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乐迷迷糊糊的,根本已经回答不上,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左安迪肩上,由他半拖半拉地带着向外移动。左安迪脸上只是装得若无其事,一面对周围人笑笑,客气问道:“请问洗手间在哪?他不舒服,恐怕要吐了。”
“要吐他不会自己去?人high了,脚也还在他身上吧。”一把声音冷不防在角落响起。
左安迪循着那声音回头,见到一个人坐在大转角沙发里,身边东倒西歪着一群嗑药磕到high的少年。那人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面目左安迪已经不大认得出来,但额头一道寸许长的伤疤却是令左安迪永生难忘的。
“邓生,有我们在这里陪你不好吗?走开一个有什么紧要的。”旁边的少年靠在男人身上撒起娇来。
“不一样啊,那里有一个可是拼过命都要从我手下逃走的,你说就这样让他走掉,是不是太可惜?”邓生微笑着说道。
第 57 章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左安迪见到那张脸,就知道自己想再装隐形也是不可能了,于是转过了脸,面对面地迎上那双带着怨毒的眼睛,笑道,“邓生,别来无恙啊。”
那邓姓先生却是皮笑肉不笑地摸了摸额角的伤疤,冷笑道:“无恙?看来Andy的记忆出了问题,我头上的这道疤就是拜你所赐,当年我入急救室缝了几十针,怎么,你竟然忘记了么?”
左安迪见他一心直奔主题,便也不再装蒜,板起脸孔道:“抱歉邓生,今天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还旧账的。”
邓生冷哼一声,眼神透出狠意:“既然一场来到,那么走不走得掉就不是你说了算的了。”
左安迪从那双眼里看到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怨恨,可如今的他却已经不是十多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了。
当下左安迪笑了笑,道:“要想留我容易,怕只怕邓生留下了我,不但算不了旧账,反倒还会连累了赵生。”
姓邓的还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呵呵笑了两声,正要再撂狠话,却见赵家管家急匆匆跑进来,附耳对一边的主人说了几句话。而后赵生睁大了双眼看左安迪:“你叫了警察?”
开派对虽然不犯法,但要是现场的人统统被警察带去警局尿检,结果可就精彩了。左安迪在还没进屋时就已经猜到这里一定有人嗑药,刚才他经过客厅,更是印证了心中猜想。以他对这些人的了解,要抓住他们的死穴实在太过容易。
左安迪见到赵生脸上变色,只是轻笑了一下,悠然道:“赵生不用担心,那应该只是巡逻到附近的警员,我的车违章泊在大宅外的路边,来的时候见他们巡逻到附近,就在车窗上留下字条说自己来了这里。想必他们现在是找上门来要我移车的,并不是要搜查你的住宅,但若他们一直见不到我,那进不进门可就不一定了。你看,我方不方便跟他们走,还是……要请他们也进来谈谈?”
那姓赵的虽然爱玩,但也绝不想惹是生非。他是这里的主人,也顾不着姓邓的如何想法,连忙道:“你快走吧,带着那两个差佬一起走。千万别给我惹事。”
“恭敬不如从命。”左安迪得逞地笑笑,架着顾嘉乐便出去了。
他见到了两个巡警,只说是自己的朋友喝醉了上来借用厕所,乖乖吃了一张罚单,便去发动自己的汽车。
左安迪还没想好开去哪里,车子刚绕过了清水湾开到沙田,顾嘉乐就在副驾驶座上吐了。一时间车厢内臭气熏天。安迪没有办法,打了警示灯在高速路上停车,把顾嘉乐拎下车来让他到路旁呕吐,等他吐干净了从后车厢翻出瓶矿泉水逼他灌下去。
车停在路边的时候,乔正邦来了电话,是祝左安迪生日快乐的。他最近接了父亲的班,天天去家族公司报道,已远没有像过去那样清闲。本来两人约在晚上吃饭,但乔正邦早上接到宋家源电话,就识趣地取消了约会,现在只是来电祝贺安迪,并表示礼物日后补上。
左安迪接到他电话如蒙大赦,立即叫乔正邦开车过来。他自己的车被顾嘉乐吐得一塌糊涂,简直一秒钟都坐不下去。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左安迪便只说自己的车子抛锚,让乔正邦先开车过来救急,打算等见了面再跟他详细解释。
顾嘉乐把胃里的食物吐干净,又在路边吹了一会冷风,终于能自己站直身体了。他抱着矿泉水瓶在原地发愣,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怔怔抬起头来问安迪:“现在几点了?”
