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的身体僵住了。
拉尔一边喝着茶，一边欣赏着好友难得出现的难看的神色。罗德站在奥罗身后一副憋得难受的模样，拼命抓着脑袋。
拉尔凉凉道：“罗德，你给我去花房浇水。”
“哈？”
“快去！”
“哦……”罗德郁闷地转身跑走了。
拉尔放下茶杯，淡然地理了理衣领道：“行了，没别的事就走吧，奥罗，我还要给我的徒弟上课。”
“拉尔。”
拉尔的动作顿了下来：“什么？”
金发男人缓缓说道：“既然知道你抓住的是我的把柄，如果还是朋友的话，我希望你能松开手。”
拉尔的眼底有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奥罗……承认了？
就这样承认了？
“如果找到阿尔了，请告诉我，拜托你了。”奥罗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拉尔目送着他，直到对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
他转过头，看向院子里那两头盯着这里不放的龙。
赤龙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
那一刻，拉尔心中有一丝奇妙的感觉。
第一次，他在无法交流的情况下，仅凭着一个眼神就了解了这头龙的意思。
他转身，朝着长廊走去，在中间的某间房间门前停了下来，打开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被簇拥在水晶当中的人双手放在腹前，睡得很平静。
各色的水晶反射着门外照设进来的光芒，仿佛是无数的光点浮在空气之中。
拉尔看着阿尔的睡颜不语。
他对他的好友撒了谎，龙族却对他道谢。
……他似乎总是做些怪事。
梦中的阿尔追在路德身后。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阿尔终于追了上去，扣住了路德的肩膀，质问道：“西林到底在哪里？！”
路德停了下来，转过身，无声地看着他。
阿尔松开了手，喉结滚动了下。他有些艰难地问：“……难道，他已经……”
“不是的，”路德吐了口气，揉了揉额头，说道，“他的确遭到了那群人类魔法师的袭击，受了重伤……应该没死，不过他已经消失踪影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逃走了，”路德放下了手，“他逃走了。”
“……”
“这次应该不是塞西动的手，”见阿尔不说话，路德望着庭院慢慢说道，“不过真的很奇怪，为什么突然之间那么多人类都出现了魔法力？西林再厉害也抵不过一千个一万个人类魔法师。”
阿尔喃喃道：“魔法力原本就在人类的身体里。”
路德的目光落回到他的身上。
“只不过在之前，那种魔法力对人类而言还是潜力，现在却被逼出来了。”
没错，人类的魔法力完全是被逼出来的。
想要脱离下等种族的束缚，就要让自己获得上等种族的能力。只要拥有了魔法力，人类和龙族就没有那么大的差距了。接下来，人类说不定还会继续进化，他们会和龙族一样慢慢地拥有更长的寿命，亦或者哪一天也能够张开翅膀，在空中翱翔。
“阿尔，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路德忽然说道。
阿尔一怔，回过了神：“什么？”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塞西会使用魔法的？”
“……”阿尔垂眸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最开始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知道魔法力的事情了吧？”顿了顿，路德说道，“那个时候，人类的魔法力才刚刚出现……塞西，应该属于最早觉醒魔法力的那一批人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最早出现魔法力的那匹人类，也是至今为止魔法力最强的人类。对于以后的人来说，他们将会是魔法师的先祖……你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杀了塞西的。”
“现在说以前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是吗？”路德忽然伸手，用食指抬起了阿尔的下巴，让他们的目光对上，“但是就算时光能够倒流，你也不会杀了他吧。”
“……”
“如果没有塞西，盖亚或许就不会死了。”
“路德。”阿尔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知道你对那个人类产生了什么样的感情，你不应该犯这种错误的，阿尔，”路德猩红的双眸注视着阿尔，缓缓说道，“塞西对你根本没有感激之情。人类和龙族不一样，人类婴儿时期的记忆在他们长大之后就被藏在了脑海中的角落里，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或许一辈子就记不起来。他根本不会记得你在树林里将他抱起的那一刻。而你的寿命之长也会让他渐渐失去对你的尊敬——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塞西看起来与你的年龄已经无异。再下去，他会变得衰老，佝偻，而你永远是年轻的模样。”
