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长姐如母，林少予却觉得长兄如父，亦如母。

虽然他六岁，弟弟十一个月，一个小孩，一个小小孩。

阿秀抱着林少峰，小家伙倒是挺乖的，胖乎乎的小手抓着阿秀编成麻花辫的头发发梢，玩的不亦乐乎，也不扰人。

来到林少予房间门口，阿秀敲敲门，声音不重，但按往常林少予基本上是立刻有反应，阿秀这回敲了两次，第二次加大了手劲儿，依旧一片寂静。

少予还是个小孩子，房间门自是没有从内上锁的，阿秀想了想，抱着小孩推开门进去了。

林少予侧躺着在床上睡得正香，几缕额发垂在脸颊上，白皙的肤色衬着，再加上长长的睫毛，看着安静而乖巧，稚气的面庞流露着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

阿秀还没张口叫林少予起床，怀里的小家伙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身子往外探，两个短胖的小胳膊朝哥哥伸着，嘴里发出清晰的声音——

“可可。”

少予睡得虽然香，但也不是睡的很深，阿秀进来时隐约就有些感觉，然后一声带着奶气但绝对响亮的声音彻底唤醒了他。

“什么时候……会喊‘哥哥’了？”

阿秀抱着林少峰，失笑，小家伙依旧兴奋的喊着“可可”，阿秀便纠正到：“是哥——哥——，哥——哥——”

林少峰歪歪小脑袋，鼓起红嘟嘟的小嘴，看着阿秀的唇，像是在疑惑，然后林少予带着笑意的声音又把他吸引了过去。

“小笨蛋。”

林少予起身，揉着眼睛，嘴角却一直在抑制不住的上扬。

“明明教的是哥哥，不是可可啊！”

第二章：流年（8）

阿秀把小孩放在床上，腾出手收拾床单被子，小孩就歪着个脑袋看着阿秀收拾，嘴里不时咿呀咿呀的说上两句“婴儿语”。

少予在浴室刷牙，念着左萧还在楼下，难得的没有像平日那般慢悠悠的洗漱，三两下弄完就出了浴室。

阿秀抱着被子站在床边，看少予出来，便说道：“今个儿太阳不错，我去把被子晒晒。”

小孩在床上坐着，看见哥哥出来立马兴奋了，“可可、可可”的叫着，少予走过去对阿秀点点头，抱起小孩，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就改不过来呢？”

阿秀看着兄弟二人，一副平凡而温馨的画面，思绪不由自主的飘远——

“喂喂，叫姐姐，叫姐姐。”穿着碎花小洋裙的女孩脾气颇坏的对着不过一岁大的小男孩说。

“小孩子不是这样教的。”

好听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小女孩愤愤地说：“关你什么事——”

话说一半，在转头看清来人的容颜时戛然而止，于是这一生每至想起这个人，就会思考，你说，怎么就会有人生的如此模样呢？那样的好看，那样的、恰到好处。

“阿秀……姐姐？”少予抱着小孩都走到门边了，却见阿秀抱着被子发呆，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少予看着阿秀望着虚空的眼神，那眼神，透着一种无望的哀戚。

独登章台，望尽天涯路，不见君、归处。

“阿秀姐姐！”

少予加大了音量，阿秀才从恍惚中走出来，抿了下嘴，阿秀像是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刚才走神了。”

少予张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既然难过……就不要笑了。

那么，难看。

“左小少爷，这是新摘的桃，皮薄汁多，吃一个？”

张妈端着盘桃子过来，左萧坐在沙发上正无聊，看桃子水灵灵的，自小就是家里的幺子，又是个少爷的命，便不做作，想吃便伸手拿了，嘴上也没忘道谢：“阿姨谢谢你！”

“唉，真懂礼貌！”

张妈夸道，越看这小孩越觉得可爱，深感除了自家少爷，这孩子第二可爱啊！

这边想着，少予抱着弟弟下来，没有先去吃早饭，先来客厅看左萧了。

“少予？！”

