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上界的逍遥神仙，但除了必要的时候去天帝面前报个道汇报一下民间疾苦，便大多时候抓不到仙影。
而以上两位仙君的最大爱好便是时不时来胤华宫里小聚一下，喝他个天翻地覆——当然，胤华很希望能看到这两位醉酒的糗样，而实际上，这两人几乎没有醉的时候。
胤华本是一个散仙，刚从凡间升入仙道，便得了个闲职，住在池妄旁边的一座山头上。他本是通过纪车云的提拔而得以升仙，没想到又与纪车云这个最好的朋友住的蛮近，尤其是二人得知胤华很会酿酒之后，他就遭了秧。
好在，这两人现在都各有事情要忙，能凑在一起海喝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胤华揉揉太阳穴，真受不了这两个没谱的仙君，就打了个招呼自回寝殿先睡了。
胤华走后没多久，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仙童便从门口探了半个脑袋进来。
原本还在互相指着鼻子骂的两位仙君，一位拍着酒坛略作沉吟状，一个拿着酒壶靠在树边摇头晃脑作沉思状。
『二位仙君，胤华仙君可是已经睡下了？』
『是的，』纪车云从树旁走了过来，笑嘻嘻拿出一颗糖来递给仙童，『他是我提携上来的，有何事说与我听罢。』
『人间这一年开始帝星黯淡民不聊生，洪涝地震灾害常现，玉帝让来问问，胤华仙君可是有心想去帮一下忙？』
纪车云心里打了个突，洪涝和地震这等天灾岂是胤华那等修行术法能抵得过的？
倒是池妄在一旁清明着一双眼，冷笑了一声。
纪车云摸了摸鼻子，又揉了揉肚子，才道：『回去禀告玉帝，就说小仙代为领过了。』
『好，多谢上仙，小童这就回去复命了。』
看着小仙童骑着仙鹤远走了，纪车云摆弄了两下手中酒壶，目不转睛的盯着池妄。
池妄大大方方的让他盯着，喝干了最后一口酒，笑了：『杀魔怪这种事我喜欢，抗洪灾这种拯救天下苍生的事，你去就好了。』
『阿妄，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哦？』
『我们下次来胤华这里，不如从后门进吧？』
『打个赌如何？』
语毕，二人几乎是同时闪到了后门处，一个骑着仙鹤的小仙童正问守门的仙童：『纪仙君可是在此？』
一白一棕两道光色瞬间就冲着不同的方位闪没影了。
小仙童仰着脖子看了会道：『这会……大概是不在了吧。』
即墨寒正托着腮对着窗户发呆的时候，一道白影携裹着浓浓酒香气便出现在了眼前。
先是一大朵碧莲盈着周身淡淡白光消散，才从正中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来。
『正好你还没睡，来试试胤华仙君那里上好的伤药。』
胤华虽说打架不行，炼药还是很有一手的，池妄一边拔开塞子一边示意即墨寒去床上躺好。
即墨寒扭捏了会，反正现在是个小孩子模样么，也没关系，便听话去床上躺着了，等着要上药了才觉得不对，为什么是试试？
还未等把疑问说出口，便有温热的触感一点点从伤口处点化而开，还算……舒服吧。
『从今以后，我做你徒弟好不好？』
『这恐怕不行，我不收徒弟的，再说，你跟着我一个碧莲驻守有什么出息？有空等我把你带给其他几位仙君，让他们收你为徒吧。』
『可我只想跟着你么。』
『先睡吧，别想这些。』
池妄施了一个安眠咒过去，胤华说这药要睡着才能发挥更好的功效喏。
整理好瓶瓶罐罐，把小孩子往内轻挪了一下，自己占据着很小的一角，也很快进入梦乡了。
这次的碧莲酿，后劲很大啊……
第4章
小孩子是很黏人的。
这是池妄最近最头痛的一件事，只要自己能出现在这个小孩视线之内，必然被师傅师傅叫个不停，还硬要缠着自己学剑法防身。
虽说池妄不介意教他剑法，但是……教了就算默认为是自己的徒弟了么。
纪车云这家伙现在又不知道在人间哪里施法救人，胤华便丢给自己护着了，明明是他提携上来的仙啊……
