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心想，要弄清楚金诺的来历，就得先教会他说话吧。

怀里的小孩不安分地辗转反侧，伊凡想起苏菲亚姐姐，那位指引者姐姐虽然胆小又懦弱，可是她很温柔，每当发生什么事情令他感到困扰的时候，苏菲亚姐姐虽然只会哭不会帮忙解决，但是她会温柔地抚摸他的鬓角，亲吻他的额头，即使没有实质帮助，伊凡却不能否认，那样子感觉好多了。

他心想，小孩子再野蛮，被关小黑屋其实也会害怕吧？伊凡自己内心的小小天地，很主观地将金诺的行为读解为不安，然后就心疼小孩，想不到别的安慰对策，伊凡终于还是模仿苏菲亚姐姐的行为，低头往金诺瘦到几乎没有肉的脸颊上啵了一下。

清脆的声音在小空间里响起了回音，伊凡舔舔嘴唇，金诺捂住脸颊瞪大眼睛。

“好些了么？”伊凡摸摸小孩的狗啃似的乱发，纠结在一起有些过长的头发下面，俩微突的小角挠过掌心，酸酸痒痒的感觉令伊凡嘻嘻地笑开了。

金诺不明白伊凡为什么要啃他的脸，是因为肚子饿么？他想是了，他也很饿，所以他扑上去朝伊凡脸上啊呜地就一下。

“唉哟！”

惨叫声在深夜的小方室内回荡，过了好一会，金诺满脸疑惑地端坐在伊凡对面，伊凡揉着脸上的齿印鼓起腮旁子，眼中含着两泡泪，特委屈地质问：“你为什么咬我？！”

“……饿。”

伊凡觉得这完全没道理，眼里泪光闪闪：“我又不好吃！”

“好……吃？”金诺舔舔嘴唇，回想那软糯弹性的口感，肯定道：“好吃！”

“哪里好吃！”伊凡一把擦掉快脱出眼眶的泪水，色厉内荏：“你不准再吃我！不然我会生气，我生气会……会……会不分给你面包的。”

没有面包这一点完完全全戳中了金诺的要害，他咬紧下唇，脸上尽是为难和不解，他摸摸自己的脸颊，那神情好像在指责伊凡的不公平。

伊凡看懂了，恍悟其中的误会，顿时觉得很冤枉，他赶忙澄清：“我刚才那是亲你，不是啃啦。”

“亲？”金诺疑惑。

“对，亲，不痛的，你啃得我很痛。”伊凡再次揉揉带齿印的脸颊，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个必须得纠正，小个子牙口太好了。他想了想，只有一个对策：“要不，我教你亲吧？你以后别再用啃的啦。”

金诺正挣扎在啃和亲的对比中，伊凡的话刚好给了他机会，他当然不反对。

“嗯，亲……”

“呐，我先示范一次，啵，瞧，是这样的。”

“啊呜。”

“哎哟，别用牙齿呀，这样，啵！”

“……啊呜。”

“啊！”

漆黑的方室内，两个小孩摸着黑又亲又啃，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小金诺终于能够区分啵和啊呜，对伊凡是啵，对食物是啊呜，各自联上线。

两个小孩亲到筋疲力尽，挨在一起埋头睡死过去。

铁门底下的小门打开来，推进一份食物，伊凡完全没有发现，但金诺这个野孩子警觉性不同一般，他在脚步声渐近的时候已经睁开眼睛，看到推进来的食物，他眼前一亮，立即跳过去拿起黑面包张嘴就要吃，但是在咬下去之前，他顿住，看看空荡荡的盘子，又看看顶着满脸牙齿印子熟睡的伊凡，脑袋瓜子开始高速转动——饿，要吃面包，他的面包，他的伊凡，先啵伊凡再啊呜面包。

理清逻辑之后，金诺将面包搁回盘子里，窝回伊凡怀中，狠狠朝那布满牙齿印的小脸上响亮地啵上一口。

伊凡活活被啵醒过来，揉着惺忪睡眼满脸疑惑：“金诺，怎么不睡？”

“吃。”

伊凡顺着金诺的手指望去，看到一个黑面包和一杯水，喜上眉梢：“有吃的，太好啦。”

