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从这棵开始打呗？”赵军拿着竿子站在最边上的一棵栗子树下面，仰着脖子看了一圈，然后叫赵默。

“你把竿子搁那吧！”赵默正把三娃安置在地埂上坐下，小屁股底下拿一条麻袋折上几层给他垫着，“我去打，你在这边坐着等会，瞅着三娃，等我打完这棵了你再过来都捡麻袋里……”

蒋云轩站在地埂上，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赵默像模像样的交代赵军该怎么干活。和高挑俊俏的赵军比起来，赵默个子不高，穿着一身宽大不太合身的灰色土布旧衣裳也显不出身材来，再加上端正却不出彩的五官长相，真是一点也不起眼。

然而他脸上那认真的神情、坚毅的眼神，还有嘴角漾开的温暖笑容，让仔细看着他人都能感受到一股纯粹的暖意和踏踏实实的精神。蒋云轩看着看着，竟然有点入迷了。

“蒋大哥！”

一声叫声让蒋云轩猛然回神。他抬眼往发出声音的那边看，就看到赵默正骑在一根粗树杈上，探着脑袋往自己这边张望。

看到蒋云轩看过来，赵默换只手抓着栗树竿子，冲他叫道：“蒋大哥，这一片儿的栗子树我们得打上半天呢，你想干啥就干啥去吧！”冲蒋云轩喊完，他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打起栗子来。

今年栗子结的厚，一棵树上挂的果能顶往年两棵树的。现在这时候的栗子虽然有不少开嘴儿的了，但还有更多是没裂开要连栗子刺儿壳一起从树上打下去的。

打完栗子接下来就要捡，落到地上的栗子有带着刺儿皮的，也有光溜溜的，得分开装。打栗子费劲累人，捡栗子比它轻松点，不过老猫着腰捡也累，至于收拾栗树场扒拉漏下的栗子捡落儿，那些都是这两样大活计干完以后的小样活计了。

赵默干活利落，手上劲儿大动作也利索，没一会就打完一棵了。他马上换下一棵树，蹭蹭两下就爬上树，一刻不停手地干起活来。

这时候赵军也拿着麻袋从地埂上走下去，开始干起他的活计。他蹲在树底下挨着个儿捡落在地上的栗子，光个儿的装一个袋子里，这是能直接上称称了卖钱的；带着刺儿壳的装另一个麻袋里，这是要砸开才能捡出栗子来的。

怕刺儿扎手，赵军拿两根树枝当筷子用，夹住栗子球一个个往麻袋里扔。三娃也蹲在他旁边，小手里同样捏着两根树枝，学着他的动作捡栗子。

看小孩儿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夹起一个刺儿球，然后慎重地放进敞在地上的麻袋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感，不是一般的有意思，而是非常有意思。

第51章

整整一个上午，他们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赵默打完一棵树马上就换下一棵树，然后赵军就会拖着两个大麻袋跟上去，屁股后头还拖着个小尾巴。

别看三娃小，他的劲儿可不小，赵军拖着两个麻袋空不出来手，他就拖着剩下那个和他一般高的背篓跟在赵军后头走。

小孩儿身板小，那背篓要是倒扣过来的话能把他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这会儿背篓里装了多半篓子青乎乎一点开嘴儿都没有的栗子，分量不轻，三娃只好两只小手都攥紧篓子沿，倒退着往赵军那边拖。

冷不丁从后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背篓自己在往前挪，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就只能看到一个小脑袋露出来半边，都看不到三娃那小身板，怪吓人的。

蒋云轩在葫芦山上绕了半天，回到赵默家的地头上，第一眼就看到一个大孩子领着一个小孩子蹲在一棵栗子树底下认认真真捡栗子的样子。

正好打完一棵树的赵默把栗树竿子顺着树干滑下去戳地上，自己则是直接往下一跳，从三四米高的树杈上一跃而下。

那边蹲在树底下的赵军和三娃都继续专心地拿树枝往麻袋里夹栗子刺儿球，他俩都看到过赵默一蹦能蹦起来两米多高的身手，所以赵默从树上往下跳的时候，俩人都连脑袋都没抬。

不过刚从山路上下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的蒋云轩可被吓了一跳。看赵默跳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瞳孔急剧收缩，身体力量瞬间爆发，脚在地上用力一蹬，眨眼间就冲到了树下。

