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诺！金诺！啊！救命！救命呀！”

伊凡急哭了，听见人声在荒林中响起，他高声呼救，但是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惊恐地偏头望去，却见之前追赶他们的大个子带着满身血污，面目狰狞好比最残忍的恶魔，杀气腾腾地朝他们爬过来。

旁边的小婴儿也放声号哭，伊凡双腿发抖，他希望有人能赶过来拯救他，可是救人的距离太远，杀人的又靠得太近，他再小的脑袋也知道结果会如何，他害怕，他也知道这个人是为了杀小婴儿来的，他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往后挪，对方根本没将他放在眼内，只是执着地朝着啼哭中的小婴儿爬近。

伊凡颤抖着悄悄将手伸进腰意小口袋，那里有一把小刀，是他用来料理猎物给金诺加餐的刀道，不是特别锋利，给小动物开膛破肚是足够的。

杀手已经无暇顾及看似胆小懦弱的伊凡，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迅速流失，即将油尽灯枯，他有必须完成的使命，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手已经够得着小婴儿，只消握住那小脑袋轻轻一捏，事情就完结了。

然而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那看似害怕到就差点尿裤子的白子竟然大叫着扑过来骑在他背上，他的身体在刚才一击中受到了不可修服的损伤，这时候竟然连小小一个白子都甩不下来。

伊凡红着眼，他根本不懂武，更别提杀人，他依靠本能握上成年龙人一掌长的犄角往后拉，待那脖子露出来，他的小刀像许许多多次给猎物放血一样抹上去，只留下一道血痕，却没能将喉咙划开，小小年纪的孩子又怕又急，管不上那么多，改而用扎的。

终于，尖锐的刀刃刺穿龙人的喉咙，鲜血狂喷，而伊凡来不及松一口气，龙人的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几乎把他甩下来，伊凡只知道自己不能输，手下拔出小刀再次刺入，最后就剩下机械的抽插动作，仿佛已经忘记自己是在杀人，忘记究竟为什么要杀人，更加没有注意骑在身下这个龙人早已经没有呼吸。

当闻声而至的圣侍和兵卫赶到时，就见到这么个溅满鲜血的白子骑在成年龙人背上，重复着刺杀动作，那可怜的脖子几乎被生生刺断，鲜红的肌理与洁白的骨胳在夜色里也能够分辨，此情此景让人毛骨悚然。

伊雷斯在近侍簇拥之下来得不算晚，可是伊凡早就放开那具可怕的尸体，紧接握着小刀，疯了似地不让任何人接近金诺和小婴儿，像只垂死挣扎的小兽，旁边一圈人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毕竟这好像是保护了王储的小英雄。

伊雷斯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是你们？”

伊凡闻声望去，见到伊雷斯，他还记得这蛋是伊雷斯的，于是终于放松下来，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说：“救救金诺。”

伊雷斯睐一眼情况显然很不好的金诺，立即吩咐近侍救人，回头看一眼小婴儿：“这是我的，给我吧。”

伊凡闻言如梦初醒，立即抱起小婴儿，哪怕旁边的人因为他这个动作而摆出随时攻击的姿势，他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将孩子递到伊雷斯面前，呆滞地说：“恭喜你，是个男孩。”

“……”伊雷斯接过沾满血污的小婴儿，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坠地声响，刚才把小孩递给他的低阶白子已经昏倒，他张了张嘴，抬手阻止旁人说什么，直接下令：“带回去，好好医治。”

近侍仍旧忍不住要说：“阁下，这两个白子会出现在荒林，甚至恰好救下王子，实在太过巧合，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阴谋。”

伊雷斯当然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宜张扬，而死去的人最能管好自己嘴巴，更不需要谁来分掉救人功劳，可是……他不能让两个拼命保护王子的英雄这样送死。

“……不能杀，以后还有用。”

