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须得一知己+番外——赖刁刁
赖刁刁  发于:2015年0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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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裔强硬的态度让对方不悦起来,“不就是两个新人嘛,又不是你家亲戚。不解雇,你付他们工资啊?”

完全不能理解朱裔为什么如此气愤的人事主管,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平时并不多话的男人走出办公室,又在半个小时之后递上了辞呈和办公室的钥匙,“如果这就是公司所谓的‘诚信’,”朱裔沉着脸,沉声说,“那么我选择离开。”

朱裔的决定让人事主管大惊失色。毕竟作为海南项目主管的朱裔,在职位上和他处于平级地位。他立刻给公司老总致电,在得到了“不放人”的答案之后,立刻一改先前不耐烦的态度,笑呵呵地尝试与朱裔交涉:“咳,一件小事而已,何必这么生气?来来,坐下来,咱们谈谈。”

朱裔睨视这个翻脸如翻书的家伙,连一句应付话都懒得说的他,直接回到办公室将所有办公资料和项目规划的文件夹,抱到了人事主管的手里。同时,他还将所有经手的办公用品列成了一张清单,尽数归还公司,就连小小的钢制文件夹和盒装纸巾都没有遗漏。

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朱裔将自己的东西一一放进环保袋中。除了一直揣在衣兜里的钢笔之外,再有就是那几本工具书了。《现代汉语词典》和《成语词典》让他想起了最初见到沈文若时,那家伙站在他书桌边上“呼呼”一笑的样子。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要辞掉这份做了八年的工作,哪怕这也是他和沈文若相遇的契机。

朱裔抿紧了嘴唇,将两个月的工资共计一万四千元装在信封里,抛在人事主管的面前。毕竟是他单方面解除合约,违约金应该由自己来赔付。

料理完这一切事情,朱裔不顾对方如何大声地呼唤和挽留,只是迈着稳健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之中。

朱裔失业了。

这份做了八年的工作,也是他人生之中到目前为止的唯一一份工作。十八岁那年从遥远的兰州考到N市著名的理工类大学的他,选择了土木工程专业,并在大四下半年进入了那家房地产公司。他曾从最基层的策划人员做起,凭借优秀的专业技能和稳健的做事风格,逐步成为该策划组的负责人,再从项目的二把手一步步做到主管。八年来,公司的许多楼盘和项目都有他的参与。而海南方面的项目,更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

如今,他选择了离开。

辞职的那天下午,朱裔没有再给沈文若去电话。当天没有,后来也没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朱裔是个很实际的人。他明白失业意味着什么,存款虽然足够养活自己一阵子,但毕竟除了糊口之外,他还有房子要供房贷要还。

几乎是辞职的第二天就开始寻找新工作的朱裔,给N市几家不错的房产公司投去了履历。其中还有两家立刻表示,希望他可以去面谈一下。然而,就在朱裔打点好自己准备面试的时候,两个婉拒的电话,几乎是一前一后接踵而至。

再然后,朱裔的履历就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回音。相熟的同事偷偷告诉他,老板在业界年会的酒桌上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无法再在地产圈子立足。

会意的朱裔没有再死磕,只是坐在家里静静地想了一想。年过三十的他,所有的资历和建树都在地产圈子当中。此时让他放弃自己学习了四年的专业,放弃自己工作了八年的领域,重头再来,这谈何容易。

如果不想放弃,那就只有离开N市。

同样也明白这一点的朱裔,抿紧了唇。最终,他没有选择这一条路,而是选择重新择业。

然而,对其他行业没有经验的他,年龄也成了劣势。再加上经济危机的大背景,惨淡的市场并没有提供多少空余的岗位。在几次碰壁之后,朱裔决定卖掉房子。

原本七千多的月薪,在这个省会城市来说,算是很不错的收入。再加上一个人生活没有多少开销,经过几年的积攒,朱裔就有了供下这套房子的实力。只是如今,计划不如变化,失去了工作和收入的他,再没有能力负担。