“至于爱情，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会喜欢男人，更不会喜欢龙族。他当初对你的依赖，除了本能地不敢轻易离开陪伴了二十多年的人以外根本没有丝毫的意义——在那个叫艾尔莎的女人死去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完全没有希望了，阿尔。”
阿尔的嘴唇颤抖着。
路德的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嘴唇。
男人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更何况塞西只不过和你相处了二十多年罢了，除此之外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你爱上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陪伴你度过了这二十多年的话，那么……我不是应该更适合你吗？”
阿尔睁大了眼睛。
“从世界诞生之初，我们就是一体的。就算我们现在是两个人，今后我也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亦或者，”顿了顿，路德轻声说道，“我们可以再次恢复成一体的状态。”
“你在说什么！”阿尔惊道。
“为什么不可以？只要我和你两个人就可以了，”路德淡漠地说道，“盖亚已经死了，西林除了想要独占龙族之王的位置之外也根本不在乎我们的生死。相依为命的从始至终只有我们两个……只要我们合为一体，你就再也不会想着那个人类了。我的思维是你的，你的思维是我的，你只要想着龙族……和我，就可以了。”
“路德！”阿尔拍开了他的手，冷冷说道，“别再说这种话了。”
“阿尔。”路德眯眼。
“你自己也说了，我们四人还是一体的时候只有一个思维，”阿尔蹙眉道，“我叫阿尔，我是在龙王分裂之后才产生的！如果你重视的真的是我，那么就不会希望我们重新回归一体的那一刻……因为那时候，‘阿尔’也已经死了。”
路德沉默着。
阿尔转过身，背对着他。
静默许久，他深呼吸一口气，开口道：“路德，我爱你，因为你是我的兄弟。”
“……”
“如你所说，今天会发展成这个模样和我也脱不开关系。如果没有塞西，或许盖亚就不会死了。我不会逃避这个事实的。”
“……你想说什么？”
“我会杀死塞西的，我会迎战。”
“不行，”路德飞快地说道，“那个人已经不需要你操心了。”
“我希望由我来解决。”阿尔坚定地说。
他偏过头，对上路德的目光：“塞西的事情由我来解决，而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路德。如果龙族有一天会毁灭，毁灭的原因不会是别的，只会是我们自己。”
路德的眸光暗了下来。
那天夜晚，阿尔早早地睡下了。
他闭上了眼睛，回忆着自他的意识产生之初至今发生的事情。
龙王存在已久，年龄已经无法估计了。可是谁都知道，龙王是在五十多年前一分为四的。
五十年对于龙王来说非常短暂。遇到塞西之前的三十多年可以说是一瞬即逝，遇到塞西之后的二十多年则更不用说。
可是就是那短短的二十多年，却让阿尔觉得无比漫长。
二十年，是人类生命的五分之一。这二十年对于人类而言也非常漫长吧。
他对时间的感觉，终于调整到了和人类一样的地步。
因此他也明白了两年不能见到一个总是在想念的人的痛苦。
阿尔如此想着，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尔。”
仿佛是幻觉一般。
那个声音原本已经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声音的主人此时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阿尔惊愕地睁开眼，就看见金发男人跪在他的身上，右手没入他的胸口……抓住了他的龙核。
阿尔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想要动用龙之力，双手双脚却被一股力量固定在原处，动弹不得！
龙核被一分为二，阿尔的身体反弓了起来，痛苦的仿佛整个人被活生生撕裂。
压在他身上的人冷冷说：“你知道你说的话有多像遗言吗？”
阿尔痛苦地挣扎着，嘶叫声即将冲出喉咙，却被一股力量遏制住了。
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阿尔听到对方开口说道：
“你太任性了，阿尔，这是给你的惩罚。”
第31章：狩猎龙族（五）
龙核是龙王真正的心脏，是龙王的灵魂，力量源泉。那颗埋藏在龙王灵魂深处的小小力量体承载着龙王的记忆，性格，他们的一切。
因此当感觉到自己的龙核被硬生生分为两半的时候，阿尔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声地质问着对方——为什么？
世界上只要还存在着那颗龙核的一片碎片，那位龙王就能重新诞生——这是在意识产生之初龙王就知道的事情。然而不论是当初还是一体的时候，还是一分为四之后，都没有人真的实践过这件事情。
而和这句话一样深深印刻在他们四人脑海中的，是“一旦龙王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破坏龙核，他们的意识会崩溃，力量会暴走”。也就是说，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夺走一半的龙核，“阿尔”的存在就彻底消失了。
就算还能留下一片龙核的碎片，经过千年的时间重新孕育出他的精神和，这一世的他也已经死亡了。那漫长的重生时间让他再也无力插手第一个阿尔死后发生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情，只能忍耐到他再次苏醒。
