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流年（4）

林少予安安稳稳的向爷爷奶奶问了好，面上表情虽不见多激动高兴，心里却是开心。

亲爹娘不在身边，爷爷奶奶虽也忙，但终究留在自己身边，看顾着自己的也唯有这两位老人。

但说是老人，也稍有夸张，林家老爷子不过四十有五，身子骨也健朗，平常也注意保养，若不是眼角日渐细密的鱼尾纹，看着像也只是四十左右而已。林奶奶亦是如此，四十二的年龄看着只如三十四五的妇人一般。

林建国看着孙子，心里自是开心，但面上依旧严肃，开口便是问道学习如何，平时与同学来往，尊师重道等等……

林奶奶穿着素色居家用的棉布裙子，面色温婉，静静地听着爷孙俩一问一答，待差不多才开口打断：“老头子你也够了，一个多月没回家，平常竟唠叨少予吃好穿好没，回来了怎么又这般光顾着说着些无趣的话？”

林建国面上微红，随机瞪了一眼妻子，反驳道：“胡说，明明是你成天唠叨这，唠叨那，担心少予这睡不好，那吃不好的，怎的光往我身上安？”

林奶奶，既莫玉然瞟了一眼自家老头子，拉着乖孙往身边坐，林少予乖乖地坐到奶奶身旁，面上一直带着笑意，虽淡，却很真实。

莫玉然知晓孙子这个性，更是知晓这性格形成的原因。

被长辈带着的孩子，往往会野一些，或被娇宠一些。

但他家却不一样。

有几个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向他家这样，六年多见过父母的面能用十个指头数过来，她与孩子爷爷年龄更是还值壮年，这几年公司更是关键，生的三个儿子老大既少予的爹这两年在美国发展，老二留在外地发展分公司，老三留学在外，她和丈夫在B市掌舵。

林少予虽是眼前长大，但他们二人绝不敢说自己为这孩子付出了多少心血。

公司发展是越来越好，在B市，他们林家如今也是数得上名的。

地位，钱财一一到手，但这世上每个人仿佛都不能否认，你得到一些也意味着要失去一些。

林大少早年夫妻二人年少爱玩，后来注重事业，于是与亲生孩子分居两地，如今更是没寻常人家那份孩子与父母间的亲情。

她莫玉然和林建国坐镇B市总公司，却也要不时外出，短则几天，长则几个月，等反应过来，林少予已是如此性格。

稚龄之姿，却行事稳重，淡然对人，面上，除了稚嫩的面容，早已找不到这年龄该有的稚气。

林建国和莫玉然刚开始觉得孩子如此这般优秀，久了才惊觉，不该这样。

林少予在没有至亲之人的陪伴下，虽堪称“锦衣玉食”的长大，但终究是孤零零的。

委屈了，没有妈妈可以去抱怨。

被欺负了，没有父亲为他去出头。

行为处事，孩童玩闹之间，没有人叮嘱他，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不要摔着磕着，不要……太晚回家。

莫玉然想着，心中酸痛不已，她含着笑，拍拍林少予的头：“一个月没见，又长高了些。”

林少予听着，不禁想起昨日出口讽刺父母的话，但明白奶奶这是真心的疼爱，遂只是安静的点点头。

林建国觉得还没说够，正想接着“教育”，张妈却抱了小婴儿过来。

“这便是那孩子吗？”

莫玉然先开了口，张妈看到林少予坐在林奶奶身边，笑了笑才答道：“是小小少爷，现在正睡得香，抱着过来也没醒。”

林建国见妻子接过奶娃娃，也凑上去看了看，小家伙白白胖胖的，睡得呼呼的，很是可爱。

莫玉然开口，却是：“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张妈心中疑惑，林大少爷竟是没有给林老夫人说过林少峰么？但还是答道：“小小少爷名林少峰，山峰的峰。”顿了顿，又接上一句，“十一个月大了。”

