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连辰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加之脚步渐近，知道有人就快进来了，稍稍探了头。

一人推门而入，后头跟着个蹦蹦跳跳的小虫子。

来人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嘴角时时勾着痞笑。见连辰正睁大眼睛，奇道，“咦，真的醒了？”

连辰点头，微微一笑道，“多谢小哥相救。”

小虫子拖着曲峰的手臂，道，“醒了醒了，真的醒了！”

曲峰道，“嗯，算你小子没撒谎。”

他见连辰半撑起上身，神情有一丝挣扎，了然上前，道，“小公子伤势严重，还是躺下吧。”

连辰却极逞强，已半靠在了床架上。

曲峰道，“兄台是哪里人，怎的从崖上掉下来了？”

连辰道，“实不相瞒，在山道赶路，遇上山贼，马儿不听话……”

“山贼？”曲峰有些不可置信。

连辰道，“正是。”

他也并不太清楚那夜究竟是何境况，且随口一编。

稚嫩的孩童声音响起，“可是，这一道，是没有山贼的。”

“嗯？”

曲峰目光锁在连辰脸上，“实不相瞒，这谷里居住只我一户人家居住，家师擅毒，谷内有毒雾，普通人不敢擅自入内。”

连辰心下一动，“敢问小哥药王谷离这多远？”

曲峰道，“此处正是药王谷。”

“不是‘还情谷’？”连辰看着小虫子。

曲峰了然道，“还情谷便是药王谷。”

连辰一愣。想不到自己阴差阳错，反倒进了谷。

他想起了司空恒。

想起迷糊昏沉的夜晚，他在他的怀里。想起月色迷离的瞬间，背后突然颤动的身躯和颊上的温热液体。

他醒来了，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司空恒。

但他又否定了那个倒下的人是他。

他不相信他会死。

“我，嗯，这谷里还有别的人吗？”他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曲峰和小虫子对视一眼道，“有我，小虫子，还有师父，但师父她老人家不常出来。”

“没有别的人了吗？”

曲峰摇头。“毒雾从山谷向上蔓延，没有人可以在没有师父的解药的情况下闯进来。他们即使来了，命也将悬于一线了。”

“哦。这样。”连辰垂下眼眸。

他生来俊美，因为受伤，脸色苍白许多，看起来整个人弱不禁风，很有病态美人的味道。曲峰见他垂眸，心中生出一丝不忍，道，“不过，三日前有人进来过。”

只一句话，已点亮连辰的眼眸。他的声音有些兴奋，“那人……在哪？”

曲峰道，“他快死了。”

连辰一愣，“他还在这儿？”

曲峰点头，“在。”

连辰欲起身，他一把拦住他，道，“你伤势严重，还不能下床。那人私闯药王谷，已经救不过来了。”

连辰此时哪还顾得疼痛，直道，“让我去。”

他这话任性，刺中了曲峰身为医者的救人心肠，皱眉道，“不行。你要听大夫的话。”

小虫子拍手叫道，“大夫，大夫！师兄你是大夫！听大夫的话！”

连辰哪里听得进去，曲峰却是一根银针直接插在他腿上，道，“你现在走不得。”

连辰瞪着眼睛，嘴里喊出最后一句话，“让我去！”人便晕了过去。

他身子本就虚，这一晕倒，恰好补了空，又睡了个足。

等再醒来，小虫子已端着一碗熬好的黑乎乎的汤药送到他面前，“你快喝吧。”

连辰见只有他一人，调整了情绪，用轻柔的语气哄道，“小虫子，你带哥哥去见闯入你们谷里的人好吗？”

小虫子摇摇头，“师兄让小虫子喂你喝药，它都快冷了。”

连辰瞥了一眼药汁，牙帮子似乎都苦了起来，他生来最怕的几样东西，喝药是排在第一位。此时却转着眼珠，道，“我乖乖喝光，你让我去见见那闯入你们谷里的人好吗？”

“你先喝药。”这小家伙十分执着，连辰接过碗来，总觉得自己会被耍。他看了看药汁，又看一眼瞪着黑亮大眼的小虫子，吞着唾沫道，“我喝了，你就带哥哥去，行吗？那是对哥哥很重要的人。”

小虫子瞅瞅他，似懂非懂，说，“我去帮你问师兄！”

人蹦蹦跳跳出了门，天真态十足。刚一推开，曲峰已进来了，人走得吭吃，原来背上还抗着个人。

连辰一惊。

细一看才发现那人与司空恒无半分相像。

心中石头落下，却很快地，升起一阵不爽的情绪。就算以为自己死了，也不要听到有毒就不愿下来捞捞自己的尸体吧？！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司空恒原本就欲前往药王谷，真是到了，又怎会不来呢。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

又不安起来。

曲峰背着那人，一个踉跄，跌在椅子上，道，“你看看吧。”

那人身上伤口许多，只觉得皮肉绽开了，一身红衣罩在身上刺眼得很。连辰直觉得记忆中有这么一抹亮丽的颜色，却又想不真切。只是断定对方不是东恒众人。

摇头道，“我不认识此人。”