“你还想赶场!”左安迪恨不得一拳砸醒他。
顾嘉乐神智还是迷糊的,像没察觉到他的怒气,口中不断喃喃:“来不及了,佣金收不到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这么急着用钱?”左安迪听他为钱如此不顾一切,很是怒其不争,怒气上涌,便一把拎起顾嘉乐的衣领,吼道,“嘉乐,你之前是不是有事瞒我?你说,那么急要用钱,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里是哪里?下班时间……要塞车的,不行!我要赶去石澳呀……”顾嘉乐答非所问,简直逼得左安迪要对他动手。
“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但你给我醒下,先醒下好不好!”安迪激动起来,真的一左一右给了顾嘉乐两个巴掌。
顾嘉乐被那清脆的巴掌一呼,瞬时愣住了,双眼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左安迪,终于反应过来,脱口叫道:“Andy……”
他的眼神里带了委屈,像是见到亲近的人终于卸下防备,身体向前靠去,紧紧拥抱住左安迪。
左安迪叹了口气,没有将他推开,伸出双手在顾嘉乐背上缓缓轻拍:“没事了,现在没事了。你给他们拍了药丸,还好药量不多,等药效过去就好了。那些场合以后千万不要再去,在这行,搞坏名声就是断自己后路。需要钱我可以想办法替你筹,将来慢慢还就可以,你现在刹车,还来得及的。”
“其实我也不想的……”顾嘉乐已经开始啜泣,他的身高与安迪相仿,下巴搁在他肩上也是刚好的。迷幻药的药力还在,令得顾嘉乐的情绪比常人更激烈些,没说到两句就泪如雨下,控制不住地抽噎着。
左安迪皱眉:“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嘉乐正要回答,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响。左安迪抬头,见是乔正邦的车,就挥了挥手让对方将车停靠过来。他想反正乔正邦是认识顾嘉乐的,便放心地带着顾嘉乐迎上去。
乔正邦放下了车窗,脸色却十分僵硬,他是知道顾嘉乐与左安迪之间的过去的,见到两人姿势亲密地拥抱在一起,神色很是奇怪,口气十分生硬地问:“安迪,……你不是汽车抛锚了吗?”
左安迪知道刚才的情形被他看到了,心道幸好是阿邦,不然两人如此动作给别人看到,简直不知作何联想。且不说他过去与顾嘉乐有过一段,就是毫无关系,以两人刚才的姿态也是叫人百口莫辩。
左安迪一面将顾嘉乐扶稳了,一面低下头要回答乔正邦的问话。而当他向车内望去时,却正正见到宋家源就坐在驾驶座边上。
这一怔,左安迪就连要回答乔正邦什么都忘了。他见到宋家源的脸色发青,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像是根本没看到自己。
左安迪想说话,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宋家源没有出声,他便不知道要解释什么才好。若宋家源现在立即质问,那么哪怕两人当场争执起来,总能够将事情交代清楚。现在两个人相对默然,他们之间的空气一片死寂。左安迪连宋家源是否看到刚才一幕都不知道,便彻底地无从辩起,这时贸然开口,反倒像是他自己先心虚似的。
乔正邦觉察出两人气氛尴尬,叹了口气,对左安迪说道:“你的车不是不能开了,先上车吧。有什么……都上车再讲。”
左安迪拉着顾嘉乐上了后座。乔正邦问接下来去哪,安迪就问嘉乐:“送你回家?”
顾嘉乐点头。
车内安静,左安迪想起顾嘉乐那令人头痛的一大家子,母亲嗜赌,父亲捞偏,下面又有一堆弟妹要供养,不禁问:“还是和你父母一起?”
“不,我妈已经返乡下去,她已经戒赌,怕再管不住手脚跑去澳门,就索性离开香港,不想再连累我。况且这次……也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那是为什么?”左安迪诧异。
顾嘉乐看了一眼前座的人。
左安迪知道他有顾虑,但现在情形,两人说话吞吞吐吐的反倒更令人生疑,便对顾嘉乐道:“没关系的,你说好了。”
顾嘉乐道:“是因为Vincent。”
“周文生?”左安迪大为惊奇,他还奇怪顾嘉乐落难周文生为何没有帮忙,万万没想到事情的起因根本就与他料想的相反,顾嘉乐跑饭局的原因,竟就是为了周文生。
第 58 章
“之前我爸被人斩伤,住院花了一大笔钱。加上几个弟妹升学,都急需一笔不小的支出。当时他资助了我一大笔现金,助我度过难关。可是最近听说他为新生意投了不少钱,而那笔在谈的项目却迟迟没有进展。他虽没问我要钱,但我知道……他手头其实十分困难的,要是之前资助我的那笔款项还在,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左支右绌,要抵押自己的游艇贷款……”
“他怎么会窘迫至此?他家里不支持他创业的么?”左安迪问。
顾嘉乐摇摇头:“生意上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Vincent前阵为了结交那些官员,花销很大。他不想放弃这些关系,就向银行贷了一笔款。似乎因为近来项目一直没有起色,周家二老的态度也慢慢开始改变,像是已经不太支持他的决定,因此Vincent也不肯跟家里伸手要钱。贷款的事情是连他大哥都瞒住的。要是这单生意不成,很可能他就要再被送回美国,跟在他大哥手下,帮手打理家族在北美的服装生意。我知道,这是他最最不想做的。”