林奶奶和林爷爷看看幼孙，脸上虽也慈爱，但林少予心中自小有数，敏感，察觉出一丝，怎么说呢，爷爷和奶奶对林少峰是不上心的。

这边说着，小婴儿可能是被吵醒了，慢悠悠的睁开眼，那双眼生的大，眼珠像紫黑色的葡萄似的，因是刚醒来迷糊糊的，过了几息才清醒。

林奶奶觉得可爱，低下头逗弄：“我们小峰峰醒了，奶奶抱着你出去转转吧？”

小婴儿一双眼对上林奶奶的的脸，大抵觉得是个陌生人，嘴一张，就哭了出来，豆大的眼泪刷刷的掉着。

林奶奶赶忙哄他，林少予也赶紧凑过来，小婴儿看见林少予的脸，泪竟止住了，两只短胖的小胳膊从薄毯子中伸出，冲着林少予竟是要抱。

林少予伸手从奶奶怀里把小家伙抱了出来，小毯子松了，小婴儿只着棉布的开档婴儿连体衣。但快六月的天，也不冷，林奶奶就将毯子递给了张妈。

小孩子软软的身子贴着林少予，头靠在林少予胸膛上，嘴里“啊啊”的不知说着什么，但看样子是高兴了。

林少予抱着小孩，嘴角笑意盈盈，对着奶奶说：“可能是弟弟认生，所以才哭出来了。”

林奶奶看着林少予，却是一愣，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这孩子笑的如此孩子气了，心下想了想，只觉林少予高兴便好，从此身边有了这林少峰，总算是有人做了伴儿，原本心里尚有的芥蒂便去了一大半。

她笑了笑：“以后你当哥哥的更要照顾好弟弟，但不可光顾着和小峰峰玩。”

林爷爷也赶紧趁机教育：“做哥哥的，更要以身作则，才能言传身教，给弟弟树立榜样。”

张妈和林奶奶失笑，这林少峰才多大，林少予做什么这小娃娃能懂的什么，偏林少予还煞有介事的点头附和他爷爷的话。

莫玉然摇头：“这么大点的小娃娃能懂得什么，老头子你还是跟我回卧室补觉吧，刚下飞机没多久呢。”

林少予听到，也劝爷爷：“睡一觉吧，要不然过会儿会头晕的，爷爷。”

林建国听到林少予关心的话，心里更加高兴，总算没再“教育”下去，只是叮嘱孙子：“你也不要和小孩子贪玩，晚上早点睡，养好精气神。”

莫玉然已经起身打着哈欠上楼了，显然刚才一直都是在忍着，林爷爷三两步追上一起去了。

林少予不急着写作业，抱着弟弟，伸手逗弄着。

小孩伸出肉呼呼的小手，追着哥哥的手指，偏追不上，急的“啊啊”叫，说着大人听不懂的婴儿语。

张妈在一旁看着，心中就是觉得高兴，对林少予说：“我去给小小少爷冲奶粉去。”

张妈去了厨房，客厅就剩兄弟二人，林少予看林少峰被逗急了，瘪着嘴又想哭，不禁把对左萧也的那番话又感叹着说了一遍：“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说完，自己笑了。

他厌烦别人哭，流眼泪，但看着林少峰瘪着嘴，一脸委屈样，心底却生出无限的怜爱。

林少予把手指递了过去，小婴儿赶忙用短胖的五指抓住林少峰纤长的食指。

看着被小手包着的指头，林少予往外拔了拔，小孩抓的还挺使劲儿，拔不出来。

接下来，小婴儿又拽着哥哥的手，林少予随他，手被小家伙拽进自己怀里，然后这小奶娃娃像是安心般似的，抱着哥哥的手，露出还没长牙的牙床，笑的无忧无愁。

林少予心底顿时软的不得了，脸上露出微笑，那笑，充满愉悦，毫不掩饰的温柔。

笑着笑着，头埋进小家伙怀里，鼻尖萦绕着的全是小孩身上的奶腥味，小孩抱着颗大头，更是兴奋的“啊啊”叫着。

“谁说你不懂呢？”林少予的声音从小孩怀里传出，带着笑意，“小孩子才是什么都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与谁亲近，都明白着呢。”

