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从相遇,到相知……
他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不得不面对生老病死,终日忙碌为生计奔波。可冥冥之中、六十亿人里,他们的相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也可以称得上是“传奇”。
第1章
初见那人的时候,是在灯火通明的酒店大堂。朱裔跨步迈入电梯轿厢,利落地按下27层。然而就在轿门关闭的刹那,一个人自拐角处走来,透过半合的电梯门向朱裔笑了一下。
会意的朱裔,立刻压住了开门键。
按理说,只有不过短短十来米的距离,跨个几步就该到了。可那个人只是悠闲地将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竟然这么慢条斯理、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那架势,轻松得好像是在散步。
良好的家教让朱裔没有顺应内心的真诚感受而按下关门键。但本就不多的耐性让他微微蹙起了眉头,无言地看着那个人偏褐色的长发在璀璨的金色灯光下折射出淡淡温和的暖金色。
这座大厦是N市的中心商业圈中楼层最高的一座。与高度成正比的,就是价格不菲的租金。25楼以上为写字楼,聚集了N市中数得上名头的公司,其中不乏律师事务所、规划设计公司等等。而25楼以下则是五星级的国际酒店。24小时不熄灭的金色水晶吊灯,在平时的朱裔看来,除了装模作样的奢华之外,只能给清扫人员带来无数的麻烦。然而今日,这与“节能”二字背道而驰的华丽吊灯,却有了些微的作用。
灯光映在那个人米色的长风衣上,映出呢子质地的纹路,显得异常柔和。几缕发色偏浅的长发贴着领口垂至胸前,折射了灯光竟是熠熠,给那单色外套平添了一份亮点。
意外自然的装饰。这个自然而然的评价,不期然地窜上心头。就在朱裔不耐地等待着并打量对方的时候,那个人也终于跨进电梯里。
没说话,只是温文有礼地一笑,点了下头算是道谢——礼貌而生疏。
朱裔亦以点头作为回应,随即向边上退去一步。可那个人并未出手按下楼层按键,只是转身望向轿厢侧面的镜子。
在这三面都是镜子的狭小电梯内,只要稍微抬下眼皮,无论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看见对方的动作。在瞥见那个人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之后,朱裔不禁对这个男人产生了违和感。
所幸只有十几秒的时间,当电梯停稳的时候,朱裔迈出脚步,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规则的闷响。然而不到片刻之后,慢悠悠的脚步声,竟然紧跟着自己响起来。
从二十七楼到三十楼,都属于朱裔所在的房地产公司。确定同事中没有这么一号显眼的人物,朱裔微微挑眉,如果说是前来应聘面试的,那么在注意仪容的时候,是不是更应该考虑换身正装?
但无论怎么说,他没有提醒的义务。就在朱裔打算忽视身后的脚步声、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一声带着笑意的清朗男声自身后传来——
“请问,贵公司的投诉部门,要怎么走?”
作为地方项目主管的朱裔,并不负责任何接待任务,但是作为公司的员工,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当作耳背走人。不得不转过身去的朱裔,以公式化的口气回答:“这位先生,对外接待部门在三十楼。”
“哦。”长发青年应了一声,然后微笑着添上一句:“我姓沈,沈文若,是你们公司旗下维亚花园的业主。”
面对对方相当平和的微笑,朱裔沉默了一会儿,他是很想反问一句“所以?”——既然已经告诉了对方服务部门的地点,按常理不该是上楼投诉吗?
显然那位自称为“沈文若”的人并不是在理解问题的能力上有着先天性的智商缺陷,事实上,朱裔曾不止一次地后悔当初职业道德太强回头搭了腔——沈文若这个人,根本就是“难缠”二字的代名词。
只见长发青年扬唇笑了笑,“既然我已经将我的情况告诉你,那么根据首席接待负责制,接下来的交涉与维权工作,我就拜托你了。”
“……”此时此刻,朱裔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对方。对于一个懂得拿出首席接待负责制来压人的业主,想必不会太容易对付。
后悔也来不及的朱裔,只能职业化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你好,我是朱裔。”
(PS:首席接待负责制,就是说当消费者进行投诉时,首先接待该消费者的部门,就必须承担下整个投诉的工作,其中包括与各部门的协调。这种制度,这是为了防止部门间相互踢皮球、损害消费者利益的情况。)
面对眼前这个笑面盈盈但却让人联想到“笑面虎”三个字的业主,朱裔将对方领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他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先前电梯间一失手的多事,但是在面子上他还是不得不说一句“请坐”,再为对方倒上一杯茶。
饮水机发出加热时的微微声响。在静默的办公室中,一时之间,只能听见水流击在纸杯上的声音。朱裔并不是个善于应付人的人,更不擅长安抚抱怨的业主,正在他思考着如何对付这个看起来并不太好对付的长发青年的时候,却听身后一声带着笑意的话——
“哎呀呀,看不出来。”
朱裔随即转身。原本应该坐在沙发上的长发青年,此时却站定在他的办公桌前,一手翻着本该是工工整整竖在桌角的《现代汉语词典》。翻了两页,青年又拿起一本《成语词典》瞥了瞥封底,“呼呼,还是古籍出版社的,难得。”
对于青年“自来熟”的表现,朱裔直接将其归为了“无礼”的范畴。不愿做出任何回应和解释,他取下纸杯,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直接切入正题:“这位先生,您想投诉什么问题?”
