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想着要请你多多包容他。自从他女朋友去世后，他一直很艰难。他这个人哪，从来不肯示弱，明明想要家的温暖，却总是一个人逞强，吃了亏、受了苦从来不说，就在心里藏着。”季汉臣看着安沐雨纹丝不动的背影，借着没皮没脸地继续打扰病人，“本来啊，都要和女朋友结婚的人，女朋友突然就不在了，锦城那段日子是最颓废的、最伤心的，整天借酒消愁，谁劝也没用。他不说，可是我知道，他很痛苦。所以，如果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作为朋友，还请你要多多包涵。”安沐雨的背部在轻轻抖动，季汉臣站起来，自顾自地说着：“哎呀，跟你说这些，我真是太失礼了。希望你不要介意，只是觉得你应该是个……算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说着轻轻将椅子归位，拉开了房门，临了还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安沐雨。

安沐雨蜷缩在床上听着季汉臣关上病房门的声音，终于全身松懈下来，手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起来，好像那把刀子还在隔着那里耳朵肉，十指连心，此刻的安沐雨却连自己的心在哪里都不知道。他知道自己毁了季锦城的幸福，用不着人人都来提醒。季锦城说的那句约定作废的话还响在他的耳边，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释然。他感到了血在渗出纱布，温热的血流出来渐渐变得冰冷，黏在手指之间，让人恶心。

安沐雨深深吁了一口气，平躺着将那只手放在了被子外面。或许，痛得久一点，心里的歉疚就能少一点吧。

第33章

季锦城仍旧每天来看安沐雨，有时候一呆就是整夜，有时候是几个小时，也不说话，就是坐在边上，陪着安沐雨。有时候，安沐雨看着季锦城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他还在身边坐着，连姿势都没变。一天两天沐雨还能忍受季锦城的注目，可是连续一个星期都在别人的眼皮底子下睡觉、吃饭，他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处在了爆发的边缘，尤其那人还是季锦城，尤其是季锦城还时不时地投射过来那几抹若有所思的目光，让人不解。

好在转眼就到了沐雨出院的日子，季锦城早早地就来了，打发了护工，自己动手将沐雨的东西都整理好了，送去了车子里。沐雨穿好了季锦城带来的衣服，愣愣地坐在床边，看着季锦城忙里忙外，好不容易季锦城送东西到车里，季汉臣又来了。安沐雨看着季汉臣一脸欲言还止的表情，想也知道他是受了谁的指示来看着他。安沐雨还记的不久之前眼前的这个人对他说的那些不痛不痒却让他无比烦躁的话，见他进来了也不说话，只用右手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纱布。

季汉臣笑着说：“祝贺你出院。”

安沐雨点了点头，继续转头看着窗外的蓝天，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你的伤口，其实，早就不严重了，锦城担心你非要让你多住几天，弄到现在才出院，你也住烦了吧？”

安沐雨轻轻地答：“没。多住几天也好。”头还是朝着窗外，声音轻得让季汉臣觉得刚才的话都是自己的幻觉。

“沐雨，你的手虽然不严重了，但是还是要注意，定期来医院换药。还有……”季汉臣还准备说些什么季锦城就进来了，季汉臣巴不得赶紧走，眼前这个青年少言寡语的让他觉得尴尬，现在总算可以完成使命打道回府，临走向季锦城使了个眼色。

季锦城接到了眼色，只示意季汉臣快走，又看了看东西带齐没有，就扶着安沐雨出了病房门。一路上安沐雨安静得很，一句话也不说，沉默地看着窗外。季锦城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话题也就沉默。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一直看窗外风景的安沐雨终于有了反应。季锦城下了车，伸手去开安沐雨那边的车门，安沐雨却不下车。“我不住这了。”季锦城看着自家公寓，想了想，觉得大概安沐雨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转身又进了车子，轻声问：“那去你的公寓？”

