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即墨寒无奈的看了下这个自受了伤之后就常常容易魂游天外的仙君，淡笑道，『可否给徒儿找件衣服穿？』
『呃。』池妄这才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去衣柜翻了翻，又瞄了眼在床上的即墨寒，心说要不然找纪车云借几套？
堪堪从最底下找出一件自己很久没穿但是一直细心收好了的衣服递了过去，整个人也背对着即墨寒心下敲起了拨浪鼓。
一瞬间，心理落差有些大啊……这个徒弟也未免太壮实了吧，啧……圣战的时候自己也上阵过，交手的几员大将也颇能记住面貌，没记得有过这样一个啊……
『师傅，你的腰带我系不上……』
池妄回过身来，仰头尴尬的看了看这个光肩宽都比自己多出一倍来的魁梧男子，心说不会真要大晚上的去找纪车云借腰带吧……而且纪车云那是胖的人家这是壮的。
即墨寒哈哈大笑着看着自家师傅的脸色从一开始就古怪到现在更奇怪，心说师傅还真是容易被逗住，都忘了是会术法的仙了……
『啊！』池妄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伸出手去，淡白色光芒从葱白的指尖划出，围绕着腰带点了几下，便涨到了适合即墨寒腰身的长度。
即墨寒随手又幻出一根纯黑的发带来，把他的头发草草的绑了，又自己伸手在衣服上点了下，原本那纯白绣着碧莲的袍子便一瞬间变成了黑色。
刚想开口再逗师傅几句，却发现池妄惨白着一张脸往后退了几步，竟然被个凳子绊了下摔坐在了地上。
『师傅，师傅你怎么了？』即墨寒赶紧过去从地上拉起池妄，这次换他捏了捏池妄的胳膊腿，害怕摔坏了他一样。
『噢……我，我没事。』池妄眼疾手快的又伸手在即墨寒衣服上点了一下，抹掉了所有花色，干干净净一件纯黑长袍：『这样更适合你。』
『嗯，我都听师傅的。』
池妄扶好凳子坐稳，倒了杯茶给自己压惊，好似抹掉他身上那些花色，就能抹掉自己的心魔一样。
池妄啊池妄，你最大的敌人竟然是你，几番六道轮回，受尽千万种磨难，怎么，还跳不出自己画地为牢的坑么？
『师傅……』即墨寒吞下一块糕点，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把池妄的神思拉回来，难道自己不是小孩子的模样池妄就不愿再多看自己一眼了么？
池妄回过神来，看着面前这个黑衣霸气的男子一张完美无铸的脸上显出小孩子般委屈的神情，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像以前那样揉了揉他的发顶：『想说什么？』
『我，我是魔……』
『嗯？』
『还可以跟着你么？』
『你不回魔界啦？』
『跟着你一心向善么，我想跟着你。』即墨寒放下手中糕点，握紧茶杯喝一口，扭头看向窗外。
在九幽殿里大开杀伐，在圣战场上一条鞭子挥舞的如同鬼魅，无论是杀异族还是杀同族时都没担心过的即墨寒，此刻竟然生怕从池妄嘴里吐出一个最让自己心寒的答案。
我手中的鞭子可以为你放下，一身戾气可以为你消减，我……我……
『没事啊，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仙魔止战条约反正有签订，大家也不会再开杀伐了，只不过……你这一身魔气还是要小心收敛着些，不过好在我只是一个区区无名的碧莲驻守，除了纪车云和胤华，你大概也很难见到其他仙家。』
『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我就想静静陪着你……
『嗯。』池妄笑了笑，低下头没再说话。
我怕我给你惹麻烦啊，阿寒。
阿寒，这个自己拉扯了百年的魔物也能尽数收敛起的戾气，而自己好像竟做不到……
多么，可笑。
『那……师傅，晚上我们还可以一个床睡觉么？』即墨寒飞快的抬眼看了下池妄，又再次把头扭向了窗边。
