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予本来绷着脸也只是做做样子，但见小孩脸上表情从委屈到小心翼翼，最后竟变成了气呼呼的模样，不由便皱起了眉头，他虽宠弟弟，但并不“溺爱”。

错即是错，应为此而反思，人更是应从小便养成对的是非观念。

“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吗？”

少予张嘴，语气平淡，看似好像心平气和，但林少峰知道，他哥哥这般，是在生气。

小孩第一反应是赶紧服软，嘴都张一半准备说“我错了”，但脑子再一想，又把嘴紧紧抿上了。

他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哥哥错了，明明哥哥应该只是他一个人的哥哥，明明……

他只有哥哥。

林少予看着弟弟，只见小孩往车窗边挪了挪，头也是一扭，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竟是在生气？

少予心中自问道，心里也开始真的不高兴起来，林少峰生哪门子气？明明是自己没礼貌，做得不对，这会儿还闹脾气么！

这样想到，兄弟两个便一路谁也不理谁，无声的闹起了冷战。

老林安静的开着车，也察觉出兄弟俩不对头，可毕竟不知前因后果，有心想出声调解两句，也是“无从下口”。又想了想，俩小孩么，估计睡一觉起来就和好了。

不禁老林这样想，回到家中，张妈和小喜发现两兄弟“冷战”，也是觉得小孩子闹脾气，过两天却发现……想错了。

星期一俩小孩开始闹脾气，现在都星期五了，两人坐同一张桌子吃饭，坐同一辆车上学，愣是谁都没理过谁……

星期五早上——

饭桌旁，林少予和林少峰各坐一边，自顾自的吃饭，谁也不理睬谁，张妈在旁边看着叹口气，这俩少爷，跟比赛似的，好像谁先开口谁就是输了一样。可是——

谁先开口服软谁便是输了吗？

谁硬着嘴巴不肯认输的那个便是赢了吗？

明明先开口的那个……

是爱的更深那个。

林少峰坐在桌边，小手拿着勺子对着煎蛋，眼角一直偷偷看着哥哥，林少予在桌子另一边，仍旧慢条斯理行动优雅的用着早餐。

嘴巴瘪的更紧了……林少峰低下头，发泄似的狠狠用勺子挖着煎蛋，好好地煎蛋被捣的乱七八糟。

看着已经成“一堆”的煎蛋，林少峰更是没有胃口，想到以前哥哥都会帮他弄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就更生气了。便端起小碗三两口把粥喝完，跳下椅子。

张妈见状，连忙叮嘱道：“小少爷，你这样过了两节课就该饿了！”

“我吃饱了！”

林少峰背起小书包就往外跑，到了门口老林正在车里等着，见还是林少峰一个人，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这星期都是这样，要么少爷先背着书包上车，然后过一会儿才是小少爷，要么先是小少爷，后是少爷，总之兄弟俩就是不走一块。

老林下车，打开后车门，林少峰小腿一抬，就钻进后车座了。老林停在车门边儿，林少峰见状疑惑的看着他。

“小少爷……”老林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才接着说，“少爷，也不容易。说句不好听话，你这样少爷他也伤心，毕竟……最疼你的怕就是少爷了。”

林少峰瞟了老林一眼，头一扭，看着另一边，老林当时就是心理一跳，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哩！

林少峰这死小孩却是咬紧了了下唇，他不伤心么……

他当然知道，哥哥最疼他。

爸爸妈妈好像只停留在照片里，停留在越洋的视频里，那么不真实。

可是没关系啊，只要哥哥就够了。我被这个世界上本该最爱我的两个人放逐。

从此便只有你。

这就是

唯一。“哥哥。”

林少峰张张嘴无声的喊道，然后伸出小爪子揉揉眼睛，抬起头的时候，林少予已经上车坐在了旁边，小孩照样头一转，不看他哥哥。

林少予看看弟弟，他都不知道这孩子会这么倔。

他很伤心，但更心疼。

晚上吧，林少予对自己说，道个歉，哄哄他，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呢？

林少予在心里这样说，就跟他忘了，他自己今年六月才到十二岁，也是个小孩。

任性和撒娇，他还没有来得及长大就就已经忘记。有时候想想，只是没有父母，没有长辈亲人在身边陪着他长大罢了，富裕的生活与聪明的头脑，怎么就让他跟穷人家的孩子一般，过早的懂事，过早的成熟了呢？

没有人逼着他，他却让时间跟拿个鞭子一样，督促着、催促着、甚至是跌跌撞撞的一样，把一个大大的、像成人般的灵魂硬是塞进了自己还是幼童的身姿里。

没有人逼他长成这样。

没有生活的苦难逼他长成这样。

这孩子就这么傻乎乎的、满怀希望的失望后，把自己长成了这副样子。懂事，谦让，微微的冷漠。

不会任性，不会撒娇，不会……充满希望。

这副样子真好。

大人都夸赞道。

第三章：岁岁年年（5）

五月份的天，阳光日渐浓烈，轻斜过格子窗，林少峰这小家伙眯着眼趴在桌上，看似懒洋洋的在晒太阳，但北堂珞这“腹黑”小孩知道，他的“哥们儿”最近都在不高兴。

“喂，有什么委屈说出来！”

