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噘了噘嘴,将朱笔拿了起来,在他眼前挥着,“这不是什么劳心神的事,只是消遣,不用改天了,现在就有时间。虽然你会解释,可你是挑着解释……”姚襄见君主眼底又多了些怨怼,只得赔着笑。
“晁裛他好像也听得懂,我不想落于人后;何况我也不能总倚仗着你,要是有天你不在了……”水寒说到一半,姚襄却突然抓上他的双手,“我不会离开你的!”他万分严肃的说着,眼底的坚定,不容他忽视。
水寒看着他,竟觉有些痛心,只得移开眸子,转话道:“我说要你刚好不在我身边……”他见姚襄重拾了笑,也才轻轻挣开那人紧握的手。
“无论如何,多学点总是好的。”水寒说着,姚襄拿他没法,也只得拿了纸笔,和君主一起挑灯夜战了。
从姚襄教他认字、说话,至今已烧去半根蜡烛了,水寒学得开心,姚襄即使有些倦了,在见到那人笑容之后,也觉神清气爽。
水寒跟着他学,到了中途,见那人打了呵欠,才抬起头来问:“你累了?”他才想姚襄和自己不同,可是从一早就忙到现在,这么想来,自己还拉着他在这不睡,不禁有些愧疚。
姚襄却只是对着他微笑,回头又继续教着;水寒盯着他半晌,终究是看不过,才伸手拉着他的袖口,“我想睡了。”他轻声道,一边收拾着笔墨。
姚襄仍然挂着微笑,更是伸了手,抚了抚他的脑袋,似乎有些赞赏的涵义;水寒不跟他计较,只忙着收东西,而后便回床榻去了。
姚襄跟着他到床边,替他拉被子,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他仍然坐在床边,一手撑颐,温柔的望着他;水寒总是不习惯,最终还是翻过身去,闭眼休憩。
慢慢的、慢慢的那手停了下来,一时间房里再无动静,水寒才缓缓睁开眼;再过一会儿,听那人呼吸和缓,真似熟睡,他才转过身去,将那人的手轻轻拉开,下了床榻,再拿了衾褥给那人盖上。
水寒随手抓了件外袍披了,提了灯烛,便悄声出了房去。
他在宫廷里漫无目的地绕着,走到最后,便又是停在那水池旁,坐了下来。此时池中见不着鱼群,或许也都躲到石缝下休息了吧?
水寒观望着水面,也同四周静得出奇;他在水塘旁发了一阵子的愣,才想起也该回房了;正要起身,草丛那处却是一阵窸窣将他吓得一僵,他提着灯烛的手便这么停在半空,不敢动半分。
那草丛里静一阵、躁一阵,让水寒听得习惯,好奇起来,才又放下灯烛,悄悄朝那处走去。
他才在草丛前站定,伸了手要拨开那草丛,却是一抹纯白身影从他眼前掠过,吓得他又向后一跌!
