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沥道:“是。”
杨息头疼地扶着额头,他早该想到……
早在轩辕沥过门的第二天,他和老夫人聊到杨意时那份京城中人绝不可能有的熟稔,早该令他想到这点了。
而他当时却因为不耐而并未产生怀疑。
杨息苦笑了下,但是只要他直接去问轩辕沥,对方永远不会对他说谎。
只要他问起。
心中酸涩,原因不明。
杨息双手握拳,重重地砸在桌上,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为、什、么、要、这、么、做?”
轩辕沥避开他的眼神,双唇动了动,才道:“我不动轩辕涟,不代表我不会动别人……薛贵妃母家,征远大将军,都在景帝的名单上。”
杨息用力地握住轩辕沥的肩膀,迫他直视自己的双眼,“景帝?你的眼里只有景帝?!”
轩辕沥淡淡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情绪。
大概是轩辕沥之前的举动给了他一个错觉。
他以为,轩辕沥之所以如此顺从包容,是因为心里是有他的。
却原来……
自己也不过是景帝给轩辕沥任务,仅此而已。
杨息无力地松开了轩辕沥,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悲。
轩辕沥不愧是出色的磨刀石。
他会为了心里还有轩辕涟而对轩辕沥感到愧疚,会挣扎,会犹豫。
杨息啊杨息,原来你才是最可笑的人。
杨息目光骤冷,轩辕沥看得出来,凝聚在他眼中的,那是杀气。
轩辕沥拢了拢扯松了的衣领,缓缓道:“我无法违抗景帝,不过,你是我的。”
杨息微微怔愣,随即头上犹如千斤重,他在惊愣之中慢慢倒下了。
杨息倒下时,脑子反反复复都是一句话:那茶,有问题……
轩辕沥叹了口气,将杨息搬到了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坐在床边看着杨息毫无防备的脸。
“居然已经查到了黄敬仁身上,看来,你宫里的那个眼线不能留了。”轩辕沥纤细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杨息的脸,眼中神色依旧淡然。
第十二章
阳光穿过窗户的缝隙一丝丝地洒在杨息脸上,沉重的眼皮挣扎了下,缓缓睁开。
杨息目光阴冷,全身仿佛连骨头都是软的,动弹不得。
他环视了下四周,还是在听涛轩,他和轩辕沥的房间。
只是不知他到底昏睡了多久,而娘和骆志他们是否还安全。
这是……要软禁他?
杨息的眼神不由变得更加冰冷。
想要软禁他,岂有那么容易。
杨息气沈丹田,慢慢运起了内功,身上力劲全无,但好歹能活动手脚了,轩辕沥并未用绳子绑住他。
然而,要从床上起来,似乎也不容易。
杨息费力了半天,满头大汗,也没能将起床这个最简单的动作做完,反而是长腿一抻,蹬掉了旁边的架子,!啷!啷花瓶碎了一地。
不多时,有人推开门进屋了。
杨息的心沈到了谷底,又有些紧张。
轩辕沥会如何对待他?
他不过是个躺在床上任人宰割的俘虏罢了。
杨息不由收紧了拳头,一时大意喝下了对方递过来的茶水,才会导致今日。
若早知道,他根本不会轻信轩辕沥这个小人。
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杨息尽量平复心绪,冷眼看着来人。
然而杨息愣了愣。
来人并不是轩辕沥,也不是那个刚见面就被轩辕沥收买了的钱塘,而是霜儿。
霜儿端着一碗白粥走到床前,脸上满是惊喜,飞快地放下了食物:“大公子!你可算醒了!”
杨息头昏脑胀地被她扶了起来,一张口,他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得不像话,“霜……儿?我这是……”
霜儿在他身后垫了一个软垫,才道:“大公子夜里得了风寒,昏睡了三天呢,殿下为了照顾你,也有三天没睡好了,一早上殿下就回内务府述职了……”
杨息想不到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让他气喘流汗,他喘着粗气,艰难开口道:“那娘……”
霜儿反应灵敏,马上接口:“老夫人?老夫人也可担心你了,说大公子平时身壮如牛,怎么突然就病了,大夫说你是水土不服,多休息几天就好了。”
水土不服?
杨息冷笑,怎么他回京也有半年了,到如今才水土不服?
只是看轩辕沥并未动他家人,杨息也不便将轩辕沥所做之事告诉她们。
骆志那边……
杨息抬头看向霜儿,脸色苍白,眼里有些担心道:“骆志呢?”
霜儿眨了眨眼,“骆大哥不是领了任务在外吗,这三日都没有回来。”
杨息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骆志,不仅是他的左右手,还是他的兄弟。
轩辕沥……你怎能,怎能对骆志下手!