当沈文若打电话来的时候,已是两个人失去联络的一个星期之后。当时的朱裔刚刚将卖房信息交给中介公司,正在将室内的物件分类并打包。

手机屏幕上闪动的名字让朱裔迟疑了一下。由自己亲手输入的“阿呆”两个字,在此刻却成为了让他沉默的存在。如果可以选择,他并不希望听到沈文若的声音。

朱裔不是一个爱计较、爱钻牛角尖的人。但是身为男性的自尊,让他对沈文若产生了些微的抵触情绪。对于那个工作稳定、生活安乐、并有着“大学教师”这个社会评价与地位都颇高的职业的男人来说,此时此刻的朱裔,却是一个打算连窝都卖掉的无业游民。

并不对等的位置让朱裔烦躁起来,他将手机远远地抛到了沙发的一角。终于,在漫长的音乐铃声之后,屋内再度回归到沉寂之中。朱裔抿紧下唇,将书籍放入纸箱,然而下一刻,恼人的电话铃声再度奏响。

朱裔深知逃避不是解决之道。同时,朱裔也明白,如果是换作沈文若了无音信,自己在死活联系不到人的情况下肯定会发狂。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存着不让对方担心的心思,朱裔起身,弯腰捡起手机,开启了通话。

“朱裔?是你吗?”试探性的声音,在听到他以“嗯”作为回应之后,对方显然是松了一口气,“你在哪儿?”

朱裔沉默了两秒,“在家。”

“呼呼”的笑声并不像平时那么随意和轻松,朱裔听得出来,友人在电话那头有所顾忌地试探,“呼呼,朱裔,好久没联络,不是有什么好事故意不让我知道吧?”

朱裔不想说话,却又不能就这样挂断。在随便扯了句“最近事多”的谎话之后,就以“手机快没电了”这个蹩脚的借口单方面地结束了通话。

再然后,他关上了手机电源。

静默的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朱裔沉默着将手机放入了纸箱当中。对于刚才那种冷淡的态度,朱裔其实有些愧疚。他并不想针对沈文若,也绝不会针对沈文若。

毕竟,如果放得下,他早已选择去别的城市继续发展自己的专长,而不是选择留在N市,哪怕舍弃曾经的成绩,重头再来。

沉默的朱裔,最后一本书放进纸箱中。就在这时,门铃不期然地响起。而在猫眼中显示出的那张被放大的笑脸,对于朱裔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阳光从浅色的窗帘中映进屋中,在木质的地板上打上一道明亮的光斑。目光所及之处,已贴上胶带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纸箱,被集中堆砌在了客厅的一角。空荡荡的书橱、茶几和椅子上,都已经被小心地罩上了白布。

这是沈文若第一次来到朱裔的家里。只消一眼,他就已经看明白,这个住址很有可能即将成为过去式。

其实,沈文若在几天前就已经知道了朱裔辞职的事。毕竟,对于那个做事有时严谨到过分的地步的男人来说,连续四天没有一个电话,已经可以算是一种不正常的事件。沈文若尝试过拨打对方的手机号码,可是却只有呼叫声作为回应。于是,他尝试着去拨打海南方面的办公电话,在办公人员的口中得到了朱裔“回N市了”以及“已经辞职”的消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朱裔默默地拉开了罩在沙发上的白布,做了一个“坐”的手势。沈文若笑了笑,依言坐下。

五月初的暖阳自窗中映来。然而,在这个已经被收拾得妥妥当当、没有半分生活气息的家里,就连暖阳也无法温暖这冷寂的气氛。朱裔站在一边,抱着双手沉默地望着窗外。

沈文若并非一个不识趣的人。他自然明白,主人家没有落座,也就表明没有长谈的意思。如果是平时,他会选择长话短说、速战速决。但他与他,并不仅仅是主人与客人的关系。而他沈文若不会去看这个主人的脸色办事,正因为对方是朱裔。

轻轻扬起唇角,惯有的笑语流露而出,沈文若笑着打破沉默:“哎呀呀,有客来访,却连杯茶都这么吝啬,朱裔,这就是你对待客人的方式吗?”