暂时，他也只有这样解释。

第十章

血，肉，死亡，这是地狱般残酷的世界，一场噩梦，伊凡却无法从这里逃离，他嘶吼，号哭，最后归于宁静，抱住双膝无助地发愣的时候，伊凡突然想起金诺，那个跟在他身后，应该是替他挡掉夺命一击，因而重伤的孩子。

伊凡万分悔恨，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宁愿饿肚子也不要到荒林去，又想起沉默的金诺其实从未要求过吃饱，都是他出的馊主意。

……真是蠢透了。

小小年纪的伊凡首次感受到这种无法左右自己生死的无力感，原以为偷偷开餐，就算被发现，只要自己挺身而出扛下所有罪责，金诺就不会有事。

算盘倒是打得挺响，却不料情况一旦脱离轨道，他就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去承担。

如今，他心心念念着金诺，他乖巧又可爱的弟弟，不知那些伤能不能治好。

越想，心中就越焦急，终于，他感觉到自己千斤重的眼皮撑开了一道缝……

伊凡那是又经历了好一番折腾，再昏睡过去不知多久，才成功睁开了眼睛，而后伊雷斯捧着书阅读的侧脸首先进入视线，可是他就像看见空气一样，目光掠过圣域风云人物大贵族伊雷斯，转而落在另一张床上包扎得严实的金诺身上。

伊雷斯在伊凡睁开眼睛那一刻已经发现，他施施然合上书本，手掌优雅地覆在书面上，指尖描绘硬皮书面浮雕的花纹和字迹，这是他调节情绪的一贯动作，会令他感到平静。

当发现自己被无视，他不禁扬眉，终于认真打量伊凡。

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之前的经历随着两位当事人昏迷而暂时还不清晰，可是伊凡用小刀刺死杀手的经过，他已经听到了详细的解说。

白子用一把连低级魔兽都未必能杀伤的小刀，将一名成年龙人杀死，那是千真万确的。

这么单薄，而且在圣域中受尽压迫，却能够做到这样，的确勇敢，而且不得不说，就因为这种英勇行为，才得以保住王子，不然他也不敢想象自己的家族将受到多大打击……毕竟皇室将新生龙蛋托负给他，却在他手上出事。

如今王子还好好的，那么事情自然就好办多了。

思及此，伊雷斯对伊凡和金诺的感观又好了不少，毕竟他相信换做自己身边围绕的那些贵族白子，想必也没有那个勇气与成年龙人战斗，他欣赏二者的勇气。

“你好些了吗？”

“金诺还好吗？”

几乎同时问出来的话，让双方都讶异地顿住，后来还是伊凡知道退让：“我还好，金诺怎么样？”

伊雷斯仔细打量伊凡真心关怀紧张的神情，心里不禁更加喜欢伊凡，毕竟指引者与被指引者之间，感情能够深厚到关怀对方多于自己的，不多。或许对大部分白子来说，作为指引者，不过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罢了。

“我给他请来了家族中的药师医，经过诊断，他是外伤较严重，内在还好，就是那双腿，因为正值成长期，药师建议不要强行快速治疗，暂时先用药辅助自行痊愈，那么才不至于影响他日后修行。”伊雷斯顿了顿，又说：“你放心，他不会有大问题，现在，你能跟我说说当天的情况吗？”

听说金诺没有事，伊凡强撑起来的身体立即又跌回床铺里，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在痛，他脸色发白，额头渗出冷汗来，喉咙像烧着一团火，痛得厉害，不过伊雷斯的问话，他还真不敢不回答，要是惹了对方不高兴，把他们踹出去不给金诺治疗了呢？

于是伊凡强撑起精神给伊雷斯交代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伊雷斯之后久久不能言语，是因为听说有人饿和夜里去吃虫，也是因为他们碰上那样的凶险竟然还能如此应变，伊雷斯不禁深深地凝视着伊凡，里面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钦佩。

直至此刻，他才真心想要与二人交往，他从二人身上看到的品质，正是他所向往的。

“你就好好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你担心，我会保护你们。”