左萧这小鬼也不知道是眼尖，还是一心就想着林少予了，林少予一只脚刚踏进客厅，这孩子就看见了，捧着桃子就从沙发上起来。

张妈在一旁看着，心想这俩孩子果然感情好啊，顿时欣慰起来，他家少爷也是有朋友的嘛！

林少予笑笑，跟炫耀似的把小孩往左萧眼前蹭，左萧一下子对上一双黑漆漆、亮晶晶的，跟熟透的葡萄似的大眼睛。“嗬”的一下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弟弟，可爱吧？！”

林少予笑的眼都眯起来了，抱着小孩跟抱着个宝贝似的。

左萧第一次见笑的这般开怀的林少予，觉得这样的少予也是好看的，便连声说道：“少予的弟弟长的真可爱，跟少予一样好看呢！”

小喜摆好了早饭，过来叫少爷吃饭，听见左萧的话，心里却是纳闷。

小小少爷一张包子脸，五官都没张开呢，这左小少爷从哪看出来的和少爷一般好看呢？

第二章：流年（9）

少予去餐厅吃饭，左萧背着个大书包哼哧哼哧的一块跟过去，张妈便好心伸手：“小少爷，这包先放沙发上吧。”

左萧跟护着个宝贝一样，摇摇头：“没事，不沉，我背着不碍事的。”

少予抱着小孩，瞄了一眼左萧，左萧咧着嘴冲少予笑，还眨眨眼，古灵精怪的样子。

心中便只觉这左萧跟自己弟弟比，还要小孩子气，面上便又笑起来，心底却抑制不住的生出几分淡淡的羡慕。

左萧，B市五大家左家的小少爷，论辈分其实是要高他林少予一辈的。左岩叔叔老来得子，对这孩子自是宠的不得了，在他们这一圈中每个人都是略有耳闻。所以左萧定是不明白，什么是……

真正的难过。

被宠着长大的呢。

林少予收起了笑容，来到餐厅，餐厅有着大大的落地窗，望出去便是自家的小花园，种着芍药，玉兰和木棉，花架上有铃兰君子兰，旁边的瓷缸中种着碗莲。

这个季节，芍药开的正好，纵是左萧，看惯了自家院子里雍容华贵的牡丹，也觉得还是这芍药更加艳丽些。

跟着少予一起坐在饭桌旁，左萧便忍不住问道：“少予，那是什么花？比我家牡丹还要好看！”

“芍药。”林少予抱着小孩，小孩也是盯着落地窗外，一副喜欢的样子。

“牡丹属芍药科，别名木芍药。”

“感觉芍药更好看。”左萧看着窗外，感慨道。

“唯有牡丹真国色罢了。”少予却不以为意，他把小孩递给张妈，小孩不太乐意，小胖手拽着自己的衣领就是舍不得松。

“乖，哥哥要吃饭。”拍拍小孩的头，少予哄到。

张妈皱皱眉，面上不显，像是随口般问：“阿秀跑哪去了？”

“晒被子。”少予舀了勺水果粥，酸酸甜甜的，他向来喜欢喝这个，想了想对着已经趴在落地窗前的左萧说：“你要吃点么？有水果粥和虾饺。”

左萧是吃了早饭来的，赶忙摇头：“我吃过早饭来的，你赶紧吃自己的，吃完咱俩玩去。”

少予点点头，便又舀了一勺对着小孩逗道：“叫哥哥，叫了给你吃。”

小孩趴在张妈怀里，凑过去闻了闻，水果粥味淡，小孩什么也没闻出来，便十分不给面子的扭过头不理他哥哥了。

左萧看着有趣，巴巴的看着张妈，试探的问道：“我能抱抱小弟弟吗？”

张妈不动声色的看着左萧那小身板，心中在想怎么拒绝，少爷是天赋异禀抱得稳，抱得熟练。这左小少爷一看就是觉得好玩才想抱抱小少爷，弄不好摔着谁都不好说。

少爷夹了个虾饺慢悠悠的张嘴，慢悠悠的说：“劝你最好不要抱。”