朱裔转过身。由于背对着窗户逆光的关系,沈文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然而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冷哼,却让沈文若几乎可以肯定此时的他定是挑起了眉摆出一张扑克脸来,“不请自来,还大大方方地讨茶喝,沈文若,这就是你身为客人的方式吗?”

采用几乎相同的句式,“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正是两人最常用的抬杠方式,也已经成为了二人的共识。朱裔不悦的回答,反而让沈文若轻笑起来。

“朱裔,”轻轻地唤了一声友人的名字,沈文若选择了请求,“我想喝杯茶,好吗?”

“……”朱裔没有说话,他当然明白这个要求意味着什么。沈文若显然是与他磕上了,不好好谈一次,对方绝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地离开。然而,即使是明摆着确认友人的战略,在对上友人的笑容之后,朱裔还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选择了应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文若的请求,他从未拒绝过。

走到墙角的朱裔,弯身以钥匙扣划开了已经封装好的纸箱,从中掏出了一罐绿茶与一个瓷杯。随后,他无言地走进了厨房。

再然后,蒸腾着冉冉茶香的瓷杯,被端上了蒙着白布的茶几。沈文若伸手接过,将瓷杯拢在手心里。温暖的热度,传过质地良好的厚瓷,将手心也熨得暖和起来。

恰到好处的温暖,并不觉得烫手。这让沈文若忽然觉得好笑,笑那个男人在这种郁闷不爽的境地下,却还是十足的认真和细致——刚才在朱裔打开箱子的时候,沈文若清楚地看见,箱子里摆放着好几个款式不同的杯子,其中有细致的骨瓷杯,也有方口杯。而朱裔,选择了杯壁最为厚实的这一个。

一贯上扬的唇角,此时笑意更浓。沈文若笑了笑,“坐,请坐。”

似乎是反转过来的主客立场,让朱裔冷冷地瞥去一眼。沈文若为何而来,朱裔心知肚明。但如果对方当真是过来以一副心理医生的模样来做开导,朱裔确认自己那所剩无几的耐心,会驱动他一脚把人踹出去。

“有话快说,”朱裔仍是站在一边,没有坐下的意思,“但如果是想说些所谓‘思想工作’的废话,好走不送。”

“呼呼,我的确是做过不少次的知心大哥,”沈文若笑了笑,由于他的职业性质,他的确是经常对学生进行心理辅导,“比如飞仔当年就是给我劝回来的。哎呀呀,事实证明我的口才还是相当不错……”

收敛了笑语,沈文若凝视面前的友人,“不过,朱裔你该知道,我能辅导他们,却绝对不会辅导你。”

沈文若可以辅导他的学生,可以开导他们,劝服他们,可朱裔不一样。唯独朱裔是不同的。他与他是相知的友人,不存在由谁来辅导谁。相知,相伴,相互的支持,无须言明。

隐含于话后的深意,让朱裔再度沉默了。

见对方不说话,沈文若笑了笑,“朱裔,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来找你帮忙的。”

“说。”

沈文若轻咳一声,“说起来,我打算重新搞一下家里的装修,所以能不能让我和沈和,暂时到你这里借住一阵?”

朱裔一眼看穿这个蹩脚的借口,不由得冷笑一声,“借住?再然后,是不是要以借住之名,缴纳所谓的‘房租’?沈文若,你应该知道,我不需要你的救济。”

面对友人的顽固,沈文若没有动怒,只是笑了笑,“朱裔,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我算得那么清楚明白?”

见朱裔不答话,沈文若自顾自地说下去:“真要清算,我们可以一笔笔地算个清楚。第一,我手扎伤的时候,你帮我垫付的药费,我有没有说过要还给你?第二,你之前来我家帮忙,连续一个多星期,我有没有说过要付你每一顿的菜金?第三,你给沈和的红包,你是不是需要我用别的方式礼尚往来,将这份人情还回去?”

