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池妄，区区碧莲驻守，怎敢误人子弟。』语毕，略微点了下头算作告别，便坐着碧莲远去了。

池妄，鲤鱼在水中翻了个个儿，默念了几声这个名字，笑着隐入了水底。

即墨寒丢了。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纪车云当夜潜入胤华宫殿里，才发现他不在，于是自己钻到地窖里喝了个痛快，他是在睡梦中被一阵钻心的疼给弄醒的。

本以为是胤华找来了与自己算账，彻底清醒过来后才发觉是左手手腕上那道已经能看出血色的细线——这条线是他原先下在胤华身上的，因为胤华是他提拔上来的仙，术法不算太高，怕他不小心送了命，便一直留着这条线脉，如果胤华出了什么事情，自己能马上赶到支援，而现下这是最糟的一种情况，危在旦夕。

等纪车云从南边一群火妖中抢出来胤华，那个紫衣少年已经浑身有了大部分焦黑的痕迹，顾不得这许多扛着他回了宫殿，连用十多种符咒稳住了流窜的仙气时，才得以抽空去碧莲宫看一眼。

结界并没有被破，那么证明即墨寒是自己走出去的。

心下掐指一算，才发现，没有了。

纪车云在原地不停踱步，按理说自己的咒术还是很高超的，怎么可能让一个小东西也给解了呢？

盯着天边红彤彤的火烧云看了很久，纪车云吓得一拍大腿，坏事了！

这天界里，确确实实有一处是他算不到的，准确来说不是他算不到，而是他不敢算的地方！

一道棕黄色的光芒瞬闪而没入天界尽头去了。

池妄披星戴月的往回赶时，就觉周围挟裹了一层不一样的微风，像是来自地狱的冰冷。穿过层层云际，看着晨星交替，天边又换上了红彤彤的火烧云时，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几乎是按下了碧莲就冲着尽头去了。

天界尽头，坐有七大佛陀，分别掌管七大妄念，更具无上慧眼。

纪车云尽量谨慎的在林间穿插而过，一面祈祷着希望不要真的在此，要不然自己岂不是要拎着一坨肉酱回去跟池妄交代了？

即墨寒也意识到了危险，他原先早上起来没看到纪车云，虽觉得奇怪，但也没去声张，推门而出时就看到院子里碧莲池上停了一只淡蓝色的蝴蝶。

即墨寒心想，这只蝴蝶虽然灵识不太高，但至少自己看的顺眼，虽说自己是有些太霸占师傅了，但是蝴蝶什么的，总比一只聒噪的鹅要好的很多，师傅想必也会喜欢吧，便想把那只蝴蝶收服了它。可谁知蝴蝶扑闪扑闪翅膀就飞走了，不服输的倔性子上来了，便一路追来至此，现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说不上哪里不对劲，虽然四周没有仙佛的出现，但以前在战场上那么久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

棍棒挥舞时带动的风声袭来，虽然于无形中，即墨寒还是敏锐的抓住了那一点，凭感觉拿着池妄的剑抵抗了一下，竟然被反震出一口血来，却仍旧死死握牢了剑身。

师傅……走之前交给自己护身的……死也不可以……松手。

又考虑到自己身份的特殊，不敢给池妄惹麻烦，即墨寒一点魔气也没敢动用，殊不知，那七位佛陀早已发觉出他的不对来。

此时七位佛陀也有些困惑，按理说这个小孩子身上带了浓厚的魔气，但是……刚才试探的那一下，对方竟然是用仙术接的……

七位佛陀于暗中交换了下眼神，时空放佛在这一瞬凝固了。

纪车云看到即墨寒了，准确来说是通过刚才那一下反震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他不止看到即墨寒，还看到了即墨寒周身旁的七位佛陀。

