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没想到，右手压着左手取暖又怎样？

一双手，该凉还是得凉。

人的心，该凉还是得凉。

就像一场雨，你再希望它下得久一点，它还是会停。怪只怪你当初没有把握下雨的好时节，怨不得旁人。

第41章

季锦城在卧室里整整做了两个多小时，想了很多。从第一眼看见沐雨到如今，从最初的梗着心的欺骗到如今看见那人手上的心痛，蓦然想起大裴那句在乎，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冰凉的戒指贴在眼睑上，让他有种被那人拿着清冷的目光注视的错觉。放下手臂，急匆匆地整好行李，拖着箱子就往那处赶去。

沐雨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看见季锦城已经热好了牛奶，正在煎着蛋饼。沐雨刚出来的时候还以为是阿姨，定睛一看原来是季锦城。原来，他好像不会做早餐吧，不知道是不会还是不愿意。又想起从前，沐雨笑了笑，洗了把脸就坐在了桌子边。

“起来啦？早饭弄好了，快吃吧。”季锦城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嗯”，安沐雨答了一声，当真就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今天还是要去学校的，得早点去。

沐雨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季锦城才弄好了一切，也坐在了桌子边。安沐雨一直垂着眼吃，也没瞧见那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么眼熟。吃好了饭，安沐雨站了起来，去房里收拾好了文件包，就要出门。

季锦城赶在那人出门前说：“那个，你晚上什么时候下班？”

沐雨头也没回地关上了门，想了想，还是在合上的那一刹那轻轻答了声：“六点。”季锦城看着合上的门，耳边还有那句六点，轻轻地点了点头。

沐雨到学校的时候，组长说有学生来找过他。沐雨疑惑着，着大半年课上下来还真没几个学生来过办公室找他，一般有问题都是在教室就解决了。听组长说也不是很急的样子，沐雨也就没当回事。今天也是受组长所托来给假期留在学校的学生们讲一节课，反正他也无处可去，还不如留在三尺讲台上。

到教室的时候，学生们都已经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了。沐雨一眼就看到了单独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男生，或者说是，向文墨。少年看见沐雨进来了，居然还起身，看见沐雨微微愣神之后，神色飞扬地笑了，这才坐下来，好似小孩子恶作剧得逞之后的短暂安静。沐雨无奈地点了点头，这才打开电脑开始讲课。

这一节课说的东西是沐雨早就已经烂熟于心的，可是任哪个讲课再好的老师，后面有个学生一节课直拿着眼睛明目张胆地看着你，时不时傻笑，他也不能不紧张。沐雨讲课的时候，总是会被后面向文墨的眼神打断，看向他的时候他就冲你微微笑笑，你移开目光后，他又拿着一副生怕你消失不见的眼神盯着你。沐雨的眼角瞄见少年一脸认真的样子，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下课，沐雨腿才迈出门口，向文墨就粘了上来。

“老师老师，你今天上课上得真好！我听得都快入迷了！”

沐雨本来想说哪里看得出你快入迷了啊，却看见少年眼里雀跃的笑意时生生止住了。“那就好，好好听课。”说着，往办公室走去。少年自然是尾随其后。

“老师老师，听别的老师说，你下学期就辞职了，为什么啊？我们学校不好吗？还是老师你有什么私事啊？”

沐雨被问得哭笑不得，“没什么事，就是想好好休息一阶段。”沐雨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少年的话头又被牵扯出来了，“可是老师才来教书不到一年啊，怎么就需要休息了呢？是不是身体不好啊？老师，你看你瘦的……”

沐雨这下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沉默地听他聒噪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你不需要学习吗？要是不学习还不如留在家里呢，假期还是家里舒服吧。”沐雨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对面少年的眼里的光芒蓦地暗了下来，头也刷地一下低了下来，沉默不语。沐雨一时间看着这个平时总是说个不停的少年蓦地不做声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却也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话。想了想，拍了拍对方那比他还高出一些的肩膀，安慰似的说道：“先去学习，晚上老师请你吃米线。”

