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金诺很乖的。”伊凡略骄傲地挺起小胸膛。

沉默地坐在旁边的金诺决定暂时搁置把强尼拖到荒林去揍一顿的计划。

小孩子闹脾气总是那么容易过去的，伊凡和强尼又稔熟地聊起来，讲到关小黑屋那一段，强尼惊呼连连，伊凡颇有些大英雄成险归来的合优越感（？）。

“哇，你真惨，刚领到野……新人，他就害你关小黑屋还要挨抽。”强尼感慨。

金诺沉默，他觉得其实荒林还是可以去一去的，人还是可以揍一揍的。

伊凡摆摆手：“才不是，金诺因为才刚来的，他还不懂，你瞧，他现在多乖。”

“也是，你让他不闹他就不闹，他应该也不是故意害你的。”强尼点头，也觉得这样乖的小孩很难得，有多少指引者因为小孩不受管教而惹来惩罚？强尼自己也有很多时候忤逆劳斯哥哥，现在想来，都有些后悔：“他应该很好养，怪不得你宝贝他。”

伊凡自豪地笑了：“当然，我的金诺最乖了。”

“……”金诺垂下眼睑，心想着这荒林揍人什么的，还是暂时不要了。

清脆铃声打断二人的谈话，整个圣堂就像突然被施了魔法似地，所有白子同时闭嘴，全体起立，不管是幼童还是少年，都肃着一张稚嫩的脸，努力营造出符合圣堂庄严气氛的严肃形象。

早课其实很简单，先是安静地听带领早课的圣侍赞颂龙神，然后大伙一起念祷告词，最后集体唱圣歌，最后圣侍们会派发龙神赐予的食物——面包，他们的早餐。

这是伊凡成为指引者后，第一次参加早课，这时候他才发现，曾经负责在风琴前弹奏圣乐的那位贵族换人了，现在坐在风琴前的贵族白子与他们同龄，都是七岁，却是圣域中的风云人物。

伊雷萨，战神大公家长子，贵族中的佼佼者，就算是活在圣域中的白子都知道，战神大公是仅次于王室以外的大贵族，掌握帝国军权，可是个大大大人物。

所以这位贵族白子在圣域中的日子不用说，也是过得很舒适的，而他之前的指引者也是一位实权的贵族后裔。

贵族间的指引者又与他们这些平民下等人不同，他们是为了独立，分担圣侍们的工作，而贵族的指引者，却是为了为离开圣域以后的生活铺垫，提早划定生活圈子，招揽势力。

谁都知道，就算伊雷斯现在还不是离开圣域的年纪，他曾经那个指引者却已经在外头为他铺路。

伊凡很羡慕这个贵族白子，除了这也没有别的，他们一个是贵族，一个连平民都不算，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想太多也没用。

那伊雷斯七年来受的是精英教育，小小年纪在众目睽睽之下弹奏，竟然没有出半点差错，从容不迫的模样，高贵优雅的气质，令人心折。

早课解散后，伊凡牵着金诺，悄悄回味伊雷斯的演奏，金诺注意到伊凡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走神，他想应该是被那敲音乐的吸引住。知道伊凡挂念着别人，金诺不禁蹙紧眉心，阴鸷的目光落在那被众人簇拥着离开的白子，神色不定。

伊雷斯若有所觉，顿住脚步回头望去，却无法从人群中筛出让他不舒服的源头，他轻皱眉头。

“阁下？”服侍伊雷斯的圣侍轻唤，不明白这位出色的贵族白子是要干什么。

“没事，走吧。”伊雷斯找不到目标，那不舒服的感觉也消失了，年纪尚幼的他只当是自己多心，继续走向贵族学习的课室。

有不少人都在谈论伊雷斯，这是风云人物都免不了的，而强尼正在告诉伊凡，伊雷斯接下来要指引的对象，竟然是王族后裔。

七年前的王室惨案，没有人不知道，现在王族又有了新的希望，当然会成为热门话题。

强尼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打听回来的各种消息：“balabala……据说，如果孵出来的是公主，就会跟伊雷斯结婚呢……哎呀，为什么就没有公主要跟我结婚呢？”

