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刃 上——王粥粥
王粥粥  发于:2014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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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广志正要往外走的脚步生生转了个方向,冲着赵慎行了个礼,又笑道:“犬子无礼,祭拜亡母还要劳动王爷,实在是不该。据说王爷昨晚是在山间老屋住的,真是怠慢王爷了。”

赵慎却不领情,冷冷道:“你也知住在那里是怠慢,却让子溪母子俩住了那么多年。说来严大人也当真是两袖清风,连家里的老屋也无暇去修葺修葺,看样子等怀王一案了结,本王倒真要替清正廉明的严大人说上几句好话。”

严广志一听,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当年刚入仕做官,一心想要往上爬却碰了壁,赔了不少银子进去,手头十分紧张,多亏严夫人的娘家慷慨解囊,才度过了一场难关。严夫人本就泼辣,经过这件事情就更加长了气势,在严广志面前可谓是要风得风。她借着自己腹中胎儿为由逼走了柳云絮,严广志也不是没怀疑过,只是他本就惧内,又被严夫人拿捏着钱袋子,怎敢又半句怨言?后面几年里,柳云絮母子的生活一直是严夫人在料理,他对那个女子的兴趣只停留在那个杨花纷纷的三月里,时过境迁之后,也就懒得花心思照料。在他看来,这原本也没什么,稍稍有些家底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姨太太受冷落的事情,也是不少的。只是如今却不一样了,严子溪受了宁王宠爱,连带着柳云絮的一条命也变得金贵起来。

严广志不知道赵慎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便战战兢兢道:“王……王爷教训得是。下官这些年忙着公事,对家中之事确实疏于料理了,这才……这才亏待了子溪的母亲。”

你口中的疏于料理,怕也只疏忽了严子溪母子,严夫人之流倒是养尊处优没有受一日冷落。赵慎心里不屑,冷冷地哼了一声就不再搭理他,还是严子溪懒得和严广志过不去,拉了拉赵慎的衣袖轻声道:“先前不是说要一道去看看寺里拿回来的经书么,站在这里做什么?”

赵慎听严子溪发了话,便冲着严广志道:“严大人的家务事,本王原也无权插手,不过我既和子溪是至交好友,有些事情就少不得要多言几句,严大人也勿怪本王逾越了。”

“那是那是,是下官对家人照顾不周,王爷出言提点也是应当的。”严广志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赵慎这才略微满意了一些,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跟着严子溪一路到了偏院。

侍墨见赵慎的次数多了,早就不再害怕,见二人相携而来,便上前笑着问了安,熟门熟路地沏茶去了。赵慎酷爱老君眉,虽然不是什么难得的好茶,但寻常人家也不会拿这个来待客。严子溪不知从哪得知了赵慎喜欢这个,特地支了银子给侍墨,叫他在偏院里备了一些,只在宁王来时才沏来待客。

这番举动,严子溪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自己怕是从那时起就没有再排斥过赵慎的亲近。

不一会儿,侍墨送了茶上来,见自家主子脸上隐隐有些笑意,不由暗暗咋了咋舌。严子溪向来冷冰冰的,何时有过这样泛着暖意的神情?看样子,宁王和自家主子的关系,真的是很好呢。

赵慎并没有久留,只捧场地喝了一斟茶就离开了。邵千钧一死,所有的事情都是林旭一个人在处理,自己既然名义上是来协助查案的,少不得要时时出现一下。

林旭的日子并不好过。

文帝原本派遣林旭来丰县查案,是看准他老成持重,又有几分谋略,不料林旭和邵千钧到丰县没多久,案情还没有进展,便又新添了一桩命案。若出事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邵千钧是镇南将军曹显的人,曹显接二连三痛失爱将,怎能就此罢休?不说别的,曹贵妃三天两头到养心殿哭上一哭,饶是九五之尊的文帝也大感头痛。

