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下人将汤药端了上来,姚襄将君主扶了起,接过那碗,舀了一杓,再喂到君主嘴边。水寒却是立即夺过他手上的东西,不要他喂。
姚襄轻轻叹了一息,见那人并未有使性子的意思,也只得在一旁等他自己喝下。
水寒在那人的注视下,缓缓喝了口,却是“噗!”地一声即刻又送给他的被褥;姚襄愣在一旁,他用袍袖擦了擦嘴,才转过头去,“这是什么东西?”他将汤药推到姚襄眼前,问道。
姚襄回过神来,轻轻答道:“汤药呀。”而后便是听那人一吼:“我知道!”
见姚襄忙替他拿衣袍,给他换衾被,他才撇过头去,顾自嘟囔:“终于知道爹爹为什么这么排斥……”
姚襄听他说着,只是笑了笑,“以前不曾碰过?”他回到水寒身边去,柔声问着,便见那人摇了摇头,“我很照顾自己的。”水寒道。
姚襄点了点头,又继续抚着他的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不是说会乖乖喝下的么?”他挂着微笑,温和地望着他。
水寒见他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心里气不过,举起碗来,憋着气硬是将汤药一口吞进了,才撇过头去干呕。
姚襄还怕他呛着,这会儿又是直抚着他的背脊,不知从哪里摸出两块桂花糕来,送到他唇边让他吃了,才见那人缓和下来。
姚襄扶着水寒让他轻轻躺下了,又替他盖好了衾褥,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安心,便柔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水寒还在昏昏沉沉间,见他转身要走,竟猛地爬起身来扯住他的袍袖;姚襄回头见他方才还红润的双颊此时却成惨白,心底一疼,担忧地问:“怎么了?”
水寒却还只盯着他,一会儿缓缓松了手,又垂下头去,“没什么。”良久,他才小声地答了这么几字,而后又拉了衾被转身躺下,背对着他。
姚襄站在那处,静静地望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你知道自己有这份感情,为什么却不能坦率些?”他语气有些冰冷,水寒虽有些惊吓,却仍然不理会他。
姚襄轻轻叹了一息,走至他身旁坐了下来,大掌伸至他脑袋上,又如同以往般,轻轻的抚着,“裛儿他喜欢你,你知道吧?虽然他可能还不明白,但是你知道吧?”他轻说着,水寒依旧背对着他,一句话不回应。
姚襄咬了咬唇,放在腿上的那手抡了拳,“我原先,只想待在你身边,我不逼你,寒儿,我只希望你能慢慢接受我,我只是希望……”他愈说愈小声,最后只是咬了牙,微微撇过头去。
水寒依然背对着他,缩在被褥里头,却是缓缓动了唇,喃喃道:“不要这么叫……”他的声音也是冰冷的,还微微发着颤。
姚襄回过头去,望着他,见那人在没反应,又顾自说着,“可是他出现了,他会引起你的注意。我知道你喜欢我,寒儿,但我怕你也会喜欢上他……”水寒仍旧只是应了一句:“不要这么叫。”他声音较方才大了点,也多了些哽咽。
姚襄却不理会他,迳自道:“我不想逼迫你,寒儿,但我不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给人抢走,寒……”他话语未尽,只听水寒发了狂似的大喊声:“我让你住口!”
姚襄见他缩紧了身子,心底忧忡,不禁脱口一声:“寒……”水寒捂着双耳,只是又吼了声:“我害怕!”他便是是用自己的声音掩过他的。
姚襄收了声,只是静静望着他,一会儿,才听那人呜咽道:“你明明知道的……”房里除了那滴水落声,也再听闻不见了。
姚襄仍是轻轻抚着他的发,听那人泪水直落,心底有些悔恨,“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他说着,边替那人擦着泪。
“对不起……”他一手抚向那人脸侧,轻轻让他转了过来,在那人还未能反应过来时,便俯下直夺他双唇。
对待他口中那人,他只是轻轻舔着;待那人涨红了双颊,不知是还在烧亦或是羞怯,他才松了口,又抬头在他额上轻轻一点。
“寒儿。”他一声轻唤,水寒却再没往常那般感到不适,只是还不敢抬头望他。
“我会好好待你的,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姚襄轻声说着,一边揉着他的脑袋,安抚着他;或许是药效,也或许是哭累了,水寒缓缓阖上双眼,在那人的陪伴下,才安心睡下。
“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的……”他在黑暗中,只听得那悲伤的声音,不断在他耳旁回旋。
“从来没有……”只听那人不断道歉,落水滴答;他心底难受,却什么也见不着;他想开口安慰那人,却也发不出声;浑身无力的,什么也做不成,只是听着那人不断道歉,心里也是疼痛难当……
水寒在黑夜里缓缓睁开双眼,只觉眼眶酸涩,肿胀万分;他偏过头,还见姚襄坐在床边,一手支颔,已然熟睡。