北堂珞用胖乎乎的小爪子拍着林少峰的后背，自我感觉特爷们，然后又加了一句话：“让大爷乐呵乐呵！”

林少峰直起身，瞥了北堂珞一眼，那一眼包含着愤恨、委屈等北堂珞小朋友贫乏的词汇量完全无法描述的情绪。

北堂珞怂了，下意识觉得还是闲事少管，林少峰却皱起一张脸发问：“假如，我是说，你把哥……妈妈或爸爸惹生气了，然后很后悔，又不好意思道歉，怎么办？”

北堂珞看着林少峰，不经思考话就冲出口：“你把你哥哥惹生气了？！”

有这么明显吗？林少峰咬牙，哥哥会生气这家伙也逃不了干系好不好！干嘛这家伙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少予哥哥那么好，你怎么能把他惹生气呢！”

北堂珞义正言辞的指责林少峰，脸上表情端的是正气凛然。

林少峰却幽幽的开口：“为什么我觉得你很高兴的样子？”

北堂珞下意识的用手摸摸嘴角：“很明显吗？”

林少峰：“……”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厚道，北堂珞咳嗽两声，示意林少峰把耳朵凑过来：“我有办法少予哥哥不生气哦！”

虽然潜意识觉得北堂珞不太靠谱，但实在是没办法，林少峰乖乖的把头凑了过去，北堂珞于是这样、那样的说了一番。

“行……吗？”林少峰脸上犹豫。

“峰峰啊！”北堂珞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叫着林少峰的小名，“我每次这样，爸爸妈妈都会不生气了。”

林少峰苦着脸：“你那是爸爸妈妈，我这是哥哥，好不好？”

“呔！孺子不可教也！”北堂珞蓦地指着林少峰，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这年头，卖萌就是王道，你个二货！”

林少峰表示，他好想宰了北堂珞！

一天的光景在林少峰期盼却又担忧的思虑下结束，还是老样子，坐在车中林少峰还是转着脸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心里后悔的要死，明明是打算一上车就使北堂珞的“法子”，但下意识的嘴一抿、头一扭——

他怎么就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

心中咆哮无数，却不知自家哥哥目光一直投注在自己身上，眼中没有平日对着外人的疏淡，也没有对着他的宠溺，那是一种淡淡的心疼，带着温柔的哀意。

林少予看着小孩脖子僵硬的扭在一边儿，这几天每天都是这样，十几分钟的路途，小孩脖子总得僵半天。

他舍不得弟弟这样，心中默默叹息，晚上一定要给小孩道歉呐。

风景倒退的一如流年不可追回，时光中有两个人，一对儿人，倔的那个终究是被宠着的那个。心软的那个，终究是爱着的那个。

车到家门口，小孩又是直接一跳，先跑了，林少予则是静思了一会儿才下车，一进门张妈竟在门口守着。

张妈笑的很高兴：“少爷，三少要回来了。”

晚饭的时候，林少峰一直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哥哥，想找机会用北堂珞的法子像哥哥道歉，但一想到这家伙的办法实施，脸上便抑制不住的泛起红晕，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要是在平日，林少予大概早该发现小孩有“问题”，但张妈今天的话一直在脑海中回荡——

少爷啊，三少要回来了。

三叔呢！林少予漫不经心的舀着粥往嘴里送，心里思绪顿生。

林沐惜，他那个惊才艳艳的三叔，那个和爷爷奶奶一起参加一些宴会时，至今仍能听到那些人嘴里的“三少”。

他们对着爷爷奶奶夸奖他林少予时，说的便是——

这孩子依稀有三少当年的风范呢！

可他不喜欢当人家的影子。

还差一个月才十二岁，勉强称得上少年的小小少年眼神刹那凌厉起来，隐隐看着竟也是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阴戾，若是有明理的大人看见，心中也会惊讶。

这孩子何止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心思，更是深得不可测。

林少峰倒是一直盯着他哥哥看，但林少予眼中阴戾只是一闪而过，小孩终是没看到，而且就算是看到这孩子也不会懂，他被他哥哥宠的太好，不知世事忧愁，最大的忧虑大概也便是怎么让哥哥赶快不生气罢了。

第三章：岁岁年年（6）

林少予心中一股郁气，小小年龄不知不觉中钻了牛角尖，平日里的早熟懂事，心中明朗豁达此刻早已抛到一边，他对这三叔印象只停留于五岁那年过年的一次见面，确是一副好容貌。此后几年都是爷爷奶奶飞到欧洲那边去看他，自然不会带上林少予同去。

这三叔，林少予手指一动，白净的瓷勺“咣当”一声砸进了瓷碗里。

他到真是不熟。

瓷勺砸进碗里的那一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饭桌上只有这俩小孩，大大的桌子两个小小身影，看着说不出的冷清。那一声在如此冷清的情景下，吓着了林少峰。

