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风并不是害怕家长会,而是这种一下子想不到让什么人来开的感觉打击到了他。再早一点,柳含章管他的学习,总是她来开;后来柳含章身体不好懒怠动了,那就林家安顶上;现在,他是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
晚上回家,他和林家安说了这件事,还说如果不能去的话自己写个请假条请他签字,林家安问清了时间说没问题,表示自己到时候早点给柳含章送饭,送完直接去就行了。林夏风却觉得难过,自己好像一个拖油瓶,这在别人家也许很轻松的一件事,他还见过爸妈一起去开的,而在自己这儿却要搞乱外婆晚饭的规律,搞得林家安到处奔波,他很心疼外公。那天他早早就睡了,躲在被子里,抱着小猪偷偷抹了一阵眼泪。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林夏风去学校,在校门口就碰见了迟重越,迟重越一走近,就发现林夏风眼皮微肿着,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说,晚上等我,我们一起回去。
林夏风走到教室还在想,又不是很顺路,怎么一起回去呢。
下午放学,迟重越给林夏风短信,让他在班级里等一下,自己过去找他。林夏风收拾好书包,站在走廊外面没一会就看见了迟重越的身影。
“不吃饭吗?”见迟重越不是往食堂走去,林夏风好奇道。
“不去了,我想去吃面,你陪我去好不好。”
“好啊,那是在哪里?”
“你跟着我就是了。”
两人步行出校门,去了学校边上的一家面馆,中午的时候想学校里吃厌食堂开小灶的人多,这里常常要排队等好久,晚上大家急着回家,人一向不多。
“坐吧。”迟重越帮林夏风拉开椅子,自己坐下后,又帮他从旁边桌上拿来菜单,“你肯定还没来过吧,很好吃的,看看要吃什么。”。
林夏风的确一直都是老老实实在食堂吃的,看了一下菜单,选了个大排面告诉迟重越。
“老板,两份大排面。”迟重越回头朝在厨房里的老板喊道。
放下菜单,迟重越看着林夏风,一本正经地问,“你怎么了,我今天早上看见你眼睛都是红的,别告诉我你这么大了还偷偷在被子里哭。”
林夏风被他戳中心事,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承认道:“一点小事,最近外婆身体不好,我也心情不好。”
“什么事啊,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好不好?”迟重越紧抓着不放。
“嗨,那你就不怕我现在哭给你看啊,先吃面,吃饱了我再跟你说好吗。”被迟重越提醒着又一次想到心事,林夏风顿时有点控制不住情绪,指甲用力抠着手心,才平复下情绪开玩笑道,但是句尾的奇怪声调还是出卖了他。
“那好吧,”正在这时,老板端上了两碗面,迟重越给林夏风从筷筒里拿筷子,因为是一次性的,他还掰开两根摩擦了一下,把木刺磨掉了才给林夏风。
面很美味,给的食材也足,两人都吃的鼻尖冒汗,林夏风感觉刚才因为情绪上来而有点塞住的鼻子都通畅了,心中爽利,专心致志地啃排骨。
吃完,两人也没有在这个有点油腻腻的小店逗留,结账出门。
“再走一站,直接去坐地铁吧,现在路上太堵。”迟重越望着十字路口的长龙建议道,说话间绕到了林夏风左边。
“好吧,我来给你说说我最近碰到的事情,不过你别笑我。”林夏风见迟重越想走路,开玩笑道,他其实也很想有个人可以说说,而这个热,除了迟重越,不会是其他。
迟重越双手插在裤袋里,嗯了一声,表示正在听。
“也没什么啦,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外婆住院了,我有点害怕,本来么,住院也没什么,但你知道,外婆一住院,我们家里就没人了。”迟重越挑了个他已经想过很多次,多到谈及已经不会触动他情绪波澜的事情作为开头。
“你外公晚上不回来吗?”