水寒望着他,心底难免有些过意不去,便是悄声下了床,到柜子旁拖了件衾被,给他覆上;那人呼吸匀称,还闭着双眼,看来并未将他惊醒;水寒放下心来,才又蹑手蹑脚的回到床榻去。
水寒拉着被褥,静静地盯着姚襄,见他微皱着眉,心底有些难过,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又翻过身去,闭上眼,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第十七章
方睁开眼,见着的便是那人满面愁容。姚襄见主上醒了,忙让人去端早膳,弄药汤,一会儿准备齐全了,他才哄着君主下榻。
水寒拉着被褥,缩在床上,不动半分,只是缓缓启了唇:“那一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问着;姚襄回以满腹不解。
“我说我喝醉那天晚上。隔天的早晨,你也是用这种神情看着我。”水寒轻声道;姚襄愣了一愣,才缓缓扯出笑来,“没有的事……”他微微撇开视线,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连自己说了什么也听不清了。
水寒紧锁眉间,咬了咬牙,张口欲言,却又发不出声来;唇瓣开阖了半天,终究也只吐出一句:“是么……”他便是撇过头去,再不追问。
姚襄见他这般,心里固然不好受,可那些话说出来,难免又让他发怒;垂在腿边的手握了又放,嘴都快让自己咬疼了,仍然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抚他;眼见桌上的饭菜都要凉了,他仍只恳求着他下榻用膳。
水寒自然是不理他,连手指也不动一下,任凭自家丞相在一旁说破了嘴,他还如四周无人一般,连往前的翻身捂耳都省下了。
到后来,有人将药端来了,药也凉了,他知道他是劝不动主上,只得站在那旁顾自望着他;他眼底哀伤确是令人动容,可君主连瞧也不瞧上他一眼,即使他现在哭瞎了眼,恐怕那人连一声嗤笑也不会给他吧。
姚襄低了头,轻轻叹声息,“我只是不想惹你生气,那不是多重要的事……”他小声的说着,“我说了我不会伤害你,寒儿,你怎么就不能多信任我点?”他声响几近细不可闻,可回荡在水寒耳旁的可是清清楚楚。
水寒猛地立起身子,怒目瞪着身前那人,“你说我不信任你?”他咬牙切齿的问道;姚襄不免有些吓着,只是愣愣回望着他。
“你开什么玩笑!”他不觉放了声,“我知道你隐瞒了我很多事情,我却从来不过问的,因为我知道、我相信你不会加害于我,你不想说,我便不逼你说。”水寒继续说着,他微低了眉,眼眶却不知怎么红了。
姚襄看在眼里,心底一阵揪疼;他习惯性地伸手要安抚他,却又给那人一掌拍开;他只好又缩回了手,静静站在一旁。
“要是我不信任你,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么?”水寒语声愈发轻了,他放在腿边的手握了紧,“我哪是怀疑你什么,我担心你……”他说到最后,咬了咬唇,便又撇过头去。
姚襄听着,心底不禁浮上一丝喜悦;可回头见那人还发着脾气,不住又撇了双眉;他走到床榻边,蹲下了身,开口一声:“对不起……”他想,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说的。
水寒咬着唇,一时接不上话;姚襄捧起他紧握的手,将他指头轻轻扳了开,那人倏地抽回手去,又静了一阵子,才启唇道:“你怎么却不信任我些?什么都隐瞒着……”他小声咕哝道。
“你在怕什么?难道我还能将你煮了吃么……?”水寒语里满是惆怅,姚襄听着不舍,才要开口,那人却忽地倒了下来!
“寒儿?”他惊吓的唤了一声,方碰触到那人脸侧,便似火般烧烫;姚襄赶紧让人叫了大夫,边忙着拿布沾水,替他敷在额上。
他在房里踱步片刻,心底是万分焦急;可终究也只能坐至他身旁,捧起他的手,“我只是怕你生气……”他柔声说着,那人却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一会儿大夫进来了,见君主烧得厉害,也微皱了眉头;姚襄看着,心里担忧;大夫问主上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他便不禁自责了起来,忙道着歉。大夫说主上心神不宁,开了几帖安神药,吩咐了几句,他便牢记在心,不敢忤逆。
送走了大夫,姚襄让人去弄药,自己还在床边,细心顾着水寒。半晌,那药送到了,他轻轻捏了那人的脸颊要他张嘴,成功地喂了他一口,那人却是皱了眉,再不愿喝。
任凭姚襄在床边哄了半天,那人也闭得死硬;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不死心的戳了戳君主的脸颊,却是仍然无效。
姚襄安静地看着他片刻,才含了口药,一手捏着他的双颊,俯下身去,强行将药汤灌入他嘴里;那人不愿,便是给呛着了,他虽心疼,却也只是替他顺了顺气,又是反覆。
药喂完了,便见那人眼角挂着两滴泪珠;姚襄轻轻叹了息,温柔的替他拭去,又反覆摸着他的发,“这事可也得瞒着……”他苦笑说着;主上的脾气,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当水寒清醒时,已是明月高挂;姚襄原先还在办公,听床榻那头发出些声响,才忙不迭赶去关心;他见君主转过头来,双眼还有些迷蒙,便是带着忧忡抚上他额头,才笑颜逐开。