水寒回过来神,转过头去,定睛一看,才探得那小家伙的真面目——一只雪白的狐狸。
“这宫里怎么会有狐狸?还是这颜色……”他喃喃说着,一边朝那狐狸靠去;正当他要抚触它鼻尖,那小东西却又迅速的逃去。
“啊、等等!”水寒给它引起了兴趣,便是在大半夜里与它躲迷藏,从水塘边到花园里,弄得自己满身尘土;好不容易,那小狐狸或许是累了,就站在他前方不过数步,在那儿舔着皮毛。
水寒轻手轻脚地挨了过去,离它约一步距离,蹲下身来,伸长了手,才要碰触到它的尾巴,后领却突然一紧,给人硬生生的拎了起。
“陛下?我还想是谁呢。”后头传来的是熟悉不过的声音,水寒一想方才那事给人瞧得清楚,不禁羞红了双颊。
卫磐将他轻轻放了下来,边替他拣去发上的树叶、拍去袍上的尘土,“怎么这时间还在外头?应该说,你不是病了么?”他问着,才让那人转过身来;见主上脸颊微红,伸出了手去抚着,“还在烧呢。”他嘀咕道。
水寒推说没事,卫磐却只是对他笑了笑,微弯了腰便将他扛至肩上;那人似没料及他有这等举动,一声惊吓。
卫磐提了他的灯烛,便带着他要回房去。
“话说回来,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都会回府里去么?”水寒捉着他的衣袍,疑惑问道。
“今日有事耽搁了,索性就不回去了。”卫磐轻笑道。
“弄到现在?工作要是太重了,你可以跟我讲。”水寒微微皱了眉头,说道;卫磐几声笑,“让你帮我全部减去了,你也答应?”他问着,水寒知道那人说自己天真,也就闭上了口,不再答话。
卫磐见他安静下来,才有些张惶,“生气了?唉,我只是说说,你别当真。”他忙道着歉,可主上却依旧不回话,他才找了个地方,赶紧将他放了下来,让他坐在一旁的栏杆上。
卫磐单膝跪地,水寒看得吃惊,才要拉他起身,却给那人一手制止下;“身为一国之君,这份天真,通常只会害了自己,所以一般而言,他们都是将它舍弃的。可是,正因为你拥有他们所没有的,所以大家才会为了你卖命呀。”他轻声说着;水寒虽多少有些质疑,可还是感谢他这份忠诚。
“既然你能无条件的信任我们了,就放心把事情交给我们吧。”卫磐说着,立起身子,又将他扛至肩上,“你该多照顾自己点呀,把病养好,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了。”他知道君主定会言谢,便先说了句。
水寒捉着他的衣袍,微微牵着嘴角,心头上是暖的;他轻轻应了声,最终还是道了声谢,卫磐只是又无奈笑了几声。
第十九章
卫磐将君主送至他寝室门口,揉了揉他的脑袋,便转身离去了。
水寒轻轻推了门,横着身子闪入房里,吹熄了灯烛,才蹑手蹑脚的回床榻去;姚襄仍然坐在床边,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看来并未醒过;水寒伸手替他拉了拉衾褥,才又翻身,倒头睡了。
隔日,他是在鸟鸣啁啾下缓缓睁开了眼,然后在自家丞相的注视下彻底清醒;水寒吃了一惊,便是迅速向后退去,才要撞上墙头,姚襄便是伸了手将他挡下,那人才抬起头来望着他。
“昨夜去哪儿了呢?”他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问着;水寒听他那柔和的语气,却是背脊一凉,一声迟疑,才听他又道:“浑身都染上那味道。”
姚襄捉起他的发丝,轻轻抚着;水寒觉得不自在,将自己的头发扯了回来,才偏头问声:“什么?”他提起袖子轻轻嗅着,却不觉有什么不一样。
“花香味。”姚襄柔声说着,又朝他凑了近,一个欺身,腹部便挨了那人一脚;“你离远点行么?”水寒竖了眉,略显不满地说着。
姚襄才立起身来,正当那人低头整理着衣袍,却又伸了手,冷不防弹了他一下额头;水寒自然是有些惊吓,喊了声疼,捂着自己的眉间,抬头怒目瞪着那人,嗔道:“你做什么?”可在见到那人眼底带些责备忧心,他自知理亏,便又撇过头去。
姚襄舍不得看他那受了委屈的模样,才又伸手揉着他的脑袋,可依旧不觉几声轻斥,“我不是说天色晚了,别出门么?要是再着凉了怎么办?”他轻声问着。
水寒努了努嘴,“我身子才没那么弱,何况我也很顾着自己的。”他嘀咕着,即使心里对他抱着歉意,就是不甘示弱。
姚襄仍然挂着微笑,却微微皱起双眉;他那手移到那人下颚,轻轻提起,逼他直视着自己,手下又是轻捏轻放,“那么你说,这次怎么会病倒了呢?”他柔声问着,却莫名有股气势慑人。