伊凡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大概因为你不是贵族吧。”

“切。”

伊凡正要嘲笑邻床好友，就觉得手被晃了晃，回头对上金诺亮晶晶的眼睛。

长长刘海遮住那形同在签订生命共同契约般认真的双眼，金诺说：“和……我……结婚。”

“噗嗤。”强尼就这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完全忘掉自己之前有多害怕金诺，一个劲嘲笑：“羞羞羞，小笨蛋都不知道只有男生跟女生才能结婚吗？”

伊凡见金诺低下脑袋沉默着，以为他受打击了，就安慰：“没事的金诺，就算我们不能结婚，以后我们还是能住在一起，我给你做白面包。”顿了顿，立志当面包师傅的伊凡脸色一正：“不过呢，你不可以把我抱起来搁大腿上，我可是哥哥，应该由我抱你。”

强尼被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满脑袋问号，还没有来得及问清楚，这上课的预备钟声已经响起，吓了他一跳。

原来他们顾着聊天，都忘掉上课这茬了，三个小白子急忙迈开小短腿奔跑起来。

金诺乖乖给牵着走，心想：还是跑一趟荒林吧。

强尼后脖子一冷，脚下一绊，哎呀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第七章

圣域的课程丰富多样，绝对是资源充足的，但是下等白子们的课程却十分单调，没有关于魔法、武道、斗气、炼金、炼器等等任何关于提高自身武力值的课程，他们能学习的只有生活技能。

像裁缝，烹饪，种植，畜牧等等等……最牛的也就不过是学习乘骑亚地龙，然后上得最多的课，无非就是理论课，说穿了也就是洗脑课。上课期间，圣侍会不断赞颂龙神的美好，将教义一遍又一遍地浸洗这些年幼白子的大脑，污染他们纯洁的思想，愚化，奴化。

今天伊凡上的就是理论课，上到一半他就感觉眼皮子特别沉重，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其实伊凡是个刻苦学习的好孩子，但是不包括理论课，那实在比催眠咒还要厉害。

讲台上，圣侍那个慷慨激昂，眉飞色舞，大部分白子还是乖乖听课的，少部分心即使不在蔫，也不敢表现出来，哪怕已经双目空洞，神游九霄。

伊凡就属于那灵魂出窍那部分，而金诺则属于无视背景人物，只把眼神放在伊凡身上的那个奇葩。

强尼在旁边啧啧称奇，即使他已经对金诺放开大部分戒心，但是潜意识里仍旧不得不去关注金诺的一举一动，直至这时候，他才完全相信伊凡赚到了，这么乖呆傻笨的白子，打哪里找呀？

台上的圣侍正在讲述龙神的丰功伟业，那些不知道是真相还是后人杜撰的生动故事让许多年幼白子心向神往，只恨不得有机会就抛头颅洒热血，为龙神奉献一切。

圣侍再一次提及白子们会出生，不是因为父母相恋，而是因为龙神的召唤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为龙人族贡献生命。

伊凡回过神来，他对圣侍所说的伟大使命完全不感兴趣，他只想在离开圣域以后当一个面包师傅，每天烤烤面包，勉强可以拯救一下别人的肚子，至于担起保家卫国重任拯求龙人族什么的……一个面包师傅不能吧？

伊凡摸摸金诺的发顶，看金诺也不像感兴趣的样子，他甚感欣慰——是嘛，他弟弟就该一起烤面包。

小孩子脑海里已经不只一次描绘自家面包店的模样了，哪怕他的设想如果让一个成熟的大人听了，大概会笑破肚皮，可他还是个小孩，他不懂那么多弯弯道道，哪里知道面包店的老板其实不做面包，负责做面包的是黑龙奴。

洗脑课程之后，就是生活技能课程，烹饪和裁缝不是谁都能上的，必须要经过考核，得到圣侍的认可，才能够上。

而学生在课程间完成的作品将上交处理，也是变相成为圣域中的劳力资源，学生们做好的菜会出现在食堂，而学生做的衣服，也会成为库存，种植和畜牧条件比较宽松，所以大部分白子就只能上这两项课程，那可是个体力活。