『师傅，师傅！』
即墨寒虽然身上还带伤，仍旧在池妄身前蹦跶个不停，池妄有些郁闷的低头看了看这个只到自己屁股位置的小孩，一个脑袋做两个大。
怎么说呢，小孩眨着一双黑漆漆如墨石般的眼，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教我剑法么，我想拜你为师，以后也可以去做善事，修仙，杀掉那些不好的东西。』
说着，小手已经扯上了池妄的衣摆，不停晃啊晃。
『哎……』
虽说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子，但这几天相处下来，也并不见得有过恶劣行径，甚至前些天仙鹤来报个信他还一个劲吆喝着要去坐仙鹤玩，仙鹤也没发现异像……
罢了，就算真教出个不得了的魔星，也合着该是自己的劫数，毕竟当初是自己亲手造下了太多杀戮……
池妄，呵，池妄。
这一世，你是来赎罪的池妄，做不到普度众生便去从力所能及的身边苦难救起吧。
『好，从今起，我收下你这个徒弟了。日后等你伤快好全了，便开始教你剑法。』
『师傅不准反悔噢。拉钩。』
『嗯，拉钩。』池妄笑着蹲下，伸出小指来，与小孩子的小指头紧紧勾在一起。
微风吹起他垂在胸前的头发，与身后碧莲交织成缠绵的画卷，即墨寒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拉钩的仙君，那一刻，他是冲自己笑的。
他的师傅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他说，他叫池妄。
都说山中无日月，人间已千年。
于上仙来说，这天上的日子，也不过堪堪过了百年。
得亏了有一个会炼药的胤华和池妄被贬官下来那么多仙家道友送的灵丹妙药，即墨寒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只不过，这天早上醒来的池妄，对着身旁的小孩犯了难。
按理说，就算是有那么多灵丹妙药保你长生不死，但……至少你该长长吧？
池妄怀着一颗人间父亲的心，始终盼望着这个小孩能被自己拉扯大一些，可事实上……并没有。
难不成是补品吃的太多了？
实际上，即墨寒自己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甚至暗地里偷偷动用了几次术法，大多数补品已经被他悄悄扔掉了。
『阿寒。』池妄戳了戳这个在自己身边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孩子。
即墨寒『唰』的睁开一双黑如墨石的眼睛，懒洋洋道：『干嘛~』
『你为什么不长个？』难道是我的喂养方式出了问题？
『……』
『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师傅，我一顿能吃你一天的口粮，你说我吃没吃饭？』
『也是，你别吃成纪车云那个样子，那样子就不好看了。』
即墨寒皱了下眉头，随即淡淡道：『师傅，你忘记昨晚胤华仙君找您今早去拿我的伤药了么？』
『噢对。』说着，快速下了床，自己去洗漱了下随即扯过即墨寒来，拿了个小帕子给他细细擦脸。
即墨寒一边享受着脸被他搓揉的变了形，一边听他念叨一会你自己先去吃饭再去练剑然后呢等着回来上药再然后呢师傅要下山一小下一会就回来你呢中午先去找点糕点自己垫一下肚子……
即墨寒成功的抓住了最主要那条信息：『师傅你下山干嘛？我也要去。』
『你呢先安分呆在山上，以后我会带你下山的，我这次是约了人的。』
『噢，那个胖仙君找你诶？』
『嗯。』
哼，又是纪车云。
即墨寒撇了撇嘴，还是听话的先去饭桌上吃饭了，眼巴巴看着那道身影踩着碧莲远去了，才叼着筷子发起了愣。
怎么说呢，很怪的感觉。
想要呆在师傅身边一辈子，也不希望慕容他们找到自己了。