左萧眨着双大眼睛，卖的一手好“萌”，问道：“为什么呀？”

“弟弟喜欢对第一次抱他的人尿裤子。”

左萧瞪大了眼，盯着小孩，小孩“咿呀咿呀”的挥着个小胖拳头，跟示威似的，仿佛在说“你看什么看”！

左萧收回了抱这小破孩的想法，嘟着嘴：“不抱了，小娃娃就是事多。”

张妈心中憋笑，心想您自己不也是个小娃娃么！

饭后，少予抱着弟弟带左萧去婴儿室玩，小喜和张妈出门采购，家里就还只剩个阿秀。

脱了拖鞋，赤着脚站在毛毯上，少予把弟弟放在地上，小家伙是哥哥往哪里走，自己就跟着往哪里怕。

“跟屁虫。”

左萧看少予和小孩玩的不亦乐乎，哼哼两声表示不满，顿了顿，眼睛眯起来贼贼的笑着。

少予便看到这家伙终于舍得把大书包放下来，然后便是一件一件的往外掏东西。

一小会儿，地上便是变形金刚，赛车模型，甚至还有一架遥控飞机。

“你是……”少予斟酌着，“把所有的家当都搬过来了么？”

左萧特得意的说：“也不是所有啦，还有几个限量版的模型哥哥放书房锁柜子里了。”

小孩蹭蹭的爬过去，抱着一个模型就准备上咬，少予顾不上和左萧说话，赶忙从弟弟手中把模型抽出来。

“长牙了，真是见着什么就咬啊。”少予盘腿坐在地上，把小孩捞进怀里，教训道：“你也不怕把牙磕掉了！”

小孩听着哥哥的话，咧着嘴，露出有牙尖尖儿的粉色牙床，笑的无忧无虑。

左萧在一旁磨牙，每次他刚说上两句，少予就会被小家伙引走注意力，这真是让他很不爽！

这样想着，左萧准备祭出终极“大杀器”，他把遥控飞机从玩具堆里巴拉出来，摆好，开遥控，飞机在螺旋桨和小马达的带动下歪歪扭扭的飞起来。

林少予看着飞在半空中的遥控飞机，脸上也是难得的羡慕，觉得挺好玩的，怀里的小孩更是激动，从哥哥怀里爬出来，追着飞机在毯子上爬。

左萧有意炫耀，每次在小家伙快要追上或者够着的时候，飞机就会猛地加速或者上移，逗得小孩急的“呀呀”的叫。

少予看着也是觉得很好笑，嘴角上扬看弟弟追着遥控飞机玩。

阿秀洗了水果，切成块送过来看到的便是两个小孩，都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盘着腿坐在白色地毯上，还有一个小小孩在地上追着遥控飞机爬来爬去。

这景象及其平凡，偏偏平凡中露出一种说不上来的真实。

“少爷。”

阿秀喊了一声，俩小孩才不再逗小小孩玩，阿秀把果盘放在小孩身前，上面都是小块插着牙签的，方便小孩子吃。

左萧插着块杨桃往嘴里放，少予注意到果盘上还有个玻璃小碗，银质小勺，碗里是跟糊糊一样的东西。

“是苹果果泥，给小小少爷吃的。”

阿秀见少予看着小碗，解释道，便见林少予自然而然的把小孩捞过来，腿夹着固定着小家伙不让他乱跑，拿起勺子便喂林少峰吃果泥。

左萧在一旁看着，嘴里塞得鼓鼓的，看着林少予：“你对你弟弟真好，我哥就没有对我这么好过！”

林少予见小孩挺喜欢吃的，便专心喂着，听了左萧的话不说什么，心里却在想，他对弟弟这么好，不过是……因为一样。

注定没有父母的童年。

弟弟，林少峰，另一个他。

第二章：流年（10）

小碗里果泥没装多少，毕竟林少峰还小，不敢让他吃太多。少予喂了几小勺就完了。

“小哥哥说我很疼你呢。”