更令文帝忧心的还是宁王赵慎。赵慎主动提出前往丰县查案,定然和饮霜刃的事情有关,他虽没有明说,可文帝隐约能猜到些什么——当年秦家的事情,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就漏洞百出,只不过断罪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即使当年的事情是一场错误,他作为九五之尊,又怎能轻易改口?这个秘密,注定要被深埋于地下。赵慎是个固执的性子,文帝心知即使自己百般阻挠,他也会动用自己的力量去查,索性就准了他的请奏,光明正大地给了他去丰县的机会。

只是,眼下的丰县并不太平,邵千钧的死未必就是结束。如此一来,赵慎就无疑是身处龙潭虎穴之中了。文帝这些天来翻来覆去不得安寝,总觉得凶手必有后招,索性传旨令林旭和赵慎带着邵千钧的灵柩一起回京。毕竟京城是天子脚下,防范起来要容易得多。

他峥嵘一生,对赵慎这个儿子却是真心在意。

远在丰县的林旭收到这道圣旨,顿觉无颜回京面对圣上——接连几个月查不出一丝线索,对于他这个刑部尚书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偏偏皇上的圣旨都已经下了,若要继续在丰县查下去,便是抗旨不遵,就算借给他一颗胆子也不敢如此。

文帝的旨意有些仓促,却也在赵慎的意料之中。只是走之前,必须要弄清楚送玉箫那人的动向。赵慎隐隐有种预感,那人的动作不会到此为止。

拿定了主意后,赵慎不再纠结于回京的事,还出言宽慰林旭道:“林大人此行虽无什么重要的进展,但好歹查到了饮霜刃这一线索。依本王看,那凶手是不是当年秦家的人尚未可知,不过与怀王有仇,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否则,你我皆在丰县,凶手何以迟迟不下手?眼下回京虽然难免被皇上苛责一番,但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京城里头人脉广一些,要查出怀王的仇家和当年饮霜刃的去向都要容易许多。”

林旭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不过心里终究有些发苦:“下官多谢王爷开解了。不过怀王的案子,下官实在是惭愧,都已经几个月了,什么线索都没有查出来,若凶手又出来继续杀人,下官这刑部尚书有何颜面面对圣上?”

赵慎又宽慰了几句。他对林旭的印象还算不错,若不是自己先他一步拦截下了一些线索,这人也不至于如此举步维艰。

林旭是个豁达的人,见事已至此,便不再多说,只按着赵慎的吩咐开始着手整理这些日子以来的案卷。对于林旭来说,回京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少不得趁着眼下将有关此案的一些线索统统整理完毕。

赵慎回到房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目光瞥见挂在墙上的佩剑,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夜市里买的那对同心结。结发同心,像是一段美好的预言。他回想严子溪眉眼含笑的模样,嘴角微微一勾——眼看自己就要回京了,严子溪若还是躲躲闪闪,两人之间岂不是只能就这么错失了?他想了想,招手唤来了承安道:“待会你替我去严府跑一趟,我有东西要送给严家三少爷。”

承安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对赵慎的脾气十分了解。自来到丰县以后,赵慎对严子溪的种种关怀他都看在眼里。赵慎平日里虽然结交甚广,但何时对人如此上心?昨日他冒着大雨出去,又彻夜未归,今早回来却是嘴角微扬,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承安略略一猜,就知道赵慎的好心情定然和严公子有关了。他不由笑道:“主子要奴才送什么东西过去?您刚回来就想着送东西,这份心思,那严少爷必然是十分受用的。”

赵慎兀自一笑,将自己惯常爱用的一把玉骨折扇拿了出来,又取来自己一直藏在锦盒中的那另外一个同心结系到了扇骨上,反复把玩了一阵才递给承安道:“拿个盒子收起来,可不许弄坏了。你拿这个去给子溪,就说是本王送的,他自然会明白。”

承安见那扇子虽然做得精致,但款式十分普通,扇面也不过是最寻常的水墨山水,看落款并不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就连那挂在扇子上的绳结也做得十分粗糙。他不知道同心结那一回事,只模糊记得王爷手上还有这么个红色的绳结,想必是哪里买来的小玩意。他想着王爷既然要讨好严公子,肯定是要送些好东西过去的,眼下却只送了这么一把寻常的旧扇子,十分不解道:“王爷送把旧扇子过去,会不会有些寒碜了?不如奴才给您去买几把上好的新扇子来送人?”