这时候赵默已经轻轻巧巧踩到了地面上，半蹲着缓缓落下来的冲击力，然后就跺跺脚，揉着仰得发酸的脖子准备去打下一棵树，啥事都没有。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蒋云轩也把赵默吓了一跳，他往后错开半步，叫了声：“蒋大哥？”

“你不要命了！”蒋云轩一巴掌呼在赵默后脑勺上，声音不像平时那么硬朗，低沉沉的带着一股子让人从心底里觉得害怕的严厉：“怎么能直接从树上往下跳！”

他的手劲本来就大，赵默又一点准备都没有，被他这一巴掌呼得两只眼睛直冒金星，没站稳直接一脑袋撞进了他怀里。

光是后脑勺上挨一巴掌倒不算什么，蒋云轩手下有分寸根本没下重手，疼倒是不怎么疼。不过因为撞进蒋云轩怀里时正好鼻梁磕在了那赤裸的胸膛上，磕得赵默一下子眼圈就红了，鼻子一阵发酸，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哗哗地往下掉。

看他这样，一向沉稳冷静的蒋云轩也有点慌了，赶紧把赵默扶稳了，一只大手抬起他的脑袋，问着：“打疼了？我看看……”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听到耳边一阵风声，有什么东西破空飞来。出于本能反应，他脑袋一歪，右手一抬，牢牢抓住了飞来的东西。

“嘶！”

就算是蒋云轩这样的硬汉，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立马松开了右手，嘴里嘶嘶地直吸气。朝着他脑袋砸过来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一个浑身是硬刺的栗子刺儿球。

蒋云轩这一抓一攥，力气大到把这个结结实实一点嘴儿都没裂开的刺儿球硬是给里面的栗子都挤蹦出来了。于是他整个右手也被结结实实地扎了满手的刺儿。

三娃迈着重重的步子走过来，小手拽住赵默衣裳把人从蒋云轩怀里拖出来，塞到自己身后。虽然他那小身板还没有赵默胸口高，压根什么都挡不住，可是他那气势，往赵默前面一站还真有巍然不动遮风挡雨的势头。

听着蒋云轩发出的吸气声，三娃小脸蛋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黏在赵默的脑袋上，心里头却在冷笑：就知道你会用手抓，我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的人也敢动，扎你一手刺都是轻的了！

“蒋大哥，你手咋样了？”赵默拿袖子在脸上抹两把，把糊了一脸的眼泪抹干净，又赶紧凑过去看蒋云轩的手，一边看一边埋怨他：“那玩意儿都是硬刺，扎手着呢，你攥它干啥！”

蒋云轩收回手臂，把右手背在身后，冲他摇摇头，说：“没事。你脑袋呢，还疼吗？我刚刚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余光去瞥黏在赵默腿边的三娃，对小孩儿隐藏在冷淡无波的眼底那丝挑衅恨得牙痒痒。真是丢脸，竟然让一个六岁孩子给阴了！

赵默还想伸手去拽他背过去的胳膊，蒋云轩后退一步躲开，说啥也不肯把手伸出来让他再瞅上一眼。硬扯扯不过他，实在没办法了，赵默只好跟他讲道理，皱着眉头说：“你得把刺儿都挑出来，一直扎手里更疼！”

“不要紧，等下我自己处理就行。”蒋云轩这会已经缓过劲儿来，适应了手掌上的刺痛，“扎点刺而已，这样的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赵默眼睛一瞪，还有点红通通的眼眶让他看上去没多少威慑力，声音也因为鼻子还没缓过来而有点瓮声瓮气的：“啥叫扎点刺而已啊！栗子刺儿扎上不赶紧挑出来，你的手还不得一直疼一直疼啊！”

他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气得呵斥了一句：“就算你仗着自己皮糙肉厚不怕疼，也不能直接拿手攥栗刺儿球啊！那玩意是能攥的吗？！”

这下子俩人完全掉了个儿，刚刚还是蒋云轩在教训赵默，现在就变成赵默来训他了。偏偏蒋云轩还有苦说不出，他总不能跟赵默说是你三弟故意拿个浑身都是硬刺的栗子刺儿球冲我脑袋砸过来的吧？