话罢，伊雷斯不等回应就优雅地起身，缓步走出这小小医疗室，门外守着不少的人，他手里的书立即被接了过去，离开前他再往门内看一眼，轻颌首，就有侍从帮他掩上门。

厚实的门板隔绝外界干扰，直至此刻，伊凡才真正放松下来，他偏着脑袋望向邻床的孩子，期待金诺的苏醒。

当然，伊凡并没有等到，直至他撑不住睡着又醒过来，金诺都没有睁开眼睛。

直至三天后，伊凡已经可以下床行走，恨不得就强行摇醒金诺的时候，那扇子样的长长睫毛终于微微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在那双洁白无垢的眼睛首次睁开时，是冰冷的，充满戒备的，直至看见伊凡，又似冰雪消融一样，迅速回暖，干裂的嘴唇轻轻歙动，带着撒娇的味道：“伊……凡……”

那声音沙哑得可以，伊凡却觉得它比风琴的乐声更要动听，眼眶立即就红了：“哥哥在这呢，来，金诺渴了吧？先喝点水。”

小心扶起孩子喂了几口水，直至对方不要喝了，伊凡才将水杯放下，强忍了好多天的眼泪叭嗒叭嗒地落下，年纪尚小的他揉着眼睛，挺委屈地控诉：“你也睡太久了，你要是不醒来，哥哥得怎么办？伊雷斯阁下又成天来这里坐着看书，一看就好几个小时，他不爱说话，我就得坐在那里闷着，一坐就好几个小时，你要是再不醒来，哥哥怕要坐成石头人了，快点好起来吧金诺，我们回去，再也不去荒林了，那里太可怕了，会死人。”

伊凡噼呖啪啦一顿倒垃圾，金诺插不上嘴，可是他不想看伊凡的眼泪，于是艰难地抬起手给他擦脸，缠在手上的绷带倒是吸湿力不错。

在脸颊被轻柔擦拭的时候，伊凡就像卡带一样住了嘴，而后脸上轰一下爆红，连耳朵尖都红了——哥哥在弟弟面前哭鼻子，好丢人。

他赶忙转过身去，扯着袖子在脸上一通乱搓，把所有痕迹搓掉，搓得小脸通红，才转回来，板着小脸假正经：“金诺，痛吗？”

金诺摇头。

“你骗我，看，都包成这样了。”

“……”金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伸出手勾勾伊凡垂在床畔的手掌，眼里尽是乞求。

伊凡遇上这水汪汪的眼睛，立即丢盔弃甲，进入弟控状态：“瞧，这里有水果，是伊雷斯阁下给送来的，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削皮。”

伊雷斯？那个弹琴的？

金诺对伊雷斯没有好印象，当下脸臭臭的，不过当伊凡把果子削皮去核递到嘴边，他又止不住嘴角往上提，抿抿唇，还是接受了喂食。

伊雷斯像往常那样敲门进来，就见到如此和谐的兄弟爱场面，他微怔，眼中略到一抹钦羡，一闪而逝，包括他自己都捕捉不到这点情绪。他对二人微微点头，然后恭敬又十分亲昵地带出他身后的成年女龙人，一位雍容高贵的夫人。

“金诺，你醒过来了吗？正好，我的母亲想要见见你们。”

伊雷斯的母亲，那就是战神大公夫人，可是个大人物，伊凡顿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慌慌张张行了个对圣皇用的大礼，却不觉将手中托盘翻了个底朝天，果肉掉满一地，特别矬，他脸上红得能冒出血来，恨不得就地挖一个洞钻进去。

伊雷斯微愕之后，笑了，而大公夫人眼中也有了些许笑意，她看着两个小白子，眼神特别温柔，见这小白子尴尬地矮身去捡地上的苹果，她轻轻伸出手将对方扶起来：“没关系，就这样搁着吧。”

说着，大公夫人的手没有离开伊凡的手肘，好一会才收回，轻轻放在身前，姿态优雅：“你……是伊凡吧？伊雷斯说过当天的事情，真感谢你的勇敢，你是帝国的英雄。”