还真是个别扭的大家伙……池妄在心里笑了笑，魔物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么？
看了看这床的宽度，还未等叹气，便又听即墨寒低低道：『我侧躺着睡也行的么，我睡外面占很小的地方就行了，师傅你睡里面么……』
『为师这几天还要回碧莲池里修炼，就先不回去睡觉了。』
『师傅，你不是嫌弃我现在这个样子吧？』
明明有很多魔物一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就扑上来么，怎么师傅就没怎么正眼瞧过自己。
『你想多了。』池妄笑着掐了掐即墨寒现在这个如刀斧雕刻出来的脸，不再有肉嘟嘟的手感，『等为师修炼好了，就回来陪你睡觉。』
『真的？那拉钩。』
池妄突然伸手拍在了即墨寒的脑门上：『你是只能把身体长这么大心智不能长了？』语毕还小心翼翼凑近了仔细瞧瞧，难不成真是自己当初灵丹喂多了……
『喂。』隐隐压抑的语气带着微怒，一种帝王的霸气便顿现而出。
啧啧啧不得了，生起起来这么有气势啊。池妄笑着伸出小指勾了勾他的，便径自从窗口直接飞跃进池里了。
即墨寒负手在寒月下站在池旁许久，静静凝视着那个在碧水中睡得安详的仙君，终于侧开头去淡淡的笑了。
师傅说了，修炼好了回来陪自己睡觉呢。
自己原先不是成天躲在鬼蜮行宫里睡的昏天地暗，就是去战场上杀敌，如今要让他小心翼翼护着一个人，还是一个瘦的就跟个荷叶枝梗的人，怎么想都有些……怎么说，尤其是恢复了自己身形，平日都不敢大力拉扯着池妄，害怕一不小心就扯掉他胳膊腿什么的。
嗯，夜很好风很暖，还是很开心的咧~
第10章
再次修炼后的池妄更加忙碌了起来。
白天几乎抓不到他的影子，夜晚不是在胤华宫里找纪车云喝酒，就是在池子里修炼。
即墨寒回了趟魔界，准确来说只是去了趟鬼蜮山庄，跟慕容怜交代了一下自己准备久住师傅那里的打算，至于魔界有什么小魔小怪械斗什么的你这个鬼蜮山庄少庄主就替我摆平吧。
月正好，夜正浓。
胤华那一身伤渐渐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
池妄抱着一坛子碧莲酿呆呆坐在自家池边发愣，一道棕光便从胤华宫殿的方向闪了过来。
直觉让纪车云很不安。
包括那天池妄来胤华宫里询问胤华受伤的详细情况，转身飘忽而去那一刻，纪车云捕捉到了一丝黑气在池妄身上突闪而出。
而原本，还打算多在鬼蜮行宫里多呆几天，准备顺手摆平几个妖族闹事的即墨寒突然看到了桌上的金酥糕，想着先去给池妄送一些自己再回来处理一下事宜，便急匆匆托着盘子往碧莲宫的方向赶去。
留下正打算找即墨寒商量事的慕容站在原地气的吭哧吭哧的啃着苹果——见色忘友的混蛋，一点魔界暗魔主的自觉都没有，叫个小小碧莲驻守就迷的四六不找北了！
『阿妄，你……还好吧？』
『嗯。今晚第十一坛。』池妄笑着拍了拍手中的酒，又拾起咕咚灌了一口。
纪车云默不作声的看着池妄又喝干了一坛，突然以一种极为严肃的口吻问道：『你可曾为当年那一场战事而后悔？』
『早后悔了。从救了即墨寒那一天我就开始悔了。』
『你也看出来他是魔了？』
『不久前才看出来的，我后悔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叫你和师傅彻底打死我。』
『我倒想，当时打死你，现在就少了个祸害。这下可好，你说怎么办？』
『仙魔已订止战条约，阿寒他既然……他既然到现在都没杀我，自然而知，他本性还是不坏的，再说他曾伤你们了么？也没吧，若是真论有了杀心，你我又岂是躲得过的。』
『现在的你不行，当年的你未必不是他的对手。』
『哈哈，不是回不去当年了么？』酒液顺着池妄白皙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漂亮的弧线，随即他有些醉了似的眯起眼：『纪车云，当年你还没这么胖，这些年都吃什么去了？满肚子肥油的。』
『我也只是微微胖了点好吗！谁让你整天死胖子死胖子叫我的！』
