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大人问他。揣测着话语中的语气，似乎大人并没有生气，而且心情很好的样子。

咦？名字？

夜明。句芒看着这个站在石桌上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孩，看着他背后宁静而明亮的新月。你就叫夜明吧。

他懵懵懂懂地看着大人离开，顺便带走之前落下的书。书带走了啊。他悄悄嘀咕，连个念想的东西都没有了。不过。暗香浮动的仙菀中，他乐得傻呵呵的笑，大人，他啊，跟我说话了呢。

第二天，他还未从睡梦中苏醒，就听着仙菀有动静，原来是来了一群仙匠。正寻思着菀里是不是要有新伙伴的时候，他们却来到自己面前。主事的仙匠指挥着他人：小心点，这可是句芒大人点名要移到他那儿的。他抬头，不远处，垂着宽大袖摆的句芒大人一脸的笑意盈盈。

“我只是想到人界来玩玩。真的……”跌坐在地上的夜明哭得伤心。句芒将手伸到他前面摊开，手心的那颗淡粉色珍珠晶莹圆润。春之神一声叹息，

“你把它卖了？”

九重天盘古殿开了三千年才一次的先天无极界大醮，邀请各路仙神尊者参与论经辩道。受邀的句芒无法带上夜明，只得在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各项安全措施。他自然是满口答应。虽然很喜欢和句芒大人生活在一起，可他听过仙奴讲过的人界的种种见闻，对于人界总是充满了好奇。句芒大人曾答应要和他一起游玩人界，可是因为赴约法会的缘故，最终不了了之。先天好玩的本性，加上一点点赌气的意味，他决定独自去人界。

然而离开了仙界，像他这种刚入仙籍不久的孩童，成为各方妖魔最美味的猎物。在一次好不容易躲过追击后，奄奄一息的他躲在一座破旧的宅子里。凑巧遇到一群来老屋探险的年轻人。重伤之下的他出于本能，将其中的一名男子杀死并吃掉。而当时他藏身的那所老房子据说也得了鬼屋的称号。

“其实……第一次吃人之后我就知道，再也无法回去了……”夜明将脸埋在手臂中，声音呜咽，“后来我遇到了阮远江。”

阮远江是个古董商，说详细点，是个卖假古董的商人。是他将躺在家门口全身脏兮兮的夜明领回来家。不知道夜明身份的男子，笑着对他说，你真像我小时候。也许正是是因为联想到自己以前的遭遇，阮远江尽自己的能力，想让夜明过得好一点。所以尽管在别人口中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卖假货、欠债、油嘴滑舌，可是在夜明的眼里，他是个好人。就算他多么需要通过吃人来补充体能，也不会将主意打到阮远江身上。

后来阮远江因为债务被打折了腿。疼得龇牙咧嘴的他在看到夜明担心的眼神，依旧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他哭了，哭得惊天动地，哭得似乎再也没有眼泪可流，然后，把一直贴身藏着的珠子给了他。这是句芒大人第一次送给他的礼物，也是最后一次。

夜明不知道珠子的价格，却知道此后阮远江的生活慢慢好了起来。他总是笑着摸摸他的头，你是我的福星啊。

再然后呢？他们遇到了车祸。阮远江死了。被惯性甩出窗外，甩到半空的他，眼睁睁地看着阮远江的身体一动不动地陷在车子里，血流满面，他的魂魄被立刻赶到的冥界黑白使者拖拉着带走，消失不见。

不见了。又不见了。他感到惶恐。先前因为自己赌气，再也无法见到句芒大人，这次是自己吵着要去看海，再也无法见到阮远江。

“我想用自己的力量将他的魂魄召回来。”夜明终于抬起头，眼泪糊了一脸。阮远江没有亲人，生前又签过捐献遗体的协议，所以死后尸体被送到了K大的解剖室。夜明一路跟着过来。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息在慢慢改变，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吃一个人是吃，吃一百个人也是吃。如果能够提高自己的能力，唤回阮远江的魂魄，那么无论怎么做都是值得的。他知道，自从因为那颗珠子使阮远江发家后，他疯狂地迷恋上各种红颜色的圆形的古董。夜明想，如果自己能找到多一点的这类古董，会不会，他会不会重新回到人界，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校史馆的收藏都是你，拿的？”颜墨顾及了一下身边的句芒，硬把个“偷”字给换掉。

“是。”

“虎爷给锋源的礼物也是你，顺的？”偷瞄了一眼句芒的脸色，颜墨把“抢”字给咽下去。

“是。”

“那珍珠呢？”老妈所说的珍珠，其实就是句芒送给他的礼物。

“我，认出来了。”

所以可以宣布，K大的盗窃案告破了吗？可是颜墨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轰隆——”随着空中一声惊雷，原本轻柔的春风变得冷冽，呼呼地刮在脸上如同冰冷的刀锋。在颜醒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螺旋状的界门。颜醒指挥着金线再次捆缚住男孩：“妖也有妖的规定和底线。走吧。”