安沐雨终于转过了头，“算了吧，重新找个地方安置我吧，不会打扰你太久的。”季锦城听见这句话心里莫名地缩了一下，怎么突然之间不住这两个地方了，还有不会打扰太久，他准备做什么？自从医院里说出那句要终止约定的话语之后，季锦城总是在尝试着重新和安沐雨相处。他不熟悉目前和安沐雨之间的关系，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哪里知道安沐雨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那两处房子，都是他现在不想看见的。看见季锦城的公寓，安沐雨只会想那些和季锦城在一起的日子，哪里是季锦城抱过他的，哪里是季锦城亲吻过他的，哪里是季锦城伤害过他的，他怕他的恨就会突然间迸发出来。而那所自己的公寓，他是不愿意再次踏足了，尽管哪里有过美好的回忆，尽管哪里还有他最爱的姐姐。可是一想起的都是那数十张的照片，每刻都在他脑海里叫嚣着，让他自责，让他悔恨。所以，他只能重新找个地方，找个让他能够暂时忘记那些烦恼的地方。这样，如果季锦城守信的话，那么他也许还能避免和季锦城相处。

真是，曾经那么爱的人，如今却让他避之不及，连一句话也不想说。安沐雨想到这里，又转头去看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湿了的眼角在车窗上的倒影直直打进季锦城的心里。

第34章

季锦城带安沐雨去的地方是他去年买的一件新公寓，才装修好还没入住过。进去的时候，一股新房子的味道扑面而来，有些呛人，安沐雨却意外地觉得有些安心。季锦城下去拿东西，安沐雨就在这房子里打量起来，两室一厅，还有个小阳台，周围也安静。转身季锦城就急匆匆地进来了。

“沐雨，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他现在不在本市，这间房子归我打理，我刚跟他说了，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吧，我等会儿去把一些必需品都买好。”季锦城放下了东西，又走了几步打开了卧室的门，铺好的床，让安沐雨躺下去休息就又拿了钱包出了门。

安沐雨躺在床上，看着被风吹起的窗帘，感受着风吹在脸上的滋味，闭上了眼睛。

季锦城拿了钱包，并没有直接去超市，而是拐到了保安室，拿出了沐雨的照片，他仅有的一张照片，指给保安大叔看，请他照顾照顾沐雨，要是看见他出门就打电话给自己。对保安大叔说的是沐雨是他弟弟。交代好一切，季锦城才起步去超市。

一边买东西一边注意着手机，从安沐雨说那句不会打扰太久的话开始，季锦城就隐隐有种感觉——安沐雨要离开了。没来由地，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北风吹进来呼啸作响。买好了东西也没接到保安大叔的电话心隐隐放下些来，紧赶慢赶地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轻轻推开卧房的门，看见安沐雨安然地躺在里面才转身往厨房走去。做好了粥，季锦城盛了一碗进去轻轻叫醒了安沐雨。刚睡醒的安沐雨睁开了眼，因为迷糊对着季锦城露出了一个微笑，转身碰到了手，丝丝割裂的痛将他拉回了现实，又从从抿了嘴坐了起来。

季锦城则是护着那碗粥没有注意到安沐雨的那抹笑，那熟悉却陌生的微笑。安沐雨却知道自己刚才的那一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越想越心惊，一时间周身更冷了下来。

季锦城送了一勺粥给安沐雨，安沐雨没有接，反而伸出右手接过勺子，“我自己来。”说罢自己吃了起来。季锦城一只手捧着粥碗，端得久了想要动动，却看见安沐雨低头吃粥的认真摸样，有那么几分像沐雪，却还是露出更多的关于安沐雨本人的东西。季锦城想着怎么又拿沐雪和安沐雨比较？转眼又看着安沐雨一勺一勺地吃着自己做的粥，眉头不经意间就松了下来。