前些日子强撑着被反噬的危险偷偷动用过几次术法，搜索到了慕容在周边留下的信息。
大概……他也不敢相信自己躲到仙界去了吧。
喜欢师父淡淡笑起来的模样，喜欢他站在碧莲池旁发呆的模样，喜欢他偶尔因为自己调皮捣蛋蹙起来的眉头……
其实当个小孩子也蛮不错的，不用打打杀杀，乖乖的等着池妄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然后练练剑，看看他跟那个胖仙君纪车云斗斗嘴，晚上一起吃吃饭在池边散散步，发发呆，然后一起睡个安稳觉，能嗅到他身上沾染的莲花香，也没什么不妥。
很平静。
很……让人感到欢喜……
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虽说自己不太待见那个纪车云，但，他是师傅的好朋友么，就跟自己和慕容怜那么铁的关系一样，那就勉为其难的也接受那个纪车云的存在好啦……
嗯？对噢，如果换做自己是师傅，会不会也讨厌慕容呢？
不会吧……慕容的性子很讨喜……
嗯，不管了，反正师傅应该很难见到慕容，毕竟自己想呆在山上陪师傅么……
『阿云……这东西，还是你带回去吧？』池妄尴尬的抱着钻入自己怀里的不猫不狗的生物，犯起了难。
正蹲在地上演算着星宿阵图的纪车云头也没抬：『人家钻你怀里那是等你点化呢，扯我干嘛？』
『这……这不是狐狸精吧？』池妄把挂在自己身上的这东西再次放到地上，还未来得及闪到纪车云身旁，就又再次被那家伙扑了个满怀。
『阿妄，那叫黄鼠狼。』
『……』
确认是真的扒不下死死趴在自己怀里的黄鼠狼之后，池妄叹了口气：『这家伙……灵性比你上次收的那个兔子要强。』
『阿妄，我是不会再收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去了。既然他认定你能点化他，你就莫要推辞了，来，快帮我看看，为什么这颗帝星无论怎么算都有些偏颇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擅长用剑杀敌，不是用根树杈算卦相。』
『十坛碧莲酿……』
『好说。』池妄淡定的走过去接过纪车云手里的树杈，把黄鼠狼挂在了自己肩上，一面在地上演算了起来。
纪车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坐在一旁的石块上，略作休整。
这百年来，他时刻没闲着，看人间帝王朝代更迭了无数，一代更比一代烂，简直都要怀疑是玉帝硬要找他的晦气，得空了便直接钻去胤华那里喝几杯，也来不及跟池妄打声招呼，现下若不是知道这厮在卜卦上还有点天赋，他现在就该拿着酒壶站在南天门请求玉帝直接把自己也贬成个散仙占据个山头晃荡着过吧。
『大概是这里吧。』池妄拿着树杈圈起来一个小地方，疑惑的退后三步，抬起头对着自己的山头打量了下，刚刚一闪而过的黑气……是眼花么？
『太好了。』纪车云扫了眼，『干掉最后一场洪灾，我就能得空回来请你喝酒了。』
『啊哈？你要赖账？』
『这不算赖账，我现在有正事要办么！』
『立个欠条，要不然你回来铁定不认了。』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
『你经常说话不算！喂别跑！』
『你当我傻啊干杵着让你揍！』
『死胖子！』
『死酒鬼！』
第5章
即墨寒对这只黄鼠狼的敌意很大。
这是池妄在第三天的时候发现的。
就在他刚从胤华那里拿着最后一盒伤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蹲在池边大眼瞪小眼的两位……小型生物。
即墨寒穿着一身黑衣服蹲在那里，余出来的宽大袖子和裤腿都高高挽了起来，双手托腮，狠狠的瞪着黄鼠狼。
黄鼠狼一身棕色皮毛，大尾巴把自己缠了起来，瑟瑟发抖着，间或飞速的抬眼瞅一下即墨寒就抖得更加厉害了。
这是……哪门子神功？
瞪眼神功？
