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群浩浩荡荡飞了一整个上午，直到太阳升到正空，鲁比王国的天空中才正式没有了龙族的身影。不过朝着北边的天空看去，还是黑压压的一片。
整个过程中，宫廷魔法师没有任何的干涉。
海文下了命令不准出手，因为这个时候大家都还没有确定好情况，贸贸然出手只会给街上的普通人带来危险。
直到午后，一批批队伍从皇宫里出来——他们是被派去挨家挨户问询那些人家养飞龙的情况的。
——是否王都里所有的龙族都已经离开了？
海文也派了许多魔法师朝着王都外赶去，确保每个城都在清点飞龙的数量。
阿尔身穿着斗篷，在街角抱起了一头受伤的小飞龙。
小飞龙应该是在龙群迁移的过程中被那些成年体的龙打落下来的，它一边的翅膀已经被折断了，这种程度的伤口如果不好好治疗，恐怕一辈子都好不了。不说一辈子，如果没有人照顾它，或许这条幼龙活不过三天。
幼龙嘶哑地叫着，阿尔将它藏进了斗篷里。身后有一队士兵匆匆走过，带起的风扬起了阿尔的衣摆。
待那些士兵离开，阿尔轻声道：“我们得先离开这里，跟我一起走吧。”
幼龙乖顺地在阿尔怀中叫了一声。
它能够感觉出这个人的身份。这个人，是龙王陛下。
王都和王都周边的城市是监管得最为紧密的，此时此刻一旦有零落的龙族被发现，恐怕都会被抓起来。
因此阿尔只能一刻不停地不断向着远离王都的方向移动。
当然，他并不是盲目地选择了一个方向。
幼龙在他怀里用意识问道：“龙王陛下……我们不去海姆利斯王国吗？”
幼龙的声音有些稚嫩，语气中带着点呆呆傻傻的味道。
“我们得先找到一个人。”
“谁？”
“嗯……一个能给你处理伤口的人。”
小飞龙觉得……龙王陛下应该是带着笑容撒了谎，不过它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阿尔在夜晚降临的时候到了玫瑰镇。
重新踏上这个镇子，他只觉得满心的复杂。
镇子很宁静，似乎根本没有受到龙群迁移的打扰。毕竟这种地方有条件养龙的人并不多，最多只有一两户人家。
阿尔站在里奥的酒馆外，看着里面热闹的情景，又忽然间踌躇了起来。
“龙王陛下？”小飞龙疑惑地轻声唤道。
酒馆内，里奥的妻子看见了她，拉住了从她身旁走过的里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里奥便也不解地看了过来。
阿尔迈步走了过去。
里奥或许以为他是客人，笑着走了出来问道：“要进来喝杯酒吗？”
阿尔低声道：“我的龙受了伤，能不能帮助我一下？”
里奥的神色立刻变了。
他迟疑道：“……你的龙？”
阿尔给里奥看了看藏在他怀里的飞龙，又飞快地用斗篷掩住了。
“我不敢随便处理这种伤口，前面一些地方都在搜寻龙族，所以我也不敢轻易找人帮它包扎。”
里奥的目光扫了扫酒馆周围，问道：“你认识我？”
阿尔顿了顿，说道：“……我曾经来过这里，那个时候你们酒馆外面养着一头幼龙，所以我想或许……”
里奥一愣，而后牵起了唇角道：“原来如此，那不是我的龙，是我朋友养的龙，他们早就已经离开这里了。”
语罢他便似乎想起了清晨时的情景，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里奥赶紧说道：“那先跟着我到酒馆后头去吧，我对龙族还算了解，这种伤口我能处理。”
第35章：再临灰街
里奥将他领到了酒馆后头。
小飞龙匍匐在阿尔的怀中，明显感觉到龙王陛下的情绪有些转变了。
阿尔经过当初他和奥罗住过的房间时忍不住留意了一眼。房门紧闭着，里面应该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吧。
“请进来。”里奥打开了长廊尽头的门。
阿尔微微颔首，走了进去。
之所以会放心地把这种伤口交给里奥处理，是因为当初他被鲁斯特夫家的大小姐带走，右翅被刺穿之后，里奥特意给他换过纱布看过伤口。他的伤口最开始是由几个魔法师处理的，当里奥查看它伤口的时候，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里奥一边责怪着鲁斯特夫家的野蛮粗鲁，一边又说所幸那些人正确地处理了伤口，不然阿尔或许一辈子都飞不起来了。
这次的情况和那次差不多，里奥也温和地笑着说道：“你说的那条幼龙当初也受过这样的伤。”
阿尔不是很想和里奥谈论起有关奥罗的话题，便没接话。
里奥没有在意，好奇地问道：“这条龙叫什么名字？”
阿尔一愣。
趴在桌上的小飞龙也回过了头，小眼睛看着阿尔。
“你叫什么名字？”阿尔用意识问道。
“我没有名字，龙王陛下！”小飞龙说道，“我的母亲还没有给我取名字！”
阿尔有些惊讶。这条幼龙看起来至少已经出生三、四年了。这么久的时间，那母龙连名字也不取一个吗？
“你的母亲呢？”
“我的母亲今天早晨和大家一起飞走了！”
“……”看来是一个不太负责任的母亲。
阿尔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它叫沙卡，就叫它沙卡吧。”
里奥温柔地笑着摸了摸沙卡的脑袋，说道：“沙卡，乖，很快就不会疼了。”