他拿起黑面包，分面两半，一半给金诺，一半自己吃。

这次金诺囫囵着吞掉半个面包就没有再讨要，只是盯着那杯水：“渴。”

伊凡想了想，端起杯子喝了半杯才递给金诺，后者立即接过来咕噜咕噜喝光半杯水，舔舔嘴唇，还是饿，不过小子知道没有更多食物，也不开口讨要，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伊凡吃东西。

被那种饥渴的眼神盯着，伊凡实在吃不下去，终于还是掰开一半面包递给金诺，可是金诺却摇头拒绝。

“吃吧，你很瘦。”伊凡自认身为指引者，很应该将金诺养出些肉来。

金诺怎么都不愿意要伊凡的一半面包，他虽然不太懂事，可是不吃东西会饿，会死，他还是理解的，他不要伊凡死，所以他不会抢伊凡的食物。不过又真的很饿，金诺想了想，又得出一个结论，于是他挨过去，往伊凡朝粘着面包屑的嘴唇上啃啃，伸出舌头舔掉那面包屑，咂咂嘴巴。

“都说了别咬我。”伊凡舔舔嘴唇，虽然挺恼金诺学了一晚上仍是知道啃人，可感觉不太疼，也没有真的生气：“别再用牙齿，知道吗？”

金诺也很懊恼自己又忘掉这个，伊凡不是面包，不应该用啃的，他认真地点头，又挨过去，正正式式地亲了一把被啃得有点发红的嘴唇，发出极清脆的一声，然后满脸期待地望着伊凡。

伊凡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不能否认金诺这次做对了，于是他边纠结边点头：“嗯……这就对了。”咦？有哪里不对？

开锁的声音打断伊凡的思考，他和金诺同时望向铁门，他是满心期待，金诺却又捡起那随时准备战斗的高度戒备姿势。

伊凡就怕金诺又惹是非，赶忙把小孩拉到身后挡住，金诺想要跳出来又被拉回去，他挺不满地瞪着伊凡的后背，扑上去抱住小哥哥的后腰，从肩侧探出半张脸，不驯地瞪住刚刚推门进来的圣侍。

第四章

进门的是昨天将他们送来关小黑屋的圣侍，他一身整洁纯白绣金边的圣袍，一头梳理得精细的金发，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犯，与小方室内被抽得满地打滚弄到周身狼狈的白子形成强烈对比。

此时他自上至下睥睨着两个白子，甚至不愿意低一低头，眼神如视无物般的冷漠。

伊凡不是金诺，他是土生土长的圣域白子，当然不会傻愣愣地跟圣侍瞪眼，他立即将金诺从背后拉出来，压低小孩的脑袋，手下按得死死的不让其挣扎，自己也乖乖摆低姿势，主动认错：“圣侍，我们已经知错了，我们没有资格碰贵族的食物。”

这一套，还真对了圣侍胃口，要是不对，这些小白子又怎么会受到这样的教育呢？他们就是要这些下等白子们听话又识相。

下等白子的父母都是些下贱的黑龙奴或重罪犯，圣域照顾他们到十四岁，是一种恩赐，他们应该感恩，应该顺从，而金诺昨天的行为就触到这条禁忌，叛逆的低级白子，没有存在的必要。

伊凡偷瞄圣侍的表情，见到那圣侍盯住金诺瞧，他猛地一激灵，赶忙解释：“他……他昨天才到圣域，而且他不会说话……所以……他不……不是故意不道歉的。”

闻言，圣侍眯起眼睛，终于低下头打量金诺，而后恍然，语气十足的鄙夷：“哦，是他，帝国军攻陷叛军基地后带回来的野白子？怪不得。”

这种事也不少见，叛军一直在跟帝国军打游击，他们生下来的蛋当然是不会交给圣域的，只是自己留着孵化，然后偷偷养起来，偶尔会从叛军手上夺回来一两个被违规养育的野白子，白子不会跟被俘叛军一起处死，而是送往圣域再教育。

对于这次带回来的白子，在圣侍之间也有些传说，据说这次带回来的白子特别野，什么都不懂，脑子也像有问题，果不是，第一天就犯错关小黑屋，野种就是野种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伊凡不太懂什么叛军基地，被关在圣域的白子对外界了解真不多，何况他还只有七岁，但是他懂得野白子是什么，于是赶忙求原谅：“这次是我还没来得及教他，之后会好的，求圣侍给我们一次机会，以后一定不会再犯错了。”