少年的头在听到这一句的瞬间抬了起来，便跑便说：“老师说话要算话哈，六点校门口见！”虽然还是笑着，却让沐雨觉得那一惯灿烂微笑的少年其实并不快乐。

人哪，谁没有点不快乐的事呢？

第42章

沐雨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就看见少年站在那里，一双手揣在兜里，白色的羽绒服，下面是一条黑色的牛仔裤，平时总是说个不停的嘴因为寒冷紧紧抿着。沐雨走上前叫了他一声，少年转身，眼里突然放出光来。

沐雨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去吃米线。”

少年大步地走到沐雨左侧，肩膀耸着冷得抖起来，“老师，为什么有吃米线啊？老师，你也喜欢米线吗？”

沐雨想起少年吃得滋滋作响地样子，轻轻笑了，嘴边呼出白色气体，“你不是喜欢吗？”

少年咧开嘴笑得更高兴，“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米线啊？老师，你太厉害了！”说着甚至为了赶上沐雨还跳了下，沐雨好笑地抚了抚额头，还真是小孩子啊。

进了上次来的小饭馆，沐雨仍旧要了上回的米线，少年抢着对老板说：“来一碗一模一样的！”郑重其事的样子连疲于应付顾客的老板也笑着停下手头的活来答应着他。

“老师，你等下啊。”沐雨向他投去询问的眼光，就见眼前的少年拿着纸巾仔细地擦了擦桌子，然后冲着沐雨举起了手上的纸巾，黑色的油渍满布其上，少年露出了一个邀功似的笑容。沐雨笑着说：“谢谢。”上次也没见他这样仔细啊，沐雨坐着等米线上来。

向文墨擦好了桌子，又倒了杯水给沐雨。小小的饭馆，几乎是狭窄的桌子，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桌子底下腿碰着腿，向文墨看着灯光下沐雨清秀的样子，一时间竟然觉得心脏跳动得有些异常，扑通扑通地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向文墨掩饰性地低下了头，又怕太过突兀，转身大着嗓子对着老板喊了句：“老板，米线好没啊？”因为紧张，声音竟然意外地大，震得沐雨耳膜都在颤抖。沐雨被耳膜里的痒弄得不自觉的动了动脖子，少年一脸尴尬地干笑着。沐雨也转头询问地看了看老板，一时间桌子上竟然难得的清净。等到米线端上来的时候，少年才又开始说起话来。

“老师，你怎么今天来上课啦？我去办公室找你你还没来，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少年说着，夹了一筷子的米线入嘴，呼呼啦啦地吸起来。沐雨拌了拌米线，“起晚了就来迟了，答应了组长老师的事情，总不能失约啊。”

少年点了点头，“嘿嘿，我就知道你还会来的，所以我一直坐在最后面等着你，哈哈，你看，果然你来了，我猜对了吧？”沐雨笑笑，也没有指出少年话语里的前后矛盾，只安静地吃起米线。眼角却突然瞄见少年停下了吃的动作，用手捂住了眼睛，沐雨诧异，一时间想起少年白天低垂的头，放下了筷子，左手叠着右手，在吵闹的餐馆里，小声地说：“那个，今天白天，老师……老师的话，可能有不恰当的地方，你别忘心里去哈。”从和少年分开之后，沐雨的心里少年的背影久久挥之不去，现下说了出来，却看见少年久久不愿抬头的样子，自问是不是不该再提起。

沐雨伸手缓缓将右手放在少年的肩上，无声地拍了拍，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来，却见少年一双眼里都是泪水，嘴角却还是笑的。

“老师，哈哈哈哈……”少年笑弯了腰，哎呦哎呦地叫着，“汤水蹦到了我眼里，哈哈哈哈，老师，你以为我哭了吧，哈哈哈哈。”