面对朱裔露骨的公事化的语气,叫“沈文若”的长发青年却似乎并没有接收到他“闲话少说”的潜台词。将字典放回桌面,沈文若晃了两步,瞥了一眼墙边的书橱,才慢悠悠地晃回了沙发的位置,笑着说:“哈,现在难得看见有人工作的时候会带上工具书了……”
“先生,”朱裔露骨地打断对方的感慨,“请问您想投诉什么问题?”
面对朱裔不耐的态度,沈文若笑了笑。除了习惯性上扬的唇角,连眼睛里也带上了明亮的笑意,“呼呼,俗话说得好,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大早就这么心浮气躁,会让一整天的心情都变得相当糟糕,那么工作效率自然也就事倍功半了。”
“……”朱裔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开始拨打三十楼服务部的电话。
沈文若端起纸杯,喝了一口。就在朱裔拨完号码开始等待接通的时候,沈文若轻咳一声,“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家地下车库里有一截凸出来的管道,我希望你们可以帮忙处理一下。”
电话那头依稀传来女声甜美的“你好”,这一头的朱裔却黑着脸以一句“没事了”结束了通话。放下听筒,朱裔努力提醒自己“对方是顾客”的这一身份,“按照房屋建造的结构,难免造成部分地下车库有管道通过,而那些管道的位置是完全不影响使用的。我想这个问题,在您一开始看房确定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才对。”
沈文若笑着点头,“没错,我知道。”
“既然您在买房的时候就已经确定问题的存在,现在来投诉,是不是有些违背常理呢?”
“哎呀呀,我并不是投诉‘车库有管道’这个问题,”沈文若笑着摊摊手,“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派人修缮一下,或者用保温层材料包裹一下,只要不露出棱角撞上去不疼就行。”
“……”有正常人会没事往管道上撞吗?再说身为一个大男人,这种事情,自己找棉布或者无纺布裹一下就能解决的吧?就算退一万步来说,这种小事,正常人也不该是找开发商吧,“这种问题,难道不该是跟物业联系吗?”
“哎呀呀,按理说是没错啦。不过既然是建筑时的遗留问题,你们开发商也有责任吧。”
“的确,”朱裔勒令自己用相对平和的语气进行回答,“但您不觉得让小区物业给您立刻解决一下问题,会来得更快吗?”
沈文若笑着望向朱裔,“哈,我正巧路过这里嘛。”
“……”朱裔无言以对,只是瞪着长发青年温和的笑脸。刹那间,他有种冲上去拆开对方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思维逻辑的冲动。但最终,他还是只能面无表情地拿起电话,拨通了社区物业公司的号码。
在用四十二秒钟的时间交代了事情经过和解决办法之后,朱裔转身,“先生,你的问题一小时之内就能解决。请问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哎呀呀,多谢。”沈文若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拿起纸杯,他又喝了一口,“话说你们的办事效率真挺高的……”
“请问,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机械的语调,正常人都明白这不是询问,而是露骨的逐客令。沈文若笑了笑,一口气将水喝完,这才从柔软的沙发上站了起来,在朱裔目光的注视之下走到门口,“呼呼,不用送了。”
朱裔没应声,只是打开了门。
一脚跨出门,沈文若回头笑笑,“哈,那就再见。”
“再见。”
冷淡地吐出客套的礼貌用语,一等对方走出屋,朱裔立刻关上了门。
弯身收拾起茶几,朱裔捏扁了纸杯,径直丢进了纸篓——似乎是把对长发青年的记忆,也一起贴上“不可回收”的标签,扔进了垃圾桶一般。
朱裔自认是个相当无趣的人。哪怕明知这楼里西装笔挺的上班族多多少少有些斤两,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的道理,但是对于在电梯间和认识或不认识的同行交流感情这种事情,他没有半分寒暄的兴趣,更不愿意在上班高峰期与人一起挤电梯被动接收那些他并不想听的八卦资讯。所以,朝九晚五的生活对于他来说,自动地提前了半个小时。
对为他拉开玻璃门的门童微一点头,朱裔踏上了酒店大堂光可鉴人的地面。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机械表盘上指向八点半的分针一如既往的精准。他大步迈入电梯走道,在并没有人等候的电梯门前,按下了上行的方向。
六部电梯都显示上行,不得不等待片刻的朱裔,无意识地扫一眼四周。