说到底，也怪他太大意了，心里头有那么点想要显摆自己本事的心思，结果耍帅没耍成，反倒被一个小屁孩摆了一道。

蒋云轩吃了这个哑巴亏，看向三娃的眼神一下子亮的吓人，心里也在琢磨着给这个小孩儿整回去。他侧过脸，用脚碾着地上的栗子刺儿球，压低声音对赵默说：“这东西是不知道谁从后面扔过来往我脑袋上砸，我才拿手接住的。”

赵默的声音一顿，眼睛往四下里扫了一圈。这一片儿都是他们家的地，除了栗子树就没啥别的了，人也只有他们哥仨和蒋云轩这四个人。

蹲在不远处的赵军虽然手上捡栗子的动作一直没停过，其实耳朵一直支棱着听着这边的动静。蒋云轩刚刚说完，他就立马抬起脑袋，举着手里的两根树枝冲赵默叫：“不是我！我一直都在捡栗子呢！”

赵默好气又好笑，瞪他一眼，然后就把视线移到了自己腿边上的三娃身上。三娃一声不吭，垂着小脑袋，不说话不挪窝也不抬头看他，就只有小手紧紧攥着赵默的衣角，那小模样儿还挺无辜。

除了三娃，拿栗子刺儿球砸蒋大哥的还能是谁？赵默在心里头气冲冲地想着，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心软么！这孩子真是被惯得太不像话了！简直是欠揍！

想是这么想，可真要他揍三娃一顿，那和要他的命也差不多了。赵默在心里想得好好的，要好好管教三娃一回，让他长长记性，知道不能干拿东西砸人这样的事，尤其是砸的是蒋大哥，用的还是浑身硬刺的栗子刺儿球。

可他才严厉的叫了一声“三娃”，就看着三娃低垂的小脑袋垂得更低了，只露个毛绒绒的脑瓜顶，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赵默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一下子又软了，斥骂的话到嘴边上打转半天，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大哥……”三娃比平常要低的声音从那似乎要埋到胸口的脑袋下传了出来，“他打你！”

因为看到蒋大哥一巴掌呼到自己后脑勺上，以为蒋大哥打自己，所以才会拿栗子刺儿球砸蒋大哥吗？

这下子赵默的脸算是彻底绷不住了，眼圈发红，蹲下去把三娃搂进自己怀里，有点哽咽地说着：“三娃真乖，蒋大哥没打大哥，大哥……大哥……”

他说不下去了，只能紧紧搂住小孩儿单薄的身子，把脸埋在那尖瘦咯人的小肩膀上。三娃张开两只胳膊反搂住赵默的背，用一种像是将他圈在自己怀里的姿态，下巴也埋在赵默肩窝里，小脸蛋上一点也没有赵默想象中的委屈，还是和往常一模一样的面无表情。但他的眼神又和往常不一样，乌黑的眸子里一片黯沉，让直视这双眼睛的人都会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大哥，他打你，我就打他！”三娃用斩钉截铁般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脆生生的嗓音里满含着单纯的坚定。怕这一招效果还不够好，他又接着加了句：“谁打大哥，三娃就打谁！”

哼！凭他的手段，还怕不能TJ得赵默服服帖帖，对自己死心塌地！三娃垂下眼帘，掩盖住自己眸子里闪过的精光。

站在旁边从头看到尾的蒋云轩用还完好的左手摸摸自己下巴，实在是不好意思出声打扰这对感情深厚的兄弟。不过，看着眼前哥俩深情相拥的这一幕，他怎么总有种诡异的违和感呢？

过去好半天，赵默才收拾好乱七八糟的心情，把三娃从自己怀里拔出来。他左手牢牢牵着三娃的小手，右手抬起来使劲揉揉双眼，又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冲蒋云轩咧咧嘴：“蒋大哥，真对不住，三娃不懂事……”

“行了，我又没说怪他。”蒋云轩冲他摆摆手，接着又冲他身边的三娃呲牙一乐，说了句：“三娃挺懂事的，这么小就知道护着他大哥，你也没白疼他。”

