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移开了目光。

“那米拉呢？真的没有办法救她了吗？”罗德紧张地问，“她会怎么样？”

“不知道，”奥罗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过应该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无法进食，米拉最终也只能走向死亡。

罗德喃喃道：“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

奥罗捏紧了手中的水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一晚金发女人无奈地笑着的模样。

他们已经认识许多年了。

就算奥罗对她并没有那种想法，也不代表她对他不重要。米拉的存在就和里奥，金一样，应该是他最了解，同时对方也最了解他的人。可是直到看到她浑身布满鳞片的那一刻，奥罗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魔药贩子能够将魔药卖给魔法师，前提是魔法师需要那种魔药。如果米拉不想要，没人能逼她喝下那种东西。

这才是最重要的地方。

米拉想变得强大，她或许认为只要这样做了，情况就会有所改变。

因此在冷静下来之后，奥罗意识到没有明明白白说清楚的他才是有错的那一个。然而他却迁怒了那头蠢龙……

阿尔，阿尔。

奥罗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出银发男人对他微笑的模样。

男人身后的那一座山，他们所在之处的那一片广阔的荒原——

他从未和化为人形的阿尔站在莫斯特的山脚下过，而莫斯特的山脚下也并没有如此大面积的荒原。

那儿应该是城镇，开着许多旅馆和酒馆，路边还有许多小贩。

然而那些画面来的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从一开始就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一样。

奥罗想要想起来。

他可以确定，他一定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奥罗，我去找老师，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罗德忽然说道。

奥罗一愣，看着少年就要跑出门，下意识地喊道：“罗德！”

“嗯？”罗德停了下来，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回想起他出发去找路德之前发生的事情，奥罗总觉得有一丝古怪，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下的床单，问道：“罗德，拉尔和我说你把阿尔的鳞片剥落下来后不处理，阿尔的伤口就会溃烂，这是真的？”

罗德傻了，结巴道：“老、老师怎、怎么能这么说我！就、就算我从来没有使用过龙族材料，也、也不代表我会不知道怎么取材啊！”

奥罗眯起了眼睛。

罗德说完后又呆愣了片刻，而后愤怒了起来：“老师这么说是在诬陷我！我才不是那么蹩脚的魔药师！！”语罢就气冲冲地转身就要走。

奥罗起身，说道：“我也和你一起去。”

罗德气得根本来的理会奥罗，随口说道：“嗯！！”

第29章：狩猎龙族（三）

屋子里静悄悄的，浓郁的龙之力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聚集，旋转。

阿尔看到了一个金色的光点。

他在重重迷雾中随着那个光点往前奔跑着，最后撞开了一扇门，迎来了刺眼的光芒。

大陆历1043年。

离开水池之后，阿尔打算向路德告别，后者叫住了他。

“阿尔，那个女人的尸体，你打算怎么处置？”

阿尔一怔。

“我让人把她的尸体收起来了。”

阿尔垂下了眼帘。

脑海中是红发少女微笑的模样。

他和塞西到达龙之王都一年不到，塞西就认识了这个叫做艾尔莎的女孩。艾尔莎的父亲是一个龙族家系里的仆人，就和其他作为龙的仆人的人类一样，常年饱受着来自龙族的蔑视与玩弄，最后加入了那一群丧失了理智的人类，放火烧死了五个龙族。

阿尔还记得那一天，从王宫里望出去，远远的就能看到那高高升起的黑烟。

渐渐的有龙的影子接近那里，盘旋在空中，愤怒地咆哮着向下飞去。

那一刻，阿尔甚至能够听到那些人类的尖叫声和龙族的怒吼声，真切地仿佛就在耳边。

在那之后，他只见过艾尔莎一次。

那是一次巧合，被塞西守在一旁安慰着的红发女人看到他时，目光冷得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阿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路德，牵起了唇角，说道：“谢谢，把艾尔莎的尸体交给我吧。”

那个夜晚，他并没有回去自己的房间。

身体已经很疲倦了，思维却不想停止下来。

阿尔去了书房，那宽阔的空间，四周被填得满满的书架，似乎能够让他的大脑不留丝毫的空隙。

阿尔看到了一本小说书，故事说的是龙族和人类的爱情故事。

他惊讶于在这个年代还有人能够写出这样的故事。身为龙族的笔者一旦在书中提到人类，如若不是批判人类的低劣与丑恶，就是宣扬人类的坚强和美好，两者都容易走到极端，后者却比前者少见多了。会宣扬人性美的龙族也常常不会受到同族的欢迎，因此他们往往不会在书中写上他们真实的名字。