林少予抬起头，轻轻的用嘴亲了林少峰额头一下，林少峰却是拿手去推林少予的脸。林少予自是不在意，对着弟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的说着：“就像你定是明白，从此与我相依。”

张妈拿着奶瓶出来，看见林少予安静的抱着弟弟，面上是一脸恬静。

应该是，高兴。

相依相偎，从此再也不是我一人，回着这没有亲人等着的家。

第二章：流年（5）

林少予抱着小孩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小孩胖乎乎的小脚站在林少予的腿上，胖乎乎的小脸躺在哥哥肩膀上，咿呀咿呀的不知说着什么。

林少予见张妈拿着奶瓶过来，拍拍小孩的屁屁，把他转了过去，对着张妈。

小家伙跟不满似的挥舞着小胳膊，对不能靠着哥哥提出抗议。

张妈看着哥俩：“小小少爷跟小少爷真是有缘。”停了停，张妈像是在思考，才又接着说：“我也没什么文化，但就是感觉，小小少爷和小少爷有缘……不只是兄弟那样的缘分，总觉得，是一种就该如此，就该这般的缘分。”

林少予听着也只是笑，不做什么评价，拍拍小孩软乎乎的身子，摸摸弟弟墨黑的、柔软的头发，小孩便伸了手去抓哥哥的手。

林少予趁机抓住了胖乎乎的小爪子，嘴凑上去亲了一口，说道：“张妈说我们俩有缘呢。”这样说着弯了眼睛，歪着头，难得一副孩子气，张妈却看出小少爷很高兴。

“张妈，让我来喂峰峰喝奶吧？”

林少予伸出手拿奶瓶，张妈却不给，一本正经的说：“小少爷，喂小孩喝奶也是技术活，喂快了会呛着小小少爷的。”

林少予撅着嘴，还是稚嫩的童声哼哼道：“我会喂慢点的，让我试试吗！”

张妈一副大惊的模样，林少予扯扯嘴：“干嘛做出这副样子？”

张妈换成一副感动的模样，还用手抹了把眼睛，擦去不存在的眼泪：“张妈我好久没见过小少爷撒娇的模样了。”

林少予转过头，愤愤的说：“不让喂我就不喂了，干嘛扯这么多！”

白玉似的耳朵，却红的快要滴血了。

张妈笑，笑的愉悦，笑的开怀。

晚上，张妈抱着小孩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放《舒克贝塔》，林少予对动画兴趣不大，回房间写作业。小孩却睁大了眼睛，看得咿呀咿呀的很兴奋。

一年级的作业不难，但数学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始终是一大关，林少予仍然只用了一点时间就写完了。写完后，林少予换了一本书，在演草本上写写算算的，书本封面上赫然印着三年级数学。

时间总是不觉间溜走，九点多了，少予放下书本，揉了揉酸酸的肩膀，准备洗漱睡觉。敲门声却响起，同时还有小孩的哭声。

林少予赶紧跑去开门，门口站着张妈，怀里抱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林少峰。

小孩见了林少予，止住了哭声，抽噎着伸出胳膊要哥哥抱，林少予把小孩接过来，拍着他的背哄着：“怎么又哭了？我们峰峰可是男子汉，不能动不动就哭啊。”

这样哄着，另一边的卧室门打开，林奶奶穿着丝质的睡衣揉着脑袋走过来，见林少予怀里抱着抽抽泣泣的林少峰，先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了？”

林奶奶问张妈，张妈照实说：“小小少爷本来都开始犯困了，却不知怎的就突然哭起来，跟昨天一样，就抱过来给小少爷了。”

“抱给少予做什么？”林奶奶更不满了，“少予也只是个孩子，你把少峰抱过来只会打扰他休息的。”

说着，林奶奶对着孙子缓声说：“少予啊，少峰我来哄，你赶紧休息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伸出手，就要把少峰从少予怀里抱出来。