左安迪倒吸一口气:“我竟一点都不知道……”他看一眼宋家源的方向,想起前两天和他有过的对话,这两天左安迪一直拖着没有约周文生见面,一方面是难以启齿,另一方面也想等对方先联系自己。可谁能想到周文生的景况竟然这样糟糕,或许他没有主动联系安迪,同样也是羞于启齿。像他那样初入商海的二代总是格外在意成败,只消踏错一步,便像打垮了他们一身的筋骨,让他们从心底里抬不起头来。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去找你。”顾嘉乐道,“他说他起初也以为会有希望,但后来迟迟没从你这里得到回音,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他怕你难做人,又不想给你压力,就一直等你的消息,没有主动催你。”
左安迪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半晌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才看着顾嘉乐道:“就算如此,你也用不着这样作践自己来赚钱。周文生就是资金再紧张,也不至于要逼你还钱……”
顾嘉乐道:“他的确没有逼我还钱。可他与我无亲无故,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用光他的钱后,不顾他的死活?Andy,我知道,他心里最在意的始终是你……呵,我,我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
顾嘉乐说着只是苦笑,左安迪听了这话却很不是滋味。在这件事上他非但没有帮到周文生,反而很可能是连累了他。他想,倘若不是自己给了周文生一个虚假的希望,或许事情的结果未必像现在这样。
宋家源坐在副驾驶位上仍是没有动静,左安迪扫了一眼前排挡风玻璃上的后视镜,没有看见宋家源的表情,却见到镜子里那个双眉紧锁,眼神郁郁的自己。
乔正邦正巧也抬了头,与左安迪的眼神对上,又飞快地移开。在这架车中,恐怕他是最明白几人关系的微妙之处的。顾嘉乐刚才与左安迪举止亲密,无论有什么原因都不足以撇清。乔正邦对左安迪的脾气再了解不过,知道他太好面子,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不肯低头,即便有误会也会一味死撑到底。他虽不知道周文生的事情,但听顾嘉乐说出这些话,就已经意识到事情大大不妙,要是他的双手不用握住方向盘,真是恨不得立刻将顾嘉乐的嘴捂起来。
不论是驾驶舱还是后座,均是一片静默。车内气氛压抑安静,乔正邦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宋家源,脚下不自觉地就踩下油门加速,只希望早一刻将顾嘉乐卸下来,改变当下这尴尬的处境。
很快,他在顾嘉乐的指点下驶到目的地。左安迪要下车送顾嘉乐上楼,乔正邦在驾驶座上忽然挺身叫道:“你别去,我来送!”
安迪几乎被他突兀的这一声喊给吓到。只见乔正邦飞快地下了车,将顾嘉乐从后座上拉出来,抓住他手臂架在自己肩上,然后探头对副驾驶上的宋家源道:“我自己叫的士回去,车你开走吧。”
他匆匆说完便带着顾嘉乐转身走了,留下左安迪与宋家源两人默然相对。
宋家源从副驾驶位上下来,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把副驾驶的位子让给左安迪。
两人并排坐着也只是沉默,车里的气氛像是让人无法开口。直到行驶出一段,宋家源才清了清嗓子:“周文生的事,我非常抱歉。”
左安迪对他提起这事并不感到意外,平静道:“合作伙伴,你已经找了别人是不是?”
“对不起,我不知道周文生的情况会变成这样。”
左安迪道:“要是早些知道他的情况,难道你会改变决定?”
宋家源顿了一顿,道:“不会。”
“既然这样,又何必道歉?难道你做事没有公平的准则,还是在这件事上,你的选择根本就已经带了成见?”左安迪毫不客气。
“我明白你在为他难过。”刚才顾嘉乐的话宋家源都听在耳里,他也想不到这件事会对周文生影响巨大,更料不到会因此牵连到旁人,“这件事我有责任,要是我一开始就能明确拒绝,或许不至于给他一个假的希望,那么事情也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左安迪有些意外:“原来你一开始就没考虑过他?”
宋家源有些语塞,沉吟了一下后坦白道:“我不想走不可靠的捷径。”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左安迪反问道,“原来……你一直都在应酬我?莫非你觉得我当这个中间人,也是因为对他有私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也许你知道周文生很在乎你,不希望在这件事上亏欠他。”
“亏欠?难道谁对我示好,我就必须要回报?” 左安迪坐直了身体,随即又向后靠去,“你是不是觉得,找Freddie我就不会觉得亏欠?”
宋家源愕然,他在一个红灯前刹车,通过后视镜望向左安迪:“Freddie是谁?”
左安迪没料到他会这样装蒜,冷笑一声:“到现在你还想瞒我。”
宋家源苦笑不得:“我是真的想不……等等,难道……我记得了,Freddie是不是那天在餐厅遇到的你的朋友?”
“他可不是我的朋友。”左安迪冷哼道。
“这事怎么会和他有关?”宋家源一脸诧异。
“你是不是见过他?”左安迪本不想就此事质问宋家源,但话既然说开,也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你现在要合作的对象,是不是经他介绍?我的确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也不能阻止你同什么人有往来。但你如果真的尊重我,将这些事告知我一声难道很困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