“回来的,但是总归是不一样的,感觉上,你看我也不能做什么,我要是去医院看我外婆,还要被她埋怨多管闲事。唉,她脾气真是太硬了。”
“柳外婆是担心影响你学习吧。”
“是啊,我知道她这么想,但是不是说不去看她我就不想这件事了,还是会在心里惦记着的呀。”林夏风顿了顿,“昨天老师发家长会通知,你知不知道,我脑子里一下子都想不出谁可以来,把我外婆从病床上拉起来吗,还是叫我外公来开,让我外婆吃医院里难吃的病号餐?”
“那后来呢?应该还是你外公来吧。”
“是啊,以前小时候,我看你们都是爸妈来,就我是外婆,心里就很难过,那时候虚荣嘛,总想有个年轻漂亮的人来帮我开家长会,能和老师聊聊天和其他家长聊聊天,我真的很羡慕那些彼此爸妈都认识的同学,虽然现在也不知道当初这是为什么,不过你知道啦,我外婆不爱搞这一套,基本上就只认识童笑语的妈妈。”
“唉。”林夏风叹了口气,继续说着,迟重越觉得他的心都随着林夏风的叹气声在颤动,“现在我才知道,有人能来开家长会就不错了,真的。还嫌什么老的少的。”
迟重越听得心疼,嘴上却说,“你不是吧,开个家长会弄得这么多愁善感的。请假就是了”
“请假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啦,哎哎哎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林夏风夸张的大叫,整个人亲密地挂在迟重越身上,“要么把你妈妈借给我,她这么好看,我以前的时候,就是很想有她这样的人去给我开家长会。”
“不白借,你喊她妈妈我就借给你。”迟重越感受到路人的眼光,装作没发现,任由林夏风挽着自己,把脑袋挂在自己肩上。
“不喊,不喊。”林夏风嘴上笑嘻嘻地,却又是叹了一口气“不过早几年你这么说我真会喊的,那时候我可真是虚荣,现在想想,这么嫌弃我外婆,她真是好委屈啊,还好她什么也不知道。”林夏风说完这句,好像在想什么,一时没了声音。
“夏夏?”
“在!”
“以后有什么事都说给我听好吗,晚上别躲在被子里哭了。我今天早上看见你,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记着啊,我就是哭了一下,没有躲在被子里,没有躲,光明正大的!再说啦,怎么就吓了一跳,我早上还照了镜子的,一点也不明显。”林夏风反驳道。
“反正我就看得出。你从小就爱哭。”迟重越不经意道。
“你要是光说前一句呢,我还能感动一下,加上后面的可没意思了啊。”
“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你以后要是难过就和我说,有句话不是说难过的事情和人分享,难过就会少一半吗。”
“那你不就是情感垃圾桶了,跟应一佳一样。”
“不要把童笑语和应一佳猥琐的感情和我们相提并论。”迟重越算是见识过应一佳文静背后的另一面了,当时他心想,她和童笑语,真是物以类聚。
“那好那好,那我们是什么感情呢。”林夏风问道,见迟重越不说话,拍了他一下,“词穷了?”
“说出来吓死你。”
“说嘛,我看我们的感情档次能高到什么程度。”
“我喜欢你。”
“……”
“这就吓到了?”迟重越其实是被林夏风的沉默所鼓舞,追问道。
“还好吧,非常荣幸。”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
“可是你都不想好奇一下两个男生怎么谈恋爱吗?”
“当然好奇啊,所以这不是赖上你了吗。”
“不需要表示一下惊讶吗?”