伊凡根本不能言语，他再次脸红，今天他的脸好像持续高温。眼前这位母亲好温柔，好美丽，此刻他是嫉妒伊雷斯的，不是因为贵族身份，而是因为进入圣域还能接触到母亲，还能感受到母亲的温柔。

狼狈地绞着手指，伊凡弱声说了几个不，而后在贵族夫人温柔的嘘寒问暖中，结束了短暂的交谈。

伊凡目送这位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久久不能收回目光，直至手被轻触，他回脸看进金诺阴沉的眼中，微讶：“金诺？”

“你喜欢她？！”金诺难得精准而且迅速地说完一句连贯的话，还将质问的味道发挥得特别有力。

“嗯，是呀，伊雷斯的母亲真温柔，不知道我的母亲是怎样的呢？”说着说着，伊凡眼中有藏不住的哀伤：“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金诺也想起他们的处境，他倒不在意母亲，那对他来说太遥远，他只知道眼前的伊凡，是他的，比母亲更重要，最亲近的人，必须抓紧。

“你……有我。”

闻言，伊凡轻笑：“是呀，我们还有彼此。”

金诺满足了，所以他决定把自己的秘密藏好，关于自己偷偷吃掉王子一小块蛋壳之后，能量高度融合的状况……有伊凡就够了。

年幼的白子做出简单的取舍，便心安理得地隐瞒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伊雷斯随母亲出门后，心中梗着一个疑问，却又不敢问出口，一直偷瞧母亲。他的母亲，大公夫人，是一位才德兼备的贵族夫人，平时也积极于帮助下层龙人争取权益，可是如此亲和地接近一名低阶白子，可真的是稀奇。

所以当他们回到房间里，只剩下母子二人的时候，伊雷斯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母亲，你很喜欢伊凡？”

大公夫人柔美的脸上浮现笑容，温柔似水：“他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而且与你的龙魂意外的相和。”

“相和？”

“嗯。”大公夫人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发，指尖亲昵地摩挲那段小角，呢喃：“你要好好培养他，将来他可以成为你的影子武者，如果……希望不会有别的作用，不过……总之你要收拢好他。”

伊雷斯心里有些堵，却也知道母亲都是在替他着想，也就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他知道影子武者是什么，通常就是他们这些贵族的影子，给他们打掩护，甚至承受最大的恶意。

影子武者的素材难找，都是百里挑一的，必须龙魂上亲和度足够高才能骗过别人的试探，外形样貌可以透过药物等外力干涉，但是龙魂却不能，所以适合人选极为稀罕。

伊凡竟然是……适合人选吗？

“我知道了，母亲，我会好好待他。”

贵妇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发顶，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就能对别人的孩子狠下心来，何况，那孩子本来身份低微，能当一名影子武者，享受不属于他的上层社会生活，也未尝不是好事，至于另一种可能……她不想深入。

第十一章

大公夫人并没有在圣域逗留太久，她此次主要是带来王室新安排的死士和精锐近卫，好加强对王子的保护，另外也亲自了解整个事件的详细经过，回去好给国王皇后仔细交代。

所以当天这辆华贵的马车在圣域中来了又去，伊雷斯目送自己的母亲离开之后，本来准备依照往日安排前去上课，但是走到门前终于还是忍不住，脚踵一转，朝二人疗伤的房间走去。

由于金诺撒娇，伊凡此时正与他挤在同一张小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在苏菲亚姐姐那儿听来的摇篮曲。

以前伊凡受了什么伤痛或者心情不佳，苏菲亚就会唱歌，哪怕姐姐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被温柔对待，总会让他心里感到安慰。如果可以替金诺分担一点伤痛，他倒愿意，可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他只好给金诺唱唱歌。

或许因为摇篮曲的关系，又或许因为对伊凡的依赖与信任，金诺很快就进入梦乡，所以伊雷斯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人安睡，另一人将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噤声，他默默退出门外再招招手。