“你懂什么?”赵慎瞪了他一眼,道,“叫你送去你就只管送去,子溪收了这把扇子自然会明白我的心思。”

承安依旧不解,不过王爷说话向来是没错的,他既说了这个扇子贵重,那想必是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明堂。这么一来,他也就不再继续追问,只换了一副笑脸道:“奴才就去找个精致的盒子收起来,立刻就给严公子送去,一定不耽误了主子的事!”

赵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承安的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就将扇子送到了严府。严子溪想着赵慎刚刚离去,应该有些事情要忙,不料没多久又见着了他的贴身小厮,不由有些奇怪。待看清了承安手里的“礼物”,严子溪脸上顿时一红——这对同心结是他和赵慎一起买的,他怎能不记得?当日自己还调侃说收到同心结的女子必然是个有福之人,眼下那人却将这东西赠与了自己……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有些事情,自己一味躲闪又岂能糊弄过去?

赵慎的心思其实从来就未加掩饰。自己之前并没有想到那方面去,听了严家兄弟的刻薄之言才被点透。这些情爱之事严子溪原本并不在意,真正让他感到害怕的,是自己心里那份隐隐约约的甜蜜感。尽管知道不会有结果,可那些纷纷扰扰的感情,早就超出了严子溪的预计。

两人的身份立场皆是对立,这些横生的情愫,如何才能觅到归处?

赵慎,赵慎,并非我冷情,而是……

送来扇子的承安见严子溪自打开盒子便兀自发起了呆,心里暗道难怪王爷要送这把旧扇子来,这会严公子看了半日,想必真是个好东西了。他这么想着,脸上也露出几分得意的笑来,上前讨好严子溪道:“公子,奴才已经将王爷的东西送到了,不知公子可还满意?您若是有什么话想要奴才转达的,奴才一定一字不落地转达给王爷听!”

严子溪脸上还未褪去的红晕又一次泛了上来:眼前这小厮也不知道是看出来了几分,对着自己一脸殷勤,想必是受了他家主子的影响。不知为何有些懊恼,他想了想,不愿将心里突如其来的欢喜表现得那么明显,便故意不屑道:“东西我收下了,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哪有用旧东西来送人的?对我也就罢了,若是送给了别人,可不让人家笑话宁王爷小气了?”

承安原本正等着严子溪说些谢恩的话,不料对方却似乎并不领情的样子,顿时呆了一呆,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受了极大的惊吓似的道:“这……公子,王爷一番好意,怕是……”

“他既然叫你传话,你就老老实实按着我的话传就是了。宁王若是听了以后不高兴,自然回来找我,能有你什么事呢?”严子溪看着痴痴傻傻的样子,心情忽然间愉悦了许多。

这又是什么诡异的情况?严公子话虽然说得不客气,脸上的神色却像是高兴的。承安摇了摇头,暗道两个读书人对话还真是难猜,一来一往,自己都要闹迷糊了。不过看他们二人不愿多说的样子,也算是乐在其中,他一个下人又何必瞎操心。这么想着,他释然了不少,十分坦然地同严子溪告了别,回去复命去了。

严子溪看着承安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这才叹了口气,将盒子里的玉扇拿在手里细细摩挲。扇子是旧物,想必在那人手里待了很久了,白玉的扇骨泛着一层润泽的光晕,衬得那红色的同心结愈发鲜艳。

这一刻,心里的满足,竟像是要溢出来。

严子溪握着小小的扇子,如同握着心里最隐秘的幸福。

21.

