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已明确知道自己在宋家源心中的分量,初时也为此感到甜蜜得意。但时间一长,安迪心中就不禁生出隐忧,暗暗担心自己在对方心中是否已经重要过头,以至于影响了他对其他人事物的观感。宋家源看待一切的眼光似乎都因为“左安迪”这座磁场而扭曲变形。他的观点他的言行,仿佛同过去大相径庭,与常人的价值观甚至也有出入。这若在过去倒不是问题,只是宋家源现在的处境今非昔比,他所做的每一项决策也更加关键,稍有不慎,便后患无穷,甚至万劫不复也有可能。
第 53 章
左安迪毕竟对宋家源的专长不甚了解,他所熟知的领域与地产界交集不多,一时找不到人可做参谋。宋家源在这事上不显得着急,安迪却是为他急的。他不怕官司难,就怕官司久,那些认钱不认人的大状们才不会理宋家源的死活。在左安迪眼中,这些身光颈靓的西装佬们就如同吸血虫,只顾将人吸干了事,哪里会管事主最后如何。说句不吉利的,万一这场宋家源输了,再行上诉也还是需要钱的。现在宋家源顾着眼前的官司,左安迪却不能不为考虑长远一些,顾着他腰间的荷包。如此一来,两人的着眼便不再相同,想法也有了出入。
左安迪自己的本分依旧是没有荒废,从邹兆轩那里接来的项目转眼就杀到眼前。虽是挂着盛世名头的外包活动,左安迪也不敢懈怠,到了活动当日,依然亲自赶到现场监看。
这是个西班牙皮具的新品发布。本来就是个偏门的牌子,打入中华区市场也晚了,到这年月才在香港开第一家门店。举行开幕发布会的地方是新铺所在的商场中庭。左安迪到了现场才发现什么叫冤家路窄,推开临时休息室的房门,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Freddie正在镜子前给化妆师补妆,闭着眼睛让人家扑粉,等扑完了睁开眼,在镜子里面看到左安迪,也是大吃一惊。
Freddie是个会做戏的,很快就转过脸色,对着镜子里的左安迪堆上一脸笑容,口中却是不阴不阳地说道:“我说reception的那些公关那么眼熟,原来活动又是Andy哥搞的。还以为是盛世的场呢,Andy哥真是好本事,邹公子那样笔直的直男也啃得下,真是让人不服也不行。”
这虽间休息室虽小,但也有化妆师发型师,另外还挤着换装和做头的模特,在有限的空间里每个人都能将Freddie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这些人见惯了大场面,初一听到Freddie开腔就知道他是在找茬,于是谁都没有喘一声大气,只是默默做着自己的本分,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都是迅速而低调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要是在过去,左安迪对这样的挖苦或许还不甚在意,可面前的Freddie一而再再而三地同自己作对,让他早就攒了一肚怨气。早前在香港先生录影时被人在泳池放蛇,后来自己和宋家源在餐厅的拥吻被人偷拍被放上网络,这些事情虽没有证据,但左安迪都怀疑背后的始作俑者是Freddie。两人结怨早不是一天两天,互看不妥的情绪也都是摆上了台面,现在狭路相逢,还要装作相安无事是绝不可能的。
左安迪不是什么会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当下便冷笑一声道:“要我讲,是见到你还在这里卖命才让人意外。看来Freddie哥的眼光有问题,兜兜转转这么久,还是没有把自己从这行赎出去。”
有人在旁边听得忍不住扑哧一声,险些笑了出来。Freddie锐利的一个眼风扫去,那笑声却已消失得毫无踪迹,根本寻不到源头。Freddie在这圈子里攀龙附凤是出了名的,背后也给人起了不少难听的花名。虽然社交圈里这样做的艺人不少,但别人至少还知道廉耻,不会大肆声张。独独Freddie每次都是一副志在必得都趾高气扬的样子,弄得周围人也很是鄙夷他。
这无主的一声嗤笑让Freddie怒从心起。他找不到正主出气,就把这事情归咎在左安迪身上。只见他挥手斥退了身边的化妆师,不怀好意地一眼斜瞟过来,对着镜子挑剔道:“这件衣服也真是,怎么烫的,品牌第一次在香港做show,叫我穿成这样不是给自己丢架?啧啧……看看我们Andy哥穿衣服,就是不一样。同样的牌子,穿得比catalogue上面还要好看,不愧是当过平面模特的人,就算退下火线,都是非同凡响。”
左安迪见Freddie朝自己走来,感觉到他来者不善,道:“这是我的私家衫。”
像他这样有经验的公关,去到任何与客户见面的场合都会换上对方品牌的服饰或者配件。不仅如此,左安迪还会避免穿着客户竞争对手的产品,如果有机会与高层碰面,他会做足功课先研究对方的喜好再对症下药,用心不可谓不周到缜密。
Freddie原是想借机刁难安迪,逼他换衣服来穿,怎料这衣服是左安迪自己出钱置办,一下便哑了口。他人已走了过去,这时也只有给自己找台阶,摸着左安迪的衣服料子作势感叹道:“远看还没发现,原来这是小羊皮的?Andy哥究竟是怎样穿才能令那么嫩的皮料一点皱也不起?”