眼看着这白子识大体又知趣，圣侍再瞄一眼明显不驯的那个野白子，心里也是感慨，看到这圣域教养出来的跟野生的对比之后，竟然生起淡淡的骄傲来，突然就宽容起来，表情亦有所缓和，不再那么严厉，较平和地开腔：“这一回可以饶恕你们，伊凡是吗，作为指引者，你并不合格，这次教训是一个警醒，你有反省吗？”

反省什么？伊凡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反省的，金诺什么都不懂，饿了当然要吃东西，不过这时候就算脑残也知道要顺着对方，于是他猛地点头：“反省了，我会好好引导金诺，以后再也不会犯错了。”

“嗯，在这个野白子学会规矩之前，你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再犯错，就是你的过失。”

伊凡乖巧地点头：“是的，圣侍。”

果然有对比就有差距，圣侍觉得圣域的白子顺眼多了，哪怕是个下级白子，可是比起野生的懂事得多，省心得多，他不禁暗暗点头，转身离开，这次没有关上铁门。

伊凡大喜过望，赶忙跳到门边探出脑袋去，看见圣侍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赶忙拉过金诺也往外走，脚步还不敢太重，特别地轻。走到外间又见到老圣侍，他又在祷告，仿佛没有发现他们二人。伊凡想起那顿狠抽，狠狠一个哆嗦，连忙加快脚步离开这阴森恐怖的地方。

金诺乖乖跟在后头，但盯住前方渐渐远去的圣侍那眼神是不善的，他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伊凡以外的其他人，如果他有能力，一定会逃离这里……带上伊凡。不过昨天的遭遇令他明白现在的自己无法达成这个愿望，所以他只是将这个愿望深深记在心里，并没有轻举妄动。

——如果这里也像之前那个地方一样，所有人全部死光光，就好了。

伊凡重新走到阳光底下，那个恐怖的圣侍早已经不见人影，他如悉重负，重获自由的喜悦充斥心头，又怕表现得太激动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时候是捂着嘴巴乐得眼睛弯弯。

伊凡晃晃金诺的小手，完全没有察觉小孩阴沉的表情与恐怖的想法，他一个劲乐呵：“太好了，走，我们去洗澡，然后我再带你去递申请。”

伊凡絮絮叨叨地念着那些苏菲亚姐姐传授的指引者细节：“嗯嗯，本来我应该由蛋开始养你的，这个呢，蛋的孵化期不定，可是孵化后第一周要吃掉蛋壳，所以不用吃别的就能饱，现在递申请估计两三天才批下来，我们还是要饿肚子，唉。”

饿肚子是挺严重的，金诺收回脑海中打包伊凡逃跑的幻想，严肃地点头：“……不想饿。”

伊凡长叹，这个要求有难度，他在苦恼。

回宿舍取了两身衣服后，他们走到集体澡堂，由于这时候大伙都在上课，一路上没碰着什么人，澡堂里也是空荡荡的。

这个时段没有热水供应，但伊凡急着给金诺申请伙食，带着满身狼狈是绝对不能见圣侍的，所以他们只好冲冷水澡。

幸好俩小孩都是吃得了苦的，这冷水刚下来打了个哆嗦，接着就好多了。

金诺昨天刚到圣域，这小子之前也不知道多久才洗一回澡，身上脏却也不知道积极搓搓，伊凡只好帮金诺搓澡。

这皮包骨在剥光衣服后就更加明显了，肋骨一根一根突起，锁骨就像要刺出来似地突显，后背的两个蝴蝶骨形同两只小翅膀，差点就展翅高飞，更别提四肢鼓起的关节和突出的盘骨，侧着看像个纸片人，昨天才被圣侍狠狠抽过的痕迹斑斑横在这干瘦的躯体上，真是惨不忍睹。

看着这样的小孩，伊凡心里微微泛酸。

早在接收金诺之后，伊凡就将对方纳入亲人的范畴，在圣域再亲密不过是指引者与被指引者，好比亲兄弟姐妹。眼前这将是他七年内要引导和爱护的小孩，惨成这样，伊凡是真的心疼。