见曲峰在这冰天雪地，额上竟渗出细汗，心下一道暖热，道，“多谢小哥。”

曲峰耸肩，无所谓道，“我救不活死的，只好把活的照顾好些。”

连辰笑笑。

曲峰看着他，道，“虽然我不该问，但是，事关你的身家性命，我的确应该告知你一声。”他想了想，看着连辰茫然的模样，似乎在努力措辞，“……嗯，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连辰手指一蜷，“嗯？”

曲峰道，“我摸小公子的脉象，乱得很，似乎是中了毒。但我道行尚浅，实在不清楚是何毒如此厉害。”

连辰一怔，“嗯？”

“是这样，小公子的毒，目前影响不大，慢性得很，似乎在等什么来催化。我只懂这些，其余的，恐怕只有师父她老人家才懂。但她正在紧闭期间，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出来。我思索再三，想，或许能先在小公子这儿得些线索。”

他哪儿知道，连辰比他还要茫然。

他……中毒了？

何毒？

谁下的？

……赵玄？

会死？

脑子里混乱一团，迷惑不解，不敢置信，唯独没有害怕。

房中气氛正紧张，寂静如空。

突然门外传来不无虚弱却又因耗尽力而显得豪气的唤声，“……有人……有人吗，在下，在下蓝文允，冒昧求见药王谷谷主……”

这一声实在熟悉。

连辰一愣，随即道，“蓝侍卫？！”

他心已飞了出去，人却不能动。

曲峰大步流星迈了出去，将来人扶起，取出怀中小玉瓶探在他鼻尖，半晌，蓝文允才恢复了些意识，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救，救我家主人。”

第46章：中毒（二）

蓝文允这一昏睡，就是大半天。曲峰替他解了毒，见他没了生命危险，便淡定地指挥小虫子熬药去了，自己则坐在连辰旁边看着他，不让他下床。

有了先前的教训，可怜世子殿下动也不敢动，只能祈求蓝侍卫能快些醒来。

听了先前那一声，心中的石头多少落下了。但司空恒肯定是有危险了。否则蓝侍卫怎么会孤身前往此处呢，他都伤成了这样……

世子殿下眉头紧皱，连房里又进来一人都未察觉。

小虫子道，“师兄，来了两个病人，是不是要通知师父呢？”

曲峰沉吟片刻，“你昨日见着师父了吗？”

小虫子乖乖摆头，“小虫子唤了师父好些声，只听到她老人家说了句退下。”

“那就不用告知了。”

“可是谷里来了外人……”

“又不是姓重的——咦，小公子贵姓？”

连辰道，“免姓郝。”

曲峰眉毛一挑，“郝……郝……”似乎没什么响亮人物，他道，“那就不必了，师父这两日正炼药，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小虫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恰此时，几人听到隔壁一声痛苦的呻吟，皆是一愣。小家伙反应最快，飞快地跑去，一会儿便回来，“师兄！那个人醒了！”

连辰目光转利，直盯着曲峰。

曲峰摇头苦笑，在床边蹲下身来，“上来吧。”

连辰顾不上痛，忙趴上去。

这场景着实怪异，小孩子在地上活蹦乱跳，世子殿下一个青年男儿竟然反倒扑在人身上要人背。幸好路程不过几步。

蓝文允一见连辰，直起身子猛咳了数声，脸庞红得不正常，“……公子，您，您在这儿！您还活着！”

连辰扬起一抹浅笑，“嗯，我命大，被这谷里的主人救了。”

“太好了，太好了，您还活着，那日您跌下山崖，我们都以为……果真是主人有先见，说您没有死，一定要找到您。”

他一个七尺男儿，历经厮杀与鲜血，然而连日来看到一向英明冷静的主上领着众人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谷中寻觅，却连那人一丝踪影也不见，而随着进谷的深度，毒雾的威力加强，兄弟们也渐渐支撑不下去。前有毒雾，后有追兵。东恒王刚断下令，让武功最高的蓝文允用最快的速度寻到谷中主人，求救。

在昏迷的前一刻听到了人声，蓝文允直叹命大。意想不到的是，竟然见着了一直寻觅无果的世子，这个刚硬的男人说话声竟有些低顺。

连辰镇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问，“你与你的主子，谁的武功更高呢？”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蓝文允一愣，随即道，“当然是主子。”

连辰直直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很淡，但细细看，那里头分明还夹杂着少年人的稚气与纯真，这目光清澈，带着希望，还隐藏着瑟缩。

它分明是孩子的目光，这位侍卫长却感到一阵颤动。

连辰和司空恒的事，莫说东恒，就是天下稍微有些耳目的人，都是知晓的。平日里奉承得多高贵了不得，其实说穿了不过就是个联姻的“公主”一般的角色。不，连公主都不如，公主还能诞下皇子。而身为一国世子，做此等事，简直是替本国蒙羞了——当然这些话平日是不能说的。