……池妄郁闷的敲了敲头，过去拦腰抱起即墨寒，任凭他两条小短腿在空中乱踹，也坚决不动摇的把他扔进了房间。
于是换做了池妄和即墨寒开始瞪眼。
不到三秒，即墨寒『哼』的一声，扭头过去不理池妄了。
『阿寒呐……』池妄走到即墨寒的视线里。
『咻』一声，又扭头了。
再走过去。
『咻。』
再走。
『咻。』
池妄尴尬的在原地摸了摸鼻子：『你到底生为师什么气？』
即墨寒蹬掉鞋，掀开被子拱了进去，就看见床上显出了圆滚滚的一坨。
池妄好笑的过去扒被子，心说这小鬼到底想干吗。
没拽开，再挣，还是没能把他捞出来，池妄开始隔着被子戳他。
里面传来闷闷的音：『你不是说只有我这一个徒弟么？』
咦？
池妄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个徒弟怎么这么可爱喏。
『你还笑！』被子拱出一个小脑袋来，眼眶红红的。
池妄尴尬的收了笑音，这小家伙怎么这么认真……
『为师当然就你一个徒弟啊，那个是下山的时候碰巧遇见的，瞧他造化比较好，便想早点帮他脱离了畜生道，点化一下而已，你可见我跟他同吃同住了？想什么呢。』语毕揉了揉小孩的发顶。
心说这小孩……真是……
『那你发誓，你只有我一个徒弟，拉钩。』
『嗯，拉钩。我池妄今生今世只有一个徒弟，名叫即墨寒，是个爱哭鼻子的小鬼。』
『喂，你才是小鬼。』
『我是小仙。』语毕又笑着弹了即墨寒一个脑瓜蹦。
别说，这小孩子长得是挺精神……可惜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当初喂灵丹喂的太多，竟然……竟然长不大呢。
那个黄鼠狼呢，什么时候可以变成人形啊，也可以拉出去跟纪车云炫耀下，好歹是自己拉扯大的。
别说，那个黄鼠狼的品性还是百年难遇的上品，论慧根更是了不得，倘若真能耐得住性子安心求仙千年，那么百年之后，倒也得缘于天上一见。
池妄想着想着就笑了，柔声道：『阿寒要乖哦，已经又长了一百岁，要学会自己上药。我去胤华那里拿点东西。去去就来。』
语毕已经化作一道白光远去了。
即墨寒从被子里钻出来，端详着手中淡紫色的锦盒，冲着窗外那只黄鼠狼阴森森的笑了起来。
池妄回来的时候，顺手从池边摘下一朵碧莲放到了回廊下，又施了点术法，便把黄鼠狼抱了进去，又塞进去一颗药丸，这才得空到后院去检查即墨寒的剑术。
满意的站在门口看了几眼，便又化作白光而去了。
即墨寒收了剑，眼看着那道白光远了，才悠悠的叹了口气，师傅最近在忙什么？
实际上，池妄只是急着去要债罢了。
纪车云刚拍开一坛碧莲酿，就见一道白光急闯了进来，一口酒香还未来得及吸入鼻间便被人从凳子上挤了下去，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胤华笑着摇摇头，真是败给了这两个家伙，一面又从树底下挖出一坛百年前酿下的酒，递给两人后便回房自去修炼了。
『诶，说好了的，这十坛，只有我喝你看着的份儿。』
池妄大大咧咧的指了指纪车云，示意他站远点，一面倒出一碗酒来。
『酒鬼，你也不怕喝死。』
『啊哈~爽。』池妄大灌了一口，斜眼看纪车云，『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说是人间还闹腾着么？』
『嗯，魔宫抢人去了，都是命数尽了的。这几年，越发觉得奇怪了。』
池妄垂下眼，看不清他眼中瞬闪而过的异样神色，半晌才摇头道：『那天那个跟了我的黄鼠狼慧根可挺好，不是你特意让给我的？』
『怎么会，说了那天我叫你出来只是为了帮我推一下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咒术好，卦术较烂么。』
池妄眯起眼睛来盯着纪车云看了很久，纪车云大大咧咧的盘腿坐在石凳上任他打量，一张老实人的面相简直不能再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