水寒没给他吓住,反到真偏头思索起来,“我也在想这问题……”他咕哝道,两人便一起认真的回忆起当天的行程。
水寒一边回想着,一边疑惑着,当日没什么风,他也穿了外袍,天气算热,可他也没戏水,水还是姚襄给他取的;他怎么想也不明白,可却见丞相思索到中途,忽然身形一顿,“子霄?”他疑惑的唤了声。
“好了,别想了,反正都发生了,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姚襄是直对着他苦笑,那人更是不解,却也不放在心上,便在丞相的催促下前去用膳了。
在问了君主这话后,他才忽然想起,是谁在那人玩得汗水淋漓之际给他扇风……。
水寒醒时,已是正午,在和姚襄用过膳,喝过药后,他便又继续和丞相学习外族语言了;毕竟那人还不肯给他处理国事。
他学得专心,可教着他的那人却突然发了傻;水寒伸手扯着他的袍袖,那人才回过神来,“抱歉,寒儿,能否等我一下。”姚襄说着,站起身来,却是从窗户那旁朝外跳去。
水寒愣了一愣,他与那人相处至今,还未见过他有此等举动;他还在思索着姚襄要做什么,却见那人眼前立着一只雪白的狐狸,“真的很喜欢狐狸的样子呢……”他嘟囔道,便见姚襄前去将那狐狸捧了起来,那小家伙居然也乖顺的倚在他怀中,而后自家丞相竟然便捧着狐狸不知上哪儿去了,水寒只好回头对着纸笔独自练习。
他方拿了笔在纸上划上一划,便听得窗边又有些声响,鸟儿振翅声;他转过头去,便是一惊,“小黑?”他不禁脱口喊了一声,便急急奔了过去。
怀念的那只黑鹰爪上系了封信,他便赶忙将它拆下来观看,上头果真是华琦的字迹;除了写些问候的话,还说正到皇城附近,想顺道过来看一看;水寒将那信翻来覆去看了三、四次,脑里浮现出那些熟悉的面孔,不禁微微牵了笑。
水寒抱着黑鹰回桌案旁去,随便拿了几颗果子喂给它,便忙着给华琦回信了。正当他将信系了好,放走了黑鹰,姚襄便从门口那里回来了,可倒是没见到那只小狐狸的踪影。
姚襄见他眼底满溢着喜悦,虽是疑惑,可看着便也跟着高兴,“什么事让你开心?”他微笑问道;水寒回过头来,不掩欣喜地道:“仲玉叔说他要过来。”
姚襄难得见他这副模样,也是陪着他高兴,附和几句,问了时间,便又回头教着他读书了。
到了黄昏,那人说要去殿前等,姚襄还得办公,便吩咐卫磐跟了过去。
水寒在殿前是望眼欲穿,时间愈晚了,他愈显得焦躁;卫磐在一旁忙安抚着他,可他说得没气,却依然不见那人放下心来。
又过了会儿,一辆马车行了进,在他们跟前停了下来,一道身影从车里缓缓步出,那人才将所有的烦忧往后抛去,即刻挂上了笑,朝前奔去,开心的握住了那人的双手;卫磐才觉得,方才自己的心力也是白白耗去的。
水寒见华琦气色比往常好上许多,心底高兴;华琦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小孩儿的模样,见他成长了许多,也是欣喜。
他们站在那处闲聊了一会儿,水寒才疑惑道:“只有仲玉叔一个人?”他向车厢里望了望,里头却是空的。
“他们有些事耽搁了,怕你等,所以我先过来。”华琦轻声道;水寒点了点头,才拉着他一起进入殿内。
卫磐见自己给君主晾在一边,看那人肯定也忘了自己存在,无奈的笑了笑,只得默默地跟在后头。
华琦踏入许久未进的殿堂,便是四处张望;绕到外廊时,也是顾盼着左右;见一旁那人用着疑惑的眼光望着自己,他才微微一笑,“天驰,你老实和我说,你们这里人手,是不是不大够?”他轻声问着。
水寒便是一僵,才缓缓点了点头,“我是很想多找些人的,可子霄和我说不必要。”他微撇过头,噘着唇说着。
华琦则是撇了双眉,苦笑几声,“虽然我知道他很有才干,可一旦要两头跑,即使他再怎么厉害,也无法兼顾吧?”他说着。
便见水寒竖起双眉,“我也这么觉得,可他就是不听我的话,千方百计的阻挠我。”他微愠,扳起手指头数着,“一下说我不信任他,一下说要引退,一下又在那儿挤眼泪,还把别人都扯上了……”他愈说愈气,华琦听着,也只能揉着他的脑袋要安抚他。
待那孩子冷静点了,华琦才又开口问:“为什么?他和你说过原因么?”他眨眨眼,不解地望着他;只见那人也回以同样的疑惑,他才又无奈地苦笑几声。
水寒这才真开始思考了,走到半途,他身形一顿;华琦跟着停了下来,他才缓缓开了口,“仲玉叔……知道他的身分么?”他问道,只见华琦直盯着他发愣,还想该怎么回答。
水寒见他这般,怕也不清楚;想想也是,他要知道,也早该告诉自己了,他便又转口问道:“八年前西朝打过来的原因,已经知道了么?”