强尼是种植系的，每天顶着烈日给植物浇水施肥修剪，而伊凡却占了裁缝和烹饪两个课程，他的一对巧手很得授课圣侍的喜欢，但白子们却很同情伊凡。

这不是，饿着肚子去做饭，做好了还不能自己吃，那得有多痛苦。

从前伊凡挺不以为然的，他又不是熬不住饿，挺挺就过去了，一切只为了梦想中的面包店。

可是现在伊凡揉着面团，第N次偷瞄杵在旁边的金诺，孩子刘海遮了半个脸，角度又低，只看到略苍白的唇和下巴尖尖，特别乖。他倒不是担心金诺再抢吃的，反而是他心疼金诺……这小子得多痛苦呀，之前为了点吃的还去抢贵族的东西吃。

如此，当课程结束后，伊凡抿紧唇牵住金诺就朝荒林走去，也不急着到食堂领午餐。他把金诺牵到一棵树后，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确认大伙都去食堂没有来这里，他才从衣服内层拿出一小片肉来：“金诺，快吃。”

金诺伸手接过，定定地看着还留有余温的一小片烤肉。

这是特别照顾某些平民白子而做的，因为伊凡手艺好，所以负责的餐点都比较高级。

当然，贵族们食用的餐点得由专业厨师制作，还轮不到他们这些白子。

伊凡脸上还带着第一次偷窃引起的紧张与心虚，看见金诺没有动作，他急忙推着那双手将肉往金诺嘴里塞：“愣什么！快吃，快吃。”

金诺依旧傻傻地看着一小片肉，他不是没有脑子的，相反，他比别人以为的更聪明，他才来圣域短短三天，已经理解圣域的本质，伊凡给他偷肉，那是真的拿性命在赌。

金诺就着送到嘴边的肉片咬一口，薄薄一片还不够塞牙缝，但他就咬一口，每咀嚼一下却感觉到眼睛在发酸发胀，这味道美得，他感觉大概一辈子都找不出更美味的食物了。

伊凡看金诺就咬这么秀气的一口，赶忙催促：“快吃掉吧，你太瘦了，要养肥。”

才说完，就见两行水痕从滑出长长刘海边界，划落到瘦削尖细的下巴处，绘成水滴，落在草地上。

开始伊凡还不明白这水是什么，还伸手去接，当水滴打在掌心，飞溅出晶莹水花，他一激灵猝地明白过来，急了：“怎么啦？！为什么哭呀，肉不好吃吗？”

伊凡见惯了苏菲亚姐姐的眼泪，可是大概姐姐连看见蟑螂都能哭的性子让他麻木掉了吧？反之金诺哭起来，他就觉得揪心，这可是个被抽一顿都不带哼一声的小男子汉呀，怎么就哭了呢？这眼泪多稀罕呀。

小手拨起长长刘海，对上一双泡过水似的眼眸，润润的，晶亮晶亮，眼眶微红，透明泪液满溢，在下眼睑处缺堤，划落两道水痕。现在这双眼睛正盯住伊凡，他的心脏咯咚地跳起又落下，特别沉重，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放软：“怎么啦？不好吃？”

“好吃。”金诺说：“但，要你，不要肉。”

从这简单的几个字中，伊凡却能读到金诺至真至实在的关心，他知道金诺是害怕他偷肉被发现，其实伊凡也是害怕那可能带来的惩罚，但他不忍心看这小子挨饿，瘦到只剩下骨头。

“也不一定会被发现……好啦，我以后不偷肉了。”伊凡努努嘴，挺苦恼若不用偷的又该怎么给金诺开小灶。

显然伊凡没能在金诺面前藏住心思，金诺一秒就读懂他的心，小孩乘其不备把剩下半片肉塞进伊凡嘴里。

伊凡想吐出来已经来不及，难得有肉食，这嘴就不受控制，瞬间将肉片在嘴里拌两下就咕嘟一声吞了下去。

“这！”伊凡瞪着眼，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就将特地带来给金诺的补品一口吞掉了。