里奥给沙卡受伤的左翅下面垫了块柔软的厚棉布，把因为骨折而畸形的翅膀给一点一点矫正了回来，涂上药水之后又用纱布一层一层裹了起来，裹得牢牢的。
被处理完伤口的沙卡左翅沉甸甸的，阿尔觉得当初自己应该就是这副模样吧，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沙卡呆愣愣地站在桌子上，用意识说：“龙王陛下，这样我就飞不起来了。”
“……没包扎之前你也飞不起来吧？”
“……”
阿尔对着收拾着东西的里奥说道：“谢谢你。”
里奥回过身来，递给阿尔了两块水晶，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里就只剩下两块了，给它用一下，恢复得会更快一点。”
阿尔有些惊讶，立刻说道：“不用了，水晶我可以自己去买，不用你的——”
“拿着吧，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你应该看见了，所以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里奥抓了抓头发，说道，“我们这里有一户人家……他们小姐的幼龙也在今早的时候飞走了，所以现在整个玫瑰镇，包括周边都被他们家的人监视了起来。不要说是在街上看到龙，就算有人去买那些专门给龙用的水晶都会被抓起来。所以如果你要买水晶的话，至少要能到两个镇子以外才行。更何况……我自己也不养龙，当初买这几块水晶是因为看到和龙族有关的东西就忍不住……”
阿尔看着里奥一直没收回去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两块水晶接了过来，说道：“谢谢……”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自己养一只龙，”里奥有些羡慕地摸着沙卡的脑袋说，“不过龙族太难驯服了，像我这样没什么魔法力的人根本行不通。”
“会有龙族喜欢你的，”阿尔看着里奥，认真地说，“因为你对龙族很温柔。”
里奥面露讶异，而后好像不好意思似的咳嗽了两声。
里奥表示他可以让阿尔借住一晚，毕竟时间已经很迟了，不过阿尔还要赶路，所以表示了感谢之后，还是带着沙卡离开了。
这么快就要离开那家热闹的酒馆，阿尔的确有些舍不得。
沙卡问道：“龙王陛下，您认识那个人类吗？”
“嗯，他以前照顾过我。”
“原来如此！”沙卡说得手舞足蹈，明明翅膀已经受伤了，却还是一个劲的在阿尔的怀里扑腾，“那要好好感谢那个人类才行，等到我长大了，我会代表龙王陛下去——呜呜！”
阿尔默默地把斗篷里这只乱挣的小家伙给按了回去。
说起来，当初在和塞西闹各种不愉快的时候，他其实有后悔过捡了那个婴儿的。如果塞西没被他捡回来，或许那个婴儿不到夜晚降临就已经成为了野狼的晚餐。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对一个人类产生情感，之后也不会发生一系列的事情。
……不过这种事情也只能想想，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恐怕他还是舍不得就把塞西扔在那儿。只是孩子这种东西，捡过一次就够了，他不想捡第二次。
然而现在……轻轻拍着怀里动来动去的沙卡，阿尔只能把当初有过的想法全部吞进了肚子里。
一整个晚上，沙卡不停地问他们要去哪里，阿尔没有理会它，不知不觉之中，小飞龙就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阿尔一刻没停，一边仔细感受着那一丝力量，一边紧跟了过去，心中有一个预感。
直到清晨的时候站在灰街的街口处，阿尔知道自己预感没有出错。
那个带着路德力量的人类，果然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路德的力量的所在之处，并且那个人类正在静止之中。
阿尔走到了一间木房后头。
一个看起来差不多四十岁的人类男人靠在墙上打着盹。他的身体佝偻，脸上长满了脓疮，发丝银白。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一个包袱，从包袱打结的地方可以隐隐看到里面的玻璃瓶——那些全都是被注入了龙之力的魔药！
男人的呼噜声响得不得了，吵醒了沙卡。
小飞龙从阿尔的斗篷里钻出了一个脑袋，而后被这人的长相吓得嘶叫一声。
男人的打鼾声停了，而后揉了揉鼻子换了个姿势，似乎打算继续睡。可是很快，他就感觉到身旁有人，飞快地睁开了眼睛。
男人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他努力地想要看清阿尔的脸，不过阿尔背着光，男人看不清楚，便开口问道：“你是谁？”
“你收集到多少人龙混血了？”
男人一愣，眯眼道：“你和那个黑发男人是一样的身份？”
阿尔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说道：“收集到的混血应该已经够用了吧，你手上那些东西……别再散播出去了。”