难过了一会，伊凡也动起脑筋想办法，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哥哥以后会好好喂饱你的。”

金诺听了，记在心里，但是他也不希望伊凡饿死掉，金诺几乎是不会说话的，他只好努力表达：“你吃……不饿。”

伊凡眼睛顿时红了，有种弟弟好乖，哥哥很欣慰的感觉。

小小年纪的伊凡在认识金诺的第二天，就朝着弟控的不归路，一往无前了。

金诺是很敏锐的，他感受到伊凡对自己真心的喜爱，这是他懂事以来，首次感受到的，心里暖洋洋的，从未感受过的舒畅。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和抓紧伊凡，他也是第一次想要讨好一个人。

金诺站在冷水中，伊凡正仔细地给他搓身上的污垢，这小个子皮包骨，身上却有厚厚的一层黑垢，搓掉以后，露出下头比牛奶还要白皙的肌肤。

这时候的伊凡，还不懂得用苍白来形容这种病态的肤色，他在圣域中也少能遇见这么白的白子。

金诺被伊凡翻来覆去的搓着，感觉很新鲜，他以前也是洗的冷水澡没错，可是那些人都是拎着他按进水里好多次，然后扔回地窑里就完事了，这么想来，帮着搓澡其实是一件很舒服很好的事情。

既然是好事，金诺也正想讨好伊凡，所以他拿起一块旧衣服裁出来的布巾，动手帮伊凡搓澡。

伊凡诧异地抬头，心想这帮忙搓操不是指引者该干的事情嘛？而且苏菲亚姐姐已经很久没有帮他洗过澡了，自从他三岁学会自理之后，生活上就很少再依靠过别人帮助。伊凡本来是想要拒绝的，可是看见小孩眼巴巴望着自己求赞扬似的表情，伊凡到嘴边的拒绝就出不来了。

——弟弟好乖。

刚刚晋升为弟控的傻哥哥顿时给萌得丢掉理智，何况才七岁的他，理智什么的还真没有多少。

于是俩人就相亲相爱互相搓了个澡，穿上由圣域集体发放的白子制服。

这制服样式有分男女，而其它细节上并没有太大差别，当然，贵族所用的料子更好，边上绣花的不是银线就是金线，还有加持加速轻体的魔法效果，让那些金贵的白子就算要走路也会特别舒适。

但是像伊凡这类下等白子就完全没有这个待遇，粒子是普通麻布，别提加持魔法效果，连装饰都没什么，制服的基本样式相同，穿上身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不用看牌子也知道谁身分地位更尊贵。

而这两套制服都是伊凡在年前领到的，他穿着已经有些短，过些日子就要去申请换大一号制服。由于金诺还没有申请床位和制服，这会儿也只得先穿着他的。可是这衣服套在金诺的小身板上就显得有些过大，松垮垮的，像套了个大布袋，那裤子更不用说，拉着裤头打上一个结才挂得住。

伊凡围着金诺绕了一圈，心里更加纠结……这叛军真穷，能把人饿成这样瘦？

想着，伊凡牵起金诺的手，大步流星就走，嘴里不住念叨着让金诺乖乖听话，不要随便成走乱动，想要做什么得先问他云云。

换了别人，金诺大概会当做耳边风，但这是伊凡说的，又想起昨天自己连累伊凡关小黑屋还被抽，刚才洗澡的时候他有看到那些紫中带红的伤痕，他看着心里就特别闷，他不要伊凡再被打。

“等会儿我们去找圣侍，你不要再瞪人咯。”伊凡很担心小孩，小孩的眼神很凶，虽然很多时候也很可爱，可是凶起来特别容易招人仇恨……圣侍们可不喜欢白子们不乖。

闻言，金诺垂下眼睑，他知道自己的眼神很招人恨，因为以前他只要和人眼神对上就会挨揍，那些人边揍边说他眼神可恶，他不懂怎样控制眼神看起来不可恶，只能不看。

小孩一直是沉默，伊凡感却觉到金诺的心情变化，虽然奇怪小孩在想什么，可他猜不透，最后只好摸摸小孩脑袋以示安慰。这头发刚才洗过，现在已经半干，纠结的全部洗开后，这头发有些偏长，刘海把眼睛遮住大半，由上至下看的话，根本不可能看到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