小孩自是不愿，小手还挺有劲儿，抓紧了哥哥的领子不放，林奶奶眉头又皱了一下。

少予心中叹息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把小孩胖乎乎的指头一根根掰开，递给了奶奶。

小孩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本来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哭的比刚才还委屈。少予心中不忍，想抱回来，奶奶却不给机会，转身抱着小孩下一楼婴儿室。

“这小孩啊，我都养过三个了，峰峰一会儿就哄好了。”林奶奶对张妈说，张妈心中不这样想，她林奶奶是生了三个儿子不错，但那三位少爷都是奶妈带大的，林少予是她张妈带大的，这林奶奶也就只是懂得怎样抱孩子罢了。

林少予对着奶奶的背影问：“奶奶，你和爷爷这回能留家里多长时间？”

林奶奶听了，脚步顿了一下，心里内疚，话说的虚虚的：“大宅离公司太远，来往实在是不方便，明天我和你爷爷还是准备住到熙园那里。”

熙园是离公司比较近的一处高级住宅小区，也就是说……林少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他心里明白，这家里还是只留他一人。

不该任性，爷爷奶奶管理公司也很不容易……

不该伤心，他林少予过得这富贵生活也不是凭空来的……

不该……

林少予咬紧了下唇，他还是明白，不论怎样找理由，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哪怕是至亲——

他也不是最重要的。

这样想着，林少予钻进了牛角尖，红了眼圈，心中不平，只想问凭什么要这样？

还未远去的林奶奶，小孩嘹亮的哭声从她怀里传出，打断了林少予的沉思。林少予暮然反应过来，他转身回寝室关上了门。坐在床边，头垂的低低的，快要挨着胸口似的。

如果有旁人，定会觉得，他好像是在哭。

却不是。

林少予抬头，起身，洗漱，该干什么干什么，最后灯灭了，他躺在床上，睁大眼对着黑暗，稚嫩的声音说道：“相依相偎。”

然后笑了，这是前几天他看书学到的新词，现在好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第二日，林少予六点半准时起床，洗漱后准备好书包，背着下到了一楼。

落地窗前的饭厅中，早饭已经摆出，豆浆油条包子，传统的中式早餐，却见张妈一副没精神的模样。

“早上好，张妈。”林少予先开口，然后关心道：“怎么了？看起来很没精神？”

张妈蔫蔫的，昨天小小少爷一直哭个不停，刚开始林奶奶还有耐心，后来就丢给她自己回卧室不管了。其实到最后，也没哄住小小少爷，是林少峰自己哭累了才睡着的。那嗓子都哭哑了。

张妈不好说这些，只是强打起精神：“小少爷，没什么，张妈只是昨天睡晚了。”顿了顿。“老爷和夫人已经去公司了。”

林少予不吭声，坐到桌边开始吃早饭，张妈叹口气：“少爷，你也不要怨老夫人和太爷，他们也不容易。”

林少予抬起头，轻声说：“我懂得。”

早饭吃的默默无声，但林少予不在意，反正已这样过了不知几年了，那饭桌上始终只有他一人。

有时候他也会质疑所谓的“家”，一个没有家人的“家”，还值得称为“家”么？

七点半，准时到了校门口，B市公立高级双语小学没有早读，很多学生都爱踩着八点的点儿进教室，林少予却始终坚持七点半到班。

班里没几个人，都是爱早来的那几个。林少予扫视一眼，看到了左萧。

“少予！”

左萧一脸高兴的打招呼，林少予走到位上放下书包，左萧凑过来：“我今天来的早吧？早上好不容易才起来的！”

林少予看着左萧跟撒娇一样的语气，便随口说：“嗯，你起得好早，真厉害。”

左萧一听，心里比得到班主任的夸奖还高兴，赶忙提出来早到目的：“少予，明天星期六，你来我家玩吧！”怕林少予拒绝，左萧还补充道：“我家可多好玩的，有我哥从美国带回来的玩具，赛车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