沐雨尴尬地收回了手，在周围人善意的微笑里也笑了。少年终于笑歇了，伸手哈哈地干干地笑着，“老师，你不是生气了吧？”

沐雨摇了摇头，“你啊！”

也许是语气里难得的亲昵，少年的脸微微红了，埋下头吃起米线，沐雨收起了微笑，看着少年头顶的发旋儿，轻轻地摇了摇头。还真是孩子啊，不过，还真是，无忧的年纪。

第43章

吃完了饭，沐雨和向文墨走在回去的路上，沐雨一直默默无语地走在向文墨的左侧。向文墨一边走着一边跟沐雨说这话，沐雨偶尔微笑着点点头，话不多却能从他的眼光里看出些包容。向文墨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沐雨走出了一段才意识到被丢在后面的他，又转过身来走到他的面前。

“怎么了？”沐雨带着询问的眼光看向他。

“老师，你知道吗？我，我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所以，今天你说到我家里的时候，我才……”向文墨向沐雨投去可怜兮兮的眼光，眼里闪烁着一丝尴尬，在沐雨眼里却是少年时期的自尊心在作祟，谁也不愿意被别人窥见不幸福的过往。

沐雨看着少年有些渴望有些逃避的眼光，想到自己如今也是一个人，想必眼前的少年感受到的孤独与寂寞不亚于自己吧。可是自己毕竟已经成年这么多年，可眼前的少年还这么小，还没步入社会。想到这里，沐雨踮起了脚跟，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笑了笑，“老师懂。今天是老师唐突了，你别放在心上。”

少年特意将头低了低，让沐雨的手放得更舒服些，闻言用目光死死锁住沐雨，“老师，那以后我可以随时去找老师吗？即使你不在学校了，我还可以去找你吗？”

沐雨笑了，放下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重重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少年听了随即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像是得偿所愿的小孩子，向着天空露出几颗牙齿来。

沐雨好笑地抿了抿嘴，很难将眼前这个看似开朗的少年和先前那个低头垂目、垂头丧气的少年联系在一起。果然，年轻连愈合力都是惊人的。要是自己也和眼前的少年一样，前一秒还垂头丧气，下一秒就能对着不小心掀开自己伤口的人微笑，那该有多好。

向文墨完全没有意识到沐雨的心里所想，还在一味说着话，随眼看见的东西似乎都能引起他的兴趣。他一边被自己的所见吸引，另一边又忍不住心里的激动向沐雨直播着自己的所见。

“老师，你看那颗树的叶子还是绿的哎，都快冬天了还那么绿，真好看！”

“老师，你看那边的饮品店，那里的芋圆特别好吃！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试试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老师，你看见今天你上课的时候左边的那个男生了吗？他的牙齿长得真有特色！老师，你看见了吗？”少年投去询问的略带着戏谑的目光，沐雨这才想起那个男生有些突出的牙，笑了笑，小孩子啊，关注的东西还真是奇怪。

一路上向文墨嘻嘻哈哈地说着，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对沐雨说一遍，恨不得跳到沐雨的肩膀上看向前方，然后贴着沐雨的耳边告诉他前方的风景。沐雨静静地听着，间或地转身看向向文墨所指的地方，点点头，微微笑笑。向文墨看着沐雨唇边似有若无的微笑，眼里止不住的笑意蔓延开来。

等向文墨送沐雨到楼下的时候，远远便看见小区门口有个高大的身影徘徊在那里。沐雨在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心里就咯噔地跳了一下，那是季锦城。安沐雨笑着转身准备向向文墨告别，还没来得及说出告别的话却看见身后那熟悉的影子渐渐将自己淹没。

“沐雨，你回来了啊？”季锦城迈着稳健的步子走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味。那曾经是安沐雨痴迷的味道。

“嗯”，当着向文墨的面，安沐雨答道。

“老师，这是谁啊？你邻居吗？”少年向安沐雨问道，眼睛却看向了季锦城。眼前的男人，一身的清冷，应该是在外面等了很久，这么长的时间，他的眼睛却总是看着安沐雨，一刻也不移。