翌日又是休沐。夏日里天气炎热,书院既然无事,严子溪也就懒得出门,索性坐在了书案前,叫来侍墨搬出许久没用过的画具来作画。他原先没去书院授课的时候,闲来无事就喜欢一个人写写画画,如今把时间都花在了学生们的功课上,倒是很久不曾提笔了。

洁白的宣纸铺陈开来,严子溪对着画纸,却兀自发起了呆。他原先百无聊赖,便想着画上几幅画消磨时间,待真正拿起了笔,又不知该画些什么。

他心里有些异样的纷乱。这种异常从收到赵慎的那枚同心结时就开始在严子溪心里鼓噪起来,直到现在也无法平静。

他静静出了一会神,笔尖胡乱在纸上涂抹。等回过神来,一树桃花跃然纸上,不知不觉,画的竟是那日的桃林。

或许,那日荒野,动心的不只赵慎。

严子溪笑了笑,笔端有片刻的停顿,随即又舒展开来,深深浅浅,勾勒出漫山遍野的桃花——画的是桃花,眼底心里,却都是桃林中那个俊朗不凡的身影。

清远常说万事由心,严子溪原先还不置可否,现在才明白过来,有些事一旦横亘在了心里,就再也躲不掉,忘不了。他恨不得赵慎,却也爱不得赵慎,只能任由种种情感在心里盘旋,找不到出口。

他正画着,侍墨进来通传,说是赵慎来了。不等他出去迎客,果然见赵慎悠悠然地从门外进来。这几天天气热,赵慎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天青色绸衫,上头用银线绣着暗色的花纹,愈发显得他整个人身姿挺拔。同严子溪的清瘦修长不同,赵慎因为常年习武的关系,又多了几分成年男子的英挺,看起来器宇轩昂。

这样的人,本该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中人?眼下却和自己这么不清不楚地牵绊到了一起。严子溪叹了口气,电光石火间,似有所悟。

赵慎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进了门却快速地换上了一张笑脸,朝着严子溪一笑道:“昨日的小物件,子溪可还满意?”

严子溪望着他回以一笑,道:“我区区草民,可不像王爷,出门还带这么贵重的玉扇。您送我这个东西,恐怕我只能装在盒子里每天看看。王爷莫不是知道我没见过世面,特地送了这东西给我开开眼界的?”他虽然说着质问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是笑吟吟的,一点不悦的意思都没有。

赵慎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也便跟着假装委屈道:“你明知道的,我要送的,又不是那把破扇子,就那一把扇子,哪值得我特地差人给你送来?”

严子溪低了头把玩着手中的镇纸不说话。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面对赵慎的调侃,也总是不知如何回应。

对着这样的自己久了,赵慎必然会觉得无趣吧?

赵慎不似严子溪那般多心,自然也就不知道对方这点患得患失的心思。在他眼里,只要严子溪对他肯露个笑脸已经值得他开心半天了,又哪里会嫌弃严子溪呆板无趣?调笑间,赵慎已经走到了严子溪跟前,端详了一阵他刚刚画的画,笑道:“子溪画的是城外的桃林?我竟不知子溪的画画得这么好。”

“哪里称得上好了?说起来,宫里那些画师才叫技艺卓绝,你从小到大想必见得不少,我班门弄斧,实在惭愧得很。我倒是听说,宁王的画技也相当了得?”严子溪道。他说得并非客套话,都知道文帝对宁王的期望极高,从小到大都当作未来的继承人来培养,因此赵慎年纪虽轻,却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严子溪的画技虽然不差,但比起赵慎自幼学艺,显然是不值一提了。严子溪忽然提起这个,一来是因为自谦,二来却也是心存好奇,暗道赵慎亲手绘制的丹青墨宝不知是什么样的。

赵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中了心事,随即又很快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子溪此言差矣,我哪会画什么画?若是拿起笔来,没有气死太学的师傅就已经算好的了,那些坊间传言不足为信。倒是子溪的桃花画得精妙,艳而不俗,枝叶飘逸,果然是画如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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