华琦点了点头,却又是几声苦笑,“好像是误会呢。”他说道,水寒是一声惊奇;他伸手揉着那人的脑袋,“说起来,还算是我们这边的错。”他轻声道,眼前那孩子满脸不可置信,他才开口缓缓解释。
“当时西朝二皇子虽然被推上了皇座,可他本人的意愿并不高,但为了避免国内动乱,他也只能先继位,将叛逆都压了下来。他当时找寻着太子晁襄,还希望他回来继承;可找遍了国内,却没人见着他的身影,于是他只好让人到外国去找,毕竟这么个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华琦说着,水寒边点着脑袋。
他换了口气,才继续道:“那时我们这里也不是很安定,原因你知道。我们在偏西的一座城,那里有些问题,人家来这里是规矩的找,反倒是给我们的人找荏;两方有些冲突,可他们是少数,究竟给逼了回去;西皇在那里已是焦躁,知道后更是乱了方寸,之后他们虽还只是吞声忍气地派人来,可反覆重演这事,人家也给逼急了……之后,你也是知道的。”华琦无奈地叹了口气,水寒的心情瞬时低落下去,那人才又忙着安抚他。
第二十章
水寒此时心里满是对晁裛的愧疚,华琦见那孩子依然沉着脸,不说话,便是努力的扯出笑来,“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的,天驰。”他慌忙的说着,才见那人抬头望他一眼。
“之所以能让他们忍耐那么久,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的。虽然当时那座城的长官腐败了,可他底下却有一个小兵出来帮忙调解着;他没有听从长官的话帮助他们胡闹,而是依着事理做事,西朝那儿的人从他那里得到了不少帮助,才得以维持一时间的平和……不过后来那长官将他关了段时间,事情才又恶化……”华琦说着,而后又是轻轻一叹。
水寒听着,心里起了些崇敬之意,才要开口问那人去路,华琦却先给他解答了,“后来那人有功逐渐升官了,三年前好像也进了皇城。”他偏头想了想,说着,“你要是见到了,可要好好感谢人家。”他回头对着身旁的孩子,微笑道。
水寒点了点头,忙问:“那么那人是谁?”
华琦又歪了脑袋思索了会儿,“我向人打听,好像是说……卫磐。”他轻声道,便是见身旁的孩子怔了怔,“天驰?”他疑惑地出声轻唤。
水寒才有了动作,却是转过身去,“你明明在旁边听着,就不会出个声么!”他对着身后的人吼;华琦只是不解地对着两人发愣。
卫磐几声苦笑,才道:“我要在什么时候出声,又要说些什么呢?”他无辜地望着君主,解释道;水寒才将头一撇,不再说话。
“莫非您就是卫将军?”华琦这才明白过来,不出所料的见那人点了点头,他便是弯了腰,“那时真是多谢您了。”他恭敬地说着。
卫磐慌了手足,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最后也便是回了一礼,谦虚道:“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