“夜明！”句芒一把抓住他的手。男孩扭过头看着他，眼里又悄无声息地滑下。和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多么相像，他拉住了他的手。自己后悔过吗？他曾想，要是当时没有擅自乱跑出来就好了。要是没有遇到那些妖魔就好了。要是没有吃人就好了。要是能回到从前就好了。要是，要是能继续呆在大人身边就好……

“请句芒大人别为难我。”拍开相握的手，颜醒扯过男孩迈进妖界的地盘，界门随即关闭。寒风拭去，徐徐微风吹来，句芒失神地盯着界门消失的地方。

要是当时有好好守护他就好了。

“大人。”欧阳砜示意句芒低头看地面。就在在夜明刚刚呆过的地方，一朵小小的夜来香，雪白的花瓣，优雅地，努力地绽放。

42、咱们来聊聊一些小八卦

长长的一声叹息。句芒背对着他们，虽然颜墨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听得出那声叹息中五味杂陈。不知何时霍庭铭靠过来牵住了自己的手，颜墨转过头看着那张帅气的侧脸，突然感到庆幸，我们在一起好好的。

“此事给各位添麻烦了。”再次开口说话的句芒恢复了之前的神色。欧阳砜看着他脸上一派悠然，心里觉得烦躁。神明都是这样一个德行吗，明明心头憋得难受，却非要做出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是很麻烦！”颜墨一行人还未弄明白这阴阳怪气的回答是谁发出的，只见一道黑影飞速扑向句芒。

“大人小心！”张氏双胞胎急忙提醒。然而定睛一看，挂在句芒大人身上的却是他们非常熟悉的——猫形校长。

“校长！你以为自己是马后炮吗？以为自己是电视剧里的警察，必须等到主角和有主角光环庇佑的配角解决完事情，才会赶来凑场子，顺便混个出镜？”欧阳砜把气都撒在校长身上。

睡猫的尾巴灵活地左右摇摆：“哎呦，淡定一点啦~”

“好久不见。”句芒并没有把睡猫扯下来，而是好脾气地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

“是啊~好，久，不，见！”睡猫把这四个字念得抑扬顿挫，“之前是哪位因为血珍珠来过我K大，却一声都不吭啊？是哪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不泄露气息，还压抑声音？以为自己是柯南吗？以为自己真有走哪哪死人的气势吗？”

睡猫一连串的吐槽，让颜墨敬佩不已：“阿砜，校长真是深得你吐槽技术的精华啊。”

“误会了，”句芒终于把睡猫给拉扯下来，“之前来K大正逢冬季，如果我现出真身的话，难免会出现季节混乱。”

“那单字咒呢？”颜墨还记得当时他施的咒术是小气鬼自创的。

“毕竟能保密些更好。所以来人界后第一时间去了趟转角花店，咒术的确是颜欣教的。”句芒颔首表示抱歉，“似乎添了很多麻烦。”

“你也知道添麻烦！居然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撒野！撒野！”睡猫一边念念叨叨，一边锲而不舍地挠着句芒的衣摆，终于，号称入水不濡投火不燎的天衣被硬生生划出一道口子。

颜墨觉着形势不对，赶紧拉住还在撒气的校长的尾巴：“校长，句芒大人可是上古神明，你区区的一个九尾猫散仙见好就收吧。”

“嗯？”睡猫停下乱刨的爪子，竖在脑袋上的黑色大耳朵一前一后地歪着，“散仙？”

一时间气氛凝固住，颜墨和张氏双胞胎都不知如何搭话。同样怔愣了许久的欧阳砜有些结巴地开口：“小墨，你们，不会一直以为校长是只九尾猫吧？”

“诶？”

“卧槽！敢情这么久了，都不知道自己学校校长的身份啊！好歹是除灵师啊，好歹是天师啊，你们的分辨能力被天狗吃了吗？都说呆在一起久了，气质会相互传染，果然是因为你们与日俱增的白痴气质，才把我的水平拉低了！”

“阿砜，别每次吐槽都把自己也给骂进去。”霍庭铭拍拍他的肩膀。

“……”

“那个~”睡猫举起一只爪子，爪底粉红色的小肉球格外显眼，“虽说曾经犯错的缘故，被罚下界做一只九尾猫进行修炼，但飞升后我可是回归了原来的神位。”

“劳资就是昆仑山上大名鼎鼎的，帅气逼人的，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呸，台词窜了！”睡猫捋了捋舌头，“劳资就是传说中的白！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喀拉，喀拉，喀啦啦……

霍庭铭左顾右盼：“阿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

“看看你老婆和旁边那对双胞胎。”

颜墨碎碎念碎碎念：“白泽，昆仑山上最著名的神兽，传说很少出没……”

张锋岩默念默念：“白泽，神明中的智者，相传通晓一万一千五百十中鬼神……”

张锋源嘀咕嘀咕：“白泽，使人逢凶化吉的祥瑞之兽……”

“……骗子……大骗子！”

“把我们高贵的白泽还回来！”

睡猫毫无形象地舔舔爪子，一脸无所谓。倒是霍庭铭开口问欧阳砜：“所以，神话里都是骗人的？”