说到这里,沈文若顿了顿,才又慢慢继续:“你是不是想将我们的交情,都算成这一笔笔的人情债?凭什么你可以帮我担下麻烦,我就不能帮你担?”

一些话,他与他之间,从没有挑得这么直白。其实,朱裔与沈文若彼此早就心知肚明,他们的交情绝不是普通朋友的礼尚往来,甚至不是朋友间力所能及的帮忙。心照不宣之中,彼此早有了共同分担的打算。

但在朱裔的眼中,“分担”不等同于“负担”。

所以,他只是沉声说出令沈文若失望的答案:“抱歉,我已经找好新房子了。”

沈文若笑着说了一句,“好,很好。”再然后,他将瓷杯放回了茶几上,看也不看友人,只是径直走出客厅,拉开大门迈了出去。

罩着白布的茶几上,人已走,茶已凉。朱裔弯身倒去了一口未动的茶水,将杯子再度收回到纸箱当中,封合。

朱裔并不是蠢人,他很明白,那一天他的拒绝,对于沈文若来说是一种太过于生疏的伤害。如果换作是沈文若失业,自己肯定想也不想地把那一大一小接到家里来,而沈文若想必也不会反对,他不是那种会拘泥于形式的人。

但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正的做法又是另一回事。其实朱裔何尝不明白,沈文若从不与他清算,正是由于“不外”二字。而他与沈文若的交情,早已是一笔糊里糊涂理不清说不明的烂账,本不需要算得那么清楚明白。

可朱裔却无法不去在意。他在意的,并不仅仅是无法接受被沈文若救济的自尊心问题,在朱裔眼里,所谓的“交情”并非推卸责任的借口,所谓的“不外”也并非让对方倒贴的理由。

沈文若可以帮他的学生,他可以帮天下人,可唯有朱裔,绝不愿意他费心费神去帮。

朱裔可以是一个失败的人,却唯独不能在沈文若的面前失败。唯有在沈文若面前,他必须自始至终,是一个能靠得住的人。

说到底,沈文若说得半分没错。

他,朱裔,愿意帮沈文若承担一切的麻烦,愿意纵容沈文若的依赖,可他却无法纵容自己,无法容忍一个要把烂摊子丢给沈文若去解决的自己。

这些话,朱裔绝不会说出口。但他也知道,就算自己不说,沈文若也该是明白的。但还是那句话,明白是一回事,真正的做法又是另一回事。沈文若该明白自己,却无法不对这样的自己生气。

几乎可以清楚地预料到那人在他背后是如何不满地抱怨着,说不准可怜的小沈和还得被迫听他的控诉,朱裔牵扯了嘴角,勾勒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他不得不承认,那天虽然不欢而散,但沈文若的到来,使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收敛了散乱的思绪,朱裔将注意力投回手中的报纸上——虽然说是招聘专版,但是合适的工作屈指可数。大多数的信息都集中在厨师、美容美发之类的专业技术工上,唯有保安是不需要执照的。但依照朱裔目前的状况,还远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在连翻了数页之后,朱裔看见了一个民营小企业招聘办公室后勤人员的信息。他记下了电话号码,准备等到对方的上班时间再致电先询问一下。

就在此时,骤响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朱裔手头的动作。原本以为是房屋中介公司带来了消息,可当看清那一连串的数字之后,朱裔微微挑起了眉。

号码相当熟悉,正是来自那栋他工作了八年的办公楼。

在迟疑了两秒之后,朱裔接通了电话。让他更料想不到的是,电话里的声音,竟然是上次那两名被解聘的新人中的一员。

在得到“公司请我们回来了”的消息之后,朱裔为他们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对方说出的原因却是他不曾想到的,“……听人事处说,我们能回来都是老总的意思。老总知道你在卖房找新工作,就把我们两个都招回来了,而且已经签了正式员工的合同。我想这应该是看着您的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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