他手上戴一枚尖锐的金属戒指,锋利得足以媲美刀刃,伸出五指就向左安迪抓来。安迪哪料到他会这样低劣,想也没想便侧身避开,手上轻轻一挡,才知道上了Freddie的当。
他是根本就没打算要扑过来。左安迪的皮衣价值不菲,明眼人一望便知。这样好的皮料也是格外娇贵的,一点都刮蹭不起。Freddie作势被安迪一挡,重心一歪就往旁边摔去。他是假意要往旁边的一座衣架上摔倒,不巧却碰跌了放在上面的化妆箱。箱子落下来正正砸在他右脚,Freddie当即痛得呜哇大叫。
化妆箱体积虽小,分量却是并不轻的,大约砸在脚尖上,让Freddie疼得入心入肺,眼角都挣出了眼泪来。左安迪在心中暗道活该,看周围人的脸色也有不少在幸灾乐祸。但活动再过一两个小时就要开场,身为主持却是万万不能缺席的。左安迪自己是不想再与Freddie打交道,叫来公司下面的一个职员,让对方去看看Freddie的情况。
“Andy哥,真的肿了。”职员愁容满面地回来报告。
“上不上得了台?”左安迪有不好的预感。
职员沮丧地摇头:“他说自己站不起来……”
“问问Maggie还有没有谁可以顶上。”左安迪皱眉道。
“啊,现在换人?”职员很是惊讶,立即为难道,“时间那么赶,临时背稿也来不及啊。再说,这次用Freddie也是没办法的事,待会现场对品牌高层有一段西班牙语的采访,我们的流程时间紧,一定要主持人在台上直接访问,不能用口译,高层也没来彩排过,未必会按我们的稿子讲。要是西语不过关,在上面是要出洋相的!”
“Freddie的西语很好么?”左安迪挑眉问。
职员点头:“他在西班牙游学过两年,口语还是很OK的。”
左安迪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Freddie的确是有些本事的。之前就听说他法语很好,没想到西语也很在行。左安迪深知在这行立足必须要有些资本,特别像Freddie这样的行事作风,要是没有一技之长,早就被人淘汰了,不会任他留到现在仗势凌人。
Freddie最大的缺点就是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他似是料定这场活动缺了自己不行,一面装腔作势地喊痛,一面又扬声道:“我受伤了,这活动可怎么办?客户那边要是问起,说是谁的责任呢?你们看看,这脚肿成这样,连站都没法站,更别说上台了!”
他这一番话根本就是有心说给左安迪听,旁边有Eventus的职员上去圆场说好话,他也只当是耳旁风,故意道:“你们都是谁,说话又有什么分量?就是说上千言万语,我的伤也不会立即好起来。谁叫行衰运呢!哎,我无足轻重,大不了上不了台做不了秀,给人讲两句我言而无信。但这是盛世接来的活动吧,要是搞砸了,邹公子那边可要怎么交代?”