手不自觉扣牢了腰间酒壶……

任何一位佛陀真正下了狠手的一棍子，足可以让一位上仙神形俱散，那是惩戒棍，专司有过错的仙者，若有擅自闯入者，照样……

小心二字还未来得及呼出口，便看到有一位佛陀手中棍子已然携着经文向即墨寒挥去。

纪车云刚迈出的步子又停住了……他，不止是他，现下这周身印满了淡淡经文光芒的棍子，恐怕只有玉帝那个级别的来了才能接得住。

他……不能死，他如果死了，胤华也活不了，胤华的主命脉现在危在旦夕，纪车云用自身的灵丹护住了胤华。

风速突然改变了，就在这刹那间。

一袭白光几乎以一种恐怖的时速卷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即墨寒只觉自己被一具温暖的躯体护住了，来者的身上，有千年不变的碧莲香气。

风停了。

纪车云几乎是下意识的把手中酒壶甩了出去，漫天酒液化作箭雨，纪车云暗中扯住了池妄和即墨寒，往回一带，趁着七位佛陀疑惑的期间，赶紧跑了。

成片成片的血水从池妄嘴里涌出，湿了怀中即墨寒的发顶。

血水顺着即墨寒的头上流下，那一刻，好像比打在自己身上还要疼。

只有纪车云疑惑的盯着池妄，棍棒落下那一刻，他的整颗心都揪紧了，窒息一样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年自己手拿惩戒棍，落在池妄身上那一刻……可这次不一样，那一次是为了获得新生，这一次只有神形俱散……

可池妄并没有，只是一道淡淡的白光被打出了体外瞬灭无痕。

池妄，还能活着……可他，就算没贬官前，也只是一个先锋官的位置而已……怎么会这样？

但现下容不得纪车云想太多，赶紧把池妄放躺在床上，拿出一切能止血的丹药统统塞了进去，又输了一部分自己的灵术，这才得空擦擦满头的冷汗。

估计那七位佛陀也彻底搞不清楚状况了，并没有追来。

更何况他们只能呆在尽头的生死林里。

『我师父他……』

『没事，瞧你这一身血，快去洗洗，大概是佛陀最后没下狠手，只是废掉了他七妄中的一味罢了。我先去胤华那里换药，你若有事，便烧了这个符咒叫我。』

这身血……只有少量是自己的。即墨寒愣了愣，看着纪车云又匆匆忙忙的走远了，内心突然就生出一种害怕来。

握紧了床上那个双目紧闭仙君的手，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很微弱，但存在着。

第8章

纪车云这几天没闲着，除了往天庭炼丹炉里跟太白抢仙丹之外，还要在胤华宫与碧莲宫之间来回打转。

胤华闯祸闯惯了，纪车云都懒得骂了，而池妄这里，则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四天后，这个碧莲驻守就转醒了。

池妄示意除了后背那一棍子有点痛之外，灵气是少了许多，再慢慢修炼回来吧，还是先顾着胤华一些。

『你……』纪车云刚迈出房间的步子又顿了顿，扫了眼仍旧守在床前的即墨寒，终归是什么都没问，淡淡一句，『好生休息着』便赶往胤华那里了。

『你呀……』池妄虚弱的伸出手来刮了下即墨寒的小鼻子，还是笑了，『为师困了，先不管你了。早晨了叫我。』

『好。』

池妄的身体现在仍旧很虚弱。

夜色悄无声息的覆盖了一切，无月无风。

即墨寒幻回了自己的身形，不再是个小孩子的模样，伸出一根手指，慢慢顺着池妄白皙的脸庞描绘着。

似是感觉到酥痒的感觉，池妄皱了皱眉头，吓得即墨寒收回了手。

本以为等你这次论完道回来，就变回自己的样子给你看看呢，再让你笑话我长不高……其实，我比你高呐，还比你壮。

对着漆黑的夜晚发了很久的呆，即墨寒还是回到了床边，咬破自己的手指，点在了池妄的眉间。

现在是你最虚弱的时候……

明知道这样做很危险……

可是我承受不起失去你的痛苦……

我不能……失去你……

慢慢撬开池妄闭合的嘴，即墨寒俯下身子，犹豫了许久，还是把唇凑在了池妄嘴的上方，轻轻往内吸了一口。

暗夜中起了温柔的风，风吹起两人交缠的发。

一缕仙魄悠悠荡荡顺着池妄的口中飘了出来，还未来得及随风而散，就被即墨寒吞入腹中。

即墨寒直起身来，侧过头去深深吐纳了几下，才克制住自己想要吸干净面前这个最爱的至纯仙魄的冲动，再次俯下身去，张开了嘴，一缕魔魂被自己强迫着从体内逼出，顺着池妄的嘴中，钻了进去。