然而阿尔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那件事情等不到他的重生了，更何况，或许他根本没有重生的可能！
他的下场或许会和盖亚一样——龙核被彻底粉碎，消散在这个世界上！
阿尔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意识暴走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亦或者是因为阿尔正处在梦境当中，他并没有亲历当初的情景，反而开始飞速地闪回前一世发生的一切。
他在路德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第一次以“阿尔”的身份看见了这个世界——那是他们四人刚刚诞生的时候。他是第三个苏醒的龙王，西林在一旁打着盹，而盖亚还在沉睡。
当西林和盖亚争吵着他们要怎么分配这片大陆的支配权时，他离开了他们，来到了一个偏僻的镇子。
在山腰上被他捡到的婴儿、胆怯后退的野狼、空荡寂静的山洞、静谧闪耀的水晶……无数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八岁的男孩第一次下山，回来时却看起来不太高兴。
十岁的男孩渐渐地开始寡言少语，变得疏离。
十三岁的男孩怒气冲冲地质问他和山下的那些龙族是不是抱有一样的想法，拿小石头发泄一般地丢他，被他厉声喝制之后却嚎啕大哭起来，一边道着歉一边擦着眼泪。
十五岁的少年对他的态度微妙了起来，渐渐地开始很少直言他的想法。
二十岁的青年在那个雪夜里，低声说不论怎么样都要和他一起走。
二十一岁的青年在王都里认识了一个红发姑娘，却抵触着和他谈起那个姑娘的事情。
二十二岁的青年渐渐地很少回到他的身边，似乎在王都里认识了不少同族。
二十三岁的青年开始用言语讽刺他，望着他的目光总是让他感到陌生。
二十四岁的青年在红发姑娘死后麻木地质问他，那曾经几次被他否定的问题第一次让他心生疲惫。
他最后一次听到青年的声音是在雪夜后的第三个夜晚。青年每天都会出现在门外，大声喊着他还有话还要说，在那第三个夜晚被侍卫赶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男人，那也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金发男人的手用力地，颤抖地攥着一把利剑，剑刃没入他的胸口。
男人的双膝重重地跪到了地上，那是最沉重的声音，让阿尔的心脏最后跳动了一下。
阿尔努力地想要抬起眼帘，却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目光只停留在了男人的嘴唇上。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恍然之间，阿尔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那座山的山洞里，那个宁静而又空阔的地方。
一阵响声，洞顶被打穿，一抹影子随着碎石轻轻落下，而后缓缓朝他走来。
熟悉的脸，熟悉的眼眸，熟悉的声音。
千年以前的那个人走到他的面前，蹲下，摸着下巴看着他，而后挑起了眉梢问：“你就是龙王？”
仿佛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一千年的洪流。
仿佛那真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这个男人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而阿尔的目光落在那带着戏谑笑意的嘴唇上，看到了滑过嘴角的泪水。
“奥罗！”
见对方根本不在状态，金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奥罗回过神，蹙了蹙眉道：“抱歉，你说了什么？”
金纳闷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明明在说这么重要的事情……”
奥罗叹了口气，摊了摊手道：“那么重要的事情和我说没关系？”
“海文不会知道的！”金握拳道。
不见得……
这个想法飘过，奥罗心不在焉地说：“你说海姆利斯王国没有回信？”
“没错！”一说回正题，金又激动了起来，努力压低嗓音道，“亚特和埃沙两国都已经回信了，只有海姆利斯没有丝毫的音信。”
也就是说，基本上可以断定海姆利斯早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海姆利斯是大陆四国之中最特殊的一个王国，掌权的是女王，而奥罗依稀记得现在那一任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女人……
如果说是那个女人早就发觉了龙族那一点事情，奥罗还真不奇怪。
他看了眼金，问道：“你们商量出解决办法了吗？”
“埃沙似乎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件事情，亚特的想法在意料之中……他们打算消灭所有的龙族。”
奥罗沉默了两秒，别开了目光说道：“想要消灭所有的龙族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不说那些普通的龙族为什么千百年来一直是龙的模样，一旦发现人类有灭族的意图，只要是存在一丝灵性的生物都会反抗。
而龙族大多数都栖息在山野之间，就算所有的魔法师都能狠心杀死跟随自己许久的飞龙，那也只占了龙族的一小部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