阿尔有片刻被这本书吸引了过去。

人类和龙族，某种意义上来说两者有着最接近对方的面貌，却也有着最不可忽视的种族差距。人类和龙族的爱情犹如天方夜谭，即使有可能发生，也不会有好结果……

想到这里，阿尔默默地合上了书。

门外传来了争吵声。

阿尔靠坐在椅背上，望着散乱了一书桌的书发着呆。

即使是一扇厚重的门，龙族侍卫带着冷意的声音，也无法阻止那个男人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门被打开，路德走了进来。

而阿尔也从那扇微开的，正对书桌的门的缝隙之间，看见了被两个侍卫拦在外面的塞西。

金发男人咬着牙，看着走进书房里的路德的背影，又急急地把目光转向阿尔。

“阿尔，休息一下吧。”路德走上前，双手撑在了书桌上，猩红的双眸中闪烁着光芒。他微微前倾下身体，在阿尔的耳边低笑着问：“……今晚，要和我一起睡吗？”

“……”

阿尔忽然间发现他的目光总是习惯性地落在塞西身上。

二十多年来，陪在他身旁的只有这个人类男人。

阿尔除了想要惬意地生活，唯一重要的就是把那个人类婴儿好好抚养成人。

因此从最开始总是担心地寻找着那个孩子的身影，到带着某种更深层意味地注视着对方，不知不觉之间，阿尔觉得如果他的视野之中有那个男人的存在，那那个男人就是他目光与思绪的归处。

“我们很久没有好好单独在一起过了，阿尔，”路德靠在书桌上，用手撑着下巴，轻轻笑道，“没有西林和盖亚的打扰。”

阿尔勉强将目光移到路德的脸上。

他，路德，西林和盖亚原本是一体的。当龙王一分为四之后，他们四人有了各自的意识。西林是一头黑龙，变成人类之后非常的壮硕。而盖亚是他们之中唯一的雌龙，化成人形后有着长长的波浪般的金发。

阿尔无奈地笑了起来。

明明同为兄弟姐妹，可是他们四人当中，路德和他的关系却最为亲密——阿尔甚至能感觉到路德对他的那一点超乎亲情的亲昵，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

阿尔站了起来，在路德的注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明天吧。”

语罢便绕着路德走了出去。

路德在他身后说道：“那就明天，一言为定。”

他走出了书房，那两个龙族侍卫便退到了两边。

塞西站在那儿，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阿尔……”

阿尔看着两人的手。

他想要将塞西的手扯开，塞西却扣得更紧，声线紧绷地叫着他的名字：“阿尔！”

阿尔一顿，抬头戏谑地说道：“每次一到这种时候，你就只会叫我的名字了吗？”

塞西愣了下，而后垂下了头，低声道：“我以为你还在生气。”

“还在生气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抱歉，关于艾尔莎的事情我什么也做不了。抱歉，塞西。”阿尔慢慢说着，将略微有些放松了的塞西的手扯开，复又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塞西原本似乎想说什么，当阿尔牵住他的手时愣愣地低头看了一眼。

他的双眸亮起了光芒，收紧了那只手的同时期待地看向阿尔。

阿尔浅笑着说：“你从小就喜欢牵着我的手走路。”

塞西眼中的光芒灭了下去。

他别开了目光，说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嗯……没错，”阿尔转身向着长廊走去，“我带你去见艾尔莎。”

“……什么？”

阿尔带着塞西一路来到了一间空房。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床上盖着一块白布，依稀可以看出布下人体僵硬的身形。

塞西松开了阿尔的手，呆呆地走了过去，将白布掀开一角。

沉默片刻，他将白布再次盖好，动作却顿在了那里。

窗外降起了雪花，就和那个晚上一样。

那个晚上的塞西坚定地说要和他一起离开那座山。

阿尔在想，那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如果……如果他并不是带着塞西来到龙之王都，而是去到更远的地方的话，塞西就不会遇到这个叫做艾尔莎的女人，亦或者……

不，总有一天，塞西会遇到一个对他而言非常特殊的女人。

这不会因为他们离开哪里或者到达哪里而改变。

阿尔疲倦地不得了，他甚至有点厌烦这样的自己了。

“塞西。”

听到他的声音，男人的手抖了一下。

塞西回过身，沉默地看着他。

“你走吧。”

“……我不会走的。”

“白天的时候，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阿尔平静地说，“你不应该再和我在一起了，走吧。”