“我去！别以为你改了一个字，我就听不出来这是句歌词，”欧阳砜鄙夷道，“也不能说是骗人。应该说更类似于‘距离产生美’这种说法吧。”

“校长！你为什么总是要变成猫啊！这是误导，赤裸裸的误导！”颜墨就差抱头痛哭了。想起刚上大一不久，曾回家跟小气鬼抱怨K大的教师们让人对神话传说感到幻灭，当时自己还嚷嚷着远在昆仑山上的白泽大人才是唯一的男神。现在回想小气鬼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一只总是抱怨屎不好吃的屎壳郎。

“白泽是经过九尾猫修炼后，成为猫控的，”句芒笑着回忆，“之前于儿要跟他借喵仔，他死活不肯，于儿一气之下就放蛇去偷。据说这事最后闹到盘古殿去？”

“跟他打了一架呗，”睡猫义愤填膺，“于儿这家伙，差点啊，差点就把本帅哥的宝贵的脸蛋给划花了！！都说大人不打脸，那个自带光环的家伙都没有这点常识的吗！”

联想之前遇到的危和窫窳，颜墨在心里犯嘀咕：看来，这些有点名头的上古神明都非常任性肆意妄为啊。

“对了！”颜墨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老妈和小气鬼呢？”

“走了。”

“诶？！”

开学第一天就被校长抓去奴役劳动，1414宿舍的三人组好不容易回到宿舍，往沙发上一躺，就都不想再起来了。被霍庭铭搂在怀里的颜墨想起身为室长的职责，再看看扔了一地的行李箱，认命地起身准备打扫房间。老婆离开了自己怀抱的霍庭铭不满意的哼唧了一声，倒也没阻止他贤妻良母地扫地。欧阳砜更是懒得看他们的互动，挺尸一般动也不动。

“不对啊。”厕所洗到一半，颜墨抓着马桶刷跑到沙发面前，“怎么感觉小气鬼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老妈对自己说是小气鬼招呼自己来K大看风景时，自己还在疑惑初春的K大有什么风景可看。现在回想起来，哪里是看风景，根本就是来看好戏的。

“欣姐？”霍庭铭起身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扒拉出地藏王的那边书，“我不清楚欣姐是不是知道，但是，小墨，你父亲应该是对这事很了解。”

霍庭铭觉得，G市的治安还没安定到可以让颜墨的父亲，放心地让漂亮妻子和天价珠宝一同在没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上街乱逛。除非，他是想引出夜明。

“而且，”霍庭铭翻开书的某一页，“看。”文中描述的正是句芒送给夜明的珠子。当颜醒提醒他们这并不是一颗真正的珍珠时，霍庭铭有猜到一点。后来颜醒冲珠子吹气，召唤句芒出现更加坚定了他对这颗珠子的揣测。

“说白了，这珠子类似现代的GPS。”

“可是，为什么夜明不利用这个珠子回到仙界？”如果按霍庭铭的说法，夜明只要把句芒大人召唤到身边，就没有后续这么多麻烦事了。

“……感觉夜明太钻牛角尖了，”欧阳砜在沙发上极其艰难地翻了个身，“在他吃人后，可能觉得再也不配回到句芒大人身边吧。”

“后来被阮远江所救，又希望能报恩于他。”

“夜明到妖界后会怎样？”霍庭铭对于各界的法则不大清楚。

“异变这种事在现代没什么大不了的，”欧阳砜支起身，“就和人类移民差不多。”

“但是，吃过人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只怕挫骨扬灰是最轻的。”欧阳砜瞥了一眼颜墨，“那儿毕竟是妖界啊。”

“……”

沉默了许久，欧阳砜突然跑出去隔壁瞧瞧，又神神秘秘地回来，顺手把门关上。

“你干嘛啊！”颜墨在洗厕所背对着他发问。

欧阳砜懒得理这个迟钝的家伙，径直和霍庭铭聊：“会不会觉得那对双胞胎怪怪的？”

“你是说锋源对他老哥的态度？”受了周围八卦环境的影响，霍庭铭现在对于这些小道消息也挺兴趣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角恋？”欧阳砜将双手支在脑后，“我爱你，你爱他，他爱你……咦？！这么说锋岩和白虎两厢情愿，锋源是在单相思啊！”

“本来就是这样。”颜墨握着洁厕剂跑出来。

“你知道？”对于颜墨加入他们的话题，霍庭铭挺吃惊的，毕竟他和欧阳砜一直以为颜墨对于这种事很迟钝。

“是灵儿告诉我的啦。”颜墨撇撇嘴，“他们上个学期在若市打工的时候，灵儿就察觉到了。”

“室长大人，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放下手里的东西？”欧阳砜对于这个把马桶刷和洁厕剂拿在手上到处跑的室长感到无力。

“我只是担心呀！”颜墨靠着厕所的门框，闷闷地说，“锋源是天师，白虎又是道家弟子极为尊重的四方圣兽之一。锋源对白虎不敬的态度太明显的话，只怕在茅山会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在大姐那儿听说茅山有甄选继承人的打算，掌院天师已经把双胞胎的名字推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