他曾暗地保护连辰多次，如今却是头一次察觉到，眼前的这个纯净的少年是北隅的世子。

身为侍卫长，自然不愿被一个半大的少年威吓。蓝文允僵着脖子，半晌道，“……除卑职外，还有几个弟兄被主子派了出来。主子身边，还留有千延。”

“为什么不留在原地等呢？”

蓝文允长叹一声，“主子说，公子还未寻着，要我等继续找。”

连辰心中一震，喜也不是忧也不是，喉头发干，掌心却泌出汗来。半晌喃喃道，“……这么大的地方，也太不拿属下的命当回事……”他随即一愣，“不对，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蓝文允无奈，“主子他……的情况有些严重。”

“严重……到什么程度？”

曲峰的医道，是没有例外可言的。蓝文允的忠心，也是没有例外可言的。若不是受了重伤，几乎要跳起来将他强行压去接应主子。

他们在山中躲闪的都是南晋的精卫，自然不敢随便用暗号，只能在沿途用上记号。

蓝文允说完，曲峰用银针扎了他和连辰，两人便只能昏睡过去，趁着睡意侵袭来前一瞬的情形看着曲大夫扛着个装了草药的背篼，一言不发地出门。

待到午时，两人醒来，房中已又多了两个昏迷的人，正被小虫子扳着嘴灌药汁。他们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刀伤刮伤，那张脸都是蓝文允极熟悉的。

两人对视一眼。

将士最重义气，蓝文允看着自家兄弟被安然带回来，不由得眼眶一润，拱手道，“多谢曲大夫！曲大夫大恩，日后有用得着蓝文允的地方，只管吩咐！”

曲峰揉了揉脖子，斜着眼看过来，“废话多，本大夫采药途中遇到两人晕倒在地，手痒救了一救而已，你不要太自作多情。”

蓝文允哪会不懂，只觉得这人嘴硬，便不说话了。

曲峰见他沉默，道，“不过，你要是真想报答我的话，也不是不行——”见蓝文允正色看自己，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嗯，你以后必须对我说实话，好吧？”

蓝文允何其精明，恐自己随便答应了对方会问些刁难问题，然而自己方才夸下海口，要是立马拒绝，不是自己扇自己耳光？若是有关国事，那便缄口不言罢。他应允道，“自然的。”

曲峰得了诺，道，“你们是东恒人？”

蓝文允眸光一闪，点头。

曲峰道，“你不要这么看我，我是从这两人”，他朝地下扬扬下巴，“他们身上看到了个小物件，刚好师父以前有说过。”

连辰道，“什么物件？”

“小公子有所不知，这玩意儿，”他将一个木制的丸子状的物件捏在指尖，嗅了嗅，“这香气是溷香，是姓重的为王室秘制的，据说能解百毒。上面有个小小的东，那就是东恒的了。这位大人一直在说主子主子，敬重万分，若我没猜错……想必是，东恒王？”

连辰一惊，盯着那丸子，暗忖，怎么我就没见过。

蓝文允冷声道，“那又如何？”

曲峰连连道，“唉，唉，蓝侍卫你的态度也转变太快了，我自然不会对你们不利。”他嬉笑道，“这位公子中了毒，虽然我不能确定，却知晓是姓重的下的手……既然东恒王都拒用溷香来示好了，我们药王谷自然要敌我分明一点……姓重的的敌人，便是我们药王谷的朋友。”

第47章：救人

天窗打开，彼此心照不宣，这是要联合起来的意思了。

曲峰干劲十足，撩起袖子就去了后院，从一排整齐的小木箱中引出一只只蜜蜂来。“乖乖地，谷里还有些人，大夫我可没有那么大劲再去找了，就劳烦诸位了。”

蜜蜂身子发黑，不比一般所见，兴许是喂了什么特殊的药，好像能听懂人话似的，待他吩咐完便朝着四面八方飞走了。

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又陆陆续续飞回来了，引着人朝来的方向去。

幸而曲峰自幼长在山中，爬上爬下惯了，否则来来回回数趟，只怕他的小命都保不住了。

他放下背上的人，蓝文允一一数过，不免兴奋道，“只差主上与千延了！”

曲峰沉思道，“蜜蜂找不着他们。”

此话一出，房内又安静下来。

蜜蜂是寻着众人身上的溷香而去，如此，只怕是他们在途中不小心将东西遗失了。那溷香本就相当于护身的效果，若真是这样，寻不着人，又长期呆在这毒雾中，只怕……

瞧着两人神色沉重，他又道，“不过，还有一个可能——两人身上带有让蜜蜂害怕靠近的东西。我曾听师父谈起，姓重的有一门毒，无色无臭，本也不是什么狠东西，只是遇上了药王谷的毒雾便……”他猛然盯着连辰，拽过他的手腕，半响才徐徐叹出一口气，苦笑道，“这就解释了为何当日救下小公子时未发现公子体内中了药王谷的毒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