“是很惊讶,惊讶当我觉得有点喜欢你的时候,你也刚好说喜欢我。”
“现在同性恋已经这么普遍了么。”预想中的吃惊或者愤怒都没有出现,这种贫了吧唧的对白令迟重越迷惑。他望向林夏风,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的大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车要来了快排进去。”轨道深处闪起了亮光,不一会地铁停了下来,迟重越走在林夏风后面,保护着他跟着队伍挤进了车厢。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然而又有什么变了。
“嘿嘿。”林夏风站稳以后抬头看迟重越,见他也正好盯着自己在看,有点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这个点儿的地铁里,都是些下班晚又赶着回家吃饭的人,带着一脸的疲惫与倦意,麻木地站在车厢里。而林夏风和迟重越却是鲜活的,守着一个好像是在开玩笑似的秘密,面对面站着,林夏风扯着迟重越的书包带,好像那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东西,正低头拿在手里把玩着。
“走。”N大站下车的人不多,迟重越只好拉着林夏风又挤了出去,他不敢牵林夏风的手,去做出一些让彼此都还不适应的动作,就只好拽着林夏风的手腕,初夏的梅雨季节,空气里弥漫着水汽,林夏风的手腕细瘦,他可以一手合握,又带着点黏腻的汗意,握在手心里凉凉的。
“松开松开,都是汗。”林夏风在后面一叠声地说,迟重越的掌心温热干燥,于是这样的接触就更显得的他手臂上汗涔涔的,有点不清洁不爽利的尴尬。
“哦。”大概是连这样的接触都不曾习惯,带着林夏风出来以后,迟重越也放开了握住林夏风手腕的手。
“你别出站了,直接倒回去吧,我这就走了。”林夏风指着对面反方向开过来的地铁说道。
“那我走了,你也回去吧。”迟重越也觉得有点尴尬,这样一场玩笑似的告白后,彼此间连本来的那点儿黏糊劲儿都没有了,正好地铁来了,容不得他多思考,林夏风轻轻推了他一把,挥手告别。似曾相识地场景重演,心境却不太一样。
第二十二章
林夏风心里有个秘密,他没有对迟重越说。在前几天,正当他为外婆的事发愁的时候,童笑语神秘兮兮地告诉了他一件事,她说她喜欢应一佳。
林夏风的反应和童笑语想象中一眼,满是惊奇,毕竟这个人初中时候要偷偷出校门约会汉子都要嚷嚷上一回,看到男的两眼放光,怎么现在说自己喜欢上一个女生——是的,虽然林夏风知道她和应一佳是看到“男的和男的在一起”两眼放光,但在他看来,这两者没什么区别。
“我去不是吧你,你说的喜欢是谈恋爱的喜欢吗?”林夏风那时候是这么问的。
“当然是,不然是什么,难道还是你们对着小黄片里的姑娘打首枪的那种喜欢?啧啧,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虽然最初童笑语找林夏风将这件事的时候还扭扭捏捏的,但本性难改,一下子就变得神气活现了。
“……”林夏风无语,心想你是看见谁边看小黄片边打首枪了?
童笑语后来还说了很多,大概就是应一佳还不知道,不过她们之间素来亲密,一起去小卖部,一起去食堂,一起去上厕所,应一佳不觉得这有什么异常,很多女生都会这样做,然而在心怀绮念的童笑语看来,这又别有一番意味了,她特别乐在其中,忍不住要告诉林夏风
林夏风知道这时候只要听着,如果不嫌恶心还可以做出一副崇拜者的嘴脸夸奖她厉害,童笑语最吃这一套了,不过他功底还不够深厚,暂时只能做出认真听讲的神态,要他夸赞,还是有点难度。
听完以后林夏风小小的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都是女的啊。”
童笑语不以为意,好像早就准备好了答案:“那又怎么样,你以为都像你们男生一样,谈个恋爱就想上床吗?上床也就算了,还怀上孩子,十八九岁年纪轻轻当了妈妈,那人生还能干什么?再说了,你什么也不懂,你知道什么叫做柏拉图式的爱情么?”
林夏风再次狂汗,不知道她这是在那里受来的刺激,恨不能缝上面前这张动不动就“你们男人你们男人”的人的嘴,一时想不出什么能噎死对方的话,只好问:“那你的一片红心,应一佳知道吗?你敢让她知道吗?”