『你还不是叫我死酒鬼？』
『别扯开话题，你……你真不动手杀了即墨寒？』
『嗯……』
『你真的是在造福百姓？』
『嗯。』
『胤华是这一任被指定替代你原先位子的人。』
『嗯。』
『你不恨？』
『嗯。』
『你醉了。』
『嗯。』
『阿妄，告诉我，七大佛陀那当头一杖，打掉的到底是你的什么？七情六欲中的哪一样？』
『……』醉眼朦胧的池妄呆呆的盯着纪车云看了很久，慢慢又慢慢的翘起唇角：『爱。』
刚从夜色里走进来的即墨寒脚下顿时打了个旋儿躲在回廊后，端着一盘金酥糕神情专注的屏气凝神，刚刚胖仙君和师傅说了些什么？什么『爱』？
即墨寒回来后仍旧规规矩矩晨起练剑，偶尔得闲的午后抱着一两本经法在藤椅上摇摇晃晃的看，读到什么好笑的句子还会笑出声来，池妄偶尔一两次中午回来，看到这种景象莫名就有些欣慰。
现下凡间经过他点化的小畜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有那条鲤鱼精，修为突飞猛进，连自己都忍不住替他欢喜。
于是心情大好的池妄今晚打算不再修炼了，好好睡一觉。
随说每次在池底他都像是睡觉一样安稳的躺在那里，只有自己明白六脉灵识全部调动了起来，一点也不松懈半分。
于是即墨寒受宠若惊了。
别扭了半天还是蹭到了床边，背对着池妄躺好还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翻身压着了他。
池妄戳了戳即墨寒那背部紧绷的肌肉：『你这样睡不累？我瘦的很，你平躺着睡吧。』语毕，自己又往里挪了挪，把枕头调整了下位置，找到一个更舒服的角度，很快进入梦乡了。
即墨寒愣了愣，半晌还是听话的平躺好了，又侧过头，发现师傅果真瘦的就跟片纸一样，特不占地方。
闭眼，睡觉。
有风，有荷花香，有……他的清浅呼吸。
睁眼，扭头看。
池妄那张妖冶的脸就平静的展现在自己脸旁，即墨寒把自己的头从枕头上移了移，移到边上，又干脆移到池妄的枕头边上，鼻尖对着鼻尖，睁着他那双魅惑天下的眸子，静静的盯着池妄看了起来。
看了很久，即墨寒把脑袋移回自己的枕头上，轻轻的笑了。
把自己的手从自己的被子里伸出来，钻到池妄的被子，找到师傅的手，一个一个指缝的挤进去，十指紧扣。
嗯，师傅是自己的。
嗯，自己会一直陪着师傅的。
嗯，师傅答应过自己，不会再去扒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自己会一直一直陪着师傅在山上过细水长流的生活，不被一切打扰。
清平欢呐。
池妄和纪车云一大早就去仙山上给胤华采灵芝了。
即墨寒披头散发的蹲在池水旁修剪一朵朵碧莲。
总会有看见即墨寒后不好意思红了脸的碧莲躲到水面之下，急的即墨寒在池旁团团转——师傅说要天黑之前剪好的么！
拿着把剪刀蹲在池边的即墨寒随意一个动作也能有种睥睨三界的气势，此时却心甘情愿敛了所有戾气只是一心一意想要把碧莲多出来的枝叶处理掉。
还未来得及开口劝这几个不听话四处躲避的碧莲，就听回廊处响起一道清亮的音：『请问池妄仙君在么？』
暴涨的森森寒气从即墨寒身上散出，从池旁长身而立的男子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咦，栀慕顿了顿脚步，此人身上散出的一种暴戾的气息竟不似仙家所有……
『你找我师父干嘛？』
『呃……我是他提携上来的，自当是来投奔他了啊。』栀慕回答的理所当然，想起当日得以飞仙的前一天跟池妄仙君打趣，『池妄池妄，你说我非池中之物，岂不是你这汪池水，留不住我？』
坐在池边的漂亮仙君唇边清浅一抹淡笑：『我何时曾想过留住你们？佛道本生万象各有去留，我无非是想在你们降息之时或疲倦之刻留一处可以供你们休憩的地方罢了。』
师傅……提携上来的？
他不是答应自己……不再……
即墨寒笑了，很柔很柔的一抹笑，让他整个面部也柔和了不少：『我师父这些日子白天这么忙，原先是去点化你了啊？』