塞西握紧了拳头：“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怎么会，”阿尔笑了笑，“艾尔莎死了之后，你真的还能和以前一样在我的身边呆下去吗？塞西，你……应该好好想清楚，你的同伴不在这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座王宫里只有龙族，没有人类。”

“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在认识艾尔莎的时候，还认识了很多朋友。再犹豫不决下去，那些朋友也会离开你的，就和当初在莫斯特山下一样。”

“……”

“不要让自己被孤立起来。”

“这些和你没有关系！”

“……”

“我不想走。”

“塞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塞西眯起了眼睛：“难道长大成人就意味着一定要离开你吗？”

“你不是这么依赖父母的人吧。”阿尔轻笑道。

“……父母？”塞西木然地问，“你把你自己当做我的父母吗？”

阿尔僵硬了一下。

他低垂着目光，轻声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无尽的沉默。

耳边余下的，只有雪花落下的“簌簌”的响声。

画面变得扭曲，模糊，光线渐暗，最后一切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阿尔的耳边响起了“砰”的一声。

那是拳头砸到了门上的声音，伴随着的是门外的怒吼声。

“阿尔——阿尔！！”

片刻后，那个声音远去了。龙族侍卫应该将他带走了。

阿尔坐在窗边，手上拿着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自那个夜晚以后，他就没见过塞西了。

黑夜过去，第一丝阳光穿过窗户落在地面上的时候，门被打开。

路德站在门边，说道：“他离开了。”

阿尔发了会呆，开口问：“他……还在王都吗？”

“不，他出城了，不知道是去什么地方，我没让侍卫跟着他。”路德双手环胸，靠在了墙上。

阿尔合上书，闭上了眼睛。

大陆历1044年的春天，一个消息传到了龙之王都。

龙王盖亚死了。

她的胸口被利剑贯穿，龙核被取了出来，彻底粉碎。她的尸体被踢下了阶梯，长长的金发散乱着，血迹拖曳了一地。

杀了她的人，名为塞西。

第30章：狩猎龙族（四）

拉尔看到罗德身后的奥罗时，面无表情地想要将门关上，却被奥罗抵住了。

“让我进去，拉尔！”

站在门外的人咬牙切齿地说。

片刻后，拉尔把门打开了，看着自己的徒弟挑眉道：“你来做什么，罗德？”

“老师，你冤枉我！”罗德瞪着拉尔，“取走一片鳞片根本不会对龙族产生任何影响！”

“哦，是吗？”拉尔笑了笑，“你不是说那片鳞片是奥罗送你的吗？”

罗德一愣。

“做我徒弟的人不能这么蠢。”拉尔沉下了脸。

罗德吓了跳，顿时蔫了：“老、老师……”

“行了，”奥罗打断了拉尔的表演，说道，“进去我有话和你说。”

拉尔收回了阴森森的表情，目光随着金发男人移动，若有所思。

奥罗一进到屋子里就忍不住转过了身，问道：“阿尔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

“那个时候你故意找借口留下来，是因为那条蠢龙吧，”奥罗盯着拉尔道，“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拉尔摊了摊手，“什么叫做‘和他说了什么’，你的龙难道能说话吗？”

奥罗沉默了下来。

罗德一直听得迷迷糊糊，直到拉尔甩出这个问题来，他才意识到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老师。

老师……真的不知道阿尔的事情吗？

可是……总觉得不对劲，罗德有些纠结。以他对他老师的了解，昨天的老师的确很反常，总觉得不是单纯为了奥罗去的。嗯，没错，他的老师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罗德目光微妙地瞟了拉尔一眼，被回了一个警告的眼神，顿时什么都不敢说了，乖乖站在一边看着地面。

奥罗一时不说话，拉尔便走到一旁泡了杯茶，悠闲地喝了起来。

院子里的两头龙静悄悄地注视着这儿。

奥罗抬起眼帘，开口道：“拉尔，昨天为什么要撒谎？”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找机会好好研究一下你的龙，”拉尔的手指在虚空之中点了点，“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龙能让你动了抚养的心思，我的确非常好奇。”

奥罗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

“那么我要怎么相信你现在说的是真的？”

“奥罗，”拉尔轻轻笑了笑，“你是怎么回事？”

“……什么？”

“你以前不是从来没有被我骗到过吗？现在已经连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都分不清楚了？”拉尔吹了吹茶水的热气，扫了奥罗一眼，戏谑道，“看来你被我抓住把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