,可如今听到沈瑰的最后一句话,倒是微微红了脸,见画臻似乎与沈瑰有什么话要说,便不再多留,打算去孟老爷和孟夫人那将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还有大嫂大哥的事情向他们说明。
孟怀德离开后,画臻才别扭的问道:“你……你救我们,想必费了不少工夫吧。”
“的确,那法术费了我不少力气呢。”沈瑰并没有居功,只是淡淡地说着,“不过你的伤能好倒不是我的功劳,那真珠草可是孟怀德豁出命去为你采的。”
说到这,沈瑰又有些低落,画臻也不明所以,不知为何沈瑰突然哀伤了起来,便转移话题道:“这真珠草稀有又难找,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你怎么想起它来?”
“我只是见你伤重时,孟怀德感伤,这才突然想起有人曾为我采过这种灵药罢了,若不是你情况危险,我倒也不想让孟怀德去冒险,还费了我一番工夫去救你们。”沈瑰顺着画臻的话回道。
画臻略一迟疑,才问道:“那人……可是那追着我不放的玄烨道士?”
沈瑰本是在喝着热茶,闻言,却突然动作一顿,神色一黯,微不可见地轻轻点了一下头,半晌又道:“只是,他虽为我采药,却不如孟怀德对你一般,钟情于我。”
画臻不解道:“你既然知道真珠草,也该知道真珠草也名试情草,只有怀有一颗真情之心的人才能采到,他既然为你采到了试情草,肯定是对你有情的。”
沈瑰自嘲一笑,眼神悠远:“曾经我也这么以为,以为他定是对我有情才能采到试情草,可这试情草,试的也可是手足之情,父子之情,他说他对我的情只是把我当成亲人一般的感情……”
沈瑰一顿,神情悲戚,似是说不下去,画臻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据他所知,这试情草,的确也可试手足之情,父子之情,可这些则必须是有血缘之亲的人方可为伤者采药的,想来,玄烨与沈瑰并无血缘之亲,玄烨的的确确是对沈瑰动了情的,却不知为何对她撒谎。
画臻犹疑不定,不知该不该对沈瑰将这试情草一事说明,但想来,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私事,自己也不便干涉,各人自有各人缘,若他们二人有缘,迟早会终成眷属,自己还是不要干涉的好。
不过他倒是确有一个疑问,埋在心中许久:“沈瑰,你和我说过,你曾跟随玄烨,玄烨对你视而不见,可玄烨又曾为你冒险采药,如今这玄烨又似是完全不识得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瑰闻言,心中更觉苦涩,摇了摇头:“说来话长,以后若有机会再细细说给你听吧。”
画臻看得出沈瑰不愿多言,倒也不想强逼他说这些伤心事,沈瑰三番四次救他,如今更是同时救下了他与孟怀德,自己心中自是有些感激的,他们又同为异类,这次事后,二人之间的气氛倒也不那么冷硬了,反而亲近了不少。
第二十五章
沈瑰言明画臻的身体虽因服了真珠草而痊愈,却还需要细细调理,以免再次复发旧疾,自己也是一名游历于天下的女大夫,如今无事,便欲留下为画臻打理身子,孟怀德知道沈瑰是他们二人的救命恩人,且是第一个知道他们二人关系的人,也是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子,自然是乐意她留下的,便为沈瑰安排了一间离画臻房间不远的一间雅房。
府内上下,包括孟老爷与孟夫人得知了魅儿为救孟怀仁而身死的消息后,皆是悲恸,甚至欲去那万丈悬崖下打捞魅儿尸骨,却都被画臻用信手拈来的理由给驳回,孟老爷与孟夫人提出为魅儿立一个衣冠冢,以奠她在天之灵,众人便着手办了起来,唯独孟怀仁一天比一天消沉,自醒来见过画臻后,便日日躲在房内,不愿出门见客,也不再管任何事务。
初时几日,大家觉得或许孟怀仁只是太过悲痛,新婚妻子为救自己跌落悬崖而亡,换作是谁都不会好受,便也由着他去了,府中事务也还是由孟怀德以及孟老爷帮忙打理。
衣冠冢立在灵岩山腰一处风景雅致的地方,众人皆来祭拜悼念,孟怀德还为魅儿的墓碑刻上了“孟怀仁爱妻之墓”,可唯独孟怀仁一次也不曾出现过,并且开始日日酗酒为生,众人劝过无数次,孟怀仁却完全听不进去,只是自顾自地喝酒摔东西,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吓走了一众被派来照顾他的侍女与下人,却只有朱翠一个人对孟怀仁不离不弃,悉心照料。