这话让赵默咧着嘴乐起来，可不是么，他没白疼三娃！乐了两声他又觉着不对，连忙把脸上的笑容压下来，努力板着脸，低头叫三娃：“三娃，快跟蒋大哥说对不起！”

就算是三娃是因为误会自己挨欺负了才拿东西砸蒋云轩的，赵默也不能让这事就这么混过去，说什么也得让三娃和蒋大哥道歉。三娃还小，更要好好教他，让他知道不管怎么样拿东西往人家脑袋上砸都是不对的。

三娃仰起脑袋看赵默，发现赵默一脸的坚决，眼中依旧盛满了对自己的爱意，却也透出一股子犟劲儿来。

看来如果他不肯跟姓蒋的说对不起，赵默就真的要生气了。三娃自己在心里权衡一下，觉得为这事让大哥生气不划算，直接撒开赵默的衣角，走到蒋云轩面前。

他伸长胳膊去够蒋云轩背在身后那只扎满刺的手，嘴上说着：“蒋大哥，我给你把手上的刺挑出来好不好？”

小孩儿的声音软软的，让人根本硬不起心肠来拒绝他。赵默看着主动去要给蒋云轩挑刺的三娃，觉得他肯定是认识到自己错了，还知道去帮蒋大哥挑手上的刺，心里头很满意，脸上也又露出了笑容。

他家三娃真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第52章

蒋云轩往后一躲，没让三娃够到他背到身后的那只手。他可不敢真让三娃给自己挑刺，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小子会不会再使坏且不说，一个六岁小孩手底下又没个准儿，挑刺还是挑肉都说不准呢！

三娃一下子没拽到他的手，也不再使劲儿去够，小脑袋一转，看向站在他俩边上的赵默。赵默上前揽住他的小肩膀，笑呵呵地对他说：“三娃真乖，知道错了就好。你还小，挑不好刺呢！”

三娃板着小脸往他怀里一靠，不应声也不说话，仰着头看赵默，样子很专注。这样子的小孩儿在赵默眼里完全是很愧疚还很委屈的模样，让他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摸着他的小脑袋哄他：“乖啊，蒋大哥都说了没怪你，大哥不该吼你的……”

那边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没敢凑过来的赵军一撇嘴，手里头两根树枝往一个半开嘴儿的栗子刺儿球上用力一戳：大哥就这样惯吧，早晚会把三娃那个小坏蛋惯坏的！

蒋云轩也看着正把三娃揽在怀里哄着的赵默直皱眉，觉得小默实在是太溺爱孩子了。可他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打断这兄弟俩的黏黏糊糊，冲赵默说：“我下山去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下，都快十二点了，你们哥仨和我一起下山吧，吃完饭再接着干活。”

“是到点儿吃饭去了，正好这几个麻袋又满了，顺道给扛下去。”赵默放开怀里的小身子，站起来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冲不远处蹲着磨蹭的赵军招呼一句：“军子，把麻袋都捆好，咱们回家吃饭去，等下午再来。”

赵军答应一声，马上扔了树枝站起来，利利索索地捆麻袋去了。

招呼完赵军，赵默又扭头冲蒋云轩说：“蒋大哥，等会咱回家了我给你把手上的刺都挑出来，省得一直扎肉里疼不说，深了还不好往外挑。”

看到三娃那突然阴郁下来的小脸蛋，本来想说不用了的蒋云轩眉梢一挑，笑着说了句：“那就要麻烦小默你了。”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去得比上山还要留意脚下的路，不然脚下一出溜儿就会骨碌骨碌滚着下山了。

除了一个背篓，赵军脚边上还放着四五个装得鼓鼓囊囊的麻袋。怕赵军背不动麻袋，赵默就让他背着三娃先下山回家去烧火做饭，自己则一趟趟下山上山，每次扛上一个麻袋，来回跑了五趟，把装满栗子的麻袋都扛回家，最后一趟上山把背篓、镰刀和剩下没用上的麻袋也都带回来了。

能一上午就捡这么多，还得多亏了赵默力气大身手灵活，打栗子打得快。看赵军他们捡的跟不上自己的时候，他还会停下来帮忙捡，捡完再去爬树上打。照这速度干下去，他们哥俩用周六周日两天就能把他家的栗子树都收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