霜儿见杨息情况不好,赶紧伸手替他顺着后背,“慢点呼气……大夫说了,你不能说太多话……”
杨息眼中满是悲哀和憎恨,若非霜儿在身边,顾及娘的安危,哪怕他中毒再深,也要提剑去把轩辕沥那贱人砍了。
霜儿尚不知这其中变故,只道杨息平时骄傲惯了,不愿把自己虚弱的一面给别人看,于是安抚了他几句,将白粥给杨息喂了,不再多说什么就退了出去。
太大意了……
可是如今后悔,又有何用?
杨息疲惫地闭上眼睛,伤春悲秋可不是他的作风。
吃了点东西后,体力恢复了一些,他咬着牙关,争取让四肢尽快恢复力气。
哪怕不能手刃轩辕沥,他也要将信息传递出去,起码要告诉轩辕涟……
杨息这厢在想着如何对付轩辕沥,而轩辕沥那头正忙得脚不沾地。
景帝将科举舞弊案交给了他和轩辕涟,明面上是让两个皇子一同查案,实际上景帝给轩辕沥下的口谕是,务必让轩辕涟查出此案背后牵连势力。
这是给轩辕涟的一道考验,轩辕沥不过是从旁协助罢了。
轩辕涟资质确实不差,然而他在景帝和薛贵妃的羽翼下被保护得太好了,纵使有两年的战场生活,也无法磨灭他善良的本性。
“二皇兄,小心!”轩辕沥正走下龙耀殿前的台阶,却一脚踏空,幸而轩辕涟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轩辕沥往后一倒,后背重重地靠在轩辕涟身上,两人都是一阵疼痛。
轩辕涟笑了笑道:“皇兄在想什么想得这么专注呢,幸好这里没人,否则父皇要治你一个殿前失仪了。”
轩辕沥神色淡然地拉开两人距离,道:“没什么。”
轩辕涟本以为对方会跟他多说几句话的,却不料解救了轩辕沥后,对方仍是冷淡如昔。
他不由叹了口气,“二皇兄,你可真偏心,自我从濯南回来后,你连正眼都没看过我呢。”
轩辕沥嘴角抽了抽,“你要我如何正眼看你,废太子一事上,薛家出的力可是最多的。”
轩辕涟笑容收敛了点,却道:“可把我支到濯南,也是二皇兄的主意吧?”
轩辕沥道:“父皇说你缺了些历练,是他想把你丢到濯南,我不过是顺从他的心意,奏了一本而已。”
轩辕涟不满道:“二皇兄又不是父皇肚子里的蛔虫。”
轩辕沥反倒笑了,“你今日怎么有兴致与我斗嘴了?”
轩辕涟脸色微红,大咧咧地挠了挠头发,“那个……我听说,杨大哥生病了?”
轩辕沥脸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在轩辕涟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对轩辕涟道:“你想去看他尽管去吧。”
第十三章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
大片的阳光漏进来,几乎要刺痛杨息的眼睛。
这几日杨息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但这段时间一直都是霜儿在照顾他的,他连轩辕沥一面都没见到。
刚醒过来的时候,若是轩辕沥就站在他面前,恐怕他会想都不想就怒杀了对方。
然而当他休息过后,越来越清醒时,就算他自恃武力过人,恐怕轩辕沥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他敢站在自己的面前,就有自保的能力。
心里在痛恨轩辕沥的同时,又隐隐的,对那人产生了一分如同面临强敌的兴奋。
杨息抓紧时间调息,争取让体力早点恢复到全盛时期。
大门敞开,霜儿端着什么东西进来,杨息不用霜儿扶起就能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只是他在看到霜儿身后的人时,怔愣了好半天。
霜儿放下茶水和糕点,对轩辕涟笑道:“三殿下请坐,请用茶。”
说完就利落地离开,留轩辕涟和杨息说话。
杨息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干咳了一声,道:“你、你怎么……”
轩辕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杨大哥,你生病了,我来看你,有啥好奇怪的?”
“没……没什么。”杨息扶着床沿道。
“不过这回杨大哥病得可真重,我光看二皇兄几天没睡好的脸色,就知道他照顾你肯定很辛苦。”轩辕涟冲杨息挤了挤眼睛。
杨息心中冷笑,你的二皇兄八成是为了如何剪除我的势力而没睡好觉。
轩辕沥会担心自己?
连轩辕涟听说他生病了,都会过来看他,而那个人……
杨息猛地抬头,对轩辕涟道:“小涟,废太子没有为难你吧?”
轩辕涟眉头皱了皱,神色有些不悦道:“杨大哥……你们是夫妻,怎么能这么叫二皇兄?”
杨息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他手段——”
“杨大哥!”轩辕涟打断了他,眼神莫名严肃,令杨息一怔,“就算二皇兄与我立场不同,起码他对你,是真心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轩辕涟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与他的婚事,是二皇兄还是太子时,主动向父皇求的。”
杨息瞳孔倏然变大,眉头紧皱:“什么?”