童笑语愣了一下:“为什么不敢让她知道,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等着,也就现在她不在,等她来了我就证明给你看。”
林夏风并没有看到童笑语的现场求爱,只不过第二天的时候,童笑语给自己看了一段聊天记录,有应一佳对于“佳佳我喜欢你呀”的回复,一排黄色的亲吻脸,QQ最经典的那套表情。林夏风也不太懂这些女生到底是怎么想的,但看着童笑语一脸得意,想着这大概就是说明她表白成功了。
很久以后,当童笑语给林夏风写婚礼请柬的时候,往事跃上心头,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幼稚的无法直视。小学的时候,她喜欢过像弟弟一样绵软又弱小的林夏风,半路杀出个迟重越,老是挡在林夏风面前;初中的时候,喜欢上因为打架受处分的坏小子,后来发现自己并不是能拯救他的天使;高中三年半,她一直都喜欢应一佳,然而应一佳到底是没有陪她一起走这条充满不确定的路;直到最后,她去国外读书,被同一个实验室的华人师兄追求,两人很快走到了一起,大概是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不错,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求婚,小半辈子有关于爱情的故事才算是尘埃落定。
如果迟重越知道林夏风是被童笑语“真爱”言论所启发而对自己的表白没有人任何排斥,大概会很感谢她。
面上尴尬,然而私底下,林夏风和迟重越好像是进入了恋爱模式,林夏风最近用手机的次数频繁了起来,晚上放学了,会问迟重越在哪里吃饭;回家,会发条短信说自己到家了,一来一往,十分熨帖。
柳含章住了二十来天,就回家了,相比还没住进去时候的期待,治疗效果让人失望;然而,如果说柳含章对于帕金森氏症的确只能控制无法治愈有点认识的话,医生为了帮她克服失眠用了一些强效的安眠药,导致她日后普通安眠药产生了耐药性才是更加糟糕的事;所以柳含章出院以后,精神状态急转直下,不仅是对于治疗的失望,更是由于失眠的加剧;然而一贯的要强让她从不对林家安开口,只是精神恍惚白天都要躺在床上,睡又睡不着,而这也带给了林夏风巨大的不安,晚上回来,林家安不是忙着摆碗筷招呼他洗手而是去卧室里叫柳含章起来,让他有种外婆已经病入膏肓的恐惧,无法言说。
“哥哥,我可能真的要住校了。”这天晚上,林夏风躺在床上给迟重越发短信。
“你等下。”夜已深,迟重越在那边悄悄探出房门看了父母房间的动态,从卧室门缝里见到已经熄灭了,又蹑手蹑脚回到房间,拨通林夏风的电话打过去,压低声音说话:“怎么啦?”
手机那端林夏风的声音很正常,听不出什么情绪,也没有压低声音,接起先是叫了一声哥哥,“就上次和你说过的啊,我外婆不是身体不好吗,可能以后就住校了吧,外公又要照顾外婆,又要照顾我,我觉得他太累了。”
“下学期吗?”
“是啊,这学期反正都快结束了。哎,你好睡了,我也只是随便和你说说,你还特意打电话过来。”
“怕你躲在被子里哭。”
“喂!”林夏风压低声,“你能别提了吗?”
“夏夏。”迟重越顿了一顿,“我知道你一直很担心柳外婆的病,可你不要这么紧张好吗,是人都会老,你看我外婆,我现在要去那儿也只是待一会就走,就是因为我妈妈说他们年纪大了,听说子女要来准备饭菜都成了一件很大的负担,老年人都是这样,又要强又节俭,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也不愿意我们给他们请保姆,人都有这样一个过程,你很爱你外婆,很孝顺她,这就可以了,不要总想着那些不好的事情好吗,我每次听你讲到柳外婆,一颗心都放不下来,要做好你随时会哭出来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