栀慕叫即墨寒笑的有些不自在，不过对方虽然气息凌厉了些，端的是一个俊美的人物，也不由得放下些戒备：『嗯，也不算全是，我只是仙君点化的那群中最先一个飞仙得道的。』
好，很好！
即墨寒转回身，寒了一张脸。
池妄，做师傅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你这个骗子。
单手掐住鲤鱼精的脖子把他按到墙上时，即墨寒心里无悲无喜。
他的鞭子叫他直接留在慕容那里。
他以为这辈子自己都不会再碰那些东西了，可瞬间暴涨的戾气，还是想活生生将眼前这个碍眼的东西四分五裂。
『阿寒！快停手！』温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时，即墨寒苦笑了下，我终究是……不想恨你啊师父，更不想，你恨我。
松开了手，堪堪只剩一口气的栀慕拍着胸口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顺着气。
好恐怖，刚刚一瞬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动手的，身形快如鬼魅。
即墨寒冷着一张脸径自去了屋内，坐在桌边自顾自灌了一壶的茶。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师父拉起了那条鲤鱼精，又细心的替他揉了揉脖颈，温声细语的询问了几声。
待到鲤鱼精艰难的点了点头之后，把他轻轻的放回水里，这才向自己走来。
呵，为什么你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为什么不能偏偏对我一个人好呢？
未等池妄开口，即墨寒淡淡道：『如果我今天把他杀了，你会杀了我么？』
『会。』池妄回答的斩钉截铁。
一颗心顿觉被封入九尺寒潭。
可又听他温声道：『你是魔，我不会杀你。但你若在我面前杀了不该杀的东西，我会替他们报仇。』
……什么意思？就算，就算自己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师傅也不会……不会讨厌自己，而是会因为自己杀了不该杀的东西而跟自己反目成仇么？
池妄又笑了笑，轻轻戳了下即墨寒的脑门：『今天如果换做是纪车云，他杀了鲤鱼精，我也会跟他拼命。』
即墨寒不停摩挲着杯沿，怎么说呢，又开心了起来……
师傅不嫌弃自己，也不讨厌自己……
『可你答应过我不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回来，在这里，我只想有你和我。』
『啊，算师傅错好么？等着栀慕有了被分配的地方，我就把它送走，或者放在胤华的那个池子里，别生师傅的气，嗯？』
『咳，那我勉为其难原谅你一次吧。』
池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说呢，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又壮出许多的阿寒仍旧是以前一幅别别扭扭的性子，以前在魔界真的不会被欺负么？
刚转身到了房门口，便被扯住了衣摆，回头，正是即墨寒略微躬下的身子，墨玉般的双眼里全是认真专注的光芒。
『怎……唔。』
唇上冰凉的触感一闪而过，从眼前晃过去的是即墨寒咧到耳根的笑容：『我去重新倒壶茶来啊，师傅~』
爽啦~这次嘴对嘴喏~
留下池妄愣愣的在原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刚刚……刚刚是那小孩吻了自己么？
第11章
即墨寒虽然很不爽又开始热闹起来的庭院，不过池妄把他们接来送走的速度也很快。
虽说不知道原本甘于平淡的师傅为什么也要开始借助下界凡物的修仙而提升自己的天阶……
好吧，难不成，还是别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