安沐雨尴尬地冲着向文墨笑笑，“嗯，我邻居。”季锦城在听到回答的那一刻终于看向了向文墨。向文墨清晰地感受到来自眼前男人的敌意，毫不掩饰的敌意。

向文墨和季锦城两个人互相看着却谁都没有说话，安沐雨站在两个人中间也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安沐雨终于转向向文墨，“文墨，你先回去吧。今天很高兴，你先回去吧，有时间我们再聚。”

向文墨也一改平时多言多话的性格，只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却在走出了几步之后，转过身来，绽开属于少年独有的灿烂笑容来，在这寒冷的夜里显出几分温暖来。“老师，记得你今晚答应我的哦！”说完期待地看着沐雨，沐雨呆愣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朝他挥了挥手，少年才大步地离开了。

季锦城看着向文墨远去的背影和此刻正在注视着少年远去的安沐雨陷入了沉思。

第44章

沐雨对着少年远去的方向，其实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向少年，只是不知道此刻该跟季锦城说些什么罢了。

季锦城等少年不见了之后，轻轻咳了声，“那个，那是你学生吗？”

“嗯。”沐雨又是简单的一声“嗯”应答，好像现在他和季锦城交流的时候只要这一个字便可以应付一切了。明明曾经耳鬓厮磨，明明曾经自己对他真心相对。

季锦城听了安沐雨一声“嗯”之后再无下文，也不觉尴尬，“外面冷，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沐雨听了也不回话就往里走。

走道里一片漆黑，季锦城走在后面打开了手机，在走道里映出一丝光亮来。沐雨虽然在前面走着，却也能感受到后面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斟酌着拿手机的角度替自己照明。

“今天停电，怕你不方便，所以我到外面接你。”

“嗯”。

“没想到你和你学生一起回来了，那孩子看起来很开朗的样子。”

“嗯。”安沐雨始终不冷不热地回答，季锦城在空荡荡的楼道里觉出几分尴尬。

“我去……原来的房子了，戒指我发现了，对不起。”手机的光突然暗了下来，静静的楼道里只听得见此时两个人的呼吸声，明明近在咫尺，或者说曾经近在咫尺，此刻却像隔了千山万水。季锦城说完这句话后，心里原先的忐忑与激荡一下子都平静下来，像是被判了死刑的人，在临近行刑的前一秒反倒开始镇定。

“哦，不重要了，”楼道里传来安沐雨的轻声细语，却一字一句地打在季锦城的心上，“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它吧。”停下脚步良久，安沐雨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强忍住无名指上钻心的疼痛，终于能够强装作镇定地回答。明明已经痊愈的伤口，却仍然感受到一股火辣辣地疼，钻进心里，牵扯着脑子里最纤弱的神经，直直戳着他的太阳穴。

季锦城早已料到安沐雨会说这样的话，只不过原以为会得到一句单纯的“嗯”做回答，一如这几日每次问他的时候一样。这次他说了这么多的话，比那一个简单的“嗯”字多得多，却让季锦城更加心冷。

随便他处理，呵，难道当初满怀期待地买那枚和他的戒指一样的戒指的人不是他安沐雨吗？季锦城想到这里，正欲说些什么，却想到自己对沐雨说的那些话。他在这黑色的楼道里牵扯出一个自嘲的微笑，季锦城，如今的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吗？你哪里还有资格去问安沐雨他还在不在乎呢？你哪里还有资格却问他为什么不珍惜那枚戒指呢？最先丢弃那枚戒指的人是你啊。

季锦城重新打开了手机的光，沐雨在光打开的一霎那转开了头，像是躲避着已经适应的黑暗里突如其来的光亮，也像是躲避着某人的焦灼目光。季锦城看着安沐雨，在微弱的灯光下，那人的脸色显得更加的苍白，却又想要融进着无尽的黑暗里，季锦城一时间只觉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