左安迪眉头一动,Freddie这是在拿伤势威胁自己,意思是如果自己不低头道歉,他就不上台主持。要这只是单一品牌的活动还好,搞砸一个还不至于影响别的生意。偏偏现在Eventus接的都是盛世外包下来的活动,要是开门一个跟头,无异于是给邹兆轩难看。这样一来,接下去的项目能不能继续也要成问题。
左安迪知道事态严重,看了看面前的Freddie,终于迈起脚步向前走去。
Freddie的脚趾虽然肿痛,但毕竟也是小伤,之前呜哇乱叫多半是装的。他看见安迪动身,便当他是过来给自己道歉,当下仰起了脸孔,在心中准备了一箩筐说辞打算奚落对方。
孰料左安迪经过Freddie脚步也没停,头也没侧一下便径直向前走掉,旁边预备着看戏的观众只是默默看着他们,脸上一片讶然,谁也不知道左安迪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
这一来倒是Freddie沉不住气,他自己也说过,作为主持人临时不上台是要给人说闲话的,不论是否有理由。何况被砸伤脚趾这种荒谬的理由,给人一看就知道是借口。
现在左安迪对他不管不顾,倒弄得Freddie下不来台。他话已出口,要是自己反悔无异于自打耳光。Freddie这样好面子,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认栽,他咬了咬牙,招手叫来了自己的助理,道:“快跟去看看,他又要搞什么花样!”
过不到十分钟,助理回来了,一脸迷惑地对着Freddie报告见闻:“Andy哥……他要了一份串词,就出去打电话了。他走得远,我,我不好意思再跟……只听到说起西语什么的,再详细的就没能听清。”
Freddie对助理骂了句“废物”,就挥挥手遣他走了,他静下来一想,才知道左安迪可能是在找替补,也说明后者下了狠心不让他上场。这一决策令Freddie着实吃惊,临时变更主持风险极大,他自己记忆力极好也还是准备了一整天,就算手上有题词卡,也没人能在一两个小时之内准备好这样一场发布会而不出纰漏,更不用说中间的西语采访环节了。Freddie想到这里就放下心来,他自信本市能胜任此项工作的司仪一个手掌都数的过来,而这些人又哪是能够那么短时间内被左安迪召之即来的。
于是他便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安心翘高了双腿,索性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Freddie想着左安迪遍寻不着合适人选之后,必然会来对自己弯腰,到时候自己可以狠狠挖苦他一番,报刚才的一箭之仇。这么想着,笑容也不由地从Freddie的脸上流露出来。
第 54 章
可一个多小时过去,左安迪仍旧没有动静。Freddie躺在椅子上,其实一刻都没有睡着,别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处理自己的事务,只有他一个闲得发慌。直到最后,他终于忍耐不住,睁开眼来看了看周围,再一次悄声问自己的助理道:“找到新的司仪了?”
助理茫然摇一摇头,答道:“没有。”
Freddie于是满意地闭眼。再醒过来时,却是因为被活动开始的前奏音乐吵醒。Freddie浑身一震,省起竟没有人来催他上场,当下顾不上再装病痛,伸脚踩进鞋子里,一瘸一拐地就往舞台边赶去。他还没有出休息室的大门,就听司仪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经过音响放大后的声音与人平时的说话声微微有异,但那语调声线,却还是能清晰分辨出来的。Freddie在原地愣住了,他听得出那声音分明就属于左安迪。
他惊讶至极,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前面,在后台的出口看着前方的舞台。只见左安迪已经化好了妆做好了头,拿着话筒微笑站在舞台上,在灯光下简直如画报一般光彩夺目。品牌的服装被安迪完美的身型衬托得高贵优雅。他笑容得体,落落大方,在镁光灯的照射下简直有着明星一般的风采。