吃了粥，季锦城还坐在床边，安沐雨擦了擦嘴，转过身面对着墙壁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季锦城动静，安沐雨忍不住说：“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安沐雨没有说哪个门，季锦城却知道安沐雨这是在赶他，这一刻他想要说今晚能不能留下来照顾他，哪怕只是睡在客房，哪怕只是坐在客厅，可最终还是无奈地“嗯”了一声就拿着碗出来了。或许一开始跟安沐雨说这是他的房子现在就能找到合适的理由留下来了，可是只怕那样安沐雨的心里会更不舒服，留不留下来还说不定。

他没有想过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安沐雨还能和他安然地处在一个屋檐下，可是真当安沐雨出口赶人的时候心里还是那么不好受。季锦城给安沐雨留了一盏小灯就拿了外套出来了，关上门，默默站在门口几分钟，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第35章

沐雨休息了几天，季锦城不知什么时候请了个阿姨照顾他，安沐雨索性由他去了，反正现在自己也的确需要生活上的照顾。

季锦城雷打不动地每天晚上来吃晚饭。第一天来的时候，阿姨已经走了，安沐雨坐在桌边吃着饭就看见季锦城进了门，放下包洗了手拿了碗就吃了起来。安沐雨本想说两句，却突然想起这还是季锦城朋友的房子，阿姨也是他找的，就把已经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下去，沉默地吃着。

别看季锦城这么淡定地放包、拿碗，其实他早已经紧张得冒汗了，好在安沐雨最后没说什么，也没放下碗走人，他这才松懈下来吃饭。吃完了饭，季锦城主动洗了碗，收拾了饭桌。安沐雨冷冷看了一眼就进了卧房。季锦城收拾好了一切，跟安沐雨打了个招呼得到了安沐雨沉默的回应之后才开门离开了。

开着车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季锦城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一个电话召唤了大裴，大裴那家伙居然在家睡懒觉，季锦城一个转头往他家驶去。本来还想找季汉臣，想了想还是作罢，免得那家伙又东问西问。

季锦城到大裴家的时候，敲了半天门大裴才出来开门。季锦城把买来的酒菜放在桌子上，一把开了瓶酒，倒了一杯就递给了大裴。大裴看着季锦城送来的酒，放在了桌上，假哭着说：“我才醒你就让我喝酒，你什么朋友啊你！”

季锦城也不管他，“喝酒就喝酒，哪那么多废话？！”

大裴没睡醒样地跌跌撞撞地摸到了沙发上，拿起了筷子吃了起来，边吃边瞄着季锦城，这家伙肯定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哎，朋友归朋友，私生活还是少问的好，问了，凭季锦城的个性还不一定会说。大裴这回是真想岔了，季锦城现在就想找个人说说，说说安沐雨，说什么都好。

从酒菜间抬起头看大裴闭着眼吃着菜，季锦城好气又好笑。“我说，你不问问我怎么现在来找你？不好奇吗？”面前的季锦城让他想起了还和安沐雪在一起的季锦城，也是这样，和安沐雪有什么令他高兴的进展就这样问。就像处在叛逆期的小孩子，嘴上说着不需要大人的关心，却还是希望大人能关心关心自己。大裴笑着喝了口啤酒，“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季锦城放下了酒杯，叹了口气，“你知道吧，安沐雨他，他现在住在我去年买的房子里。”

“然后呢？”

季锦城搔了搔头，“然后是，他现在不和我说话，说话也说不了几句。”

大裴像被季锦城感染了一样，也轻轻叹了口气，“以前不也这样吗？那次我送你回家，他……”

“不一样，不一样的，”季锦城从桌子底下拿起了一支烟，点燃，在袅袅升起的烟雾里，眼睛不知道看着哪个地方，“以前他不说话，可至少他还愿意在那个家里呆着，我还能感受到他还在那里，可是如今，他不愿意在呆在家里，连他自己的公寓他拒绝住进去了。我让他住进了那所新房子，不敢说那是我的房子怕他又要离开。如今，我每天去那里，他就像没有我这个人一样，也不像以前一样避开我。我……”说道郁闷处，季锦城仰头又是一口苦酒。