酒店的服务人员面对每个进入大堂的人报以微笑;警卫挺直脊梁四处巡视;西装领带打扮得一丝不乱的男人等待着电梯,焦躁地以点着脚尖;穿着大方得体的白领女性,踏着高跟鞋敲击地板所发出的有规律的节奏声,向走道这里走来……
金色的水晶吊灯,映出众多不同的面目,也毫不吝啬地将温和的柔光撒在每个人的身上。没来由地,朱裔突然想起了前几天那个前来投诉的长发青年——
悠闲而慢半拍的步子,将手插在风衣口袋中那副慵懒的模样,微微上扬的唇角似是挂着万年不变的笑意。明明是显得作风散漫的青年人,可那柔和的灯光偏偏是要优待他一般,折射在他颜色偏浅淡的长发上,显得异常耀眼,甚至是“璀璨”。
不同于门童职业化的服务微笑,不同于警卫专注而警惕的目光,不同与上班男人焦虑而紧张的神情,不同于白领丽人为显示良好素质与家教的淡淡笑容,那个人的笑意不仅仅挂在嘴角,也闪在眼睛里,似是这世上一切,皆能成为他考究的对象、趣味的来源。
在这众多面目之中,唯独他,是不同的。
电梯到达的“叮”声,打断了朱裔没来由的联想。回过神来的他,一刻也未迟疑地跨入轿厢,利落地按下楼层。
他不得不承认,上次那个人无论是外表还是作风,都显得相当醒目。但是对于那种大脑回路有异常的家伙,能少见一个就少见一个。
然而上苍的信息接受装置毕竟不同于精确的通讯网,朱裔的这番心声成为了网络堵塞下的牺牲品、并未能够如期送达。在短短的两个小时之后,他就遇上了那个“大脑回路有异常的家伙”——这让他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扼腕不已。
朱裔所在的房地产公司在全国数个城市都拥有楼盘。而作为海南房产项目的主管,朱裔也不得不时不时地充当一下空中飞人。在今天的工作开始没多久之后,他就接到了老总的电话,要求他当天下午就飞往海口。朱裔只有放下手头的工作,确认订票之后,打算回家收拾一下外出公干的必需品。
让他万没想到的是,当他跨出电梯,看见的却是那个长发青年以及跟在他身边嘻嘻哈哈的十来个年轻女孩。
女孩们围着那个人笑嘻嘻地问长问短,叽叽喳喳说成一片。长发的青年被围在中间,冲她们有说有笑,笑得还异常灿烂。
不能怪朱裔想太多,任谁在这种五星级大酒店里看见这么一幅景象,难免都要怀疑那人是不是哪家大公司的贵公子,无事带着女伴出来闲逛。
但这个认知只在朱裔的脑中停留了一秒就烟消云散:毕竟作为维亚花园的业主,其经济承受力可见一斑。那个社区虽然各方面条件还算不错,但距离贵公子有钱人的标准,还差了一大截。
然而,不论这人有钱与否、为什么会带出这么多女伴,这个问题对于朱裔来说无关痛痒。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在心中对长发青年做出了“风流放浪”这样的负面道德评价,然后就当作没看见一样,大步径直走向大门。
“哎呀呀,朱裔。”
带着笑意的声音让朱裔停下了脚步。朱裔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记得他的名字。与之相反的是,自己却只记得对方“醒目”和“没有常识”两点特质,而完全不记得对方到底叫做张三还是李四。
原本怀着“我本来就不认识他”的想法而打算忽视那个有一面之缘的人,但是此时此刻被点名道姓地喊出来,朱裔也做不出充耳不闻的好本事。他只有转过了身,却正对上那人温和的笑容。
“呼呼,又见面了。”
与自己的距离不到半米远,朱裔能够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的笑意和纤长的睫毛。虽然早已明白这个长发青年有着“自来熟”的毛病,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可能冷着一张脸拒绝任何对话的可能。
一秒钟后,朱裔向对方伸出了右手,“你好。”
这个动作在朱裔而言只是职业性的礼仪。他本打算在简单的握手之后,就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这个不算借口的事实离开。但是,他忘记了一点。
面前这个人,是曾被他评价为“大脑回路有异常人”的家伙,自然没有这么好对付。
握手的刹那,温热的掌心相互接触。朱裔能感觉到,与自己骨节分明带有微茧的手不同,那个人的手柔软而有力,掌心一片平滑,只在食指的指尖与拇指的中部有着微微的硬度。朱裔明白,那是长期握笔造成的。
就在朱裔与对方搭话到握手的这段时间,那一群年轻女孩子也纷纷围了上来。其中几个上上下下地把朱裔打量了一遍,然后冲长发的青年嘻嘻哈哈地笑,“文若,这位是你朋友吗?给我们介绍下。”
听到这句话,朱裔才依稀想起对方的名字,文若……对,沈文若。
被女孩子这么一说,沈文若干脆就着还握在一起的手,将朱裔往女孩们中间一拉,“哎呀呀,正好。那就让朱裔给你们讲讲,这三十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