小碗放回去，林少予抱着弟弟笑着说，想了想，把小孩对着左萧。

左萧这家伙爱吃杨桃，在家里俩哥知道他好这口，专欺负他，每次都吃的不尽兴。

这会儿见没人理睬水果，就放开了吃，俩腮帮都鼓起来了，鼓囊囊的，林少予看着就跟百科上抱着松子吃的小松鼠一样。

很可爱呢。

少予心里想，手上却是把弟弟送到左萧眼边。

“肿么了？”

嘴里嚼着杨桃，左萧含糊不清的问。

“叫哥哥。”

少予叫小孩喊道。

大概是认知的问题，小孩睁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盯着左萧一直看，看得左萧觉得浑身不自在，可这小孩就是不开口。

“叫哥哥啊。”少予很有耐心，继续教导，“这个也是哥哥呐，叫哥—哥—”

“可可。”

非常小的声音，奶声奶气的，看小孩表情是相当不情愿的说出来的。

左萧杨桃不嚼了，嘴半张着，有点傻气，其实他也是第一次和这么小的娃娃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离近了看，觉得小孩还是很可爱很好玩的。刚才那声“可可”顿时让他豪气顿生，他终于从“弟弟”辈升到“哥”字辈了！

“哎。”左萧赶忙答应一声，还又扎了一块杨桃递到小孩嘴边，“在叫一声呐，叫了以后带你玩啊！”

少予担心小孩真咬上去，就把小孩抱回怀里，小家伙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瞄了眼杨桃，挪了挪身子转了过去，脸对着哥哥的胸膛，还蹭了两下，然后倍感安心的趴了上去。

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林少予心都软成一滩水了，是要有多柔就有多柔。

但左萧——

望着小孩的屁股，磨牙，他怎么会觉得这小破孩可爱呢！竟然拿屁股回答他，真是，真是……左萧怒，杨桃塞自己嘴里，嚼得凶神恶煞的。

阿秀在一旁看得扬起了嘴角，觉得小孩子真好玩。

一盘水果，切成块的，也不算很多，左萧吃了大半，少予吃了一些，便也就没了。阿秀端着盘子起身，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少爷，张妈有东西要给你，我给你拿过来。”

阿秀开口，少予听了也是不知何物，便点点头。

“这是……相册？”

左萧看着眼前的东西，素色的面，硬壳，他家也有几大本呢。

“我翻开看啦！”

左萧兴致挺高，伸手就翻开了，少予还在想怎么回事，就听到左萧喊道：“少予，这是你妹妹么？长的和你一样好看啊！”

顿时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一直趴在哥哥怀里跟睡着似的小孩也转过身子，探出小脑袋，和两个小哥哥一齐盯着相册看。

照片下方有日期，91年照的，已经是彩照了，但也许是选景和照片上小孩穿的浅色碎花小洋裙的原因，愣是透出一种黑白照才有的安静与韵味。

小女孩头发快要齐肩，素白的小脸上神色淡漠，眼中是一股左萧没法形容的神色，背景是古老斑驳的红砖墙，墙上爬满了爬山虎。

大概是夕阳西下时拍的，红砖墙，绿色的爬山虎，浅色的洋裙，看着竟都如小女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般，全是黑白灰的样子。

“这女孩……”左萧又盯着仔细看了几遍，“长的真是好看。比咱班程萌都好看。”

少予听了，脸黑了一大半，任一个男孩听了别人夸自己比女孩好看，都不会自豪。

怀里的弟弟却张口了：“可可。”

少予愣一下：“叫我做什么？”

“可可。”

小孩还是叫道，林少予和左萧发现这小孩喊“可可”的时候，眼睛盯着照片上那小女孩一动不动的。也就是说，这小孩是在对着照片上那小女孩喊“可可”。

左萧乐了：“这个应该喊姐姐，虽然跟你哥长的是很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