轩辕涟眼中带了些许寂寞,他苦笑着对杨息道:“我记得,当时他跟父皇说,就算从此与皇位无缘,他也要得到父皇赐婚。”
杨息默然。
轩辕涟见杨息沉默,知他心情不好,于是将话题转移到别处。
“杨大哥,你可听说过这次科举的舞弊之事?”
杨息回过神,点了点头,“舞弊一事,令陛下极为震怒。”
轩辕涟笑着道,“确实如此。只是顺藤摸瓜,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只是……”
“只是什么?”
轩辕涟耸了耸肩,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我和二皇兄在名单上有了分歧。”
“分歧?”
轩辕涟点头,也不避讳杨息,叹气道:“这些年来,小舅他们越来越不知收敛,你也知道,小舅他们闯的祸母妃是能帮就帮,我也不得不对他们包庇一二。官场上,没有哪个人是真正干净的,二皇兄平日里处世圆滑,这次居然让我将泄题的主考官及涉案之人全部交给父皇……”
说完,轩辕涟又叹了口气,以往杨息觉得他笑起来有如三月春光,而今只有疲惫。
“杨大哥,你也帮我劝劝皇兄吧?”轩辕涟最后道。
杨息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半句话。
轩辕涟似乎并未看到他眼中的苦涩,伸了个懒腰道,“我该走了,回去晚了宫门该下钥了。”
轩辕涟因两年前远赴濯南,并未分府出宫,至今仍住在宫里皇子所。
杨息将前后发生之事联系在一起,顿时心跳狂烈如鼓。
“小……”杨息本想叫住轩辕涟,却又闭上了嘴。
轩辕涟回头,“嗯?”
杨息道:“没什么,慢走。”
轩辕涟走后,杨息本以为接下来进来的会是轩辕沥,却不想,来人是骆志。
杨息震惊地看着好端端的骆志,拉着人看了半天才确定骆志没事。
不仅没事,还带来了令他更为惊讶的消息。
骆志看了杨息一眼,从怀里取出一份密报,递给杨息,然后道:“将军,那黄敬仁的表弟……是薛大人的人。”
杨息将那密报紧紧攥在手心里。
骆志劳累了几天,先回去休息了。
等骆志离开,轩辕沥才敲门进来。
杨息冷冷地看着他进来,又关上了门,不发一语。
轩辕沥坐在桌边,轩辕涟之前坐的那个位置,给自己倒了杯茶,“身体好些了么?”
杨息咬着牙道:“殿下真是‘用药如神’啊。”
轩辕沥淡淡笑着,“那药不伤身,只泄劲,我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杨息讽刺地笑了笑。
轩辕沥抿了抿唇,道:“你知道的太多了,不是什么好事。”
杨息冷笑一声,“那要如何,才是好事?你为何不否认黄敬仁是你的人,为何这几日都不敢来见我,为何……”
杨息越说越气,最后一句说出口时,因太过气急,咳了起来。
轩辕沥替他顺背,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生气,不过他还是耐心解释道:“黄敬仁确实在我手下干过,而且他刺探军情之事,虽有薛家人指使,却也是景帝的意思……”
“景帝!又是景帝!”杨息咬牙,恶狠狠地看向轩辕沥,“你嫁的到底是我,还是景帝?!”
轩辕沥一怔,杨息话说出口后,也是一愣。
听轩辕涟细数着轩辕沥的好时,杨息心里也不曾这般酸涩……
得了圣旨,知道自己娶的人是轩辕沥而不是轩辕涟时,他也不曾这般酸涩……
甚至,在轩辕涟名为探病实则是让自己传话的打击下,他也不曾这般酸涩……
杨息喉结动了动,他偏过了头,良久才干巴巴道:“三皇子方才让我劝劝你,别赶尽杀绝。”
轩辕沥这才回过神,脸上淡然的神色全然不见,呆呆地看着杨息,直到杨息不耐烦了,他才说:“所有景帝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不会隐瞒,因为这是我的任务。但是……”轩辕沥慢慢抱住了杨息的腰,感觉到杨息僵硬片刻,却并没有避开他时,心中有些喜悦,“但是只要是你,我不会让你涉险半分。”
杨息回头,看着轩辕沥。
轩辕沥清亮的眸子也正看着他,面容精致的脸上确实多了几分憔悴。
轩辕沥道:“科举案本就与你无关,这件事你不必参与,我会跟轩辕涟说清楚的。景……父皇心中的储君是他,这次是一次试探,看他在为臣、为君上能做到什么程度,他首先是皇帝的臣,其次才是百官的君,我让他将所有名单交出,才是最正确的方法。”
杨息点头,他在轩辕涟这么说的时候,联想轩辕沥从旁协助的身份,就猜到了轩辕沥的用意。
“至于杨意之事,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有在暗中周旋。”轩辕沥想了想,又道,“你宫里的那名眼线,确实不能留了,父皇对你起了戒心,如果不能交出一个像样的人,他只怕会让你的境遇更加不顺。”
他本不是个擅于解释之人,做就做了,被人误会也没有关系。
只是,当那个人是杨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