男人嗤笑道：“你真的是龙族？龙族还关心人类的生死？”
“你呢？你自己不是人类吗？为什么做这种事情？”
“因为他们可恨，”男人怪异地笑了起来，“我讨厌他们，死光了最好。”
阿尔蹲了下来，对着男人说道：“这些东西，别再卖出去了。”
人和龙的混血是必需的，获取的过程是罪恶的，而想要利用这种混血和路德一起解除封印的阿尔也逃脱不了罪名。不过既然混血已经足够了，那就别再牵连更多无辜的人了，这是阿尔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阿尔蹲下来后，男人便看清了他的脸，愣了愣，而后凑近了过来。
阿尔有点惊讶，不知道男人要做什么。
男人和他对视了几秒，问道：“你不觉得我的脸恶心吗？”
阿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的脸？”
嗯……的确和塞西的脸没法比，应该说阿尔接触过的人都比这个男人长得好看。不过他又不认识这个男人，对方长得什么样和他有什么关系？
见阿尔满脸不解，男人的嘴唇动了动。
他低声道：“你和那个黑发男人一样，长得比那些人类好看得多了，却从来不会和那些人类一样唾弃我的长相。连我的母亲都因为我的模样把我赶出了家门，让我一辈子都不准回家。因为这张脸，我找不到工作，还被人在街头殴打，就算带着钱，也很少有旅馆愿意让我入住，所以我只能睡在街头——”
阿尔打断了男人的喋喋不休，认真地说：“好了，不管怎么样，这些魔药不要再卖出去了，可以吗？”
他也没法说更多冠冕堂皇的话了。
什么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就去杀人……不论以什么理由杀人都是一样的。这个男人或许是因为被同类排斥而动了恶念，而阿尔则是为了龙族，结果却是他们都牵连了无辜的人类。
事实是他此时此刻站在这个男人面前，除了让他不要把剩下的魔药卖出去了，根本没有立场去责怪对方做了错误的事情。
最可怕的事情，或许就是清楚得感觉到自己的改变。
若是一千年前的他展望到如今，或许他也会对现在的自己感到陌生吧……
男人被阿尔打断了却没有生气，只是顿了顿之后说道：“你让我摸一下你的脸，我就答应。”
沙卡愤怒地叫了起来，挣扎着要从阿尔的斗篷里飞出来抓男人的脸。
阿尔把它按了回去，僵硬地对着男人说道：“这个……不行。”
“为什么？”男人很执着，“我只是摸一下，不干别的什么，而且你的脸上也不会跟着长脓疮。”
“……”
阿尔索性一掌将男人包袱里的魔药全部拍碎了。
男人看了眼满地的玻璃渣和绿绿蓝蓝的药水，幽幽地说：“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做好的。而且如果那些魔法师不想要，我也根本卖不出去，所以错的不是我……”
阿尔站起身，叹了口气。
奥罗躺在床上，从昨晚清醒到了今天清晨。
脑袋里似乎什么都没想，可是又好像装满了东西。
他恹恹地翻身下了床，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龙族？……龙族已经全都飞走了，善后是宫廷魔法团的工作。
米拉？……米拉也已经沉睡了好几天了。
看过她模样的人都说她已经消瘦了不少，再下去不消半个月，或许她就会彻底停止呼吸。他已经没办法为米拉做什么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会每天都去看一下米拉的情况。
奥罗揉了揉额头，吐出一口气，出了房间，往楼下走去。
原本以为房间里此时应该没人，然而奥罗却意外地碰见了拉尔。
拉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边注视着米拉，一边转动着手中的小瓶子，似乎在思考着。
看到瓶子中的金色光芒时，奥罗的脸色变了。
“你怎么会有那个东西？！”
听到声音，拉尔转过了头来，看了看手中的玻璃瓶，说道：“啊，这个。这个是阿尔离开前留给我的东西，你要吗？”
奥罗没想到这个人就这么坦然承认了，当拉尔递出瓶子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抢过来，却又听这个狡猾的男人说道：
“阿尔应该是留给我，让我研究米拉的病情的，不过有了他的力量的话，应该就可以通过魔法定位找到他的所在之处了吧？”
奥罗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拉尔，拉尔也面无表情地回视他。
“……”
奥罗收回了手。
沉默了几秒，他问道：“那么用这瓶东西，你能把米拉救回来吗？”
“很难，”拉尔回过头，垂眸注视着米拉，说道，“龙之力应该已经彻底改变她的身体了，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扭转这种变化。或许把这瓶东西用在找阿尔上还不会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