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是泡椒凤爪啊?!”沈文若抬起没有受伤的腿,作势要踢。
朱裔并没有躲,只是在他的身边坐下,替他拿起膝盖上的手机,“小鬼的号码?”
沈文若抱了一串数字,朱裔逐一按下,接通之后,将手机举到沈文若的耳边,“沈和,我要稍微迟一点才能到家,你忍耐一下。”
“哦,”应声之后,小鬼的声音高了八度,“文若文若,我跟你说,今天我测试一百分,你要奖励我!”
“呼呼,说吧。”
小家伙不假思索,“鸡翅!”
朱裔轻轻“噗”的一声笑出来,然后故意以露骨的眼光,扫了扫沈文若两只不得不举在半空中的手。
沈文若恨恨地斜了他一个白眼,强忍着踹人的冲动回了一句:“知道了。”
收线之后,沈文若不由得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朋友无良遇人不淑交友不慎。
朱裔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只是一边把玩着手机,一边问出第一个疑惑:“怎么搞的?”
一说到这个,沈文若连感慨友人无良的力气都没有了,“总之一个字:冤!”
在这次的车祸当中,沈文若完全是一个受到牵连的无辜路人甲。但更无辜的是,这次的事故当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是违规的,万恶之源在于地上的一个窨井盖。由于这个环卫池很久没有被清理,久而久之形成了沼气,再加上最近气温太低,沼气浓度过高导致小规模的爆炸,将正好骑车经过的无辜路人炸飞了两米多远。为了躲避从天而降的自行车,路过的私家车车主急急往旁边打方向盘,却一头冲上人行道——沈文若就成了那个可怜的受害者。
当然,如果真正跟车撞上了,此时此刻也就不仅仅是手指受伤的问题了。别看沈文若平时懒懒散散走起路来慢悠悠的,但是该闪的时候动作倒也不慢。然而急退的结果就是一个踉跄跌下去。忙用双手去撑地面的沈文若,在看清自己的落点之后发出了无声的悲鸣——哪个混蛋扔了一地玻璃渣!
最终结果就如同现下:人基本没事,只是手给扎成了刺猬。虽然先前医生已经挑出了玻璃渣也做了消毒上了药,可这两大馒头似的手,在接下来的十几天中必然将成为聋子的耳朵——摆设。
更让沈文若无语的是,这次的事故竟然没有责任单位。私家车主也是受害者,急忙转向也是情理之中,不负担任何责任。面对无妄之灾,沈文若只能自我安慰,他还不是那个最惨的。最倒霉的自行车车主,在飞起了两米高后径直砸在了地上,造成了腿骨骨折。
在听明白事情经过之后,朱裔不知道自己应该同情沈文若的好,还是诚然表达出内心的真实感受——感慨一下沈文若这没法形容的霉运。在瞥了一眼对方哀怨的表情之后,他决定问出第二个疑问:“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沈文若答得理所当然:“名片上有啊。”
“你怎么会有我的名片?”不得不问出相同句式的问句,朱裔觉得对方是在挑战他的耐性。
沈文若“呼呼”一笑,“你桌上丢着一打呢。”
“……”朱裔顿时无语。这家伙,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从他办公室顺走了名片——这个认知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再看长发青年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像那种经常被写进传奇小说里的狡猾的野生动物。
只听沈文若又接着说下去:“……哈,要是房子再有什么问题,打你的号码可比物业管理用多了。”
面对沈文若的“实用论”,朱裔黑沉了一张脸。然而片刻之后,又一个问题突然袭入他的脑中:“照我的姓,应该在号码簿的最后。”
陈述事实的语气却让沈文若尴尬地“咳”了一声,“哎?那又如何?”
某人的表情典型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朱裔却不容他蒙混过关,“既然在最后,交警就不应该打给我。”
“哎呀呀,这嘛……你该去问交警啊。”
不顾对方“哎呀呀”的感叹,本就抓着手机的朱裔,低头调出了号码本。映入眼帘的除了打了心号的“喵喵沈和”和“飞仔”,排在第一个的却是五个字,“阿拉蕾朱裔。”
作为“A”字打头的首字母,自然是排在第一个的。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交警会给他打电话。而那句“你是叫……朱裔”的奇怪问话,也有了合理的答案。只是,为什么是阿拉蕾?
朱裔一眼瞥过去,虽不说话,但明显只有一个意思——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文若咳嗽两声:“哎呀呀,这个……你真的要听?”
“说。”一字一句,气势不容置疑。
沈文若又“咳”了一声,“这嘛……阿拉蕾,自然就是那个……”
吞吞吐吐了两秒钟之后,长发的青年忽然笑了,笑得完全称不上“善意”,“阿拉蕾的意思,自然就是‘臭臭的大便脸’啦。”
终于记起上个世纪流行漫画中,那个不按理出牌喜欢画“坨坨”的机器少女,朱裔沉默了半晌,脑海中思忖着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要不要把手机砸到这家伙脑门上去?