捂住了池妄的嘴，原先抵在他额头间的手指尖瞬闪过暴涨的黑气，又渐渐归入虚无。

风静。

一切都回归了原样。

即墨寒开心的变回小孩子模样，躺到了池妄身侧，抓着他一缕发丝把玩，过了会，又开心的凑过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拉扯着池妄的胳膊睡着了。

他不知道，他今日为了一己之私的好心之举，竟然铸成了大错。

孽障，便是从这一刻滋生的。

池妄再转醒，实际上已是五天后了。

呆呆的撑着床沿坐起来了，不由得苦笑了下。

那位佛陀……不知就是眼睛那么毒辣还是无心插柳，总之，太过巧妙。

池妄淡淡的吐出一口气，在后院找到了仍旧刻苦练剑的即墨寒，各种嘱咐了他一番，便径自沉到了碧莲池中。

即墨寒蹲在池水边，看着那个躺在水中的池妄，静美无暇。

调皮的用手搅了搅池水，看着碧波层层叠叠的荡开，模糊那张姣好的面容，又归于平静。

躺在水中的池妄睁眼，笑着说了两个字，又合上了眼。

即墨寒朝水面哈了一口气，这才蹦跶着跑远了，师傅刚刚说我胡闹呢。

跑到了廊下，看着那已经空空如也的窝，即墨寒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原先真是不打算吃你来着，但是，这五天偷偷转了五缕魔魂到师傅体内，竟然也有点控制不住呢。

干净利落的收拾掉了黄鼠狼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迹，即墨寒又跑到后厨捣鼓起了面粉。

只可惜，池妄没吃到即墨寒精心准备的糕点，他一睡就睡了近一个月。

一个月后，池妄从水中滴水不沾的走出来，就看到了顶着浓重黑眼圈的小孩双手托腮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旁边。

好说歹说安抚着他先去睡了觉，池妄坐在桌边虚叹了一口气，思虑了半天，还是从门边闪了出去。

论道会场处的池旁，鲤鱼精栀慕看着这个容颜惊人的仙君，笑着翻出了水面打招呼道：『池妄仙君。』

『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池妄笑着伸出手，指尖凝了一点细微白光，化入水面。

果然，因果都有报应的……

这一次是自己侥幸救了即墨寒，那么以后呢？

多多行善吧，即墨寒跟了自己就再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自己也算积德一件。除了日后多加行善外，也算是为那些无论是升入天庭还是魂归地府的亡灵，做个告慰。

注了大部分灵力于水中，池妄收了手，转身刚踏着碧莲而出几步又堪堪转了回来，刚才一隐而入水中吸收仙华的锦鲤也打了个挺，尾巴扑扇几下水面，露出头来，略带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个站在碧莲之上，微抬着下巴有着妖冶面容的精致仙人，一瞬就觉得生出种雷霆万钧的压迫之感。

『勤加修炼早日成仙，记得去跟玉帝报告，你是我提携上来的。』

噗，鲤鱼精在心里偷笑，本以为这是个怎样心无杂念的仙人呢，原来也是不满自己小小碧莲驻守的地位，想要靠着多提拔下界的牲畜而给自己一个能升阶的机会罢了。

未来得及回答，就看着那碧莲驻守又急急远去了，似乎是多呆一刻便怕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只是那个背影……却没来由的让自己心下一悸呢。