“大少爷,好歹吃点东西吧。您要喝酒,我也不拦您,可是您这样不吃不喝,顿顿借酒消愁,您的身子会吃不消的。”桌上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这已经是朱翠一个上午第三次去热饭菜了,她一直不停地柔声劝着孟怀仁,可孟怀仁却始终不为所动,怀中紧紧地抱着一个酒瓶,对一切都置若罔闻。
朱翠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饭菜,孟怀仁现今以酒度日,迅速消瘦了下去,如果他再不恢复正常的饮食,恐怕真的会弄坏了身子,今日,不管自己用什么方法,也定要让大少爷吃下东西。
朱翠望着孟怀仁的模样,心疼地叹了一口气,不过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孟怀仁的模样已然大变,曾经的他是个雷厉风行,果断利落的生意人,相貌俊逸,斯文有礼,总是一身偏偏白衣佳公子的样子,可如今的他衣着邋遢,披头散发,模样憔悴,形如枯槁,原本光洁的下巴长满了青色的胡茬,有神的眼睛也黯然无光。
唉,自己虽深爱着孟怀仁,可魅儿的死,她却是半点不觉得开心,反而觉得心痛如绞,她只想她的心上人可以开心的笑,痛快的哭,也好过如今这般行尸走肉,了无生气的模样。
孟怀仁在朱翠神游间,轻轻摇晃了下酒瓶,又将瓶口朝下,重重倒了几下,一滴酒也不剩了,便突然一改刚才了无生气的样,气愤地将酒瓶摔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倒是吓了朱翠一跳。
“酒呢,酒呢,拿酒来。”孟怀仁似疯子一般的乱吼着,声音浑浊夹带着粗重的喘息声,血丝遍布在他的双眼中,实在有些可怖。
然而朱翠却仿佛一点也不怕,老神在在地端起一碗热气氤氲的粥,用勺子搅了搅,又吹了吹,这才递到孟怀仁嘴边,用哄着孩子般的语气低声道:“大少爷,喝点粥吧。”
“我说我要酒。”孟怀仁对那勺粥,视若无睹,固执地瞪着朱翠,仿佛她是他的仇人一般,恶狠狠的一字一顿道。
“酗酒伤身,大少爷喝完粥,我便去买酒给你,买香甜的青梅酒好吗?从前,您也是极为喜欢喝那青梅酒的。”朱翠带着淡淡笑意,温声细语地劝着。
孟怀仁却不那么好哄,一下便发起了脾气来,用力甩开朱翠纤细的手臂:“酒,我的酒呢?我说要酒,你没听见吗?”
朱翠惊呼一声,大碗的热粥全洒在她的手臂上,不过一会,白皙的手上便浮起了一大片红色,轻薄的衣物粘在手臂上更是难受疼痛,朱翠却也不恼,也不喊疼,放下碗,拿起另一碗汤,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将汤送到孟怀仁嘴边。
孟怀仁口中还是大吼着要酒,手下微微一动,正想再将汤碗弄洒,朱翠却轻声柔和的说道:“大少爷,您可以弄洒这里所有的饭菜,然后,我可以再去膳房端一份来,但是如果您不吃的话,我是不会帮您买酒的,二少爷和老爷夫人也吩咐了府中的下人们不许给您送酒,如果您想喝酒的话,就喝了这碗鸡汤,吃掉这些饭菜。”
孟怀仁手下动作一顿,瞳孔无焦距地看着朱翠,似乎在衡量她的话,到底自己该如何做才好,目光瞥过朱翠手背上的一大片红色,瞳孔稍微收缩了下,却又快速回复平常,僵硬了一会之后,才缓缓张开嘴巴喝下了朱翠喂给他的热汤。
朱翠见孟怀仁终于愿意吃些东西,心下一松,面上却不动声色,冷静地服侍孟怀仁将桌上的饭菜吃完,这才心满意足地端了残羹剩肴出了门去。虽然朱翠面上不显,可端起食盘的手却是一直在微微发抖着的,可见那烫伤不轻,孟怀仁不是不曾注意到,只是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便索性坐在地上,靠在床沿闭目养神,等朱翠给他送酒来。
朱翠端了食盘径直去了膳房,此时正是下午,膳房的人去先去歇息了,一个人也没有,朱翠将食盘放下后,这才觉得手臂和手背上的烫伤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惦记着孟怀仁不拿到酒,怕是又要发疯,便先不去理会自己的伤势准备去买酒,却在出膳房时撞上了孟怀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