然而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朱裔将手机塞回了沈文若的外衣口袋里,“走吧,我送你回去。”
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六点了。这个时间正是下班高峰期,车阵排起长龙,被迫停下的朱裔,抬眼看了看信号灯——红色的“83”秒。这个数字让没什么耐性的他无意识地曲起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方向盘。
对于司机来说,等红灯无疑是天下最无聊的事情之一,然而今天却有些许不同,只要微微偏了视线,朱裔就能看见身边媲美《动物世界》的有趣节目——
由于手指给扎成了刺猬,就连平放在膝盖上都会觉得疼痛,沈文若不得不将两手半吊着悬在空中。
这个动作在朱裔看来,和澳大利亚的国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当然,朱裔不得不承认,比起扮演袋鼠,其实以沈文若现在的脸色更适合扮演僵尸。只要他伸直了手臂就行,连妆都不用化。
就在自己身边上演的《动物世界》,让朱裔不由得扬起了唇角。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沈文若没好气地斜了对方一眼,“喂,你的小学老师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同情心’吗?”
考虑到对方大学教师的职业,朱裔明白一句回答的后果必然是导致斗口最终上升到思想辩论的高级状态,所以,他选择忽视这个问题收回视线。启动车子穿过十字路口,他一边轻描淡写地问:“阿拉蕾是谁写的?”
长发青年轻轻咳嗽了一声,可惜裹成馒头的手无法凑至唇边做出相应的掩饰动作。半秒之后,沈文若偏头望向朱裔,面不改色心不跳,表情无比正直,“当然是沈和。”
朱裔没有转头,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从后视镜的边角处看见了沈文若严肃而正直的神色。他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淡淡“嗯”地应了一声。
在进入维亚花园的前一个弯口,朱裔停了车。在对沈文若说了句“稍等”之后,他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见他要下车,沈文若“呼呼”一笑,“哎呀呀,朱裔,你还真正是放心。你就不担心我把你的车给开跑了?”
一脚跨出车外的朱裔,并没有答话。他只是回过头,然后用特鄙夷的眼神扫视了一下沈文若COS袋鼠前肢的两只爪子。
“……”
此时无声胜有声。
沈文若被这沉默一击必杀了。
当朱裔提着热烘烘的KFC外带包的时候,沈文若还僵硬在原地呈现出化石状态。朱裔也不喊他回魂,只是径直将外带放到后座上,然后一言不发地启动车。
一路无语。良好的方向感和对路况的记忆,让朱裔毫无障碍地摸到了沈文若所在的楼栋。然而,这次却没有足够热情的主人为他打开车库大门,以至于他不得不出声:“喂。”
“干吗?”不若平时那种慢悠悠的语调,短短两个字从沈文若嘴里像放炮似的蹦出来,显然是对缺乏同情心的友人抱有极大的反对意见。
“钥匙。”朱裔惜字如金。
沈文若低头刚想掏,可一垂眼看见纱布裹成的两个大白馒头,顿时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有气无力地应声:“右边口袋里。”
朱裔伸手越过沈文若的腿,在裤兜里掏出钥匙的同时,顺便帮他解开了安全带。
随后,他将车开进了车库,并且自己下车之后,又不得不做起了门童的工作——帮沈文若拉开车门。
这一系列的动作让前一刻还显得好像只剩一口气的沈文若,忽然之间就来了精神。只听他“呼呼”笑出声来,一边跨出车门,一边笑着调侃友人:“哎呀呀,朱裔,看不出来你服务态度挺不错。”
朱裔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权当是做义工,照顾老弱病残。”
“……”再次被击沉。
所幸这次郁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得太长。当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公寓,朱裔将唯一一把黄色的十字钥匙插入了锁孔。就在他转动手腕的同时,就听门里面已经传来了“吧嗒吧嗒”的奔跑声。
“文若文若!”
小家伙一头就往门外的人怀里扎。
早就料到这一点的朱裔,跨前一步拦在沈文若的身前,替他接受了小鬼撒娇式的欢迎。然后,他伸手拎起怀中沈和的后领,将小家伙放在了无形的一米安全线以外。
小鬼头抬起脑袋望向朱裔,一脸错愕。朱裔无语地用大拇指向后摆了摆,示意沈和看清楚状况。
小家伙顿时大叫起来:“文若文若,你的手怎么了?”