只是没飞出去几十里的池妄突然落了地。

手扶着身侧一棵大树便不受控制般的咳嗽了起来。

怎么……还会这样。

心下不由得苦笑，这能……伪的了多长时日？

为什么……还会如此……

是当年师傅和纪车云下手不够重？还是端坐于玉帝位置上的那个帝君仍旧不肯放过自己？

都说仙无欲无求，可那万万年间受的苦，到这一世的清茶平淡，无趣时有纪车云的拌嘴打磕，想喝酒时有胤华宫可以借处发疯，还有……那个自己拉扯大的小孩子给自己一份不一样的体验，虽说大概是个魔物，但至少这些年来在自己身边受过感化也有一心向善啊……

就算是个小小的碧莲驻守又怎样，清平乐的自在……

池妄呆呆的回想着过往一幕幕，直到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丁点冰凉星子落在脸上，突然就生出一种惆怅之感。

为什么体内不安之感这么强烈……

要点化多少有缘之物，才能堪堪保住自己的一身仙脉？

颓然的坐倒在已经湿了的泥土里，毫不阻拦的让这越下越急的大雨劈头盖脸的兜了个浑身湿透。

直至太阳重新窜出云头，一身雨湿又被晒了个干透，池妄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抬头看天，对着那南天门的位置，极其极其缓慢的露出一个微笑。

那么就更加尽自己所能去点化下界吧，这样……自己便能继续和纪车云、胤华、即墨寒他们一起呆在一起了。

第9章

即墨寒睡了很困的一觉醒来后，师傅还没回来。

郁闷的抱着被子蹬了蹬小短腿，滚了几圈之后，心下已有了定夺。

坦白吧，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

自己想用真实的身份留在他身边，自己想要陪他到很久很久……

自己，喜欢师傅呢。

池妄在人间转了转，顺手点拨了几个与仙法有缘的凡人，又在热闹的集市中挑了几样酥脆可口的点心，直至暮野四合，才往回赶去。

『阿……』寒字还未出口，池妄便在床前的重重帘帐处住了嘴。

扭头看了看窗外刚刚爬上的弦月，不由得扶额，这么早就睡了？

『师傅你回来了啊~』稚嫩的童音在帘内响起。

池妄心下笑了句淘气，一面提着几包人间小糕点，一面伸出一只手去挑帘帐：『没睡就起来尝……』

顿时住了音。

『怎么了师傅？』一脸霸气狂狷的男子笑的邪魅，如鸦般黑发在枕上披泄开来，薄被堪堪盖到了腰肌，露在外面的精悍胸膛上还隐约可见经年累日的旧疤剑伤，强壮有力的臂弯垫在脑后，墨玉般的双眸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池妄。

『你……你你你……』池妄猛然退了出去。

即墨寒困惑的扯开床帐，撑着床沿坐起，漂亮结实的肌肉起伏线条随着动作而绷起，像是一个时刻机警敏捷的豹子，一双墨玉般的双眼更是能量过天上晨星。

『我是很想看你长大……』池妄张了张嘴，找回了自己的音，音里有一丝郁闷，『但没想到你一下子长这么大……』

『……』

即墨寒郁闷的回复了自己本来的音色，邪魅的如同九幽殿上的勾魂使：『师傅不喜欢我这个样子？那我再变回去好了……』

『哎，那个，你都能变回来了再变回去多憋屈，算了吧。』说着拆开一个油纸包，招呼他过来吃。

半晌，即墨寒在床上没动，只是继续歪着头看池妄。

『难不成这么大了也要我喂你？』

『人家就要师傅喂嘛~』说着又换回了稚嫩的童音还抱着被子打起了滚。

池妄拿着糕点的手顿在空中，脸色登时古怪了起来。

即墨寒把池妄这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也收了笑闹的意思，恢复自己本来的音色：『我跟你开玩笑呢，池妄。』

池妄愣了愣，现下他已经差不多确定即墨寒就是魔物了，至于在魔界是怎样的地位虽然不能猜晓但至少也不会太差，莫非，自己受了佛陀那惩戒棍之后灵力窜涌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竟是跟这个魔物长久呆在一起的原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