林少峰吃饭吃的心不在焉，一直偷瞄他哥哥，心中一边忐忑北堂珞的法子，一边瞄他哥哥的侧脸感慨着，他哥哥真是好看，怪不得北堂珞有个那么好看的爸爸还觊觎他哥哥。这样想着，忐忑变成了小小的自豪，小小的欢喜。

这么好看的哥哥，只是他林少峰一人的。

但所有的欢喜止步于那“咣当”一声，林少峰只见他哥哥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起身便走。

纵是林少峰这小孩既不聪明又偶尔会犯二，也察觉出他哥哥那——阴郁的怒气。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哥哥。

林少峰饭也不吃了，呆愣着把勺子放回碗里，心中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鼻子先犯酸，眼圈也红了起来。

不能怪小孩傻气，毕竟才六岁，还是学前班的林少峰除了联想到他哥哥是在生他的气，八竿子也打不到那个他更是连印象都没有的三叔身上啊！

这样想着，小孩饭也不吃了，跳下椅子就往自己房间跑。小喜以为两位少爷都吃好了，来饭厅一看，都没怎么动，便急了：“小少爷，你大晚上肯定得饿啊！”

回应她的是房间门“咚”的一声重重关上，小喜撇撇嘴，这兄弟俩闹脾气还没完呢？！

张妈闻声来饭厅里一看，桌上晚餐基本没动，只好叹了一口气，上二楼去找林少予。

俩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心里一般疼，虽然会更偏心林少予一些。毕竟林少峰有林少予疼着、宠着长大，而林少予，却只有自己。

可这回，却只能找林少予，他们俩都是孩子，但林少峰毕竟更年幼，作为哥哥，只能林少予先服软。

二楼林少予的房间，在幼年时学绘画的时候跟全景阳台打通，变成了大概五十坪，一边是张双人床，书桌和衣物柜，以及挨着墙占着大片位置的书架，另一边便是支着的画框，画布。

张妈进去的时候，林少予正闷着个头拿着颜料盘在画布上“挥墨”，张妈走进，入眼是大片浓烈的红色，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林少予画风一向冷淡漠然如本人，虽秀雅绝伦、风姿初现，但挡不住那股散不开的疏远。大多用冷色调的蓝、灰、绿等色系，这大红……可见真是心中气愤。

“少爷……”

张妈出声，林少予笔下不停，他其实算不上很爱绘画，只是在无人陪伴下，而显得漫长的光阴中，唯有绘画、看书、音乐能让他忍受那孤寂而无趣的童年。但后来，直到弟弟出现，从此生活中有了小小的一团，小小的嘴巴，小小的鼻子，小小的脸，却有一双大大的眼睛。

这小团子后来长大，会哭，会笑，会在幼稚园闯祸，会软着嗓音抱着自己撒娇——

哥哥。

这样想着，心中郁气缓缓散去，林少予停下笔，看着张妈。

“少爷……”张妈开口，想了想才接着问道，“还在生小少爷的气吗？”

林少予失笑，摇摇头：“跟小孩呕什么气，我早就不生气了。”

张妈听罢，忍不住责备道：“那小少爷今天晚上都没怎么吃饭，就跑回自己屋子里啦？”

林少予也是不知，只好起身：“我去看看他。”

小孩房间在一楼，是原来婴儿室改过来的。林少予房间在二楼，下了楼，在小孩门前停了下，组织了下语言，才敲门。

没人应，林少予便出声：“峰峰，我进去了。”

因为林少峰年岁小，向来不知道门还能反锁，林少予拧开把手进去，黑漆漆的一片，便先开了灯，瞬间房间一片光明。

房间中，是小孩的单人床，卡通被子下鼓着一团，林少予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去掀被子。

林少予再次失笑，掀不动，小孩在里面摁着被子角。

“也不怕闷着自己啊？”林少予伸手拍拍那一团，想了想，也不管小孩，自顾自的张口。

“峰峰，我其实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现在想想，大概是我这个哥哥当得不够合格。”林少予眼帘微垂，顿了顿好似有些艰难，才再次说道。

“我……没有大人在身边，只是凭着书上看的，自己想的，凭、想当然的去当‘哥哥’，可是大概还是需要爸爸妈妈吧。”林少予说道这里，爸爸妈妈两个词就跟含在嘴里似的，发音模糊不清，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喊过这两个本该普通人在孩童时代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

因为那两人，没有给他机会喊。

林少予快要十二岁的年龄，其实心里隐隐有所感觉，一个孩子童年父母的缺失，会给人格和潜意识中给这个孩子带来更大的缺失。

他自己，便已是一个纠正不过来的例子。

所以会担心弟弟，他有时觉得弟弟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他，同样缺少父母的童年，所以会和弟弟有着说不出亲切。但又害怕，弟弟会成为另一个他。

极尽所能的，宠着弟弟，陪伴着弟弟，甚至直到三岁，都是让弟弟和自己一起睡。

然后弟弟逐渐长大，第一次开口叫的便是哥哥，第一次撒娇，第一次去游乐场，第一次去幼稚园……这么多本该由父母陪伴的第一次，却都是由他林少予陪着。

“可我……”林少予声音发涩，“始终取代不了父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