“呼呼……”沈文若笑了笑,故意拖长了笑声,为给自己找一个听上去比较光辉伟大的借口而拖延时间。
可惜,他忘了在场的,还有第三个人——一个以吐他的槽为乐的男人,“你家文若见义勇为,勇斗歹徒……”
“真的真的?”小家伙眼睛里星光闪烁,一脸崇拜地望向沈文若。
“……可惜没来得及变身成奥特曼,被玻璃怪兽一击必杀,光荣负伤。”
朱裔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话,非但不觉得好笑,就连声音也是正儿八经无比严肃。这让沈文若不禁开始磨牙,“朱、裔,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童心。”
“好说,”朱裔蹲下去给自己换鞋,顺手解开了沈文若的鞋带,“比起某人的阿拉蕾还差了一截。”
“喂,大男人要不要那么记仇?”
朱裔直起身,顺便斜了他一眼,“做了坏事不敢承认,还往小鬼头上推——沈文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听到两个大人斗嘴,沈和才明白自己白激动了。撇了撇嘴角,他不理会刚刚骗人的朱裔,而是围到文若身边,伸出小手,轻轻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被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馒头手,“文若,疼不疼啊……”
沈文若的眼角瞬间抽了一下,嘴上却还是在笑,“呼呼,哪里有那么严重,不疼的,就像给蚊子叮了一下。”
看不下去的朱裔,把手里的鸡翅包装袋塞进小家伙的怀里,“自己去吃。”
沈和抱着鸡翅却不打开,一脸的不高兴,半晌之后又撇了撇嘴,“文若你骗人……上次你说打针不疼,也是说就像蚊子叮了一下……”
“咳!”沈文若清咳一声,“哎呀呀……”
眼见小家伙时不时往沈文若的手上看,嘴巴越撇越弯,眼眶渐渐开始发红,看不下去的朱裔拎着沈和的领子拎小猫似的把人丢进沙发里,“再不吃要冷了。”
“哦……”小鬼闷声应了句,抱着盒子却不动手。
朱裔瞥了一眼沈文若。沈文若再度咳嗽一声,“哎呀呀,和少爷,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大忙?”
“嗯!”小家伙仰起脑袋,重重地点头。
沈文若扬起唇角,“文若我想吃鸡翅,帮我剥一下好不好?”
沈和立刻投入战斗,一双小手沾满了油,仔仔细细地剔下肉,然后高举着小胳膊凑到沈文若身边。沈文若笑眯了眼,异常享受地咬下一口,“呼呼,文若我只爱吃翅尖,和少爷,剩下的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代劳?”
见小鬼头这么简简单单就点头上当,朱裔无语地摇了摇头。
当然,这一大一小不可能光靠鸡翅就能填得饱,而身为大人的责任感让朱裔做不出容忍三年级的小学生动刀子动铲子点火烧饭的事情。事实证明朱裔并不缺乏同情心和关爱精神,在踌躇了一下会不会太过熟稔之后,他还是决定先解决这一大一小的民生大计,“需要我帮你做饭吗?”
身为一个外人,就算是好心,也不能不经过主人家的同意随随便便进厨房。不过,对于沈文若的回答,朱裔早已有预料。
“哎呀呀,那我就不客气了。”吃着小鬼送来的翅尖肉,沈文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围裙就在右边柜子第三层抽屉。”
原本走向厨房的朱裔停顿了一下,他忍无可忍地扭头,“你还真拿我当钟点工?”
“刚才谁说要照顾老弱病残的?”沈文若晃了晃白粽子似的两只手,笑得异常欠扁,“权当是为人民服务嘛。”
人民的公仆默然无语。
在冰箱里搜刮出为数不多的存货之后,朱裔勉勉强强做了一顿足够三个人吃的晚饭。吃完之后,沈文若半斜在沙发上当挺尸,心安理得地做他的老太爷。朱裔明知道对方那双手沾水之后,真正要从凤爪变猪蹄,但是看见沈文若那张吃饱喝足异常欠扁的笑脸,还是忍不住有一种将人拖起来的冲动。
只可惜,理智再次战胜冲动。与此同时,良心的谴责让朱裔无法眼睁睁看着沈和因为够不着案台所以拖了小凳站在上面洗盘子的动作。最终,他还是抢过小鬼手里的活儿,将碗筷全部收拾干净。
跟沈和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诸如不能下水之类,朱裔脱下身上的围裙,将钥匙摆在茶几上,冲沈文若点头,“我走了。”
酒足饭饱软塌塌在沙发上靠着的人半睡半醒地“嗯”了一声,“……这么早?”
废话!他是客人,八点多钟还不走算什么?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忍住把靠垫摔到沈文若脸上的冲动,朱裔转身对小家伙说:“沈和,送我一下。”
沈和瞪大了眼睛,“这么大个人了走出门还要人送?朱裔你怕黑啊?羞羞羞!”
“……”朱裔深刻无语,确定了小的同样没常识,“我没钥匙开车库。”
沈和歪着头,迷惑不解,“那带钥匙就好了啊。”
朱裔深吸一口气,勒令自己平静下来,一字一句:“那、是、你、家、的、车、库。”
“哦……”终于听明白的小家伙,从甜甜圈沙发上滚落,迈着小短腿给朱裔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