“退烧了,那就好……”他喃喃说着,看着那人的双眼也夹上笑意。水寒揉了揉眼,见眼前那人开心,也不再追究什么了,只道声:“饿了。”
姚襄随即将桌上清出个空位,又让人端上菜肴来;回头拿了件外袍,给君主披上,边扶他着下榻;水寒又是挣扎了半晌,才道:“我能自己走,你拽得我疼。”姚襄才慌忙放轻了力。
他替君主拉了椅子,摸了他的脸颊额头,又回来摸自己的,确定那人真无大碍后,才又到他对面坐下,这回是忙着给他夹菜。
水寒捧着碗,觉得是愈发沉了;他才吃了一口,那人就给他夹了三次;他心底虽是别扭,见那人开心,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只是他好像没看那人自己在吃。
“子霄,你把全部的东西都夹来我碗里做什么?我吃不下。”他见碗里毫无削减且还有增重的迹象,自己倒已没了食欲,不禁开口抱怨声。
姚襄只是苦笑,“因为你说饿了……”他见君主身子多少好些,也是大喜,还忘了送来的是两人份的东西。
水寒将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他也只得接下,可他不舍让那人闲着,也只是草草用了。“你小心噎着。”对于君主的关心,他只回以轻轻一笑,而后依然故我。
姚襄迅速吃完饭,让人收了碗盘,汤药也跟着端了上来;他将东西推至主上眼前,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等他接过。
水寒便是看不惯他那副哄小孩的模样,硬是抢了过来;可抢得快,也不代表他喝得快。
水寒抬头瞥了自家丞相一眼,明白没有可以商量的馀地,只得又憋了气,啜了一口,“甜的……?”他惊讶望着那碗,“和上次的不一样?”他抬起头来,问着姚襄。
“嗯,换了药方,因为你给气昏了……”姚襄说着,声音又转小,“对不起,寒儿……”他微微撇了眉,诚恳地道着歉。
水寒微偏过头,“别提了。”他轻声道,“这次是我不好……”他究竟是不习惯向人认错,微微红了双颊;姚襄只是惊讶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何况每人多少有些不愿与人说的事……”水寒皱着眉头,微垂了眼帘,说着,“我不会再问了,你放心吧。”
姚襄见那人眼底竟有些落寞,有些委屈,心底一疼,还想把什么事都说尽了,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对不起,寒儿。”他最终也只是道了歉,伸手抚着他的脑袋,轻轻的。
第十八章
水寒将剩下的汤药饮了尽,姚襄便哄着他上榻休息;水寒却是扳开他扣在自己肩头的手,回过身去道:“我才刚醒呢。”
姚襄心里是担忧他的身子,语声便又放得更软,“你乖,别不听话,你不是说很照顾自己的么?”他只想着赶紧将君主哄上床,看他睡下,而后他还得替君主处理搁在角落的那堆文书呢。
水寒皱了眉头,“你当我故意跟你唱反调的么?我就是睡不着,有什么办法?”他不满的说着,偏头瞥见角落那些奏本,转了语气又道:“我想还事先把那些东西处理完善。”
他踏步前行,即刻被自家丞相给拦下,“别。你该好好休息,别弄那些劳心力的事。”姚襄不掩担忧地说着。
水寒固然是还想与他辩驳,可见那人几近是要挤出泪来求他了,才撇了撇嘴,顾自坐回桌旁去玩朱笔了。
姚襄知道他心软,见了他这等反应,自然又挂回了笑;他将那奏本搬回案上,才让主上见识到他真正的功夫——他哪里舍得让主上等?
水寒见那堆东西,让人搬了两趟,眨眼间便全解决完了,愣了一愣,才猛地捉上自家丞相的领子,“你是有没有用心看?”他语里满是不可置信。
姚襄轻轻握上他的腕,才让君主松了手;他拉整了衣袍,才好笑的说道:“不用担心。”水寒仍是皱着眉,眼里却多了些惊喜。
姚襄伸了手,温和的抚着他的脑袋,“现在可以去睡了么?”他笑的开心,柔声问道。
水寒只剩无奈,微微叹了口气,“你认为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出现什么差别?”他微眯了眼,问道;可话才出口,却突然觉得有些倦了。
肯定是因为和他说话的关系。水寒想着,面对着自家丞相,他总是觉得乏力。
姚襄见他双眼还睁得大,不似有半分睡意,只得牵了无奈了笑,“那么寒儿,你现在想做什么呢?很晚了,可别说要出门。”他轻声问着。
水寒玩弄着桌上的朱笔,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两人间又沉静了片刻,他才突然抬起头来,“对了,”他甚至还微微牵了嘴角,让眼前的人看得出神,“教我北朝那儿的语言吧。”他说道。
姚襄这么听,才回过神来,又是撇了眉,扯着笑,“我现在很希望你好好休息呢,这种劳心神的事,改天再教你行么?也不是多么急迫的事,我会解释给你听。”他说着,便见君主立刻不满的皱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