“锦城，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大裴苦笑着。

“什么？”季锦城已经微醉，不解地问。

“你说——家”大裴伸手覆在了季锦城的手上，深深看进他的眼里，重复着：“你说家，锦城，是家，不是房子，不是住处，是家。”季锦城被大裴一提醒也觉察过来。

“锦城，承认吧，你在乎那个人，不管他是不是沐雪的弟弟，不管你嘴里说什么怨他，你在乎他。”

第36章

在乎？季锦城愣在那里，是啊，自从沐雪离开以后，他有多久没说过家这个字了？对于一个从小被其他的孩子用这个字伤害的人来说，家是心里最隐秘的伤口。在刚刚毕业闯荡的时候，别人比的是家世、是爸爸妈妈，而他，什么也没有，连一个家也没有。在外面再累，回到住处也只是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想，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他对安沐雨的怨念一天天积累起来，一天天加剧。

可是，刚才自己居然无意识里说了“家”这个字。季锦城苦笑着，拍了拍大裴的肩膀，如今，不是他还在不在乎那个人，是安沐雨还愿不愿意在乎他。

“也许吧”，季锦城笑了笑，“可是现在，再也没有家了。”

大裴放下了酒杯，把自己从昏睡中拉扯出来，又从季锦城手里拿走了酒杯，正色道：“兄弟你就说吧，你到底对沐雨是个什么意思？你要是还放不下以前的事情，你就看在他是沐雪的弟弟的份上放过他，你要是对他有意思，那你就去追，以前也不是没追过，现在也许更辛苦些，但是你总得尝试一下。”

季锦城看着无比认真的大裴，轻轻嗤笑了下，“我也说不清现在对他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当我看见他手受伤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害怕，他的血流了好多好多……”大裴不知道沐雨什么时候受了伤，但是现在看样子应该没什么事了也就没多问。

季锦城笑着抿了口酒，“他职责我毁了他的幸福，其实现在想想，我真是残忍。自己受过过苦，就非要他来陪我。我恨他毁了我的家，我又何尝不是毁了他的家呢？我骗他，我还用那么多残忍的话狠狠划开了他的心，大裴，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混蛋呢？啊？”季锦城的声音已经哽咽了，沙哑的声音振得大裴耳朵都疼。

“知道自己残忍就好好弥补。沐雨现在还在你的视线范围之内，万一哪天他离开了你的视线，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大裴说着又拍了拍季锦城的肩膀，一时间两个人相对无语地坐着。

等到季锦城从大裴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醉得可以了，却还是叫嚷着没醉没醉。大裴本想送他回家，季锦城却坚持得很，喝了酒也不能开车，大裴给他叫了计程车报了地址就回了家。季锦城在计程车里坐着，突然觉醒过来似的，又报了个地址，司机掉了头，飞奔而去。

颠簸之间，大裴刚才的话一直在季锦城耳边回响。迷蒙间只剩下那句好好弥补回响在头脑里。下了车，季锦城拒绝了保安的帮助，东倒西歪地摸索着上楼，从门口花盆地下掏出钥匙，轻轻地开了门，进了客房。

第二天早晨，安沐雨起床之后看见房门打开的客房里安睡的季锦城的时候微微惊讶，那人这些日子都是晚上来，猛地大清早地看见居然有些不习惯，还以为是自己起得晚了。看了看钟表，发现才八点，沐雨转身去吃阿姨弄好的早点。

手指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要不沾冷水就还好。看着时间一点点走着，想起早上手机上学科组长发来的那条信息，也是时候去学校看看了。

“陈姨，那个，季……”本想让阿姨去叫季锦城起床吃早饭，免得上班吃了。话都出口了一半才回魂似的反应过来，连忙住了口。

正在厨房忙活的阿姨连忙说：“那个，季先生一早就谁在客房了，身上的衣服也没脱，好像喝醉了，要我叫他起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