Freddie这时才想起来,左安迪在作公关之前是跻身亚洲前列的模特,不少一线大牌都争相点名由他来拍摄硬广。他本来是镜头的宠儿,天生的焦点,加之又有多年时尚圈历练,光是剪彩和发布会就不知出席过多少,转行公关之后自己策划的活动又数不胜数。过去左安迪不抛头露面,只是因为没有必要。他知道专人专职,不需要自己什么都大包大揽。如今事到临头,别人才知道原来他在台前是这样的。往日的风华与光彩一下都在舞台上重生,这种震撼让台下的媒体们如获至宝,对着面前的左安迪不要命地狂按快门。
Freddie倒吸了一口气,仍旧在心中存了一份侥幸,他想左安迪纵然可以主持,但未必懂得西语,到时候在采访环节出洋相一样会搞砸活动。于是Freddie甚至忘了脚上的疼痛,就这么一直站在后台门口,死死盯着前方舞台,一心等待着看左安迪当众出丑。
可谁也想不到,到了那西班牙高层被请上舞台的时候,那鬼佬竟一走上来就与左安迪热情拥抱。两人又是吻脸又是贴面的,不知有多么亲热。台下的观众和媒体只以为这是西洋人的习惯,Freddie在不远处听得见他们对话内容,这才知道这两人竟是之前就见过的。左安迪的西语虽然不及自己熟练,但是交流起来也是流利通畅,在必要的时候辅以英语,也并不影响对方理解。
他们的寒暄十分简短,Freddie却越听脸色越难看。他们的内容已不完全是场面上的客套了,Freddie清楚听到那西班牙高层说仍记得安迪以前为他的设计所拍的硬照,说安迪是自己用过的唯一亚洲模特,还一个劲追问他为何那么早就转行,说之后再找不到同他一样有感觉有sense的亚洲面孔,诸如此类好不热情。左安迪只是笑笑回应了两句就一笔带过,而后尽责地将话题转移到今天的发布会上。
然而那西班牙的品牌高层却显得很十分兴奋,几个问题下来答案越说越长,简直有滔滔不绝的趋势。左安迪的翻译十分简短,让台下的媒体也起了疑心,有记者便趁着采访提问的机会问道:“Andy,Almodóvar先生刚才说的好像不止这么少吧,他究竟说了什么?”
左安迪微笑了一下:“Almodóvar先生与我之前在工作上有过接触,这是老朋友之间的问候,在这里就不方便喧宾夺主了吧。”
媒体知道他是要来一招欲擒故纵,把不能说这回事挂在口上分明就是打算宣之于口的,便也很识趣地追问:“要是不能公开,你就不会在舞台上这样说啦。Andy你快别卖关子了!”
左安迪笑着去问那西班牙人,得到对方授意,才向媒体公开:“刚才Almodóvar先生是向我邀约再为他拍摄一套平面硬照,多年前我们合作的时候他是其他品牌的设计师,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品牌,我也认为是很好的机会,值得我们再合作一次。”
“是吗?Andy你要复出了吗?”媒体当即兴奋起来。
左安迪笑笑:“Almodóvar先生才华横溢,他的想象力与创作热情是我在这么多年工作中难得一见的,我也一直对他十分欣赏。如果说我要复出,那也只是因为被这么好的品牌和设计理念打动,相信他们在亚洲会有长足的发展。要是我的照片能够帮助亚洲的时尚人群更直观地了解Almodóvar先生,那么实在是我的荣幸。”
左安迪虽在回答问题,可他的话没有一句不是围绕品牌,一番软广告做下来,已将品牌吹捧到天上去,令inhouse的公关在下面听得眉开眼笑。广告做罢,他又十分自然地将话题拉回,说道:“好了,今天活动的主角是Almodóvar品牌,可不是我。接下来请大家自由提问Almodóvar先生吧。”
这一场活动气氛活跃高朝迭起,时间又控制在预算之类。散场时,那西班牙老头又拉了左安迪说个不停。宾主尽欢之余,竟是没有一个人来想起原本的司仪应该是Freddie。
左安迪到后台来卸妆,他脸上的妆并不厚,或许是一直注意保养,皮肤状态很好,只上一点底妆就足够将轮廓凸显出来。Freddie脸上同样也有妆,他以为自己要上台一直都未曾卸掉,这时跟着左安迪来到化妆镜前,看到镜子里一脸浓妆的自己,两相对比之下,只觉得自己愈发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