不管伊凡有多自责，多震惊，金诺并不放在心上，其实要他选择，他就更希望把自己吃下的那半片也给伊凡，何况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就见金诺蹲下去，在草丛里翻翻找找，伊凡回过神来，好奇地靠过去。

“金诺？你干什么？要不我们回去领午餐吧。”

金诺突然回过身来，手里捏着一根不住扭动的褚色条状物，仔细一看，是蚯蚓。

“咦？你拿这个干什么？”伊凡接过软体条状虫子，他满脸困惑，虽然白子们偶尔会挖这个虫子玩儿，可现在不是玩的时候吧？午餐要紧呐。

金诺指着嘴巴：“肉。”

伊凡理解了两秒，而后脸色一青，手里不住扭动的虫子叭吱一声摔回地上，这条好命的蚯蚓扭动着身子钻回土里，逃出生天。

“这东西不能吃，这是虫子！”伊凡都快晕倒了，觉得金诺的食谱需要更正。

金诺不解地歪着小脑袋，柔软的发随之倾泻，他不理解这怎么就不能吃呢？他从前就吃过很多，于是他强调：“肉，能吃。”

那模样就像在说‘鸡肉味，咯嘣脆’的某个叔。

伊凡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他一把牵起金诺强拉着带回食堂，虎着脸领了黑面包和水，全推到小孩跟前：“吃，都给你。”

金诺顿了顿，终于伸出手将面包分半，吃自己的一半，也喝掉半杯水。

伊凡瞪着那半份，一动不动，那眼神活像盯住着有血海深仇更欲杀之而后快的仇人。

金诺吃完自己的份，看见伊凡没有动作，组织一下自己仅有的语汇，拼凑出简明扼要的一句话：“不要你饿。”

伊凡嘴唇轻颤，终于狠狠泄掉一口气，一直僵挺着的小肩膀都垮了下来，腰身微弓，迟疑片刻才伸出手拿起面包来吃。

啃了一半，他终于忍不住问身侧特别安静的小孩：“你……以前吃过那个虫子吗？”

小脑袋轻点。

伊凡喉头一梗，接着问：“经常吗？”

小脑袋再点，特别用力，仿佛是在保证那虫子真能吃。

伊凡却是对金诺过去的生活有了新的理解——原来叛军这么穷么？连面包都吃不上，得吃虫子？

“你真的要吃？”

金诺其实打算在伊凡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吃，因为他真的吃不饱。

就算金诺不开口，伊凡也知道了答案，他长叹：“好吧，我知道了，明天我们一起去。”

“去哪里？”强尼凑过来，满脸八卦：“你们刚才去哪啦？”

伊凡才不要把吃虫子的事情告诉强尼呢，于是吐了吐舌头：“要你管？”

强尼切地一声：“我才不管你呢。”

这么一抬杠，倒也真的没有再问下去。

金诺安静地待在伊凡身侧，突然一种奇异的感觉在牵引着他转过头，然后他看见那个之前占去伊凡大部分注意力的弹琴的，但是带给他异样感的并非这家伙，而是后头缕金小斗车里面装着的龙蛋。

洁白的蛋壳，一枚金色龙印在上面，只一眼就知道非比寻常。

“金诺，咦？你在看什么？”伊凡很快就注意到金诺的异样，他顺着那面对的方向看去，就见到风云人物伊雷斯，还有传说中属于王室的蛋。

“蛋……”金诺吸了吸口水。

“……那个不能吃！”伊凡赶忙把小孩的脸扭过来，不让他再继续看下去，这王室的龙蛋吃下去还得了？要被烧死的。

金诺沉默，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伊凡，他不想吃蛋，想吃的是蛋壳。

第八章

大概金诺的眼光太过赤裸饥渴，伊雷斯注意到了，微微回首，目光一定就看到两个低阶白子，一个很普通，一个瘦的像亡灵法师召唤出来的骷髅……特小号的。

这么瘦的孩子，就算在圣域也难看得见，伊雷斯不禁讶异，他身侧的侍从很机灵，更是受过特别训练，对圣域同情况了如指掌，当下就附耳低语，将那二者的信息仔细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